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七章 雪穀抉擇

“師父,我在這裏練就很好,為什麽要去精靈穀啊?”我試探著問道。

“糊塗!你在這裏練得再好也隻是演習,隻有在實戰中才能檢驗自己真正的實力。”師父用扇柄敲了敲我的腦袋。

“師父,您這是什麽意思,難道要我用玄光弓射殺那群可愛的精靈嗎?”我不由得有些激動。

“不然呢?現在你的箭法雖然已經練得很準,卻隻是針對靜止的東西。等你出去以後,誰還會傻傻地站在那裏等你射殺?隻有用那些飄忽不定的小精靈練習,方能真正提高自己的能力。”

“可是……它們現在已經是我的朋友了!難道您讓我對自己的朋友痛下殺手嗎?”

“朋友,什麽朋友?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這個冰獄之所以會被冰雪覆蓋,就是因為這群小精靈的存在,你殺一隻小精靈,這個冰獄就少一分冰冷。幾萬年了,它們整日唱著歌,跳著舞,在我耳邊,嗡嗡嗡,嗡嗡嗡,為師早就受夠他們了!我討厭它們整日無所事事卻很快樂的樣子!” 我從未見師父如此生氣的樣子,那麽無助,那麽悲哀。

他歎了口氣道,“為師亦不想屠戮生靈,不然它們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你可知,若我真心想殺它們,不過是一抬眼的事情。那日在東山的隧道裏,你以為為師真的沒有發現那隻小精靈的存在嗎?隻是最近不知為何,那精靈的靈力越來越大,寒氣已經侵到畢方宮,長此以往,不堪設想。為師現在年紀大了,不願再與那冰雪做鬥爭,你替為師殺掉幾隻可好?

精靈的靈力越來越大?我心裏咯噔一下,難道是我用笛聲教它們跳舞的緣故?

“師父,你們之間無冤無仇,為何非要把它們逼入絕境呢?”我極力用柔和的語氣道。

“我是火神,冰火自古不相容。我們是天生的敵人,就像貓之於鼠,狼之於羊,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要想彼此相安無事,除非雙方達到平衡,若今日我放任不管,總有一天那冰雪會將為師吞噬,到那時,就不是射殺幾隻小精靈的事情了。現在為師隻問你,若為師執意與它們為敵,你是選擇站在為師這邊,還是選擇站在那群小精靈那邊?”師父勉強保持平靜地道。

“師父——!”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師父麵前,涕泗橫流,“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對徒兒有再造之恩,方休無以為報,若師父執意如此,徒兒……願意替師父解憂!”

“那好,為師要你即刻去往精靈穀,用玄光弓射殺一百隻精靈。如果你實在下不去手,就射殺一百隻雪精靈吧,反正它們也會化成冰精靈重生的。”說著師父揮了揮手,“去吧,早去早回,為師有些累了,要休息一下。希望你回來的時候不要讓為師失望。”

我不知自己是懷著怎樣沉重的心情走到精靈穀的。腦海裏一會是師父孤獨憂鬱的身影,一會是小精靈那可愛懵懂的眼神。

人們總是習慣憑借個人的喜好和情感去判斷事情的對錯。貓吃鼠,因為鼠可惡,所以人們覺得貓是對的;狼吃羊,因為羊可愛,所以人們覺得狼是錯的。

可它們的實質不都是以大欺小,以強淩弱嗎?

可即便是以大欺小,以強淩弱就一定是錯的嗎?孰善孰惡,孰對孰錯呢?

是師父錯了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當一個東西對它有了威脅,他不去做些什麽,難道要坐以待斃嗎?沒有人有資格去要求他犧牲自己成全別人。

是小精靈錯了嗎?它們自然地降生,快樂單純地生活,不懂善惡,無論是非,它們是如此的可愛純真,像冰雪一樣不染塵埃,即便偶得契機提高了自己的靈力,不也是天經地義,又錯在哪裏了呢?

既然沒有誰對誰錯,為什麽卻非要我做一個生死抉擇呢?

怪我,都怪我,為何要教那群精靈跳舞呢?害得它們靈力增強,再不能與師父相安無事。

為什麽,這到底是為什麽?怎麽做都是錯!我本以為一路抱有最大的美好與善意,追隨著自己的心意而行,便可以一路芬芳,繁花似錦,卻為何到頭來還是錯?

我該怎麽辦?啊,頭疼得厲害。

六百年了,師父一直陪伴著我,給我以最大的鼓勵與指導。他是如此睿智,永遠可以一針見血地戳破假象,幫我撥開層層迷霧,讓我看清事物的真相。他一直都在付出,從未要求過回報,求過我什麽。若沒有師父,我想自己的人生一定是黑暗無光,萎靡不振的。。師父雖然看起來無比強大,其實卻是那個最最孤獨無助的人。因為他足夠強大,所以沒有人會站在他那邊,隻會將無盡的指責附加在他的身上。相較於可愛的小精靈,他隻是一個怪脾氣的不討喜的老頭子。我作為他的徒兒,怎忍心讓他孤獨地麵對一切?

六百年了,那群小精靈陪伴我度過了六百年的快樂時光,如果沒有它們,我很難相信自己可以憑借殘存的記憶度過那段難熬的

歲月。

一麵是對我恩重如山的師父,一麵是陪我度過孤獨歲月,同我一起築夢的夥伴,叫我怎麽選?

我在心裏對自己說,去射殺小精靈吧,它們有很多,況且射殺後還有一次重生的機會,可是師父卻隻有一個,一旦辜負便是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無論是從情分還是道義上講,最理性的選擇就是選擇師父。

耳邊回蕩著師父的話:“徒兒,寬仁是好的,可如果一味地寬仁,就會讓自己畏首畏尾,束縛住自己的手腳。既然做了選擇,就不要猶豫了。”

雖然已經做了選擇,可當真正走進雪穀,看見那群可愛的小精靈的時候,我的心還是軟了。

那時天色是黑的,黑暗中我看見有潔白的小精靈們從雪地裏翩翩飛起。

“姐姐,你終於來了,大家都很想你呢!”是小霏的聲音。

我伸出手,她便落在我的指尖。

“哦,是我。”我心情複雜地道。

“姐姐,今天排什麽節目?”小霏歡快地圍著我飛了一圈,高興地道。

“今天……不如今天就排‘冰與火之歌’吧。”我猶豫了半天還是無法將自己真正的來意說出口。

“‘冰與火之歌’?這個好,我們可以本色出演,可誰來演‘火’呢?”小霏眨了眨天真的大眼睛。

“就讓我來演‘火’吧!”

“太好了!太好了!姐姐很少出演呢!”小霏高興地飛上飛下,轉眼間已消失在精靈群裏,可我聽見它向大家宣傳的聲音,“大家快來,快來,今天姐姐要跟大家一起演呢!”

小精靈們聽了,紛紛開心地聚到我身邊來。

“可是,姐姐來出演,誰來吹曲子呢?”小霏撓著小腦袋道。

“笨蛋!真正的音樂在心裏,是不必吹出來的。現在我們已經心有靈犀,不必以音樂為媒介便可以達到默契了。”

“嗯,小霏明白了,那我們馬上開始吧!”

我曾想,要為我愛的人跳舞,此刻,它們就是我所愛的人。

不管我將要做出怎樣的決定,這支舞我一定要心無旁騖地跳好。

我脫掉靴子,光起腳,觸碰到點點冰涼,在這皚皚白雪之上翩然而舞。

真正的舞蹈是由心而生的,根本不需要排練。

夜幕下,我一襲紅衣,裙擺輕揚,光芒四射,就是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精靈們或散或聚,隨著我的節奏煽動潔白透明的翅膀,就是冰雪的魂魄。冰與火,一個向往對方明媚的顏色,一個欣賞對方輕靈的純潔。它們渴望靠近,渴望融合,可每一次的靠近對彼此而言都是一種巨大的傷害。其實,冰與火都很孤獨。人們懼怕冰的寒冷,也害怕火的凶猛,雖然時常會需要它們,大多數時候卻視它們為洪水猛獸,對其敬而遠之。於是它們愈加努力,冰將自己凝結成千丈冰山,火將自己炙成烈焰火海,最終的目的不過是想被看見罷了。結果卻是事與願違,越努力越與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馳。它們越強大,人們越怕它。孤獨就像監獄,將它們同時困在這裏。它們互引彼此為知己,卻永遠無法相親,隻求在歲月裏得以永日相對。

一舞作罷,氣氛不由得有些凝重。

我們都是本色出演,因而都太入戲。

小霏輕輕飛落在我肩頭,柔聲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

“我……”猶如骨鯁在喉。

“你說過,這麽多年,我們早已心有靈犀。跳舞的時候,你的情緒我們都感受到了。若是你真的把我們當作朋友,有什麽就直說吧。”小霏一臉認真地道。

“是啊,說出來吧,不必為難。”精靈們紛紛道。

它們一個都用大大的眼睛誠摯地望著我,等著我的答案。

“今日我必須要射殺一百隻精靈。”天知道我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這句話。

奇怪的是,小精靈們並沒有很驚訝,反倒很平靜的樣子。

一隻年長的冰精靈飛出來道:“既然如此,就射殺我們冰精靈吧。我們已經活了很多年,早就活夠了,它們雪精靈還小……”

小霏搶言道:“不,還是射殺我們雪精靈吧,我們死後還可以化作冰精靈。我早就想長大了呢!”

於是,雪精靈和冰精靈之間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辯論,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爭著做我的活靶子。

“夠了!”我大喝道,“你們真的都不怕死嗎?”

精靈們是這麽回答我的:“你忘了嗎?精靈是不懂得悲傷的。我們知道,想要獲得任何東西都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的,你帶給我們快樂,我們很願意用生命的代價來償還,這很公平。”

“你們就一點都不怪我嗎?”我不可思議地道。

“為什麽要怪你?我們知道冰火不容是天意,不是你可以決定的。即使你不來

射殺我們,隨著精靈的不斷增多,也會招致滅頂之災。相反,我們要感激你,因為我們彼此之間實在下不去手。”

“你們這群壞人!一直在把我當外人嗎?一定要我來當這個惡人嗎?好,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們!”我不由得有些歇斯底裏,“你們也不必爭了,我做主,就射殺雪精靈!所有雪精靈出來!”

精靈們被我不同往常的表現嚇住了,呆愣了半天,紛紛照我說的做了。

雪精靈與冰精靈的不同在於,雪精靈更纏綿,而冰精靈更透明。此刻,夜幕裏飄飛著無數隻纏綿的雪精靈,不仔細看,真的就像下了一場鵝毛大雪。

“你們都給我聽好了,現在我們就像身處在戰場之上,隻是立場不同,沒有對錯之分。現在你們都是為了家族而戰的勇士,既然是勇士,就沒有束手就擒的道理,等下我一說開始,你們可以逃,也可以攻擊我,公平競爭存活的機會。記住,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我在手中幻出玄光弓,噙著眼淚大聲道。

“放心吧,姐姐,我們不會讓你失望的!”小霏遠遠地道。

小霏!看到小霏的那一刻,我努力堅硬起來的心再次軟下去,勉強道,“你們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精靈們異口同聲地道。

我將玄光弓對準夜空,運動愚公之力準備移形幻影,就在我拉開玄光弓即將鬆手的那一刻,成千上萬隻雪精靈在天空中匯聚成一團向我撲來。我閉緊雙眼,流下兩行眼淚,還是沒能將拉弦的手鬆開。

精靈們眼看就要襲到我身上了,忽然發現我放棄了攻擊,在離我近在咫尺的時候瞬間散去。

我身子一軟,癱倒在雪地上。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為什麽要讓我承受這樣的痛苦?為什麽要讓我做這樣的選擇?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放棄我自己,這樣至少可以讓我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自己的心。今日無論我選擇了誰,此後的日子我都注定生活在深重的負疚感中,再也無法成為最為純粹的方休!

冰涼的雪侵進我的發絲,絲絲寒意沁入我的皮膚,冰涼,無盡的冰涼……

我用手將身邊的雪抓作一團,攥緊,攥緊……又無力地鬆開,真的……沒有一個兩全的答案嗎?我不信,我不信!方休信奉的法則是一切問題皆有解決的辦法,隻看你是否能夠想到。

冷靜,冷靜……一定會有辦法的……

就在我陷入糾結與迷茫之中無法自拔的時候,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將我托了起來。

我就那樣浮了起來,輕飄飄猶如一片羽毛,飄飛在同樣輕柔的夜。身子輕了,靈魂也逐漸輕靈起來,涼涼的夜風吹來,驀然清爽。

我為何非要在兩個摯愛之間做選擇呢?如果走進了死胡同為何不抬頭望望天空呢?師父教導我要學會變通,我為何不能選第三個選項呢?師父和精靈之間的矛盾在於不平衡,為何不平衡呢?因為精靈在我的笛聲哺育下靈力越來越強,對師父造成了威脅,所以我要替師父削弱它們的力量。可我為何非要通過削弱它們的力量來維持這種平衡呢?我為何不能通過提高自己的力量來維持這種平衡呢?對!就是這個,這便是第三個選項!

猶如撥得雲開見月明,我騰得坐起身來,激動得飛出眼淚。

“有了!有了!我想到辦法了!我想到辦法了!”我伸出雙臂對著夜空大喊。

此刻,托著我的小精靈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興奮,帶著我像旋風一般飛起,“我想到——辦法——嘍!”。

滿心歡喜地告別精靈們,我回到了畢方宮。

“一百個小精靈呢?”師父半眯著眼睛打量了我一眼道。

“徒兒想了想……師父給我的選擇題太難選,所以——徒兒決定不選了。”我理直氣壯地道。

“不選?你以為,逃避就能解決問題嗎?”師父用質詢的語氣道。

“不是不選,而是不選師父給我的選項,我要選自己給的選項。”我堅定地道。

“哦?這為師倒要洗耳恭聽了。”師父羽扇輕煽。

“我想好了,師父對我恩重如山,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始終站在師父這邊的。您和小精靈之間的矛盾不過是不平衡,師父不是常教我要懂得變通嗎?我認為,與其削弱別人,不如提高自己,徒兒願努力修煉,提高法力,然後同師父一起抵禦這冰獄的寒冷,維持火與冰之間的平衡。”這一席話,我說得義正詞嚴,情理兼具,說得連我自己都不由得崇拜起自己來。

師父麵色如故,保持著他那高冷淡漠的儀態,片刻,微笑卻不由得爬上他的嘴角,欣慰地道:“知理明義易,重理守義難,在兩難的情況下仍然能夠不為外物所惑,堅持本心,並且積極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說明你已擁有自己獨立的人格,可以搬進畢方宮第五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