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自殺俱樂部

我們生活的日本,幾乎每天就有一百個人悄然離去。

這樣的數據多半是不會被公開報道的,除了關心自己的人以外很少有人會知道。有一天,他們就會突然從人間蒸發,在親人心裏刻下一道道傷痕,這樣的傷痕是時間無法撫平的。逝去的人就這麽消失了,不會想到活著的親人將如何麵對殘酷的現實?

被拋下的親人就像在真空中生活,空虛得隻剩下滿腹的疑問——為什麽?為什麽?多麽希望和他相守在一起,而現在……一切的疑問全被時間吞沒,不會有回音,更不會有答案,找不到解釋也不會放棄,隻是一廂情願的發問,永遠不會終結。這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同時間一起容在生活的角角落落,它會時不時磨一磨鋒利的牙齒,襲擊被拋棄的親人。知道嗎?這種情緒是的傳染性很強。我給全日本為人父母的人提一個醒:要是孩子還未滿十六周歲,父親的自殺家庭孩子的自殺傾向是常人的幾百倍,這並不是聳人聽聞,而是一個真實的統計數據。難道你們認為孩子的生命也像自己一樣毫無意義嗎?

先在此澄清,我並非偉人,也不是想說教。自殺好與不好,我的心裏至今都還存有疑惑。我隻是單純認為,如果身邊有親人自殺身亡的話,我將會悲痛不已。雖然人生路上充滿痛苦,我們生活在這個荒謬的世界,沒有誰會是上帝的寵兒,永遠一帆風順。你也你已經耗盡了全身的力量,即便這樣也不應該把所有的痛苦留給親人,不對嗎?

一開始就奠定了灰暗的色調,絕非我的本意。最後一滴梅雨,帶我們進入了燥熱難耐的夏天,你在聽我敘述完親眼所見的那一具具冰冷屍體的故事後,你也許就不會抱怨我了。無數具因煤氣中毒而死去的人的屍體,就像一具具蠟像,透出粉紅色。這是一個讓人不願意回顧的死亡之夏。

我神希望當初自己沒有踏進那個世界。那種真空狀態的強大威力想想都覺得後怕,一副不把人吸進去誓不罷休的氣勢,我們隻能集中所有活著的力量跟他對抗。

現在就讓我開始講述發生在夏天的故事吧。這是一個關於蜘蛛VS.反自殺俱樂部的故事。這裏所說的“蜘蛛”與好萊塢大片中穿緊身衣具有特異功能的蜘蛛俠無關。它不是卡通人物,而是一個曾痛失親人,滿是傷痕、載滿淚水尋找獵物的人。

至於我站在哪一邊,我想這是不言而喻的。

自然是站在美女一邊了!想要與死神對抗,沒有生活的甘露怎麽行呢。聽完我講的故事後,你們可以去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玩樂,與美女共度良宵、或是嚐遍天下美酒佳肴。

別隻為工作而活,日本的夏天需要更多的人生樂趣。

梅雨過後,氣溫狂飆到了三十五度,這樣下去東京的夏天就要短路了。我在西一番街的後麵坐著,電風扇裏的熱氣往身上湧。店裏就像流行的露天咖啡廳,就算有冷氣情況也不會有所改善。彩色瓷磚人行道上剛灑的水,瞬間就幹了,那速度絕亞於與影片跳轉的速度,留著五十攝氏度、濕度百分百、讓人不舒服的水汽在地上集聚。

體育報上刊登了一則東京某地集體自殺的新聞。

通訊很簡短,進來每個星期都在上演集體自殺事件,習慣讓它失去了報道的價值。早晨,有人發現了江東區埋葬場附近的一輛小貨車裏有三具屍體,據說報警的是在附近遛狗的居民。在車子的副駕駛位下還發現木炭火炬,我懷疑現在的自殺方式也複古不成?怎麽大家都這麽鍾愛令人充滿回憶的木炭?

我將目光從報紙移到了熱氣衝天的池袋車站,幻想著會不會有個絕世佳人從海市蜃樓向我走來?我們可以坐著飛毯去某個高原,化成亞當和夏娃,大吃特吃禁果。不知為什麽,僅是想到“禁果”這個詞就讓我心情為之亢奮。

“這裏是不是有一個叫真島誠的人啊?”

這個聲音把我從夢境裏拉出,回到現實。一抬頭間看見一個身材魁梧高大穿著軍裝的男人站在我麵前,噩夢竟這樣出現在眼前。

下半身是卡其色美軍軍褲,因該是從美軍單位外流出來的。陪著黑色係帶叢林長靴,汗水從同色卡其背心上滲出,足有一百九十公分高。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與普通男子的標準相差甚遠,像鬃毛般垂著的金色長發,停留在遙遠上空俯視著我的眼神。左耳上那大顆草莓狀的銀色耳環是他身上僅有的裝飾物。

“真島誠在這裏嗎?”

我還沒回過神來,他又開口門了一次。也許那時候應該假裝不是我。然後一個瓜子臉女子從龐然大物後麵探出腦袋。她的下巴想全盛時期的小泉今日子,雙眼炯炯有神。她用清脆悅耳的聲音問:“聽說這家店裏有一個叫真島誠的,你不認識他嗎?”

我一副花癡樣,努力擠出笑容說:“我就是,有什麽事嗎?”

哪兩張一上一下臉摘空中的對視。(這個人不會有病吧?)說來慚愧,我也有能讀懂別人的表情。

一見到我的人,臉上出現的第一個表情總是這樣的,對於我這個池袋心靈最敏感的看電源來說,無疑就像一把利劍刺在我的心上。

“我們聽說池袋有一個很聰明的人,人們都把他稱作麻煩終結者,黑白兩道沒有他找不到的人,決絕不了的麻煩。雖然有點嘮叨,但是思路清晰……”

我的鼻孔集聚擴張:“頭腦清晰,接下來呢?”

下巴尖尖的女子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說:“還是一個好男人。”

我使出全身的力量,才得以控製我當場跪下向上天山呼感謝的衝動。金發男人的聲音在上空響起:“我們走吧,謠言全不可信。”

我站起來瞪著他說:“你不想辨別謠言的真偽嗎?你們所謂的麻煩不過是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罷了。”

這項足了職業摔跤手的男人的瞪著我,那眼神就像是要是我再開口就會使出蒙古力刀的招式,女子在小山般的身軀對麵說:“啊英,你讓開,聊聊又沒什麽大礙。”

男子像是要讓出舞台似的在局促的店裏後退,女子的腳往前邁了一步。印在黑色T恤上的白色字樣凸顯著。那是一個ANTI-SUICIDE CLUB的字樣,字母因為有了凹凸有致胸型的支撐在斜前方綻放著,就活像一個露天咖啡座的白色遮陽棚。她嬌小的身材絲毫沒有影響到身體的豐腴美。

“我是西川瑞佳。後麵的這位是原田英比古,島岡孝作還在店外。我們三個是俱樂部的主力。”

我把目光投向店外的人行道,路邊護欄上坐著一個瘦小的年輕人,烈日當空,陽光燒灼著他因垂下而露出的後頸。

“要不要把他叫進來進來?在那裏很可能會中暑的。”

那天的暑氣足以讓人散命,就連沒有太陽光顧的地方,氣溫都有三十六度之高。女子回頭看了看萎縮貼在護欄上得到年輕男人說:“先別管他,你真的有興趣聽我們的故事嗎?有的話,我們換一個地方聊一聊吧。”

再怎麽不景氣,店裏還是會有零零散散的顧客。這時,一個帶著小孩的少婦將目光停留在切成四半的冷凍西瓜上,那個五歲左右的小孩有用手指戳破西瓜上保鮮膜的意思。我很友好的提醒他:“那可不是用來玩的,是真的水果噢。”

腿上緊裹白色牛仔褲的少婦用指責的目光瞪著我,然後拉著孩子走出了店。

身上背著價值幾十萬日元的愛瑪仕包,竟這樣對待僅值三百日元的西瓜。日本的教育是哪出了問題?我真為這個國家的未來感到擔憂。我對著身穿黑色T恤的女子說:“如果我對你們的故事不感興趣會怎樣呢?”

女子揚揚肩,嘴上掛出一個挖苦的笑。

“這樣,那就一次再會有三四個人死去。不過那也不是你或者我們俱樂部的責任。”

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我生性反叛,對方越是這樣的態度就越能激起我的興趣。可以這麽說,我更喜歡有挑戰性的女人。

“知道了,那我就領教一下你麽的故事吧。”

我衝二樓的老媽喊了一聲,沒等他回應我就走出了店門,要不一定會被她數落。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就是遺傳的,但也不是全盤接收,要是那樣的話我早就被那個叫阿英的摔跤手摔得隻剩半條命了。

我和瑞佳並排在前麵走著,阿英在後麵跟著,再後麵就是孝作,他現在的樣子極像一個在耍性子的孩子。我們保持著怪異的隊形一起走向距離我家步行隻需要幾分鍾的西口公園。當然最終的目的地並不是被高強度紫外線籠罩著的圓形廣場,我們最後將抵達藝術劇院的咖啡廳。

我們四人在店裏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端上歐蕾冰咖啡後,我一直偷看瑞佳的胸部,真得感謝印在T恤上的字樣。

“反自殺俱樂部是一個什麽樣的組織?”

瑞佳看了看阿英和孝作,他們相互點頭後說:“那得從我們當初相遇的地方講起。”

阿英用力點著頭,而孝作則在椅子上卷起身體。

“我們第一次見麵是在育嬰會會場,那裏麵有許多被車禍、自然災害、疾病奪走父母生命的孤兒,不過當我、阿英和孝作的目光第一次在偌大的會場相遇的時候,我們就有了心靈感應。”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瑞佳柔和的笑容,隻可惜不是給我的,而是身邊的兩個男人得此殊榮。

“我和他們一樣,都是因父母自殺而產生的孤兒。”

吊頂天花板上的風扇有規律的緩慢旋轉,周圍的一切聲音突然消失了。

“被車活活地震奪走雙親的人,不論怎樣悲傷,都不會自責。而我卻一遍一遍的想著父親死前一天的情景,心裏像刀割一樣的內疚。我上初二的那個春天,假如我多和他說說話、在一起吃頓晚飯,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悲劇發生了。假如我拍拍他的肩膀,聽他講講心裏話、坐下來一起看電視,撒著嬌讓他給我買東西……這樣那樣的如果聚集載腦海中,接著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再多的自責也換不回時光的倒流,那天發生的事也不會因此有有任何的改變。”

僅僅是聽她說這些,淚水就已經搶占了我的眼眶,但瑞佳的眼睛卻依然清亮透澈,或許是太對的自責已經將悲傷凝結。她看著遠方,臉上泛起微笑,說:“所以我隻要一見和父親差不多年紀的人陷入困境,就做不到袖手旁觀。或許是對當年父親的死無能為力一直耿耿於懷。有一段時間,我總是跟接近五十歲的男人混在一起。”

真是幸運的家夥。但要是因為這樣而發生性行為,我心裏也會很不是滋味。

“現在我已經不這樣了。”

瑞佳露出堅強的笑容,那是一個在痛苦中磨練起堅強意誌的笑容,不是快樂賜給的笑容,我相信你應該能了解,那是一個在荒謬的世界的某個角落生存價值的笑容。

“我有了這個俱樂部,有了很好的搭檔,我不會再做傻事了。我希望能減少向我們這樣的孤兒,但並不是靠心理谘詢,要另辟蹊徑。”

阿英雙手交叉在胸前,小聲說:“有時需要借助強製性、無理性的手段。”

瑞佳回應似的微笑說:“這就是我們反自殺俱樂部的職責,因為有人支持,所以也取得了不小的成效。”

這個願望很偉大,但要怎樣才能實現?這三個有點怪異卻很值得尊重的人將怎樣阻止那些悄無聲息的自殺真呢?阿英看到我一臉茫然,便說:“什麽麻煩終結者,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我問:“你們打算采取什麽樣方式進行阻止呢?自殺往往是個人行為,而且不會聲張。關鍵的是你們並不為人所知。”

這時,瘦小的孝作抬頭,他剃了一個蘑菇頭身上是當下最流行的粉紅色T恤和寬鬆的七分牛仔褲,好像是在喃喃自語,並不是回答我的問題。

“目前為止,日本的自殺人數已經連續七年突破三萬人,自殺遺孤以每年一萬人的數字增加。雖然我們不可能做到全麵阻止,但是追蹤其中的一部分還是可能的,尤其是針對那些集體自殺行為。”

我好不容易聽懂了個大概。

“是通過自殺的相關網站進行追蹤嗎?”

瑞佳像阿讚許的英點點頭,好像在說“看來這個人還可以”。我還真有點為我讀心的功力沾沾自喜了。

“對,我們對其中的二十到三十個自殺網站進行了長期的監視,特別是召集集體自殺的留言板,這個事當中最為可疑的。”

瑞佳從肩包裏取出了一張折起來的紙,她的右手帶著一個厚厚的印有LACOSTE鱷魚圖案的護腕,我不經意間看到護腕下露出的白色的傷疤,迅速的收起目光。但是女人的感覺過敏銳,在遞給我紙片時她順便解釋道:“小的時候不懂事,有一個嚐嚐割腕的壞習慣,現在想起來,好像當初沒有一次是真心的,害得現在抹再多的粉底也無濟於事。就別提了,你還是先看看這個吧。”

我點點頭,沉默著,現在實在不是一個說笑的環境,雖然聽上去有點愚蠢,以前好像有過一個關於自殺遺傳基因的研究,我想現在應該不會再有人理會這些無稽之談了。我把紙打開。

“一一兩千萬人自殺!SUI-SUI-SUICIDE!這是什麽東西?”

原來這是某一個自殺網站的首頁,通常情況下這一性質的網站都以黑色作為底色,而這個網站卻特立獨行的用了亮白色作底色,漫天的淡粉色蓮花花瓣在空中飛舞落下,給人一種清新亮快的感覺。

“阿成,你跟覺怎那樣?”

“這還真有點不太對頭,除非是惡搞。”

瑞佳的尖下巴上下搖動著。

“你說的沒錯,SUI-SUI-SUICIDE是自殺網站裏最殘忍的,聚集的都是那些不顧一切以為自殺後會得到光明和希望的人,宣揚自殺才是最後的解脫!”

我的嘴被驚訝拖住,無法合攏,繼續往下看。這張紙上列著的全是一些讓人心寒的標題:輕鬆自殺的五十個方法、日本自殺名勝古跡的前二十名、往生安眠藥的最佳組合&OD法、最後朋友尋找BBS。

“這個關於最後朋友的論壇,是不是所謂的自殺留言板?”

瑞佳點頭接著說:“最近一個半月裏發生在東京近郊的六起集體自殺事件中,光由SUI-SUI-SUICIDE發起的就占了四起。阿成,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們想做的事情了吧?”

“是不是想摧毀這個自殺網站?”

身材碩壯的阿英聳著肩:“就算摧毀了這個網站又怎樣,再說自殺網站有好幾百個,況且摧毀了他們也可以再建一個。現在已經有好幾個小網站跟相效仿了。”

我聽得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那你們是如何打算的?”

瑞佳、阿英和孝作都用異常嚴肅和認真的眼神直視著我。

“你要是想知道的話,就必須先接受我們的委托,我們想先聽聽你的回答。”

能讓我心儀的女子的標準她全都具備,我隻好滿足她的期望答應了。別被我的樣子給騙了,我可是最會憐香惜玉的。再說,目前為止我都對這個故事充滿了好奇,雖然對現實社會比較偏愛,但我卻被這個自殺網站的虛幻世界深深的吸引。

“明白,雖然不知道進展會不會一帆風順,但是我會竭盡全力幫忙的。”

孝作又是嘴裏含著話說:“問題就在於我們的全力總是在所需的程度之下。”

瑞佳對獨自消沉的孝作視而不見。

“我們要查出不斷在留言板結網,策劃集體自殺事件的那隻無名蜘蛛。”

開朗自殺網站的結網蜘蛛?真是有些腿軟,我向來在好萊塢大片的特技電影前無能為力。

瑞佳稀釋的語氣顯得非常生硬。

“我們對這隻蜘蛛一無所知,包括它是男是女、年齡、長相、住址、職業。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至今為止的好幾起集體自殺事件的誌願者都是在SUI-SUI-SUICIDE留言板召集起來的。”

我還是沒能徹底理解,就算是蜘蛛俠,像這種無端教唆人自殺的變態狂早就應該被警方逮捕了,不對嗎?假如警方連都毫無察覺的話,反自殺俱樂部的這三個人又是怎麽會知道這種人物呢?

“你們是怎麽察覺到這隻蜘蛛的存在?”

小左右冒出一句喃喃自語:“伊索迷塔加葡羅萬靈。”

“那又是什麽?”

我正視他的眼睛,孝作有些心虛的將目光往下移。

“隻蜘蛛推薦的一種安眠藥配方,藥勁很強,尋傳能讓人在睡夢中安詳的到達另一個國度。”

“等一下,你們怎麽會知道自殺者服用的是什麽安眠藥?背後有警方的協助嗎?”

瑞佳搖頭。

“不是,所以剛剛才要讓你先答應我們的條件,畢竟我們走的是獨木橋,這些情報都來自那些自殺失敗的人。”

這會我才看出反自殺俱樂部工作的隱諱麵,我真是一個反應遲鈍的偵探,這時我想起了阿英之前說的話。

“這就是你們說的強製性、物理性方式吧?”

穿著美軍衣服,像足了職業摔跤手的阿英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笑容。

“對,看來你挺聰明。如果一切及時的話,我們就會得到一些信息;否則的話,就隻是見到幾具屍體罷了。”

阿英聳肩,露出脖子到肩膀間的肌肉,聳肩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能展現如此壯美的身軀,我還是頭一回領教。

“你是怎麽把身體練得這麽壯的?”

阿英笑著,露出了前排的牙齒,說:“身體永遠都不會背叛你。爸爸上吊自殺時,我才上小學三年級。後來媽媽對我說就算死也絕不能采用這種方式。她吧爸爸的相片一張不剩的都燒了,我們漸漸和親戚斷絕了來往。那是我個子小,同學們常常拿爸爸的死來取笑我,從那時起我就下決心要鍛煉身體。”

他眼神中的暴力傾向,壓迫著我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不讓欺負你,就必須讓被人畏懼,也許這就是他的成長信條。

“是這樣,但拜托以後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麵前擺出健美運動員的姿勢,我膽子比較小,怕會被你嚇昏過去。”

孝作和嘉瑞笑了,這是我贏得的第一分。

每當蜘蛛在留言板上更換昵稱之時,就意味著他正在召集集體自殺的誌願者。最先發現其中秘密的是瑞佳。

“一開始我們就和你說過,我們定期關注SUI-SUI-SUICIDE。號召者在BBS上發了許多文章,看了之後我們發現,雖然昵稱和文體在不斷變化,但它們具有相似的文風。”

這和我的專欄一樣,風格再怎麽改變,也遮掩不了其中蘊含的個性。阿英緩慢的張開口,這個動作讓下巴到脖子的肌肉一起運動,人體實在是有趣。

“組織的地點都在東京近郊,使用的都是安眠藥、木炭、出車等方式,連使用的藥劑配方都驚人的相同。一個月之前,我們察覺到了蜘蛛的存在。”

我像沒事人一樣觀察著阿英的身體。我沒有在他的手上看到割腕的痕跡,我想他就是用像鎧甲一樣的肌肉守護者受傷的心靈,和狂揍那些自殺未遂的人吧。

“所以你們想揪出自殺網站結網的蜘蛛,降低集體自殺率。你們怎麽不把手中掌握的情報遞交給警方,多起時間的連續發生,他們不會袖手旁觀的。”

孝作眼睛盯著地板說:“不現實,我們曾經是警察打擊的對象,尤其是阿英,有時候事情做得有點過火了。”

肌肉男神情冷峻,孝作則是一副愁苦的樣子。

“在自殺現場,我就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保持冷靜,所以除了阻止自殺之外,偶爾也會傷到人。”

阿英雙手交叉在胸前,冰冷的說:“阿成,你知道為什麽每當戰爭爆發自殺率就會大大降低嗎?因為大家同仇敵愾想著要殺掉敵國的人,自然就不會產生自殺的念頭了。所以我們必須對想要自殺的人動用武力,讓他們想起這個世界還會有戰爭。”

這句話的言外之意就是,在更殘忍的暴力麵前,允許小小的暴力存在是合理的?這是一個哲學思考,不應該來問我這個在水果店看店的。或許無力在這種場合無傷大雅,比起死亡來,淤血畢竟要好很多。

“你們應該已經展開行動了吧?需要我做些什呢?”

這次的求助對象不是一般的求助者,他們並沒有哭著、鬧著,充滿困惑,而是有自己明確的計劃、目標和實施方案的團體,這些連我也不是很清楚。瑞佳臉上微笑著。

“前一段時間,孝作給自殺留言板寄了幾封信,等他混進去當臥底之後,我就負責監控和指揮作戰,阿英的任務則是……”

瑞佳望向我,中斷了剛才的話,言外之意之“不說你也明白了吧”,我會意的點點頭,她接上剛才的話說:“集體自殺數量龐大,我們人手有限,況且我們也需要一個有完整家庭不是自殺遺孤的人做幫手,這個人要可以冷靜的控製局麵,而且有能力組織人員調配,要是對這種危險世界有所了解那是最好的。在多方考察之下我們選中了你,覺得你是當此重任的最佳人選。”

瑞佳直視我的眼睛說:“請你來協助我們的俱樂部,我們的動機很單純,就是希望不要再有孩子深陷痛苦,整晚內疚難眠、被無數個如果纏繞的情況不要在出現在他們身上。酬勞應該不會很多。”

我的眼睛有順序的從他們身上移過,然後猛點頭。我雖然愚蠢單純,不過還是可以做點事情的,而且我很佩服他們三個這種認真的態度。而且我也正好可以借助找蜘蛛的機會打發炎炎夏日特有的無聊時光。

“明白,反正我一向都是不收半分錢的。”

“阿成,太感謝你了。”

瑞佳黑色T恤下的胸部像是受到了點頭的力度鼓舞似的搖晃著。我真想讓她再謝上兩百回。阿英和孝作毫不介意的對我點頭。

我們在留下了對方的手機號後走出了藝術劇場的咖啡廳。

反自殺俱樂部吸納我成為他們的特殊成員,當然得盡心盡力,所以我一會到房間就立刻拿出MAC電腦上網收索“自殺網站”,在搜索引擎中輸入“自殺網站”後出現了七百多條資料,“Mental Health&自殺”的查詢結果數目更為驚人,將近一萬條。

如此龐大的數目,僅僅破壞一個自殺網站起不到任何效果。瀏覽這些黑暗的網站花了我近兩個小時的時間,我發現網頁上有很多專業術語,像精神強迫症、恐懼症、放血依存症、強迫症、人格分裂症,這這是鳳毛麟角。更有甚者,在一個論壇上關於跳樓和上吊那種死法最沒有痛苦的討論竟持續了半年之久。在這個虛幻的世界,死亡是他們最親密的朋友,也是最最容易給他們帶來快樂的東西。

有一個放血自殺未遂的男孩這樣寫到,他用從網上買到的注射器自殺,第一次他放掉了一桶血,徘徊在死亡邊緣卻沒有死去。兩天後,他又放掉了一點二公升的血,並沒有影響到他心髒的正常跳動,隻是讓他因為失血過多而臥床不起。有一個女生則是不停重複著割腕的動作,而且有玩弄傷口的癖好,她總用指甲在清晰可見的白色脂肪中挑出白色的肌腱,似乎疼痛是最大的快樂,因此傷口總是久久不能愈合。

在如地獄般黑暗的世界遊曆了僅僅兩個小時,就將我活下去的力量吸得一幹二淨。

洗完澡之後,我鑽進被窩,這是手機鈴聲打斷了我的睡眠。

“阿成。”

是瑞佳,她的聲音輕柔的讓我如癡如醉,開始胡言亂語。

“邀請我和你約會?”

瑞佳被我的話逗得嗬嗬嗬直笑:“我真希望是那樣,今天晚上又有集體自殺活動。”

聽到集體自殺就讓我毛骨悚然,不受控製的從被窩跳起來,睡意也全被打散了。

“地點是是哪裏?”

“好像在雜司穀公墓附近的岔路口,孝作和阿英還在追蹤。你想不想觀看我們是如何作戰的?”

我以最快的速度脫掉睡褲,穿上牛仔褲。

“好,我馬上就到。”

“動作要快,給你三十分鍾的時間,三十分鍾後我到店裏接你。”

我比約定的時間快了十五分鍾,我下樓後坐在水果店前的護欄上等著。

夜色彌蒙,一輛黑色的本產MARCH打斷我等待的視線,貼著太陽膜的自動車窗緩緩降下,像是怕打破夜色似的,進行的悄無聲息。

“阿成,等了很久吧。”

瑞佳的打扮和半天簡直判若兩人。銀色小背心,灰色短褲,白皙的大腿與夜空的黑色形成鮮明對比,凸顯在夜空裏。一頭黃色卷發,有接過的痕跡。這身裝扮可算是辣味十足。

“經過了這番易容,就算被發現,也絕對不會被認出來吧。”

我抬頭,看見窗戶開著,這倒老媽一定又在偷窺,果然老媽身穿浴袍的頭在窗戶上貼著。我多想大叫——我不是去約會,而是去做阻止集體自殺的拯救世人的大事。要是我真的叫出來的話,所有活著的人都會洗耳恭聽。這時瑞佳從MARCH伸出頭,對著窗戶爽朗的說:“伯母,把阿成借我一下,我會完璧歸趙的。”

女人之間用笑容建立的合約一點都不可靠,連風都能把它吹散。

我們的對手總是這麽讓人傷腦筋。

池袋車站周邊擁堵的路況在夜裏依然沒有一點改善,MARCH幾乎沒有前移的空間。瑞佳好像對我落在他大腿上的目光有所警覺,從儀表前拿起一個瓶子扔給我以示警告。

“我已經用過了,你也塗一點吧,很管用。”

我看了一下標簽,上麵寫著驅蚊液,我還以為是給我的警告,我拿起來在手腕和脖子上都噴了一點。

“你真有先見之明,雜穀司公墓那邊的蚊子有多又狠。”

瑞佳一邊開車,一邊對我微笑表示讚許,我心裏美滋滋的。

“你們是怎麽知道今天晚上有集體自殺活動的?”

“這還不簡單,孝作已經打入內部,現在就在那輛租賃的車上。他的手機上裝了追蹤設備,我們可以通過GPS係統定位。”

那家夥看起來那麽弱不禁風,想不到能擔起臥底的重任,看來人不可貌相。

“他一個人孤軍深入,會不會太危險了?”

瑞佳用力踩下油門,似乎是在發泄被我說中後的憤怒,速度同時也加劇了我身體的貫力,把我瞬間推往椅背。

“的確很危險,要是局麵失控,他會馬上聯係阿英。所以阿英必須騎著摩托車跟蹤他們,保證孝作的安全。”

這讓我聯想到阿諾施瓦辛格騎著哈雷摩托車的畫麵,他的動作又酷又英俊,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應該是《未來終結者2》的一個鏡頭。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機器人殺手已經成為了加州州長。

“他也騎哈雷嗎?”

瑞佳的麵部表情積聚著驚訝因子。

“阿成,果然名不虛傳,神機妙算。阿英常常向人炫耀他那輛黑色的DYNA WIDE GLIDE。”

其實我是瞎貓碰上了死耗子,為了不被她識破,在到達雜司穀功公墓前我都沉默不語。

雜司穀公墓坐落於市中心,是一個麵積約十一萬平米的大型公墓。不知出於什麽考慮,很多知名作家死後都被葬在這裏,其中就有夏日漱石、永井荷風、小泉八靈。因為沒有固定的信仰,所以偶爾看到墓碑上掛著十字架也不足為奇,在這樣的環境裏散步感覺應該很不錯。

瑞佳在通往墓地的馬路邊停下車。夏天這個夜完的蟬聲變得更加淒楚,不知是不是在唱著生命的挽歌,對麵凸聳起的太陽城,像一座墳墓,在遙遠的地方閃著孤獨淒豔的燈光。

我好像聽到身後有蟋蟀串草叢的聲音,回頭一看,才發現那是阿英身上迷彩服摩擦發出的聲音。

“他們馬上就要行動,就在那邊,晚了就來不及了。”

我和瑞佳緊跟著阿英,用基本上幾近匍匐的姿勢穿過墓地,夏夜的墓地充滿了野草清新的味道,讓人迷戀。我們走到另一條馬路邊,馬路很寬闊,寬闊的有些陰森,而且殯儀館就在旁邊。阿英蹲下來,露出山峰一樣的斜方肌,注視著墓碑後麵那輛停在葉櫻桃樹下的豐田IPSUM,阿英背對著我們說。

“馬上就半夜兩點了,差不多該行動了。難道半夜兩點到兩點半這個時段有特殊力量,網絡上的那家夥這麽喜歡這個時間。”

我注意到用櫻桃樹作掩飾的白色箱狀車,這車不僅有白色的外殼,就連車裏都透出白色死亡的光芒。瑞佳說:“希望這次能從他們身上得到更多關於蜘蛛的消息,阿英,你要特別注意控製自己的情緒。”

“知道。”

憤怒的力量竟能讓這壯碩的身體顫抖,憤怒的程度顯而易見。滿身殺氣的阿英從軍庫側兜裏取出一根特製的警棍,長約五十米,在它的前端有一個直徑約三米的鋼球。雖然動作很慢,但是再取出警棍時還是發出了呲呲聲,打破夜空的寂靜。假如這位**用力揮動它,我想任何一個人的頭蓋骨都會輕而易舉被擊碎,就像打破一個咖啡杯一樣簡單。

“你每次行動都帶上它嗎?”

阿英回頭看我,沒有表情。

“沒錯,用不用給你也準備一根?”

我猛力搖頭,覺得頭的都快和脖子分離了,可見我的意誌堅定。這是阿英手機發出了震動,代表行動的信號。他沉默的站起來,臉色沉重,朝IPSUM走去,背上的汗水也像他的憤怒一樣在跳動。本來在我身後的瑞佳也立刻跟了上去,好像誰的反應都比我敏捷,我這才反應過來,跟著朝泛出死亡光芒的車廂走去,最後我們都在離車子二十公尺的地方停下腳步。

阿英邊跑邊發出令人畏懼的咆哮聲,劃破墓地上空的寧靜,卻對IPSUM沒有絲毫的影響,死亡比咆哮更具力量。奔跑的阿英毫不掩飾的揮動手中的特製警棍,充滿了力度。握緊跟著瑞佳跑,離車身隻有幾步之遙時,駕駛座旁的車窗在阿英的警棍下碎裂。

玻璃碎片伴著破碎時尖利的節奏在空中飛揚起舞,舞姿就像被潑灑出去的水。阿英真是準備齊全,早就帶上了手套,他把手伸入車窗打開鎖住的車門,推出一個三十歲左右消瘦的男人,把腳上的叢林長靴最準毫無反應的男子,朝他的側腹踢去,一臉怒其不爭的樣子。

阿英熟練地將車窗一個個打破,我留心觀察這一係列的動作是按著順時針方向進行的。接著一個女孩的慘叫從車裏傳出,空蕩的公墓裏隻有淒涼的蟬聲應和著她,加劇悲慘的氛圍。

“停下——停下——”

我向車裏看去,坐在後座想要自殺的居然是一個十多歲的小女孩,我想不出這麽小的女孩有什麽痛苦非要自殺不可,我甚至在想她懂不懂自殺意味著什麽,也許是月光的照射,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這個女孩讓人可愛又可憐。一旁的阿英用手捂住她不停叫喊的嘴。

“別叫,我不想打小女孩,但你要是一直這樣叫的話,我還是會動手的。”

瑞佳把另一邊的後左車門打開。裏麵是孝作。

“受苦了,孝作。”

孝作用顫抖的身體點著頭,從後座下來,顫顫巍巍的走到旁邊的草叢上吐,然後邊擦著嘴邊往回走,看上去很虛弱。

“我們喝了伏特加,還吃了伊索米塔和葡羅萬靈,藥性很強,所以交談的時間特別的短。”

這時我聞到空氣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說不出確切是什麽味,隻覺得有點像枯葉燃燒的味道。我下意識的往車內看去,隻見副駕駛座下放著一個燒的通紅的火炭,噴著紅色火焰,像極了地獄的煉火。也是因為火炭的關係,車內的溫度特別高,讓人無法忍受。

我還在魂不守舍的時候,阿英的輕輕的落在我的肩膀上。我下意識的回頭,看見一張被汗珠占據的笑臉,這是成功的喜悅。

“並不是每次都像這次一樣順利。”

他從軍褲的後兜裏掏出手機,取消緊急信號的震動設置。因為震驚的衝擊力,讓我產生過了很久的錯覺,事實上從阿英行動開始到現在不過僅僅二十秒。

瑞佳拉著小女孩的手,阿英這拖著依然神誌不清的男人離開車子,往旁邊的公墓走。過了這麽久,藥勁還沒有過去,滾在草叢上,雙腿好像是脫離身體一樣不受控製的打顫。阿英給了男人一個耳光,幾乎是吼著的問:“你有沒有見到叫黑色牧羊人的家夥?”

男人依然沉默,似乎是在反抗,阿英又打了一個耳光。孝作壓低音量跟我說:“打他是為了不讓他睡著,這比起枯燥的坐著等快多了。”

也許是藥勁也許是驚嚇,孝作的臉色變得跟鬼一樣難看,我問他:“這次蜘蛛在留言板上的昵稱就叫黑色什麽的?”

孝作點頭,蘑菇發型也跟著搖晃起來,把臉色襯得更差更沒有精神。

“你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偷喝了安眠藥和酒精調成的雞尾酒?”

他極力否認的搖著頭,說:“我裝成吃藥的樣子把藥悄悄的扔了,伏特加就扔不成了,所以喝了一小口,但是我根本不會喝酒所以就這樣了。蜘蛛沒有親自參加這次活動,所以我知道最後都沒有見到他。那邊那個男人叫遠藤,是上班族,他加入後,蜘蛛把自殺方法傳授給他,把藥也交給他。基本上就算是他負責這次自殺活動。”

阿英不停的打著遠藤追問黑色牧羊人的情況,力道不會隨著次數而有所減輕。我記不清是打到第六次還是第七次的時候,看上去忠厚老實的上班族開口了:“我現在很清醒,求你停手吧。”

阿英的手像是被固定了似的停在半空中說:“你到底有沒有見到黑色牧羊人?”

男人點頭,微微張開嘴。我現在看清楚了,他穿著細條紋西裝,但是並沒有打領帶。

遠藤口若懸河,一張嘴就關不住。是安眠藥有有釋放壓抑的功效?還是這種迷離的狀態和阿英拳腳造出的效果?現在無從得知,隻知道這位留言板訪客現在亢奮的情緒絕不亞於一直聒噪不停的夏蟬。他說話的同時,口水也不示弱一直往下流。

“我因表現優秀被派調到東京的總公司,到了這裏以後,一切都變了。以前我在分公司的時候每天都過得很開心。到了東京之後,我不再是公司的佼佼者,在競爭激烈的總公司,我每天都被工作壓得無法呼吸。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又沒有可以訴說的朋友……不久我得了抑鬱症,向公司請了兩個月的假。我覺得前途一片渺茫,無法去麵對我的父母,沒有再在地獄一樣的公司待下去的勇氣和自信。所以我想告別這一切,告別這個糟糕透頂的人生。”

阿英又打了他一記耳光,冷酷的說:“你真的為你的父母考慮的話,既不應該選擇自殺,即便在不如意也要活下去,白發人送黑發人是怎樣的淒涼,你的父母將會一輩子都活在你自殺的陰影中。你是在哪裏見到黑色牧羊人的?”

遠藤原本迷離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些亮光。

“六本木之丘的咖啡廳,他是一個溫文爾雅的人。”

瑞佳以跪坐的姿勢貼近這個上班族問:“性別是男是女?”

這個集體自殺未遂的男人臉上微出微笑,這是在夢裏才會有的笑容。

“是男的,長得眉清目秀,有一雙紅色的眼睛。他絕不會像你們一樣批判我說的話,他對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認真聆聽。她告訴我這一切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人終究會死,隻是遲早而已。與地球和宇宙的曆史相比,人的一生是那麽的渺小,連蟬翼都不如。自殺並不是對生命的否定,隻是暫時的消失,離開這個荒謬的世界;是一個解脫的方式,好與壞都不是對它最終的定論。”

我和阿英都很無奈的看著對方,還有點吃驚。蜘蛛在自殺者看來就是給他們帶來希望的天使。我看得出瑞佳無法抑製自己的憤怒。

“然後他就把安眠藥給你?”

“恩。”

阿英再一次使勁給他一個耳光,遠藤似乎是痛的流出了眼淚,也許眼淚還有別的含義。

“他還有什麽特別的特征。”

“我會把我知道的全說出來,求你們別打了。他大概一米八左右,頭發是銀色的,不過有點暗,帶著有色的隱形眼鏡,很瘦。有幾顆淚珠刺青一點一點的排在胸前,因為他敞開了襯衫,所以我看見了。”

“你們是怎麽進行聯係的?”

“他給我了一部專用手機,已經被我扔了。但是他說被人沒法通過那部手機進行追蹤。”

阿英說:“混蛋!變態狂!真是可惡之極,不斷把別人送向死亡,從中滿足自己的表現欲望,把自己的歡樂建立在別人的死亡上,雖然沒有親自動手,但也是算連環殺人犯。”

那個佼佼者說:“事實不是這樣。”

這句話又讓大家把目光聚焦在遠藤身上。

“他才不是你們說的變態和殺人犯,要門要是這樣想,永遠也不可能靠近他。”

我看著爬上墓碑的青苔,想埋在下麵的人死了幾十年,可能隻剩下骨頭了。眼前的男就算現在死去也不會覺得惋惜,因為五十年後死與現在死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區別。

我問:“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佼佼者又露出如癡如醉的笑容。

“他曾經跟我說他覺得活著就意味著痛苦,他不是苟且偷安的人,他不怕死,隻是同樣迷失的人牽絆住了他的腳步,隻要他對他們了無牽掛的時候,他就會追隨我們的腳步去另一個世界。我相信他說的話,我看過幾個想要自殺的人,所以我並不認為他是變態,他是一個心靈的拯救者。你們永遠都不會理解。不,說不定他能理解。”

孝作心虛似的急忙將視線從遠藤身上抽出。我們目光交匯,不可思議的搖頭。那個十幾歲的小女孩更像是來露營的,躺在遠藤身邊的草叢裏,睡得很熟的樣子,本來死亡就不應該屬於她。瑞佳站起來,由於跪得太久,膝蓋上沾滿了綠色的草汁,還帶了一點呢。

“我們走吧,他也沒什麽新情報了。”

瑞佳、阿英、孝作和我,我們四個人長舒了一口,氣站在夏夜空曠的公墓草地上。我回頭,偷偷的看了一眼這個自殺未遂的男人,對安眠藥的藥效感到佩服,僅僅十毫克,就讓剛剛還剛剛還口若懸河的佼佼者睡得那麽熟,嘴角還流著口水。

我們穿過草叢,回到MARCH車上,蟬鳴的聲音傳不到這裏。孝作在我們開車回池袋的路上打電話報警,說在雜司穀公墓發現一輛集體自殺的車子,並沒有留下姓名酒吧電話掛了。有點不好意思的說:“我們這個俱樂部的行動就是這麽老土,再過十五分鍾,那兩租賃撤就會被救護車發現。”

我回頭看見阿英騎著哈雷跟在我們後麵,明治痛的路上不斷傳出陣陣V型引擎特有的排氣聲。我向他揮動手臂,他則翹起大拇指算是回應我。我對孝作說:“今天晚上你們三個配合的真默契,從死亡線上救下兩條生命。”

瑞佳正視著駕駛座前方的路麵說:“但是有時候我們會想,我們這樣做到底有沒有意義,每天都有上百個人自殺,我們的行動和在沙漠裏挖沙子有什麽區別。”

“不要什麽都向數字看齊。”

將一切都用簡單的數字來衡量,是現代人一個很不好的習慣。

“從數字看,今天的確隻救了兩個人。但是,你們讓關心他的人遠離悲痛,從長遠來看,他們將來組建了家庭,他們會創造新的生命,那救下的就不隻是兩個人了,世界上沒有一個生命是孤立的。”

如果這樣無限製的聯係下去,說不定所有的人都有不可斬斷的聯係。人的生命真可貴一個生命可以繁衍出無限的生命。瑞佳臉色平靜的說:“阿成,謝謝你這麽安慰我,沒次跟你說完話之後我心裏就會舒服很多,說不定你還真有當心理谘詢師的天賦。”

孝作把頭貼在車窗上,看著急速後退的街燈,沉默了好一陣子。黑色的MARCH急速左詳細口前進,與天橋擦肩而過。瑞佳好像忽然記起什麽的樣,對我說:“對了,你明天有事嗎?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是誰呀?”

“下午和你提起過的那位行動支持者。”

我答應她後,閉目養神。

老媽對我這幾個無聊之極的狀況很了解,所以爽快的答應第二天放我一天的假。她似乎意識到讓一個健康的少年在看店中虛度光陰不太好。

一過中午,MARCH就出現在店門口。瑞佳就那天穿的是白色無袖襯衫,她從車窗探出頭來,讓站在人行道上的我失望的事,她竟然先跟老媽說話而不是我,她對著老媽說:“您好,我為讓他昨天那晚才回家感到抱歉,今天又要再開口跟你借了。”

當時我看到有一個恐怖的東西在店裏陰暗的角落裏閃著光,正是老媽對我眨動的眼睛。

“這個小子又笨又怕見人,還請你多多指教。”

我對此沉默不語,坐進附駕駛位,剛才那個恐怖的東西帶來的恐懼感讓我全身變得僵硬。

“拜托你看點開車好不好。”

一旁幸災樂禍的瑞佳笑的很開心的樣子。瞬間MARCH就轉出了西一番街。

黑色小車在下落合的高級住宅小區前停下了。我再出現在這個地方顯得很不協調,我和這裏的一切都很不相配。圍欄、氣派的大門、大得足以裝下兩輛進口轎車的停車場,風格一致的房子整齊的分布在這條靜謐安詳的街道上。還有一些教堂夾在其中。

MARCH在停車場停好,我抬頭環顧這棟建築,前院裏有四顆大小適中的椰子樹,對麵則是一棟大小適中的玻璃樓,這樣的感覺就像進了開闊的度假酒店。我讀著木頭指示牌上的文字:“百畝診所?這是一個什麽類型的診所?該不會是整形醫院吧?”

帶著太陽眼鏡的瑞佳搖頭否認:“你猜錯了,這是一家口碑很好的心理治療診所。”

心理治療診所前稱就是精神科,現在流行把事物換個名字,其實都是換湯不換藥,本質是一樣的,卻把意思弄得含混不清。有一台你可能會把**改名為遺傳基因混合運動,舉個例子吧,寶貝,今天晚上我們要不要混合一下基因。

瑞佳走進大廳,大廳裏貼著素色瓷磚,擺放了一個很大的闊葉室內盆景,擺放的位置顯然是經過精心計量的。這樣一來,可以巧妙的把散放在四處的沙發區隔開,讓病患之間保留一定的空間,避開彼此的視線。

夏日的陽光充滿了激情,跳躍到沙

發上。瑞佳走向櫃台說出院長的名字,十分鍾後,一個穿著白色套裝的女人向我們走來,我猜測他大概三十五歲左右,就算是告訴我她有四十五歲我也不會感到吃驚,因為現在有錢女人的年齡總給人太多的驚訝。

“白木醫生,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池袋水果店的真島誠。”

我邊像她點頭致意,一邊說著多多關照等初次見麵時寒暄的話。她的外套風格簡單大方,裏麵隻穿了一件白色背心,胸前的露出的一大片肌膚顯得十分的光滑。女醫生臉上蕩起淡淡的笑容,說:“坐吧,你就是瑞佳提起過的很有心理谘詢天賦的阿成吧?”

心理谘詢天賦,我有些搞不清狀況,可能是看我一臉的疑惑,美女院長開口說:“做心理谘詢師要具備三個條件,那就是分享感受、接納、愛心,還有一點也很重要,就是仔細聆聽對方的心聲。我看你就具備這樣的天賦,這不是每個人都有的,相關的理論知識可以慢慢在學。假如你當一名心理谘詢師的話,肯定會有很多人願意找你傾訴,不論男人還是女人,找你的人一定會絡繹不絕。”

她習慣性的用手捋了捋劉海,露出粉紅色FRANK MULLER鱷魚皮表帶,上麵印有Jumping Hour的字樣,這可是價值不菲,最少也需要幾百萬日元。看來心理谘詢師是一個很能掙錢的職業,我也改行做心理谘詢師好了。瑞嘉的話打斷了我的幻想,她說:“從昨天開始,阿成加入我們的這次活動,來給俱樂部幫忙。你看今天早上的新聞了嗎?”

一大早雜司穀自殺未遂事件就紛紛出現在各大新聞媒體雜誌報紙上,但是篇幅和板塊遠不及對自殺成功事件的報道,媒體就是這樣,人們嚴重的悲劇,對他們而言就是天大的喜事,因為悲劇往往能帶來更大的利潤。白木院長臉上的笑容下像是刻上似的,一直保持在臉上,她點點頭說:“祝賀,這麽說來你又有獎金可以拿了,孝作和阿英都還好吧?”

瑞佳沒有直接回答,隻是點點頭,又開始匯報昨天晚上在公墓得到的蜘蛛的所有相關信息。並對遠藤最後說的那段話做了重點突出,“自殺式遲早的事,隻是在自殺之前我的身份是靈魂的拯救者。”一直專心聆聽的院長終於忍不住發表自己的看法,她說:“這樣看來,這個人好像不同於為了滿足自己的快感而殺人,也不像是為了讓別人注意自己而殺人。我們的對手也許心懷救世主的信念,認為這是消除疑惑的唯一途徑。要是真被我們言重的話,他就不會因衝動行事而留下什麽蛛絲馬跡,更不會沉浸在快感中不能自拔而導致行動失誤。他在行動時有足夠的理性,並且很清楚自己舉動的意義。”

美女院長言之有理,假如我們的對手是一個凶狠暴虐、沉醉於歡愉之中都還不難對付。但他要是心存某種堅定的信念,這種人的心理就會變得難以捉摸。麵對這樣充滿理性自認為是救世主的對手,通過案情來分析他的心理是行不通的,即便是一個普通人,CIA都不一定會的出詳細的統計資料,更何況他不是一個普通人。我問了一個憋了很久的問題。

“我不是為了討好你在溜須,我從心底認為這家診所辦得很成功,我想這一切都應該歸功於你的魅力。你是出於什麽原因支持反自殺俱樂部的?你不覺得這樣很危險嗎?”

院長特有的麵具般的笑容又浮現在臉上,她回答說:“金錢上的成功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成功,我們很快就會厭倦金錢帶來的成就感,就算沒有我,這家診所也會正常的運營。對於一名心理醫生來說,最殘忍的事莫過於自己的病患自殺。在我年輕的時候據親曆過這樣的事情,直到現在心裏都還有陰影,這種傷痛是時間永遠無法抹平的。當時我的願望就是將來有一天我成功的話,我希望能為這些一心尋思的人做點事。這時上天讓我和瑞佳相遇了,我們一拍即合,所以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就組件起了這個團體。”

醫生所擔負的責任太重,不想我這個賣水果的,即便是我賣出去的西瓜不好吃,把錢退給顧客也就了事了,最糟糕也不過是被客人臭罵一頓而已。但心理醫生就沒有這麽簡單了,他們的行為於一個人的生死息息相關。

“原來這麽難,我一直都以為醫生是一個很年輕就能開上保時捷,無聊的時候和護士眉來眼去的輕鬆職業。”

我的話還真有威力,讓白木醫生那永恒的笑容比先前更燦爛了一些。

“醫生當中的確也有你說的那種敗類,但絕大多數都是有責任心的,為病人保守秘密就是醫生的天責之一,所以就算是病人自殺身亡你也不能像別人傾訴自己內心的痛苦。偶沒有人做過統計,醫生的自殺率遠遠高出成功企業家的自殺率,日本雖然沒有人做過這樣的統計,但是我想情況也是一樣的。”

原來要做好這份工作是這麽的難,就算是有跟護士調情的誘惑,我也決定放棄。順便解釋一下,自殺率是指每十萬人中自殺的比例,近三十年來,日本的自殺率一直是居高不下。

享受著明朗的陽光,空調帶來的涼爽。在這樣一個舒適的環境與集體自殺聯係起來感覺還真有點怪異。從我一踏進診所的那一刻起,我就聞到了一種奇特的香味。

“這是什麽味道?那麽奇特。”

這種香氣裏有淡淡的香甜,聞著它你不用忍受電梯裏那種劣質香水對鼻子的刺激,而是享受一種遠方森林裏飄來的自然清新的氣息,柔和的感覺讓人舒服。

“我不僅是醫生,我還是日本香味療法協會的講師。這種獨特的香味是薰衣草、馬鬱蘭、伊蘭、洋甘菊四種精油調和而成的,它有緩和焦慮情緒的功效,至於調和比例這句屬於我的獨家秘方了。”

也許是窗外陽光的強度太強,所以瑞佳本能的眯起眼睛。她說:“接下來我們應該做些什麽?我想蜘蛛一定還會繼續製造集體自殺事件來幫助那些一心尋死的人。”

院長看了一下表。

“他應該不會否定自己的行為,也許會認為自己是在幫助那些尋死的人得到解脫,把它上升為一種宗教行為,把自己當成苦行僧,把自己策劃的一些列活動當成功德。如果有一天他認為功德圓滿的話……”

我貪戀的聞著帶著甜味的香氣說:“自己也會登上西方極樂世界。”

院長點點頭,白皙的手臂放在胸前,襯得胸前的皮膚更加的白皙。

“組織這個人自殺最好的辦法就是組織集體自殺活動。還有病人在等我,就先失陪了,有任何新的情況隨時聯係我,待我問候俱樂部所有的人。”

她站起來,一身白衣就像一朵清香的百合花,她的身影消失在室內闊葉植物的後麵,我差點失去控製吹起口哨,這次能與這麽多美女共事,真是豔福不淺。瑞佳似乎看出我的魂不守舍,敲了敲我的肩膀說:“你是不是也覺得白木醫生很棒?我們都以能和她共事感到自豪。”

從明天開始我又可以拿白木醫生向別人炫耀了,想著想著,我貪婪的吸了一大口香的特別的的空氣,就像以後在也沒有機會聞到一樣。

我們決定從下落合直接去六本木。也就是哪位佼佼者和蜘蛛曾經見麵的地方——六本木之丘,俱樂部今天在那裏召開會議。從地下停車場坐電梯上樓,這裏所說的是那種手扶電梯,我抬頭看五十四層高的大樓,可惜離得太近,視線無法到達頂樓。通過樓層介紹才弄明白這是一個很大的綜合型商廈,裏麵有幾十家咖啡廳和餐廳。

我們和阿英、孝作越好在一樓會合,我們見麵後去了地下室的一家咖啡廳,咖啡廳光線特別明亮,把它說成是日光燈專賣店也一點都不誇張,一進咖啡廳就像是進了光的世界,給人一種連牆壁和天花板都在發光的錯覺。往常這裏是無聊得發慌的主婦們的消遣去處,我們挑了一個靠牆的位置坐下。藍色的光好像也來助威,從側麵穿過來製造出一種太空船自助餐的氛圍。瑞佳搜先發言說:“剛剛帶阿成去見了白木醫生,白木醫生認為蜘蛛給自己設定了一個目標,隻要他的目標一完成,他就會了無牽掛的離開這個世界。”

阿英第一個給了回應,習慣性的聳了聳肩,到吐了一口氣。

“那我們多組織一些集體自殺活動,幫他完成目標,一切不就能輕鬆結束了。為什麽還要這麽大費周章的阻止他自殺呢?”

瑞佳沒有立即反駁他,而是喝了一杯印度冰茶不急不慢的說:“你不會忘了我們俱樂部章程的第一條是什麽了吧?”

“什麽章程?”

孝作低聲的說:“在自殺之前,他們的生命都將受到尊重。”

我對此感到驚訝不已,我一臉大驚小怪的說:“你們居然還訂立了章程?”

瑞佳沒有太大的反應,沉默的點頭。

“對,我們的章程公有十條。其中的一條就寫到不論采用什麽方式自殺,都不是他的錯,隻是他患上了自殺症,無法控製自己的思想。”

比起他們我這個地下偵探感到汗顏,俱樂部是那麽的認真和正規。

“你們的這個組織還真有一手。”

瑞佳似乎對我說的豪不感興趣,隻是搖頭說:“蜘蛛的所有舉動是他的慢性自殺,我們的拯救對象裏也應該把它包括在內。孝作,下一個召集者是誰?”

他的起色看上去還是沒有一點好轉,用看上去在發光的牆支撐著自己軟綿綿的身體。

“現在有三個人同時在和我聯係,我也不太確定裏麵是不是一定有蜘蛛。”

我的視線一種停留在他那慘白的讓人心疼的臉上,我想這不完全是燈光造成的。

“現在就還在你的身體裏發酵嗎?你沒事吧?”

孝作把頭緊緊的貼在牆上,好像離開牆頭就會掉在地上似的,他看著我的眼神很迷離也很困惑。

“每次在集體自殺裏當晚臥底回來後,我的這種低迷狀態就要持續一段時間,和決心自殺的人親密接觸兩個小時後,滿麵會受到陰暗思想的影響,我的需要時間來調整自己的心態。”

這也難怪,在我們所有人中,他的工作難度是最大的,也是最累的。他從包裏掏出筆記本電腦,那個包早我看來大得有點誇張,他打開電源調出聊天記錄,然後把屏幕轉過來麵向我們。

“DOWNDOWNDOWN、蓮歌、天空使者分別是他們在論壇上用的網名。其中天空使者討論的最積極,這星期將組織第一次聚會。”

這時音響裏發出警示音,吸引了我們所有人的注意力,這是有新郵件的提示音。孝作說:“是天空使者寄來的關於時間和地點的郵件……”

孝作念到一半時聲音在空中停滯了,我看到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差,於是瑞佳下意識的彎下腰他能夠這屏幕,以便於看得更清楚。她抑製不住驚訝地說:“搞什麽?地點是六本木之丘的太空咖啡廳,怎麽會這麽巧?”

我並沒有那麽吃驚,抬頭看著鑲在牆上的電漿屏幕上的銀色的LOGO,注意到上麵寫著OUTER。看來我們和蜘蛛在這方麵有著相同的審美趣味。孝作謹慎的看了一圈說:“看來,這家店的就是死亡的中間通道。”

天堂邊緣的的咖啡廳,更確切的說,是地獄邊緣的咖啡廳?

瑞佳拉開筆記本電腦。

“有幾個人參加這次聚會?”

孝作拖動著電腦上的滾動條,看著郵件確認人數。

“我、天空使者、開有他的兩個朋友,另外還有兩個女人參加。”

那麽說來這次聚會一共召集到哦了六個人,空中響起了阿英的口哨聲。

“到目前為止,這可以說是參與人數最多的一次。”

瑞佳用厭惡的眼神瞪著阿英,充滿了力度,穿著背心的壯男似乎對此不以為是,輕描淡寫的笑著把臉扭到一邊。

“也許他們三個男人中就會有蜘蛛。”

孝作看上去情緒還是很低迷,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也許會,也許不會,不清楚。”

阿英把上半身的力量全都施加給桌麵,隻要一個小小的動作他全身的肌肉就會散發出熱氣,連冷氣都有些退縮,室內的溫度似乎因此升高了不少。

“不管這麽多了,後天我們就埋伏在這裏,來他個措手不及。”

瑞佳因為極力支持的用力點著頭,真擔心她那纖細的脖子會不會承受不了這樣的力度。孝作卻沒有那麽大的激情,有氣無力的聳聳肩。隻要遠藤口中描述的男子一出現,就意味著尋找蜘蛛的事情將告一段落。事情隻要一到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解決的程度,就連手指都用不上了。即便是我沒有顯示才能的機會,我還是認為這樣的結果很好。

隻是可憐的孝作,說不定到那個時候,它的翅膀就會被蜘蛛網粘住動彈不了了。

第二天,我們再次在六本木聚頭。SUI-SUI-SUICIDE自殺論壇的聚會三點正式舉行。我們做了部署和分工。阿英提前十分鍾第一個進入咖啡廳,孝作三點準時進去,我和瑞佳假扮成情侶五分鍾後最後進入咖啡廳。

由於這是他們的第一次聚會,怕引起他們的察覺所以我們沒有在孝作身上安裝竊聽器。另外一點就是,隻要假裝離開座位我們就可以用手機取得聯係。我們埋伏在現場,難免有點緊張,也有些疏忽大意。當時,我們一心想認準集體自殺成員的麵孔,竟忘了這是狩獵者的大忌。

我和瑞佳按照事先約好的時間出現在咖啡廳。穿著白色T恤的女服務員走上前來招呼我們,說:“歡迎光臨,你們自己挑一個自己喜歡的位子坐吧。”

我們裝做一對笨笨的情侶,假裝合適位置的樣子來會在寬敞的咖啡廳裏繞了兩圈。我們發現孝作就坐在做後麵的沙發上,身邊圍著想要自殺的人。

我用餘光觀察,沒有看到他們之中誰的頭發銀色的,他們的頭發都是黑的,最多也隻能說是棕色。四個男人中沒有一個體型偏胖,一個個都像金屬合唱團的成員一樣,也許在年輕的自殺男人中根本就不會有胖人。我對瑞佳匯報:“我怎麽看他們之後總也沒有一個像蜘蛛的男人。”

瑞佳也有些垂頭喪氣的說:“我們就找一個可以看到沙發據移動的位置坐下吧。”

最終,我們選定了一個靠牆的位子,離沙發僅幾米之遙。一切都按原計劃進行,阿英坐在收銀台旁邊的位子上,龐大的身軀卷縮在座位上裝作正在看體育報的樣子。瑞佳按下牛仔衣前胸口袋裏錄音筆的開關,打算把所有的情況用聲音的形式記下來,她觀察著沙發的一舉一動,對著胸前的錄音筆說話,一副喃喃自語的樣子。

“三個男人體型都比較瘦,沒有一個頭發是銀色,不能判斷身高,能看得出都比較適中,不會太高也不會太矮。從我這個角度看,沒有一個像是戴有色隱形眼鏡的。阿成,從你那裏能看到有誰戴有色隱形眼鏡了嗎?”

我搖頭,瑞佳得到答案後又開始有條不紊的描述現場狀況。

“三個男人的年齡大約都在二十五到三十之間。其中兩個應該是上班族,有一個可能是打工仔。有一個穿著森藍色夾克,身上透出濃濃的上班族氣息。一個穿著格子半袖襯衫,是開襟領導那種。一個穿著T恤,上麵印有NIRVANA的字樣……”

瑞佳看著我忍不住的笑了一下。

“你覺得科特本和超脫這兩個代號哪個更適合那個人?”

我不怎麽喜歡科特本這個名字,他是超脫合唱團的主唱,一九九四年四月開槍自殺。說起超脫合唱團,它是九十年代初最有人氣的合唱團,也是西雅圖Grunge Rock的代表。

“我比較喜歡超脫。”

源於梵文,本意是涅磐,真是一個奇特的合唱團,起的名字也這麽奇特。瑞佳讚同我的決定點頭,有繼續專心的描述現場的一舉一動。

有一個女孩二十剛出頭的樣子,體型有點偏胖。一身歌德蘿莉風格的打扮,但是放在她身上有些牽強。另一個則是牛仔褲配T恤衫,沒有看錯的話,不是GAP的就是ZARA的。

在旁邊觀看反應特別靈敏的人用語言描述現場狀況,而且是對著錄音筆,是誰看了這種場景都會忍不住笑的。我也有點不甘心的對著瑞佳胸前的錄音筆說話。

“現場氣氛就像就像一場集體相親會,死氣沉沉。你發覺到了嗎?每個人都想讓對方先開口打破僵局,超脫的警覺性好像很高,審視著店員和客人的眼睛在東張西望個不停。”

我和他的眼神在空中交匯,但是我並沒有緊張的收起視線,反而一直注視著他的眼睛,倒是他好像心虛似的先投降了,把視線轉到了別的地方。我發現這是監視別人的第一要訣。他們見麵還不到十分鍾,六個人就要起身離開,桌上的飲料基本上沒有動過。孝作假裝去洗手間的機會給瑞佳打電話,他耳朵緊貼著話筒,好像怕我們聽不清似的說:“瑞佳,你那邊進展怎麽樣?”

我把臉靠近她的右耳,可以說幾乎是貼上去的,手機的聲音很大,要是這是這一刻咖啡廳裏所有的人都停止說話,很安靜的話,我覺得他說的話每一個人都能聽見。孝作悠然自得地說:“之前雜司穀公墓自殺事件受到破壞的事,在相關的自殺網站掀起了不小的風波,現在所有人都警覺度都很高。他們說這裏人來人往,光線有太強,所以決定換一個地方,我想接下來一定是他們的懺悔會。”

瑞佳好像滿不在乎的樣子,莫不關心的說:“那就是要花很久了?”

“今天就收工吧。等他們一結束,我就給你們打電話。”

“了解。”

正打算掛電話時,瑞佳急忙補充說:“被忘了打聽清楚誰是天空使者。”

瑞佳還沒來得及再叮囑一遍時,被孝作打斷了。

“穿藍白格子襯衫的。”

我用眼睛鎖定目標。他與我的距離不到幾米,看上去非常瘦,一陣風都能吹到,一頭燙卷的黑發,長得尖嘴猴腮。他從桌上拿起賬單,與我們擦身而過,我急忙靠在瑞佳身邊,裝成看他手機短信的樣子。看他時,跟剛剛跟超脫對視的感覺一點都不一樣,我竟然被他的目光嚇得不敢仔細觀察他的臉。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也許這種狀態下不需要理由,隻需要跟著自己的感覺走。

有著共同自殺想法的六個人一起走出咖啡廳,阿英按照原來的部署對他們進行跟蹤,熟練讓他變得穩中,在他們後麵保持著一段距離但又不會跟丟。我們在他們走後不久也跟著離開了咖啡廳。瑞佳拿出手機,進入手機GPS定位導航係統,六本木地區的地圖就出現在手機屏幕上,詳細得讓人佩服。在地圖上有一個緩緩移動的紅色箭頭顯示出孝作目前的地理位置。我們跟著箭頭所指示的路線前進,穿過六本木的十字路口,走進一個狹窄的小巷子,阿英也跟到了這裏,和我們不期而遇,他的身影出現在廣場大樓旁邊的一個KTV前。

“他們剛剛進去。”

我一臉疑惑的問:“孝作剛剛說的懺悔會是怎麽回事?”

瑞佳隻是楊一揚肩膀,好像不屑於回答我這種小兒科的問題。最終阿英代替她給了我答案。

“孝作告訴我們集體自殺成員在初次見麵時,不僅僅要做自我介紹,而且還要向大家表露自殺的原因,就像一個儀式一樣,漸漸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我們就給它起了一個名字,叫做懺悔會。在會上他們會向大家傾訴自己的坎坷,生活中的痛苦,以及世人對他們的冷漠,他們在傾訴的過程中完成對自己的憐憫。這種會最短也要半個小時,也經常會持續一小時以上。真是無聊透頂,我現在就有拿著警棍衝擊進去揍他們一頓的衝動。”

一個人講上一個小時,那加起來最少也要用六個小時,孝作真有先見之明讓我們先回去。於是我們在這裏分道揚鑣。

我們小看了蜘蛛的實力,如果現場有一個優秀的領導人主持會議,六小時足以決定一個團體的命運。

人們往往會對別人的危險處境毫無察覺,隻因為自己沒有置身其中,所以感覺變得愚鈍。這是人類的通病,不論是在紐約、白宮、伊拉克還是六本木,這種情況都不會因為地域的變化而有所改變。

第二天,俱樂部的全體成員在藝術家劇場的咖啡廳集合,首先由孝作向大家描述懺悔會的相關情形。孝作講述時的表情相當爽朗,讓人無法將眼前的這個人和幾天前還萎靡不振的孝作聯係在一起,似乎他的低迷情緒隻是一個博取同情的騙局。

“那個歌德蘿莉風格打扮的女人,她說自己有眼神恐懼症和醜陋恐懼症,卻還把自己打扮得像隻花蝴蝶似的招搖於市,真是矛盾的奇怪。”

這時我說了一句矛盾的近乎愚蠢的話:“這樣還不簡單,讓他男朋友勸她不要總想著自己美醜不就行了。”

瑞佳對我的話很無奈,看著我沒有感情的說:“我現在正在攻讀心理谘詢,對這種病症也有一定的了解,要克服它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將病症歸類很簡單,但即使是同一種病症病因也會截然不同。一個小小的煽動也會幫他門扣下自殺的扳機。心理障礙到了需要醫治的程度,普通的辦法就對它無濟於事了。”

我沒有回答,隻是點了點頭表示讚同。阿英迫不及待地問:“那幾個男人想要自殺是出於什麽樣的原因?”

阿英這段時間一直在為俱樂部的事情忙得暈頭轉向,在我看來根本就沒有時間鍛煉身體,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仍舊能擁有一身健美的肌肉,我對此很感興趣。

“對不起,打斷一下,你平常哪有時間鍛煉身體?”

阿英自豪的用右手捏了捏左臂的三頭肌說:“不論怎麽忙,我每天早上都去健身房,今天在上就去了兩個小時,練的是二十噸舉重。你也試試看,肯定會有效果的。”

變成肌肉男,想想都奇怪,要是女人們看見滿身肌肉的阿成會有什麽樣的反應,可能連少得可憐的女崇拜者也要棄我而去了。

“十分感謝。”

孝作自作多情的笑著說:“那我來試試好了,不知怎麽搞的,我現在每一個細胞都想運動。接著講吧,昨天呢個超脫有人群恐懼症,穿藍夾克的男人因為長期處於高壓狀態導致精神失常,天空使者是……”

蘑菇頭地下的兩條眉毛像兩條扭動的毛毛蟲一樣緊緊相連。

“我不知道因該把他的症狀歸於哪一類,怎麽表達呢,應該是對生命的淡漠和焦慮吧。”

我詫異地問:“為這種理由也值得去自殺?”

孝作笑了,我從來沒有想現在這樣仔細觀察過他的笑容,就像兒童臉上的笑容一樣天真燦爛。

“會啊,表麵上用淡漠對待世界上的一切,內心又焦慮不安,在這樣的心態下生活想必是十分痛苦的。”

瑞佳似乎對我們的議題毫不在意,用工作狀態下嚴肅的口吻說:“自殺的日子定了嗎?”

孝作迷迷糊糊的點頭,想在做夢一般。

“定在星期五晚上,地點在六本木。一共六個人,所以決定使用三排做的大貨車。”

阿英伸了伸脖子,但依舊保持著坐姿。他是在為戰鬥做準備嗎?

“這次采用什麽方法?”

“老方法。”

雞尾酒配上安眠藥,再燒上炭火,最後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瑞佳接著問:“向誰領取安眠藥?”

孝作很陶醉的樣子,笑眯眯地說:“天空使者。他說以前醫生開給他的安眠藥他都沒有吃,所以積攢了很多安眠藥。至於安眠藥的詳細情況,我就無從得知了。據我推算,這次活動好像與蜘蛛無關。”

阿英不再滿足於伸脖子,現在開始活動肩膀了,比起藝術場咖啡廳來這裏更像是健美運動員比賽的休息室。

我利用周末之前的時間,開始臨時惡補心理谘詢的知識。這次的行動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次。接下來對手會是出什麽樣招式,一切都是未知數,純粹的邏輯推理已經失效。

這種動機促使我去了解一些難以捉摸的人類的內心世界,例如突然閃現的記憶,痛苦和狂喜沒有預兆的跳轉,我現在急需去適應這些看上去無法用常理解釋的心理現象。

雖然我從沒有懷疑過我的直覺,所謂的預測,往往與現實背道而馳。在真實可感的世界看這些乏味的書還真是無聊的發慌。即便在不想看,我還是堅持每天看兩本心理學起步的書。

我所在的四疊半房間,冷氣沒有發揮出原有的作用,我隻好一直聽著貝爾格的《伍採克》打發時間。這個故事改編自真人真事,情節淒慘的惹人感傷,講的是貧窮的士兵伍採克在軍隊中被戰友欺負得最後精神失常。常常產生幻覺,幻想妻子瑪麗出軌,和軍隊樂隊的男人有染。最後瑪麗被他刺死,自己則溺死在滿是淤泥的池塘裏。最後一幕更是諷刺幽默,他們的孩子在玩著木馬,旁邊頑皮的孩子嘴裏喊著:“我們要去看你媽媽的屍體。”簡直是瘋狂到不可理喻,強烈的反差直刺內心。

其中用十二音技法來表現出伍採克精神異常到心靈底線決堤的經過,這種無歌劇的表現手法也是西方古典樂消亡的標誌,是一部在內容、技法上都無可挑剔的曠世之作。我從柴可夫斯基的《弦樂小夜曲》開始了漫長的音樂之旅,這也是一次沒有目的地的旅程。其實你也可以多接觸一些有意義的好音樂。

雖然這並不能證明你的情操有多麽高尚,也不能證明你的品味有多麽高雅。但在聊天時特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話題,不至於讓你無話可說。當感到悲傷痛苦而又很無助的時候,音樂會一直默默地守在你身邊,它永遠都不會背棄你。

人們往往把藝術和高雅聯係在一起,但他不是隻屬於高閣,你也可以把它當作是一種單純的心靈慰藉品。你完全不用理會那些持反對意見的人。

自殺行動對我好像沒有太大的影響,第二天自殺行動就要開始,但我的生活還像往常一樣的無聊,沒有一點波瀾,我依然在水果店裏看店,盯著那些沒有生命的水果,看著他們一點一點的腐爛。我家水果店的主要客源是搭末班地鐵的上班族,所以下午五點多,店裏一般沒什麽客人,我正在費力的搬著裝滿西瓜的紙箱,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孝作給我打的。

“阿成?我是孝作,我剛好經過你家,現在就在附近,有時間的話出來見上一麵吧?”

聲音聽上去是那麽的爽朗,我把目光投向正在店後麵的老媽,她臉上烏雲密布,最近一段時間由於我一直沒有時間忙店裏的事,就都把店全推給了老媽,所以惹得她心裏一直在抱怨。

“好的,但是時間不能太久,我隻有半小時。”

我們約好在西口公園見麵,臨走前我對老媽說我有事要出去一會,她憂心忡忡地說:“你最近沒什麽事吧?我總是聽到你房間傳出恐怖電影的驚悚音樂,還看到到處放著《自殺者的內心世界》、《憂鬱症的最前沿》這種書。要是有什麽不能對別人說的心事,記得老媽是你永遠的傾聽者。”

我臉上堆滿笑,帶上帽子和太陽鏡,把自己全副武裝起來。這個夏天東京的天陽極具殺傷力,雖然說到西口公園不過短短幾分鍾的路程,但要是你不有所預防和準備的話,這幾分鍾也足以讓你中暑。

“我好著呢,你看我哪點想要自殺的?看那些都是這次行動的需要。”

老媽還是免不了當心,沉重的向空中吐了一口氣。

“不知道你中學的時候怎麽就沒有這股勁,你還有印象嗎?你小學的時候人麽都說你是神童。”

這並沒能喚醒我童年時候的記憶,我對此一點印象都沒有,然後像是很好玩很逗的樣子問:“接下來怎麽了?”

“那時候你可是過目不忘,課本看上一遍就能一字不落的背出來。對看過的汽車牌子和電視節目列表你也都能倒背如流,誰想到越長大就越倒退,成了現在這樣子,真是恨鐵不成鋼。”

她這些話的力量讓我的頭有些承受不住,我用雙手在太陽穴上繞著圈希望按摩能減輕這種不適感,當時我有上去給老媽一個耳光的衝動,問他是不是神經有毛病。但最後我還抑製住了心中的衝動,一聲不響的走向西口公園,獨自撫慰受傷的心靈。

公園的凳子就像油田裏的輸油管,我到公園的時候看見孝作就坐在凳子上等我,像是等了一段時間的樣子。這時夜晚的序幕才剛被時間緩緩拉開,可是市中心的公園就像是舉行慶典一樣熱鬧非分,人聲鼎沸。

“你來了,阿成。”

伴著話音,孝作那爽朗的笑容融化在夕陽裏。我跟孝作還沒有熟到稱兄道弟的程度,所以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他約我出來,驚訝之餘讓我有些惶恐無措。

“今天還真是挺難得的,就你一個人來,找我是不是出什麽沒事了?”

似乎是被公園熱鬧的氣氛所染,今天坐在凳子上的孝作失去了往日的平靜,看上去有些躁動不安。

“找你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事,隻是剛好在這附近溜達,所以就順便找你出來聊聊天。也正好趁這個機會把這個給你。”

他拿出一個黃色的淘兒音樂城袋子,遞給我。我迫不及待地看了一眼裏麵的東西,認出那是貝多芬的鋼琴協奏曲全集,演奏者是威廉肯普夫,他就像鄉下的音樂老師一樣身上散發出樸實和淳樸。孝作解釋道:“爸爸死前留下了這套音樂全集,曾有一段時間我一天到晚都不能離開它。我聽說阿成也對古典音樂情有獨鍾,是嗎?所以就把這張唱片的CD版拿來給你,你有時間的時候不妨聽聽看。”

他的一直望著遠處的大樓,似乎對此有些羞澀,在逃避我的目光。這是我第一次收到貝多芬音樂這類型的禮物,我身邊的朋友沒有一個朋友想過送我這樣有品位的東西,看來他們的素養都有待提高。

“謝謝,我不會辜負一你方好心,一定會用心品味的。不知道孝作的爸爸生前是什麽樣的?要是你不願意說我也不介意。”

他臉上綻放出幸福的紅光,那段回憶就想夕陽般燦爛、美好,隻是有些傷情。

“爸爸很溫柔善良,不過像我一樣膽小怯弱,在我還在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他就拋下我們自殺了。在哪之前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光在我的記憶中都是很美好的。他雖然沒有多少錢,也沒有房子,我們隻能住在很小的職工宿舍裏。但是一有時間,他都會呆在家裏跟我一起玩。他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所以上班就變成了他最痛苦的事情,一到星期天晚上他總是輾轉難眠唉聲歎氣,聽著最後一首C小調協奏曲。”

我深表同情壓低音量問:“出於什麽原因?”

“不太清楚,他平常和我一樣性格內向,多愁善感。可能是工作上不順心,常被人欺負吧。也許和大多數自殺者差不多,患上了急性抑鬱症。因為他自殺的方式比較極端。”

我沉默著,沒有再說話。我不想問她是什麽方式,不想引起他的傷痛。遠處傳來有人撥弄吉他弦調音的聲音。孝作突然變得很興奮,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想起了什麽特別有趣的事情。

“他是臥軌自殺的,就在西關的某個地方,他的遺體最終我都沒有看到,我對他的最後印象就是太平間裏白布下麵屍體推成小山的形狀,已經看不出人形了。現在我已經把這一切都放下了。”

我不明白孝作到底想要說什麽。

“我想爸爸一定是遭受了太多的痛苦,這個世界,肯定會有讓人痛不欲生的事情。我的這些想法不能對俱樂部的那兩個人傾訴,他們不會明白。我認為不能把自殺當成一種罪過,選擇集體自殺的那些人,他們每個人都有無法承受的痛苦,他們也隻是平凡人,你讓他們怎麽做呢。阿成,你了解嗎?”

我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那天白木醫生所說的心理谘詢潛質——與對方共同分享感受、接納、理解。在這句話的作用下,我沉默地點點頭。

“在中世紀前的古羅馬時期,某種特殊原因的自殺行為是被承認的。甚至有的城市還給申請者免費提供自殺用的毒藥。”

人們把過去發生的一些零散的事件發揮想象連在一起就成了所謂的曆史。我沒有立刻反駁孝作。我想每天跟決心尋死的人親密相處,心理難免會積攢一些負麵情緒。

“我對自殺的曆史不太清楚,但是你不要給自己施加太大的壓力,放鬆心情比較好。”

孝作心不在焉的點頭,點頭的力度很輕。他說:“有時候我甚至會產生一種奇怪的想法,認為蜘蛛也不過是想幫助那些身處社會邊緣無路可走的人,和我們反自殺俱樂部一樣的心理,隻不過方式不一樣,他是想助他們到達彼岸,得到解脫,而我們則是千方百計把他們拉回來。這就是兩者的區別。而我的行為才是最無恥的,一再的欺騙那些向往死亡的人。”

這就是我能共同分擔感受到最高限度,於是我平常慣用的說教口吻有占了上風。

“真是這樣又如何,什麽高尚卑劣,我對這個一點都不關心。隻要有人在身邊,就算一無是處,也會給身邊的人產生影響。活著的價值不是一定要做出什麽驚天動地造福人類的舉動。不論是卑劣、渺小還是痛不欲生,隻要活著就能見到陽光,就能感受到風的涼爽,也就有他存在的價值。當然,有人會認為孝作無恥,也有人會因此敬仰孝作。你明白嗎?要說卑劣,那我們沒有一個人是高尚的,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我還沉浸在我的長篇大論裏,最後差點冒出一句“所以你要好好活著”,但最後總還是沒有這樣說,隻是為他打起而已,我想沒有必要這麽激動。

“謝謝。和你聊完天後我所有的煩惱都煙消雲散了,現在覺得開心多了,阿成真是善解人意。”

孝作撓著頭笑得很燦爛。現在他那張溫柔充實的笑臉常常會出現在我的記憶裏。

一顆心在漸漸流逝,即將消失。我們卻對此毫無察覺,沒能拉回孝作漸漸背離生存的心,我現在還深感自責和惋惜。

六本木星期五的十二點的盛況,會讓你覺得是在舉行隆重的奧運會開幕典禮,聚集了世界上絕大部分人,在狹小人擁堵的人行道上穿梭。比起世界各國的人來,身為東道主的日本人數寥寥無幾。

天空使者不知從哪借來了一輛美國產的旅行車,形狀就像箱子。車身看上去兩米多,裝六個人是綽綽有餘。旅行車盤旋駛上空中停車場,我們也把MARCH停這個停車場前。阿英邊用布子認真的擦著發亮的特製警棍的前端,一邊說:“他們還真是考慮周全,選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空中停車場,這樣他們就可以打消對屍體腐爛發臭的顧慮,因為明天管理員一定會發現他們的。而且又是在市中心,他們可以在六本木朦朧的夜景中揮手向過往的一切道別,和聲明說再見。”

瑞佳沒有理會他,看了看手表,確認了一下時間。

“孝作一給我們信號,我們就立刻行動,這次有三個男人,如果需要,阿成也要在一旁協助。”

我點頭,這時阿英很不服氣地說:“就那幾個家夥,我一個人就能擺平,那都有點大材小用。”

阿英滿臉的笑容,把早已準備好的特製警棍遞到我手上,打趣的說:“你不用擔心,不是讓你拿著去打醒那些愚鈍的腦袋,而是讓你用來砸碎車窗玻璃的。”

很有道理,一氧化碳的毒性很強,一旦中毒就急需新鮮空氣,他們的生命沒有時間等你磨磨蹭蹭找工具。我握住警棍的橡膠扶手,隻覺得很沉,像有千斤的重量落在手上似的。

車外麵,外國人、想要當外國人的日本女人從未間斷過,而車裏的一切等屬於等待。

十二點、十二點半、一點,時間一秒一秒的挪過,等待讓時間變得漫長,但依然等不來孝作的電話指示。隻有深夜無聊的廣播還在背著我們無聊的等待。當MARCH的十種指向一點半時,似乎應起了阿英的警覺,他第一個提出疑問。

“有點不對勁,孝作是不是說過行動是在淩晨相交的時候?現在都過了一個半小時了,為什麽?”

同樣的疑問也在我腦中旋轉,即便是車內的冷氣威力很強,但是不想的預感還是戰勝了冷氣,牽引著我的冷汗一直往外湧。我焦慮的對瑞佳說:“過了這麽長時間,我有一種不詳的預感,不能再等了,我們還是先把車開進空中停車場探查一下情況為好。”

還沒等我說完,瑞佳就毫無暗示的踩下油門,由於用力過猛,輪胎也抗議的發出吱吱聲,由於著急MARCH車身前端還與取票台撞了個滿懷。BMW敞篷跑車坐著的闊少爺大聲地抱怨指責。但在阿英凶悍的眼神威懾力之下,他不得不投降閉上了嘴。

MARCH緩緩駛入空中停車場,二樓、三樓基本上已經沒有停車的空隙,整齊排列的車子,在照明燈的映照下,就像墓碑一樣死氣沉沉透出寒氣。甚至有人似乎吧這裏當成了舒服的旅館,車身不住的輕輕搖晃。

在上四樓的盤旋道上,和樓上駛下的一輛黑色新款GOLF福斯擦身而過,車窗上貼滿了不合法的太陽膜。差點就撞上彼此的保險杆,司機沉默著全速往下開。

MARCH吃力的爬上陡坡,四樓、五樓在周五的狂歡夜顯得如此空蕩和荒涼,一直到現在我們都沒有看到孝作他們銀色雪佛萊的蹤影。我有些焦躁的大聲對瑞佳說:“這到底有幾層。”

“總共七層。”

“我們直接去頂層。”

即將死去的人也會這麽相信幸運數字的魔力,人類有時候真是不可思議的動物。

頂層隻有幾輛車稀稀疏疏的散落著,數不清的水泥柱冰冷孤單的樹立著。MARCH放慢速度緩緩的在停車場繞了一圈。一輛銀色的旅行車安靜的躺在東邊的角落裏,在這角度剛好可以欣賞到六本木之丘發光的燈塔。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在我眼裏,那是一個虛幻扭曲的畫麵,我真切的覺得那不是一個有人類生存的地方,更像是用高科技繪製出來的圖畫,讓人毛骨悚然。街燈毫不吝惜他的光芒,滿滿的灑在銀色車身上。阿英驚慌失措的大叫:“出事了,快停車!”

車子的輪胎還在滾動,我和孝作毫不猶猶豫的打開車門,幾乎是滾出車門的。雖然說已經過了午夜,但也裏的暑氣也毫不示弱,依舊像白天一樣施展威力。在夏天的海洋裏爬行,時間和腳步都像是被暑氣拖住了一樣,腿的移動就像凝結在空中的慢鏡頭,感覺我們和旅行車之間的距離遙不可及,我們一邊發出淒厲的叫聲,一邊用最快的速度奔向雪佛萊。這時候容不下半點思考的時間。先靠近車子的我,把全身剩下的力氣都加給特製警棍,一邊敲碎駕駛座的車窗。

一股強烈的一氧化碳衝窗戶撲鼻而來,讓鼻子難以忍受,雜司穀那次的一氧化碳顯得不值一提。我本能地用手捂住鼻子毫不遲疑的敲碎另一塊車窗,一張熟悉的麵孔映入眼簾,在粉紅色的臉上浮現著純潔的笑容,我不禁對著熟悉的臉龐大叫:“孝作!”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伸出手去測他的脈搏,他都沒有給我找到頸動脈的機會,因為他的心髒早就定製了跳動,也許是因為車內木炭的溫度太高,所以身體依然是溫熱的,他看上去就像睡熟了一樣,除此之外和生前一模一樣。

“孝作!孝作!”

阿英和瑞佳祥和我有仇似的,以一副可以將我輕鬆撞到的架勢撲過來,靠在座椅上的孝作依然微笑著,對他們的劇烈搖晃毫不理會。我趁這個時間觀察了一下車內,超脫坐在副駕駛位上,孝作和穿藍夾克的男人坐在第二排,歌德蘿莉風格打扮和裝扮很素淡的女人則坐在第三排。他們的神色像洋娃娃一樣安詳,柔和。車子裏容不下任何的生氣。

隻有駕駛座上沒有人,空蕩蕩的駕駛座散發出強烈的虛空感,讓我心裏頓時生出一種有人生還的預感,這種感覺很強烈。那個穿開禁襯衫的男人臨陣脫逃了,目標進入視線。雖然知道說這些已經為時過晚,但我還是不得不說:“我們必須馬上離開,叫救護車來處理。”

瑞佳無法控製如雨珠大小從眼眶滾落下來的淚水,一邊用手溫柔的撫摸著孝作烏黑發亮的頭發。

“我們的俱樂部解散了。”

我憤怒的拳頭重重地落在副駕駛座的靠墊上。

“你在胡說什麽?現在放棄就前功盡棄了,就更讓蜘蛛有了可趁之機了嗎?他一定會瞄準下一個目標繼續結網的,就這樣輕易的忘記孝作的仇恨嗎?”

空中傳來一聲吼叫,版睡著後腳還有掉落的車燈、後視鏡和被踢飛的引擎麵板,這時我看見阿英用特製警棍在雪佛蘭引擎蓋上亂敲一通,發泄著自己的憤怒。我對著過度悲痛有些失控的阿英說:“你要是還想抓住蜘蛛的話,就被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讓人抓住把柄。”

他用充滿殺氣的眼神瞪著我,一副要把我碎屍萬段的樣子。然偶屈服的點點頭。我們拖著精疲力竭的身體回到車上,把夥伴的屍體留給現場。臨走之前我看了一眼旅行車對麵的六本木夜景,看了一眼那五十四層高的希望之塔。時過境遷,我至今仍對那片光海記憶猶新。不知出於什麽原因,在最糟糕時刻進入腦海的影像,人們往往會記憶深刻?

報警十分鍾後,幾輛救護車和警車局紛紛出現在空中停車場,車子時不時顯現的燈光晃得讓人覺得刺眼,就像誰想那個夜空的探照燈一樣晃眼。集體自殺的消息在夜遊者之間不脛而走,人群便蜂擁而至,附近圍觀的人馬上堆成了人山。我們在不遠處觀看這場騷亂。就算我們對內情有所了解,也不可能上前去協助警方展開調查,著一切都隻能孝作一個人應對了,我們無力插手。

雖然認識孝作不過時短短的幾天,即便是我自作多情,我也把自己列入被自殺者拋棄的行列。胸口被無法挽回的遺憾、背叛和自責強烈的撞擊著。假如我們在西口公園見麵那天我能把它痛打一頓,說不定就能打醒他,他也就不會選擇這條路了。我為什麽沒能從他那張爽朗的笑臉感知到這樣的結局呢?我為什麽對他送我遺物貝多芬全集有所警覺呢?我真是愚鈍至極,我對孝作的死竟然袖手旁觀。

坐在護欄上的阿英,神情冷漠,用冷淡的語氣說:“他們一定是在約定的時間集體自殺的,孝作為什麽沒給我們任何的信號。”

瑞佳神情恍惚的說:“他也許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兩天前他曾來找我。”

我抬起頭疑惑地問:“你們有沒有到什麽禮物?”

阿英沉重的說:“我收到了一幅太陽眼鏡,是我以前最喜歡的OAKLY。你們看就是這個。”

他一直把太陽鏡掛在無袖背心胸前,可見喜歡的程度,他摸著太陽鏡若心情很壓抑。

“孝作把他以前用的ipod送給了我

,他跟我說他要去買一台新的這個用不上了。阿成,你呢?”

我突然覺得心酸,鼻子也酸酸的,眼淚搶占了我的眼眶,我一直抗爭這不讓它滾落出來。

“他送我貝多芬的鋼琴協奏曲全集。”

他給我的禮物是如此的有分量,讓人心情沉重。以後不論我在什麽地方聽到那張全集裏麵的任何一首樂曲,孝作都會伴著音樂浮現在我腦海裏。

“我們剛才應該沒有放過任何一輛出入停車場的車子和任何一個人吧?沒有猜錯的話,蜘蛛就應該坐在四樓與我們擦身而過的黑色GOLF裏麵。因為其他的車子都沒有離開停車場。即便是有人開車出去,我們也確認過駕駛員的相貌。”

阿英憤怒得咬著嘴唇,真擔心他的嘴唇會被咬出血來。

“哼!要是當時就認出來的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把他殺了。”

“我想,蜘蛛應該一直都在旅行車旁邊,他看著他們解脫的那一刻。”

我想象著在深夜的停車場,一個男人看著身邊的五個人一一在睡眠中逝去的情景。由於當時光線太暗,所以我看不清楚他的臉,不知道他是一種什麽樣的表情。猜不透他做這一切是出於什麽樣的目的和想法。這時,黃色的警戒線動了,有幾個警察鑽了出來。

“瑞佳,別哭了,有警察過來了。我們今晚要養好精神,養精蓄銳,明天才能繼續追查蜘蛛的下落。”

我們裝一副振作的樣子回到車裏。把連自己辦不到的事,以輕鬆和信心十足的姿態告訴別人,這對我來說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回家之後我輾轉難眠,每當正要進入睡眠狀態時,孝作白色的肌膚忽然六本木的夜景就會出來打散我的睡意。我徘徊在清醒與睡眠的中間地帶,看到一幅讓人傷感而又記憶深刻的畫麵:我把一條通往安詳長眠的蜘蛛先親手切斷。

蜘蛛不分白天黑夜的勞作,吐著又長又細的絲線。也許現在蜘蛛正在安詳的享受睡眠,也許他沒有做任何的休整又開始努力勞作,尋找下一個目標?不論他在做什麽,現在我正被困在蜘蛛網裏難以脫身。

也許這是一條無法斬斷的蜘蛛絲,它會陪伴我一生,直到我死去的那天。

第二天,店裏從早到晚一直重複播著第三十二首鋼琴協奏曲。隻有一個人的盛夏葬禮和第二樂章的微風裏獨特的顫音就像在空中抖動著身軀,空中落滿閃閃發光的顆粒,我好幾次差點管不住心酸的淚水。這樣陰沉、憂鬱的心情以前從來不會光顧我,老媽看到我反常的低落情緒,也隻能在旁邊默默的看著。太陽剛剛淹沒身體,這個時候瑞佳給我打來了電話。

“我能跟我一起去見白木醫生嗎?我跟她提前約好了。”

“行。”

瑞佳像往常一樣來店門口接我,我看到她的臉有些浮腫,肯定是淚水的力量。精明的老媽好像看出了一些端倪,這次沒有再拿我們打趣。

我們到達下落合的白木診所,看著夏日向它生命的一天告別。我們進入大廳的時間是白木醫生特意安排的,與最後一個病患的時間剛好錯開了。一進大廳,薰衣草混合著其香味的氣體撲鼻而來,再加上室內像度假賓館一樣的裝潢,好像真的能可以將我肩上的重擔吸附一些,讓我有一種輕鬆舒適的感覺。現在我不得不相信這種香味有舒緩情緒的療效。

我們還是坐在上次來時做的那套沙發上等待,穿著一套風格簡約大方的白色套裝的白木醫生向我們走來,我看不是JIL SANDER的就是THEORY的。不論是什麽品牌,這套衣服好像天生就是為她設計的一樣,很襯她的氣質。但她的氣色看上去有些倦怠,也許是太過勞累的原因。我心裏有些納悶,這位女醫生的衣櫃裏到底有多少套這種亮色係的套裝?

“孝作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心裏真為他可惜。瑞佳你可千萬別把責任往身上攬,這不是你的錯,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們都不會事先預料到,我們都很痛心,但這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瑞佳的眼淚得到了院長最後那句話的鼓舞,流了出來。

“孝作自殺式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臥底的工作過於艱辛超過了他的承受能力?不回過頭來想想,孝作生性本來就很有點怯懦……”

瑞佳倔強的抬著頭,放縱淚珠一顆顆的滾落。

“不要再讓無法挽回的事占據我們的思想了,雖然很悲傷也很殘忍,但我們也隻能接受這個事實。自責或是讓怒火殃及身邊的事物都是徒勞無功,何必呢。”

院長特有的笑容再次浮現在臉上,遙遠的有些不真實,好像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

“與孝作的最後一次見麵,他的心情是那麽的燦爛,還為我們三個人分別準備了禮物。他的狀態讓你無法和自殺聯係在一起。”

白木醫生的背脊好像絲毫不受柔軟沙發的誘惑,依舊保持這筆直的姿態。臉上是她特有的笑容。

“這就有些反常了,孝作一貫都很憂鬱,憂鬱突然變成爽朗,這也可能就是先兆。一個人在自殺前,生活往往會變得有條理,或是開始收拾身邊的物品。這一切都是後話,我們誰都不是先知,能提前感應到要發生的一切。我們隻能在事情發生後推斷那些細節後的動機。”

就算是這樣,我一些事情還是一直困擾著我。

“孝作在集體自殺的第一次聚會上和蜘蛛交談過後,整個人就變得有些異常。那家夥會不會給孝作用了催眠治療,或者對他進行的心理指導有加劇抑鬱症的作用?”

似乎是給我的獎賞,美女醫生臉上笑容的幅度終於比先前大了一點,也就意味著她的心門在慢慢開啟,但是當我滿心歡喜正要進入她心房的時候被門欄擋在了外麵。這個醫生對心靈的防守真是固若金湯。

“這麽說來那個人可以跟阿成相媲美了,對著從未謀麵的孝作,就能闖進他的內心世界窺探他的心事,喚醒沉睡已久的意念。但是就算他的威力在大,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在他自己的手中。催眠術聽上去倒是很新鮮,但是一個人不可能僅僅因為催眠的暗示而自殺,催眠術的力量不足以磨滅一個人的求生意誌。”

瑞佳喃喃的說,像是給她自己的獨白。

“生存意誌……就是說孝作很久以前就在心靈的某個角落埋下了自殺的念頭?”

我的視線被瑞佳的右手腕吸引,上麵有很多白色的傷疤,像塑料一樣閃爍著光芒刺痛人的眼睛。再看看院長的手腕,白皙光滑,沒有一個傷疤駐足在上麵。

“自殺者的意誌堅定隻是普通觀念。其實在想要自殺的人的內心深處有一個求生意誌在掙紮,也有一個痛不欲生想要尋求解脫的意念在與之抗衡,兩種意念交纏鬥爭,此消彼長。要是有第三種意念出現的話,孝作或許就不會死了,用手機發出一個信號都他而言並不是很困難。”

玻璃窗外麵,椰樹在夜空中站立著,享受著燈光毫不吝惜的洗禮。我到底是在看鮮亮的鴨子書還是在看集聚黑暗力量的夜空?我的思想頓覺豁然開朗,其實呈現在世人眼裏的實物沒有什麽不同,一切的不同隻是因為我們關注的視角不一樣。這在心理學裏麵也許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現在我終於知道了蜘蛛到底對孝作起到了什麽影響。

“孝作從蜘蛛那裏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和輕鬆,所以他才會突然間變得爽朗自得。”

這時瑞佳被我的話激怒了,臉上寫滿了憤怒,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著我。

“蜘蛛讓孝作心中對自殺是一種罪惡的定義煙消雲散,‘你應該諒解你敬愛的父親,自殺是生命的另一種形式,好與壞多不屬於它,你要是體驗了你父親的做法,內心就不會再受煎熬。你難道不想停下腳步休息一下?’”

蜘蛛麵對孝作的麵孔生動的浮現在我的想象中,他的笑容肯定是溫柔的讓人心動,輕柔的說出邪惡的咒語。白木院長用震驚又異常嚴肅認真的眼神看著我的臉。

“阿成你真是幹這一職業的材料,有沒有學心理學的想法?”

我使勁搖頭,唯恐不能表達出自己的心聲。有可能嗎?責任這麽重大的職業我唯恐避之不及,讓我從事這種工作是絕對不可能!我更願意去賣賣西瓜,偶爾有點小混混之間的瑣碎摩擦來充當生活的調劑品。

再回去的路上,我們把所有的時間交給沉默。車裏的冷氣在遇上沉寂的空氣時都要退避三舍,變成一種虛設。池袋高架橋下像往常一樣擁堵,車子排成了龍陣,瑞佳麵無表情的盯著擋風玻璃,她突然打破沉默開口說:“我現在特別想**。阿成我們直接到西口的旅館瘋狂的**,一直到明天的太陽出來的時候,行嗎?”

瑞佳像例行公事似的用平常輕鬆的語氣建議,我們晚餐吃意大利菜怎麽樣。說這些的時候她的臉色沒有任何的好轉,仍舊別悲痛所占據。要是往常,接到這種邀請我早就兩腿發軟、心潮澎湃了。不過這是一個特殊的環境。

“住口,我不希望成為刀片的代替品。”

瑞佳對我的反應有些不解,疑惑地看著我。

“我不希望你把我當成麻痹悲痛的工具,這樣對你是一種傷害。同不喜歡的人**和割腕本質上是一樣的。等你能正視孝作這件事的時候約我,就算天塌下來我也不會理會,一定第一時間出現在你麵前。”

紅燈掛在前方十子路口的上空。瑞佳看著我的眼睛比平常睜得大得多,她拉下手刹車,撲進我的懷裏毫無保留的大哭起來,像淘氣的孩子,這樣的狀況大約持續了三十秒。

星期一,我們又一次在藝術劇場的咖啡廳聚會,少了孝作的身影,隻剩下三個人的反自殺俱樂部氣氛顯得有些蒼涼。我首先問阿英:“這段時間你都是怎麽過的?”

滿臉愁容的阿英舉起手中裝滿冰咖啡的玻璃杯。

“這件事跟當時父親的事給我的打擊一樣大,我也隻能采取老辦法遺忘悲傷。這幾天我一直在不停的鍛煉身體,沒有時間閑下來考慮悲傷。我估算了一下,總的加起來少說也舉了一百噸,導致現在肌肉還有些隱隱作痛。”

不論是什麽樣的傷痛,這個肌肉**都會以鍛煉身體的方式來度過這一時期。隻要不過度訓練導致缺氧昏厥,我沒有任何異議。

“下麵我們應該做什麽?”

今天瑞佳戴上了太陽鏡,目的是想遮掩一下被淚水泡得有些浮腫的雙眼。阿英也戴上了OAKLY太陽眼鏡,但顏色和孝作送的那副不同。

“我不惜任何代價都要為孝作報仇。”

我看了看阿英又看了看瑞佳,他們都沉浸在悲傷中,被孝作這件事的陰影籠罩。我說:“要抓住蜘蛛就必須再次打入敵人內部去做臥底,我們三個蜘蛛都沒有見過,這次絕對不能給他半絲逃脫的機會。”

瑞佳自告奮勇,首先舉起右手,右手上戴了手鏈。

“我是當臥底的最佳人選,我的雙手就是最好的證據,看到我雙手的人都不會質疑吧?”

這話很有說服力,也很有道理。但是我還是一口否決。

“不可以,我才是最適合當臥底的人。你現在情緒波動太大,以這樣的狀態去當臥底會很危險。我們還猜不透蜘蛛的真正意圖,也許是心懷某種信念。但是他所鼓吹的‘自殺是與身俱來的權利’這種言論很容易蠱惑人心,牽引人走向自殺。我是我們三個人中情緒最平穩,心態最好的。”

為了拯救別人,把自己送上了不歸路,孝作的悲劇正是驗證了這句話。這是一場生與死對峙的拔河賽,這樣的決鬥就應該由我這種情感粗疏的樂觀主義者應戰,舍我其誰。阿英也發表了很直白的意見,這是很難得的。

“我也讚同你的意見。暫且放下力氣不論,就拿人際交往來說,我就很不擅於和蜘蛛交流,我身處其中也會有危險的。”

阿英和瑞佳給我惡補自殺留言板的相關知識。假如世界上真的設有這樣一門課程的話,那它無疑就是教授絕望的課。

我回到房間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打開電腦上網。今天的SUI-SUI-SUICIDE和往常沒什麽兩樣,在頁麵上滿天飄著白色的蓮花花瓣,讓人有一種清新明亮的感覺。我毫不猶豫直接跳轉到自殺論壇上。在這個自殺狂歡的夏天,號召者寥寥無幾,從上星期五開始就隻有兩個人在這裏召集自殺鮮血。

他們其中有一個的網名叫DARK PRINCE,在留言版上寫著:

在最後的狂歡後,讓我們攜手走向另外的世界!堅守信條:舒適、美麗、沒有一點痛苦。

我終於知道了,這也還需要點綴上推銷式的言辭,在我看來這不太像是號召集體自殺的言論,而是讓我把它與永久脫毛膏的廣告連在一起。另一個的網名是夏晨,也許你會想這樣的名字一般隻會在小學生優秀作文選裏麵。

我們用清新爽朗的心情向生命告別。你已經充分享受了活著的時光,經受了無窮的苦難。黎明的曙光將攜滿自由灑向你的身軀,隻要小小一封電子郵件,就是通向另一個世界車票。

這言論條理清晰。我對著屏幕思索了片刻,決定仿照他們的郵件格式寫一封信分別發給兩個號召者。雖然在大家麵前獻醜有些難為情,但我還是想和大家分享這封信的內容。

工業高中就是我噩夢的開始,我上工業高中的第一年,我開始把自己封閉在自己的房間裏,與外界隔絕。我當時是一名沒有工作的高中輟學生,外麵的世界對我而言就像噩夢一般可怕。我已經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找一個誌同道合的人開始旅程,這是我最後的願望。

我對網名有些猶豫不決,最後決定用肯普夫。一方麵我想應該基本上不會有人知道這個名字,另一方麵我決心為孝作報仇雪恨。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DARK PRINCE的回信,他在信上表示對我歡迎之至,但是先決條件是讓我寄一張近照過去。無奈之下,我是好臨時用數碼相機照一張相片給他傳過去。我不明白他這一舉動是何用意,難道死還要選一個自己看著順眼的人陪嗎?

我收到夏晨的回複已經是過了一天的事了,這是一封很紳士很文質彬彬的回信。信上大概是說,先用信件交流,時機成熟的時侯會召集大家見麵。這樣做是考慮到彼此的性格是否合適,以及相互間的交流了解的重要性。

我和瑞佳、阿英保持著聯係,其餘的時間都用來觀察留言板上的新動態,和盡可能多的瀏覽自殺網站。這個工作著隻需要一番心力和精神,每天都在BBS論壇上閱讀這些陰暗的內容,這些內容都是來自另一個遙遠的世界,用手觸摸不到的世界,吸食者人的心力,弄得人精疲力竭。這時我對孝作頓時心生敬意。你在液晶屏幕上看到的成千上萬的文字都滿懷怨恨、苦惱和格格不入的情緒。

如果你想領略一下心靈地獄景觀,完全可以逛逛這些網站。但是你要有極強的承受能力,因為在地獄遊走一圈後奪去你生的意念。

就在那個星期的星期三,我收到了DARK PRINCE的邀請,他請我去參加他們的聚會。他征求我的意見,問我有沒有必要周六再見上一麵,我答應了,地點就約在大井町的KTV。但是這次我沒讓瑞佳和阿英事先埋伏在門口,擔心他們還因為孝作的事而有所顧慮,忍不住一時的衝動而打草驚蛇。

我通過隧道,到達一個陌生的世界,大井町是東京的一條老街,十五年的時間漸漸抹去了人們對它的記憶。我走進一家車站前的KTV連鎖店,我們約在下午四點見麵,現在還有些時間,我有些恍惚的坐在櫃台旁的沙發上感受著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

一個身影準時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他個子有些小,穿著T恤,上麵印著第一代機械戰士的圖案,一副眼鏡架在鼻梁上。

“我猜,你來這裏無非也就是為了這個?”

他翹起小拇指,形狀很奇怪,臉上的笑容讓人一看就是居心叵測。

“我今天找了兩個女人,都很迷人!我們要結成統一戰線。在死之前瘋狂的享受享受。”

這個家夥長得很柔弱,看不出來竟能想到用自殺網站來交友,這想法很讓人佩服。但由此可斷定他並不是我一直苦苦尋覓的那個人。

“你一個人努力吧!雖然我不知道今天來的女人會長什麽樣子,不論如何你都要好好表現,不要辜負了她們,讓他們感受到生活的樂趣。”

我走出KTV,把小個子DARK PRINCE獨自留下,我記得當時他的包是斜背的。

我和瑞佳、阿英在會車站的路上碰麵。我想他們講述了交友網站的事,瑞佳看上去很反感,煩躁地說:“這些男人是閑得沒事做了嗎?在他們看來哪一類型的網站都可以是他們的交友天地。”

我可笑著,無奈地說:“就像鍛煉身體嗎?”

阿英一本正經的點頭。

“對啊,要是大家都選擇去鍛煉身體的話,自殺、交友這些無聊的網站自然也就無人問津了。”

說不定還真被阿英給言中了。看來我明天也有必要去舉舉杠鈴。

即便這是倒黴的日子,但上天好像也沒有殘忍到底,在倒黴之餘總不忘撫慰一下倒黴的人,給他一點彌補。那天一回家我就得到了補償,是夏晨的邀請信,約我下星期六晚上在新宿一丁目的的一家酒吧見麵。這次包括我和召集者在內一共有五個人。我收到信後馬上給瑞佳打電話匯報情況。

祈禱蜘蛛能參加這次的活動,在這麽下去的話,每天監視自殺網站會把我拖垮的。

為了參加這次聚會,我給自己假想了好幾個性格角色。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我最終決定以現在的麵目見人,不用太刻意的裝。那是展現在世人麵前的我將是一個性格扭曲、說話尖酸刻傻乎乎的樣子,這樣會比較輕鬆,隻要比平常的我稍微神經質一點就行。

東京最近吹起了包廂風(什麽東西隻要和“風”組合在一起也就成了潮流),聽說裏麵不乏那種設有沙發床和淋浴的餐廳包廂。還讓人以為是江戶時代的茶館死灰複燃。這樣也省了不少事,所有的事情都在一個房間裏就能搞定。但我好事免不了對周六的那家酒吧充滿好奇,想想這裏麵可能的格局,會不會是用白木隔開的隔間,裏麵的桌子整齊的排列在牆壁邊緣,中間的簾子薄得接近透明,在裏麵藏不下半點隱私。那家酒吧就在一個小型綜合商廈的八樓,裏麵的餐飲店琳琅滿目。我在服務員的指引下來到了預定的包廂,拉開簾子。

“久仰久仰,你就是用鋼琴家的名字當網名的肯普夫吧?要是讓你選的話,威廉和弗瑞狄你更親睞哪一個名字?”

跟我說話的是一個瘦得像竹竿一樣的男人,我想一陣風就足以讓他倒地。他穿的是米色夾克衫,亞麻質地那種。正在用汽水調威士忌,是一個很做作很能裝的男人。雖然他的頭發染成了淺棕色,但是怎麽都逃不過我的火眼金睛,我敢斷定眼前這人與那天在六本木咖啡廳傳開襟衫的就是同一個人,也就是那天從死亡旅行車上逃跑的人,自殺網站的結網蜘蛛,這段時間苦苦尋覓的人。

“你真是博學多才,最近一個朋友送了我一張威廉肯普夫的音樂集。”

蜘蛛對我笑著說“原來如此”,那笑容是那麽的天真無邪,不參有半點雜質和企圖。但這一切並不能抹去他在我心中的印象,一個心理極度扭曲的人。

“電子郵件我已經仔細看過了,所有的方法中就安眠藥和木炭最容易嗎?”

蜘蛛臉上仍然保持著微笑對我說:“對,經過多年的驗證,它已經成為經典模式了,在實踐中不存在什麽困難,實施起來不用太多的時間,費用也相對較低,更重要的是基本上不會有痛苦的感覺,很容易。”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就差最後的射門了,我想是跟他賭氣,很不以為是的說:“但是,萬一在一氧化碳中毒死亡前清醒的話,就會一連串的反應,頭疼、嘔吐思維紊亂,對吧?我可不願意伴著汙穢的嘔吐物離開人世。能不能配製一種一睡下去就不會醒來的安眠藥?”

蜘蛛點頭,信心十足。

“絕對沒問題,用伊索米塔配上葡羅萬靈就行。”

BINCO!這時,簾子被拉啟了,一個三十多歲風韻猶存的女人走了進來,她也是這次活動的成員之一。跟著其他的自殺成員也相繼到來。接下來就將進行為時兩個半小時的懺悔會,請盡情享受。

將談話內容記錄下來公諸於眾對活著的人來說好像有失公平,畢竟涉及到個人隱私。我隻能用一句話來形容,人類就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有時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讓他們失去生的渴望。

最近新置買的鞋有些夾腳,讓我的腳長出了水泡,這種痛讓人無法忍受——因為這個也有必要去自殺,我也想盡我所能的努力聽下去,但是聽到這種荒唐的理由已經是我所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了。這時,美女院長的話在心裏響起,所以讓自己盡量做到感同身受、接受和理解。這才壓製住了我的怒火,不至於噴發出來。

輪到我的時候,我表明了我的態度,不論怎樣我都不會說半個與煩惱相關的字,我隻對他們說我想得到解脫,誰都不能動搖我對死的決心。蜘蛛人就是一臉微笑,說:“你的決心挺奇特,心理也很平衡,看上去不像是急於解脫的樣子。”

他的話想冷氣一般讓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但他好像隻是開玩笑並不是認真的。蜘蛛又接著說:“那就找一個大家都有空的日子我去借車。不介意的話,把大家認為合適的日期列一個清單怎樣?”

我搞不懂,在場的每個人為什都那麽高興和興奮,就像在做暑假的行程安排。但這種興奮卻沒有感染到我,我對這些搶著列出日子的男男女女們視若無睹,冷淡地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這裏的洗手間時男女共用的,而且很狹窄,一走進洗手間我就拿出手機打電話,第一個來接電話的是瑞佳。

“你那邊進展怎樣?阿成不會也產生自殺的念頭吧?”

為了壓過上廁所的聲音,衛生間裏放著輕爵士樂,而且音量很大,導致於我不得不提高講話的分貝。

“好得不能再好了,我跟瑞佳該進行的都還沒進行,怎麽舍得死?蜘蛛終於現身了,你讓阿英接電話。”

沒聽說過健身還能成癮的,這個肌肉男就是一個,他出現在電話那頭。

“現在他們正在討論下一次集體自殺的時間,我猜測他們也許有其他的計劃正在實施,所以我們今天晚上就得行動,免得夜長夢多,不能再等了。”

有金屬摩擦的聲音從阿英那頭傳來,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他手中的特製警棍發出的聲音。

“那我該怎麽做?”

“我們隻能在酒吧外進行較量,一決高低。到時候我上前去和蜘蛛攀談分散他的注意力,同時引開其他人,然後我們立即將他拿下。”

阿英的聲音正在降溫,冷冷地說:“就算是我們把他製伏了又有什麽用?”

對這個問題,我也曾經問過自己很多遍。

“在刑事犯罪中有個協助自殺罪,你應該聽說過吧。我們剩下的任務就是收集他的罪證移交給警方,要是可能的話,我想找出他的住址,那裏肯定藏有很多安眠藥,這些都是違法的罪證。”

阿英像是怕被被人偷聽似的小聲說:“痛快,一次性解決,免得拖泥帶水。倒時我可以讓我癢癢的雙手瘋狂的享受一番了。”

我擔心蜘蛛的頭蓋骨太脆弱了,能不能承受?我說:“隻要不打頭,其他地方都不管,不過我建議你最好打肚子。”

我回到包廂的時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他們已經定好了日期,就在下星期。我說越早越好,我對他們決定毫無異議。而且舉雙手讚同蜘蛛的決定。他們都沉浸在喜悅中喝得不亦樂乎,隻有蜘蛛有些另類,冷靜的在一旁看著大家。他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這樣比較有親和力,不至於讓人產生距離感和孤傲的印象。我們的目光會在空中交匯,他拋給我一個深不可測的笑容。雖然我不知道他的性取向有沒有問題,但身處新宿三丁目的,緊鄰日本人你最大的同性戀街道,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不是也喜歡男人。

我們離開酒吧時是晚上十一點。這些人真奇怪,下個星期一就要自殺的人,嘴裏卻還忘不了抱怨“快錯過電車了”,說著“在下次見麵之前的時間一定要對自己好一些”的話,這些告別的客套話是屬於那些喝完酒的上班族的。就連付賬的時候也是AA製,一點都不想要拋開塵世的人,算得分毫不差。就像一個黑色幽默,極具諷刺性。

這是一家抵擋的綜合商廈,所以大樓外麵才有安全樓梯,那裏除了啤酒箱就是裝滿小菜的紙箱。其中一個男人(四十歲左右,看上去腸胃不是很好)按著電梯按鈕,渾身洋溢著高興,大聲的吼叫:“大家回去享受睡眠吧!今天可以離開安眠藥睡一個安穩覺了。”

我正在籌劃行動的最佳時機時,蜘蛛打斷了我的思路,對我說:“我還想和肯普夫聊聊,不好意思,大家可以自行解散了。”

聽到這句話大家就都先行離開了,我啟動了備戰機能。我很疑惑,這個外表溫柔的蜘蛛會不會已經識破了我們反自殺俱樂部的活動了呢?他往安全提上走了幾步,點著腳尖使勁往上看,若有所思的樣子,接著說:“你靠近一點,好嗎?”

我為了是行動靈活寫,將自己的重心向下轉移,走上樓梯,樓梯上沾滿了油煙。他倚著樓梯平台上的扶手,欣賞著新宿的夜景。比起池袋,這裏的街道富麗堂皇,燈光不知要明亮多少倍。

“你年紀輕輕,遇事能如此沉著冷靜,這一點我很是欣賞。剛才你和他們三個人交流的時候我一直在觀察,你神色從容,而且表現得很出色。肯普夫,我尊重你的選擇,也理解你尋死的決心。但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你去做,你願意先把自殺往後放一放嗎?來當我的助手,幫我完成一件大事。”

蜘蛛是在招賢納士?看來找我入夥的不僅僅隻有池袋的小混混,還有這種人物。我怎麽總是與協助自殺、黑社會爭奪糾纏在一起,我看上去就這麽不上檔次?我不過是一個性格溫和、善良的水果店員而已。真是命運弄人啊!

我正在集中腦力思索怎樣應對的時候,一個從樓梯上流下的黑影幫我解了圍,並不是我誇張身影看上去就像一座倒三角形形狀的小山,映在地上的右手顯得格外的長,我敢斷定這是特製警棍製造出來的效果。胸前的墨鏡一晃一晃的,我一眼就認出那是孝作送的那一副。阿英充滿霸氣的聲音在空中響起。

“我想知道到現在為止,你一共幫助幾個人得到了解脫。”

蜘蛛看著我的眼睛裏滾動著期盼,不斷的向我發送求救電波。我又一次令他失望了,我所能給他的隻有沉默,我聳聳肩當作是對他的回應。阿英繼續追問:“你應該不會忘記兩個星期前在六本木自殺的島崗孝作吧?我再給你點提示,他留著一個很個性的蘑菇頭,穿著很顯眼的粉紅色T恤。”

蜘蛛很自豪地笑著說:“我怎麽會忘了呢,那是一個生活在父親自殺陰影下難以自拔的小夥子,他很可憐。如果世界上著的有靈魂的話,我想現在他和他父親應該團員了。有什麽問題嗎?”

這種時候他的臉上依然掛著微笑,要是可能的話,我真的很想把它撕碎。

“你謀劃的集體自殺活動是不是有好幾次以失敗而告終?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那都是孝作和我們的傑作,我們一起不顧危險深入現場去搞突襲,但是他最終還是死在了你手裏。”

蜘蛛保持著一如既往的微笑,搖頭否認。

“你們錯了,他的死與我無關,那是他自己的選擇,這是無可厚非的。你們到底要對我做什麽?”

我對阿英點頭征詢意見,他也默契的向我點頭。我對他說:“我希望你能給我們帶路,領我們去你的住處,搜尋你策劃自殺的罪證,移交給警方,讓警方來處理。”

知足和終於褪去了微笑,瘋狂的大笑。夜裏的風一點都不遜於白天,仍舊是燥熱難耐,挑釁著他的劉海。

“這一切將會這樣匆匆的結束,這是我想不到的。既然你們對自殺恨之入骨,那我就以自殺的方式回報你們。”

伴著話音,他轉過倚在扶手上的身體,躍起往下跳,他的動作是那麽讓人猝不及防,他的是身體是那麽輕。

阿英站的位置跟他在一個台階上,而我的位置卻很不利,離樓梯平台還有兩三個台階。阿英的反應能力真是驚人,沒有辜負每天二十噸的舉重練習。在他的話音還沒落之前碩大的身體就采取了措施。

我反應過來的時候,阿英的上半身已經離開了水泥扶手,懸在空中。蜘蛛也掛在半空中,支撐點就是阿英單手抓著的外衣衣領。在這樣的處境,蜘蛛依舊保持著溫柔的笑容在做最後的掙紮,努力掙脫外衣的束縛。我不知所措的大叫:“停下來!”

他的一隻手迅速的擺脫了外衣,重獲自由。脫去了外衣蜘蛛隻剩下了一件黑襯衫,轉瞬間,他的身體就落到綜合商廈狹小黑暗的空隙處。他用淡淡的笑想世界告別,並沒有留下半點痛苦的哀嚎。他身體與水泥地麵相撞發出的聲音驚醒了汽車的報警器,所以撞擊聲還沒有傳到我們耳朵裏就被警鳴聲覆蓋了。

蜘蛛這樣也算是如願以償了,這對於我而言並不是最好的結局,雖然機會很渺茫,但是我心底還是希望他能活下去。這也是我們反自殺俱樂部的宗旨。

沒有心理準備的阿英一下子變得出奇的安靜,任手自由的垂在空中,但做工精良的麻質夾克卻牢牢的粘在他手上,阿英卻想極力擺脫手中布料的黏附。

“慢,看一看裏麵有沒有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我仔細的摸著外衣口袋,感覺隔著手帕我的指尖觸到了一個錢包和一串鑰匙,拿出來一看果真是GOLF的車鑰匙和房門鑰匙,我們再看了看錢包,沒有讓我們失望,裏麵有他的駕照,上麵有他的詳細資料。蜘蛛的真實姓名叫三浦清司,今年三十四歲,居住在豪華小區港區西麻布二丁目,這個小區就在六本木之丘附近。之我見外衣最終還是逃不了和它主人一樣的命運,從我手中落下與它的主人相聚。我對阿英說:“我們趕緊走吧,瑞佳在附近肯定等著急了。”

我們乘電梯下樓,同時打電話叫救護車,我們所能做的就這麽多了,接下來就要看蜘蛛自己的運氣。雖然得知了他的真實姓名,但是還是改不了口,叫他的真實姓名有些別扭。就算他是真實可觸的人,與他有過幾麵之緣,做過簡短的交流,但還是覺得他很遙遠,不屬於我們這個世界,而是屬於生與死的交界地。也許也正因如此,很多人才願意把自己的生死托付給他。

黑色的MARCH從新宿駛向西麻布。我們談論著剛才發生的事,每個人的臉都如紙一樣蒼白,在夜幕下很鮮明。由於施工造成了道路擁堵,所以即便是半夜,到達目的地也花去了我們至少半小時。

綠色籠罩著蜘蛛住的小區,乍一看,你肯定會誤以為這是一個公園。這裏還這有雨棚,主要是方便住戶上下車時出入樓房用的,總之這是一個很高檔的小區。為了確認是否有人在房間裏,我們在安裝在入口處的保全係統上重複輸入房間號,房間裏一直沒有動靜。所以我們確定裏麵沒有人,我們拿出鑰匙開門進去。他的房間在三樓三零八好,就在三樓的最後麵。我們放棄電梯選擇走樓梯,因為擔心電梯發出的響聲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即便我們有鑰匙,但我們是陌生麵孔。

一打開門,鋪著大理石的玄關自動燈衝擊著我們的視覺。阿英情不自禁的感歎:“這家夥也太有錢了。”

我們三個人光著腳走進房間,要進入裏間就必須穿過一條走廊,我們進入裏間後在黑暗中探尋著打開了壁燈。裏麵的格局豪華得讓人眩目,一開燈就看清這客廳絕對有二十疊,在左右牆壁上都對稱的裝設了玻璃櫃,可以和珠寶店裏的專用玻璃展示櫃相媲美,很多銀飾整齊的躺在櫃子裏,精美別致,就像走進了一個美術展廳。但是,比起這些華貴的擺設,房間裏有一種東西強烈的衝擊著我們的記憶。最先轉移注意力的是瑞佳。

“你們兩問一問這房間裏的氣味,太熟悉了,阿成……有沒有可能是……”

這個房間裏彌漫著的氣味是那麽的熟悉和特別,我怎麽也不會忘記,白木醫院的大廳裏也飄散著同樣的香氣。就是白木院長所謂的秘方,有四種精油調製而成的獨特的香味。我環顧房間,發現有一張古董書桌靜靜的立在角落裏,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打開抽屜,一個個裝滿白色藥丸的塑料袋呈現在眼前,我想這肯定就是他們所說的伊索米塔和葡羅萬靈。

瑞佳第一個從有些泛黃陳舊的名片找除了一張張亮粉色的掛號單,蜘蛛的名字在上麵清晰可見,這可是一條重要的線索,這些掛號單屬於白木醫生,就連掛號單都體現著她的品味。我開口說:“看來今晚是一個漫漫長夜,瑞佳給院長打電話就說我們有急事找她。”

瑞佳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難以控製手中的手機和說話的聲音。在我平靜的外表下,也有一顆像瑞佳一樣難以平靜的心。這時,阿英捅破了那層小小的隔膜,一語道出了其中玄機。

“我們的支持者居然和蜘蛛有來往,真令人難以置信。”

為了驗證心中的疑問,我們立即動身前往下落合。整整三十分鍾的路程,我們把時間全給了沉默。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白木醫生和蜘蛛之間的關係,但是無論如何,鐵證如山,白木醫生和這件事脫不了幹係。

院長家就在白木診所後麵,由於我們一點多了才到,所以我們並沒有走正門,而是走側門進去的。一進門我就那股熟悉的香味就撲鼻而來,這種具有寧神功效的香味,剛剛在蜘蛛房間裏也有幸聞到,我來還真是有緣。

院長出來給我們開門的時候穿著及膝的家居服,可能是剛洗完澡的緣故,她臉上仍然是那種模式化的微笑,看到這種笑容就會讓我聯想起微笑著跳樓的蜘蛛。

“真是太幸苦你們了,這麽晚了還在為俱樂部的事奔走。我的房間很亂,看了你們會失望的,就請你們在大廳稍等片刻,我泡杯茶就來。”

我們識趣的走向大廳,大廳的燈隻開了一半。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盆景在夜裏顯得是那麽的寂寞。薰衣草的香味真是無處不在,連這裏也可以聞得到。

白木院長跑的是花茶,玫瑰花瓣還在玻璃杯裏舞動,播散香味。我的正對麵就是院長。往往最難啟齒的話都是由我來說,這是一份又費力有招人厭的差事。

“今天晚上自殺網站的蜘蛛在新宿三丁目的的綜合商廈跳樓自殺了,這一切就翻生在我們眼前,我們卻無能為力。”

白木院長依舊保持著微笑,但是無法阻擋陰霾往上爬,看上去就像是遇到了難事。

“我們從蜘蛛身上證件得知他就住在西麻布二丁目。我們剛剛就是從哪裏趕過來的。”

美女院長的表情沒有一點變化,就像是麵具上刻著的憂鬱的笑容,因為他沒有改變表情的機會,隻能單一的微笑。

“我們在蜘蛛的房間裏聞到了這裏特有的香味,也就是白木院長用四種精油調製出來的香味,也是屬於你的自豪。既然是獨家秘方,我想一應該不會有第二個人會調配才對。”

院長的表情好像麻木了,並不為之所動,隻是保持著原來的樣子。這時,我把亮粉色掛號單和裝滿安眠藥的小塑料袋擺在桌子中間,希望能引起她的反應。

“我一開始就對蜘蛛安眠藥的來曆很疑惑,一個普通人怎麽會有大量的安眠藥?是不是有醫療界的人在背後支持?現在一切都有答案了,白木醫生可以把安眠藥的配置方法和麵對尋死者的注意事項告訴蜘蛛。我對這種合作方式很明白。但是有一點至今我也想不通。”

這時,瑞佳和我像是心有靈犀,一起問:“你這麽做的原因是什麽?”

“為什麽一麵支持蜘蛛協助自殺者自殺,一麵又支持反自殺俱樂部?這兩者可是水火不相容。除非根本就關心人命,隻是在玩弄他們。”

這時我第一次看見美女醫生的表情像人而不是麵具。她在整理裙擺的同時微笑著,這是一個充滿疑惑和不解的微笑。

“我也很矛盾,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認為自殺無所謂好與不好,它隻是一種單純的現象,就像天空中的雲和雨一樣,有它存在的理由。曾經我的病人有幾個就自殺了,對我心靈的衝擊總是讓我長時間無法恢複,好像他們離去時把我心裏的某一部分東西也帶走了似的。幾次我都被折磨的痛不欲生,但後來又想活著可以幫助更多的病人。這兩種矛盾的心理總是在我心裏糾纏,撞擊我的心靈。”

我們三個人坐在像度假酒店一樣舒適的心理治療診所大廳裏,一言不發,靜靜的聆聽這院長的每一句話。

“三浦也是我的病人,從我見到他開始,他就一心尋死。我預計他自殺也就是早晚的事,我每天一想到這裏就心如刀絞一般的痛。我想留住他的生命,於是我問他如果你暫時不自殺,他最想完成的事是什麽。他告訴我希望能幫助那些像他一樣痛苦的心靈,幫助他們得到解脫。這樣,就能讓他暫時放下自殺的念頭,這件事就這樣一發不可收拾了。”

自殺網站的蜘蛛就這樣誕生了,是院長一手造就了他。這時的院長還是笑著,笑容裏充滿了堅強和倔強。

“後來我遇到了瑞佳、阿英和孝作他們三個,那是在自殺遺孤聚會的演講會上。當時,出於我的立場,我答應他們的請求。這件事情變得匪夷所思,三浦組織集體自殺,他們三個卻要千方百計的破壞,而我竟成了矛盾雙方的支持者。但是我可以坦白的說,我的心從未像這一個半月以來這麽平靜過。”

深埋在內心的矛盾,在現實中得到了平衡。我完全能體會到這種心理狀態給人帶來的寧靜和安詳的感受。院長雙眼含著淚水,依舊保持著一貫的微笑說:“這一切將要告一段落,整件事情也已經水落石出了,三浦也去到了彼岸,是時候該做個了結了。”

我看到寧靜的光芒在她眼神裏跳動,他看著我們的眼神很熟悉,讓我想到了孝作那天在西口公園看著我的眼神,我發現有些異常的因子已經蠢蠢欲動。白木院長的右手在灰色家居服裏摸索,拿出一把水果刀,然後最高限度地舉起刀子朝自己的大腿刺去。這一連串的動作在瞬間發生,讓我猜不急采取行動。我想水果刀肯定是她借去廚房泡茶的機會藏在身上的。

在那把沾滿鮮血的被我奪過來之前,已經得到了充分利用,我們來不及阻止,她就在刀子上施加更多的力量助它伸向身體的更深處,我把刀子搶過來遠遠的扔到沙發後麵,讓她夠不到。我把她的裙子卷起來檢查傷勢,讓我感到吃驚的是那裏竟然也爬滿了白色的傷痕,發著亮光炫耀著。這樣的傷疤瑞佳手腕上也有很多。隻是白木醫生的掩藏的更隱秘,很難被人發現。她以為大腿上的一條條傷疤能讓暫時麻痹她的的身體,驅逐內心的痛苦。傷口上的鮮血拚命的往外湧,我拿過手邊的靠墊用身體的重量壓住傷口,希望能阻止勁頭十足的鮮血。我對著瑞佳大吼:“快!快!救護車。”

然後轉向阿英大叫:“你也別愣著,過來一起用力壓。”

鮮血浸濕了大半個靠墊,但是我們兩個還是使勁用它壓住傷口。麵對一心尋死的醫生,我心中有太多的感想,但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有安慰也沒有責備。心裏卻沒有停止過責問:人生有再多的不如意和痛苦,都要堅強的活下去,不要舍不下麵子,隻要願意向別人傾訴痛苦,展露內心的悲痛,總會有人和你一同分擔。有誰的生活是一帆風順的,但我們不是也這樣和生活較真嗎?

整整七分鍾後才聽到救護車的聲音,這些話一遍一遍的鞭笞著我脆弱的心,那種心情直到現在我都記憶猶新,想想我把一切想的太簡單了。

夏天早晨黎明的曙光驅散了一切陰霾的東西,所有的這一切都消失在黑夜的盡頭,就像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一個結局一樣,它也不例外。

最後三浦清司還是沒有被搶救過來,與生命失之交臂。在警察眼裏他就是一個無意中失足的醉漢,這有點讓人心酸,也是極具諷刺性的一幕,蜘蛛把自殺看的那麽的神聖,最後他的跳樓卻被人們輕描淡寫的說成是意外事故。

兩公升的鮮血總算是就回了白木綾乃,可真算是劫後餘生。我們再也沒有提及這件事,他和蜘蛛之間的關係將成為她心底永遠的秘密。我覺得這樣沒什麽不好,知道了也沒什麽意義,隻是徒增傷感。我聽說,她讓員工暫時管理醫院的事務,自己到一個清靜的地方修養。我覺得他才是最應該去做心理谘詢的人,找一個人和她一同分擔、理解和接受所有的感受。人最難戰勝的就是自己,內心對自己就像設了一道屏障,然你無法看清楚。所以我們隨時都需要一麵能反照內心的鏡子。

說起瑞佳和阿英,反自殺俱樂部最後隻剩下了兩個人,自然逃不了解散的命運。他們找到了另一種生存方式,他們掙脫了死亡的陰影,開始了對生命意義的新探索。

阿英以前常去的那家健身房看中了阿英一身的肌肉,聘他去當健身教練,這也正和他的口味。所以他的工作就是教大家科學的舉重方法,如何避免運動中的意外傷害。

瑞佳現在在學校上學,一心隻有課本,向心理谘詢師證努力。她的理想就是有一天能到白木醫院工作。他們有個約定,等她願望達成的一天我將有幸成為他的客人,讓她來為我做心理指導。

瑞佳說我心裏肯定受到過嚴重的性陰影,那天才會對風情萬種的她無動於衷。我心裏還真盼望著這一天的到來,等她來治愈我的性陰影。

這是一個屍體陳列的夏天,我也目睹了不少屍體。他給了我不小的震撼,我對他做了簡單的總結,和大家一起分享。總結如下:

一,一個活人比死人更有吸引力。

二,每個人都會有表現欲,把自己的理想付諸實踐。

三,生活中瑣碎的細節能成為我們自殺的理由,那麽,我們也可以為了一個荒誕的理由堅強的活下去。

我獨自坐在西口公園的椅子上,任頭發在微風中嬉戲,享受著風中的涼意。如紗的薄雲掛在遙遠的天邊,就像一幅水墨畫。雖然瑞佳在專心的聽課,而我卻沒有一點想用知識充實自己腦袋的欲望。我隻是抬頭呆呆的看著池袋的天空,讓嘴自由的張著。享受著生活。

這無疑也是一種愜意的生活,是生命給我們的賞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