正文_第1章 千裏赴會死神宴 (1)

“當”的一聲輕響。廳上每個人的心也均“怦”的一跳,循聲望去,卻是一人不小心將筷子拂到地上了。

眾人麵麵相覷,盡皆現出愧恧之色。

寬闊的大廳上擺著十來張八仙桌,卻隻有五張桌上有人,有四張桌上坐滿了人,共三十二位,另一張桌上隻坐了兩人。

一位是這座百勝莊的莊主穆希仁,另一位便是傳柬邀人的塞外飛駝慕容垂。

穆大莊主家資豪富,富甲一方,兼之嗜武如命,自身武藝雖平平,卻頗有古時信陵、孟嚐之遺風,門下養士從未少於百人,武林中得過他接濟救助的不計其數。

是以百勝莊的名頭在武林中著實響亮,提起穆大莊主來,武林朋友無不豎起大拇指,即使從不相識之人也均聞風景仰,想望其風采。

塞外飛駝慕容垂在中厚武林中卻聲名不顯,隻因他足跡鮮至中原,在塞外卻是一方霸主。

因他身軀偉健,輕功又高,是以人稱“飛駝”,此時他正襟危坐,腰板拔的槍杆也似直,那是一點也不“駝”的。

其餘桌上坐的無一不是當今武林健者,每一位不是一門、一派之尊,便是一方之霸主、豪傑。

穆大莊主雖出手豪闊,廣結天下英雄,但座上這些人卻是他平日想巴結也巴結不上的,是以當慕容垂找到莊上,意欲請百勝莊柬邀天下英雄時,穆大莊主不禁麵露難色。

他武功平平,自知之明卻是頗為高明,情知以自己的麵子和塞外飛駝那微薄的名聲,要邀這些人到莊上來可是難如登天,但當慕容垂說明要對付的是什麽人時,穆希仁登即盡釋疑懷,具柬發帖,傳邀各道豪雄。

這些人一見到柬上的署名,無不付之一笑,哂然置之,但一看請柬上所說要對付的人無不駭然失色,急急束裝就道,不辭辛苦地來到百勝莊,有些臨行時還囑托了後事,大有一入強秦不複還之慨烈。

百勝莊並非龍潭虎穴,倒是武林朋友的安樂窩,隨便怎樣落拓的人,隻在穆大莊主前露出一兩手絕活,便盡可在這裏住下,安之如家,亦無須為衣食凍餒擔憂了,至不濟的也可弄一身光鮮服飾,腰中揣著雪白的銀兩離開。

這是武林盡人皆知的佳話,這些人之所以心下栗栗,視百勝莊為畏途,隻因要對付的人委實太過駭人,卻又各有因由,不得不來,恰似被閻羅王的招魂令牌拘來的。

穆大莊主此番款待這些朋友可說是不惜血本,將祖上傳下來的鑲珠嵌玉的金銀器皿一股腦兒搬將出來,這些東西可是他平日自己觀賞把玩的,即使家人弟子等閑也不得一見。

廚下更是十二個時辰不熄火,無論哪位朋友何時到來,均可立時成席,烹龍炮鳳,肉山酒海,儲備得極為豐盛,這等大手筆委實在武林中尋不出第二家來,連莊上下人等也頗為疑惑,他們莊主是否等過了這幾天就散夥不過日子了?

其實穆大莊主心下明鏡一般,他在柬帖上一署名,百勝莊而後怕是沒日子可過了。然則他心裏也有苦衷,即使明知莊毀人亡,可這張柬帖還是要發。

先前將筷子掉到地麵的人乃是鐵血幫幫主唐幼煌,當眾人眼光掃視過來時,他羞的滿麵紫漲,恨不得鑽到地下去,但他一觸到那一道道目光,登時坦然,因為那些目光也均是駭補血恐懼之色,並無不同。

提起鐵血幫唐幼煌,人人均知那是一個殺手無情,殘忍乖戾的角色,與他稍有嫌隙的人更是聞風膽落,逃之不迭。

而今這份鐵血幫主卻是全身微顫,心下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別怕,別怕,沒什麽大不了的,頂多一死罷了。

雖作如是想,可身子要顫、要抖,卻怎生也管不住,明知這副模樣落在別人眼中,便成笑柄,卻是無奈之何,當下為轉移心底的恐懼,推了推旁邊一人。

他記得當廳上人驚駭四顧時,此公頸項也未嚐動一動,

當真膽識俱豪,與他攀談一二,或許稍壯膽氣也未可知。

孰料推了一下,竟爾毫無反應,唐幼煌以為此人在想心事,遂用力推了一下。不想此人應手而倒,“當”的一聲摔在地上。

這一聲不啻是冷水倒進油鍋裏,登即將廳上凝固的空氣炸將開來,三十餘人紛紛長身而起,拔刀亮劍,如臨大敵,“嗆啷”、“喀喇”之聲響成一片。

慕容垂喝道:“大家別亂,靠緊牆壁。”

這些人也真聽活,各展絕學,霎時間齊地靠緊兩邊牆壁,心下無不暗讚塞外飛駝臨變不亂,指揮有方,若是大家一窩蜂似的聚在一處,難免給敵人以可乘之機。

有頃,卻再無變故,隻有摔倒的那人僵挺在地上,眾人無不心下惴惴,栗栗自危,暗道:“這對頭好生厲害,看來傳言無訛,我等如許多人聚在一處,猶被他不知不覺間做倒一人,看來此番定是凶多吉少了。”

言念及此,均不自禁地靠牆靠得更緊了,惟恐被人如法炮製,於不明不白間遭了毒手。

慕容垂大著膽子向地上僵屍走去,凝神諦視,不禁“咦”了一聲,怪道:“這位杜兄好像被人點了穴道,並沒丟了性命。”

穆希仁早唬得渾身篩糠也似,麵無人色,上下牙齒不住打戰,叩齒有聲道:“那……那……慕容兄……將……將他……穴道解……解開便是。”

說完這句話,直將吃奶的勁也用盡了。

慕容垂皺眉不語,俯下身去,或點或拍,須臾這人動了一下,慕容垂問道:“杜兄,你何時遭了那廝毒手?”

“一劍追魂”杜青閉著眼睛隻不作聲,慕容垂好生不解,搭他脈門細診一回,道:“杜兄,你並未受內傷,可是中了那廝無影奇毒?哪位朋友是玩毒的行家,敬請過來參詳一二。”

眾人麵麵相覷,無人應諾,隻因這些人對自身藝業極為自負,視下毒、暗器為不入流,縱然知曉一二,也諱莫如深。

慕容垂見無人出麵,大為不悅,道:“唐幫主,聽說你幫中頗有用毒的行家,你不會對此道一竅不通吧?”

其實唐幼煌倒雅擅用毒之道,此人出身川蜀唐門,因與族中人不忿,起了爭端,一怒而破教出門,自組鐵血幫,十餘年來日漸壯大,幾已與丐幫比肩,不過江湖中人對他的出身來曆知之者甚微,但鐵血幫用毒的手段卻是無人不知的。

唐幼煌被點到頭上,無奈隻得硬著頭皮走出來,幹咳一聲道:“這個,兄弟也是略知一二,既是無影奇毒,兄弟怕是不濟事的。”

慕容垂道:“唐幫主何必謙光,大家都在生死關頭,務須同心協力才是,這兒可不是藏拙韜光的當口。”

唐幼煌被揭穿了心事,心下好生惱怒,暗道:“倘若逃過了這一關,我不叫你變成死駝,真駝,便算我沒本事。”

當下隻得走至,凝眸觀瞧,不由得“咦、咦”連聲,奇道:“真是怪了,杜兄絲毫中毒的跡象也沒有,若說杜兄是中了奇毒,兄弟可不敢苟同。”

慕容垂道:“唐幫主可看仔細了?”

唐幼煌道:“中毒之人便和生病之人一樣,瞧其氣色便可一目了然。依兄弟看來,杜兄非但未中毒,也未受傷。

“如何變成這副模樣,可真令人費解了,遮莫那廝真有勾魂攝魄之能,將杜兄的魂魄憑空攝去了不成?”均感匪夷所思。

眾人見並無敵蹤出現,盡皆大籲出一口氣,紛紛走上前來參研這樁公案。

慕容垂思忖半晌,已隱隱猜著幾分,卻又覺得不通,心生一計,悄悄用足尖點向杜青軟肋“笑腰穴”。

這一招當真靈光,隻見杜青“撲哧”笑出聲來,一骨碌坐起來,望著身周三十多雙眼睛,忽爾又大放悲聲,哭得聲不得語不得,直如淚人般。

眾人無不駭然,一劍追魂杜青在武林中也是響當當的

角色,大河兩岸宵小奸宄之徒當真是聞其名而膽落,聽其聲而魂悸,而今居然跟個小姑娘似的,均感匪夷所思。

百弼莊莊主白彥虎道:“杜兄這又何必,那廝手段毒辣,卻也高明之至,不然也無需我等這些人聯手了。

“杜兄沒有喪命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何必覺得臉麵上下不來。”

穆希仁不解道:“真不知那廝是怎生得手的,我們這麽多人居然毫無所覺,也算是無能到家了。”

慕容垂麵帶幾絲詭譎的笑容,沉吟不語地看著這形景,見眾人均是苦思不解的神色,笑道:“這個中緣由,怕隻有杜兄一人知曉了,隻不知杜兄是否肯說出來?”

唐幼煌道:“慕容先生說笑了,杜兄被人暗下毒手,怎會知曉內中緣由?”

慕容垂笑道:“這個我就說不明白了,但杜兄一定明白得很。”

說完徑自去到桌旁,撿了一隻小巧別致的金杯,端起一壺陳釀汾酒,慢斟細飲起來。

唐幼煌心思縝密,立即感到此中大有文章,當即變了臉色,厲聲道:

“杜兄,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若不說個明白,可莫怪唐某得罪了。”

杜青一振而起,抹了一記淚水道:“唐幼煌。別人怕你鐵血幫,杜某還沒瞧在眼裏。你意欲如何,劃出道來便是。”

白彥虎在旁排解道:“杜兄且莫動怒,危急關頭大家肝火忒旺了些,可有什麽過節也不能在這當口清算哪,隻要大家都活著離開百弼莊,有什麽梁子解決不了的。

“不過杜兄此番遭遇委實忒奇,若不將個中緣由說出來,隻怕大家都沒這好耐性。”

白彥虎這番話軟中帶硬,直言杜青若不說出,便是廳上諸人的公敵,另有幾人也喧嚷起來,立逼著杜青說出緣由。

杜青被逼不過,怨毒地望著慕容垂,牙關一歎,毅然道:“說便說,有甚大不了的,老子是怕的,你們有誰心中真的不怕嗎?”

慕容垂悠悠道:“怕是想必都怕吧,在下乃具柬發起之人,可在下實在怕得很,否則也不會大費周章,請各位朋友前來助拳了。

“可我怎麽也想不明白這‘怕’和你被點穴道有甚關聯,可著實猜不透了,從未聽說人若怕得厲害穴道便會自行封住,倒要有請杜兄指教了。”

杜青大聲道:“塞外飛蛇,你不用繞彎子,老子直說了吧,這穴道是我自己點的。”

此語一出,滿廳嘩然,眾人麵麵相覷,均怕自己未聽明白,唐幼煌道:“杜兄,可否再說一遍,這穴道……”

杜青此時已豁出去,在這些人麵前自稱“老子”,自然沒好果子吃,杜青也是自覺顏麵掃地,一時間竟爾無所顧忌了,大聲道:“再說十遍又怎樣,老子是自己點了自己穴道。”

眾人驚疑之中,誰也無暇理會他是自稱“老子”,還是自稱“小子”,聞言均奇道:“杜兄,這又為何?”

杜青已然心神寧定,回思適才情景,羞憤不堪,漲紅臉道:“我,我是怕得太過厲害了,身子抖得要命,我逼不得已才出手點了自己穴道,你們道是好玩的,你們聽夠了沒有?”說完疾衝出去。

眾人盡皆恍然,卻誰也笑不出來,隻覺這可笑中蘊含著深入骨髓的恐懼,齊搖了搖頭。

慕容垂將一杯酒慢慢飲盡,喟然歎道:“這位杜兄光明磊落,坦承其隱,真是大丈夫,好男兒,慕容垂若能不死,倒要交交這位朋友。”

大家心中也是一般想法,杜青此舉若在平日自是人人訕笑,然則現今卻無一人瞧他不起,能夠坦然將隱情說出來,更絕非常人所能。

窗外,風雪彌漫,行人絕跡。

望著呼嘯的風雪,眾人均是一般心思,但願雪永遠這麽大,那人或許阻於風雪,永遠不能來了。

菜冷了,撤下去倒掉,重行作過又端上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