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王者歸來_卷六_第九章 灰港
第九章 灰港
收拾善後確實要費很大力氣,但費的時間倒沒有山姆原先擔心的那麽長。戰鬥後的第二天,弗羅多騎馬去了大洞鎮,釋放了牢洞裏所有的犯人。他們首批找到的人當中就有可憐的弗雷德加·博爾傑,已經不能再叫他“小胖”了。他曾率領一群反抗者躲在斯卡裏丘陵旁邊的獾地洞裏,被那幫惡棍用煙熏了出來,因而被抓。
他太虛弱了,連路都沒法走,是他們把他抬出來的。皮平說:“可憐的老弗雷德加,當初你要是跟我們走,肯定能幹得更出色。”
他睜開一隻眼睛,努力勇敢地露出微笑。“這個說話這麽大聲的年輕巨人是誰啊?”他有氣無力地說,“不是小皮平吧!你現在戴多大號的帽子啦?”
另外還有洛比莉亞。可憐的人,看起來又衰老又瘦弱。當他們將她從一個黑暗窄小的牢房裏救出來時,她盡管步履蹣跚,還是堅持自己走。當大家看見她倚著弗羅多的手臂,手裏仍抓著她那把傘走出來時,歡迎她的聲勢驚人,大家熱烈拍手歡呼,她非常感動,含著淚水搭車離去。她這輩子都不曾受過這樣的歡迎。不過,當她知道洛索遇害後,她垮了。她不願再回袋底洞,把它還給了弗羅多,然後就回到她自己的族人,硬廈鎮的繃腰帶家族當中去了。
隔年春天當可憐的老太太過世時——畢竟她已經超過一百歲了——令弗羅多吃驚又十分感動的是,她將自己和洛索的遺產全部留給了他,用來幫助那些被動亂害得無家可歸的霍比特人。於是兩家之間的不和就此終結。
老威爾·白足在牢洞中被關得比任何人都久,雖然他吃的苦頭可能沒某些人那麽多,但也需要好好飲食調養之後,才能再擔負市長的職責。因此,弗羅多同意做他的代理人,直到白足先生的身體複元為止。他在擔任代理市長期間,隻做了一件事,就是將夏警的人數和職權都削減到妥當的程度。追捕殘餘惡棍的任務就交給了梅裏和皮平,也很快就完成了。南方的匪幫聽說傍水鎮之戰的消息後,對夏爾長官幾乎沒作抵抗,就全數逃離。年底前,少數幸存者也在森林中被圍捕起來,那些投降的人則被領到邊界趕走了。
與此同時,整修的工作飛速進行著,山姆一直忙碌不堪。霍比特人在情緒高昂且有需要時,可以像蜜蜂般辛勤地工作。現在有成百上千隻不同年齡的手願意伸出來幫忙,有霍比特小子跟丫頭那些小卻靈巧的手,也有老頭大娘那些粗糙長硬繭的手。尤爾日來到之前,所有新建的夏警局和“沙基的手下”所建的任何房屋棚子都已經拆得不剩一磚一瓦,不過拆下來的磚塊被用來修補許多老洞府,讓它們變得更幹燥、更溫暖舒適。那些被惡棍藏在窩棚、穀倉和廢棄洞府裏,尤其是藏在大洞鎮的隧道和斯卡裏的老采石場中的大量貨物、食物和啤酒,都找到了。因此,這個尤爾日的歡聲笑語,熱烈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期望。
清理小丘和袋底洞、整修複原袋下路是在霍比屯首批完成的要事之一,連拆除新磨坊都要推後。那個新沙坑的前麵全部填平,修成了一個有遮蔽的大花園,在小丘的南麵開挖了一些往回深入小丘的新洞府,內部全用磚砌。甘姆吉老頭兒重新搬回三號居住,他把這話常掛在嘴邊,不在乎有誰聽見:
“我總說,風給誰都沒吹來好處才叫邪風,還有,隻要結果更好就一切都好!”
這條新路要叫什麽名字,大家算是討論了一番。被考慮過的名稱包括“戰鬥花園”或“更好的斯密奧”。但過了一陣子,按照霍比特人樸素實用的習慣,那條路就叫“新路”。在正宗的傍水鎮笑話裏,它又叫做“沙底路”。
樹木遭受的損失跟毀壞最嚴重,因為沙基吩咐將夏爾的樹木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砍倒,這是最讓山姆難過的事。要醫治這項傷害,別的不說,光是時間就需要很久,他覺得隻有到了自己的曾孫那一代,夏爾才會恢複本來麵貌。
他忙了好幾個禮拜,忙到都沒空想起自己的旅程,然後突然有一天,他記起了加拉德瑞爾的禮物。他拿出那個小木盒給其他三個旅行者(現在人人都這麽稱呼他們了)看,征求他們的建議。
“我還在納悶你幾時會想起它來。”弗羅多說,“打開它吧!”
盒子裏裝滿了灰色的細膩沙土,中間有一顆種子,如同銀殼的小堅果。“我該拿它怎麽辦?”山姆說。
“找個有風的日子,把它撒在空中,讓它發揮作用!”皮平說。
“在啥東西上起作用啊?”山姆說。
“選擇一個地點當苗圃,看看那裏種的植物會怎樣。”梅裏說。
“但我很確定,如今有這麽多的鄉親受過了苦,夫人不會樂見我把它全用在自個兒的花園裏的。”山姆說。
“山姆,運用你自己擁有的全部智慧和知識吧,”弗羅多說,“然後用這件禮物來幫你工作,給它增色。你要省著點用。這土可沒多少,我相信每一粒都有其價值。”
於是,山姆在每個曾有特別美麗或備受鍾愛的樹木被砍倒的地方都種下了小樹苗,並在每棵樹苗的根部土壤中放下一粒寶貴的沙。他忙著這項工作,跑遍了整個夏爾,但他若是特別關照了霍比屯和傍水鎮,也沒有誰會責怪他。最後,他發現還剩下一點沙土,於是他去了三區石,它可以說是最接近夏爾中心的地方。他將沙土拋向空中,並附上祝福。他將那顆銀色小堅果種在了集會場上那棵大樹曾經生長之處,他很好奇會長出什麽。整個冬天,他都盡可能耐心地等候,克製自己別不斷到處跑去看是否有任何變化發生。
春天來臨,一切好得超乎他最大膽的憧憬。他種的樹都開始抽芽生長,仿佛時光也在緊趕慢趕,想讓一年抵得上二十年。在集會場,一株美麗的小樹苗破土而出,它有著銀色的樹幹和修長的葉子,到了四月突然開出了金色的花朵。它真的是一棵瑁瓏樹,成了這一帶的一道奇景。在後來的年歲裏,它長得亭亭玉立,美不勝收。它變得遠近聞名,人們會長途跋涉來觀看它——山脈以西、大海以東惟一的一棵瑁瓏樹,也是世間最美好的瑁瓏樹之一。
總而言之,夏爾的1420年是個好得不可思議的年份。不僅陽光燦爛,風調雨順,氣候變化無一不是恰到好處,而且似乎還有額外的某種東西:一種豐富多彩、蓬勃生長的氣氛,還有一種閃爍的美,超過這片中洲大地上曾經閃現與消逝的所有平凡夏季。那一年所孕育和出生的孩子非常多,全都美麗又健壯,大部分都有著濃密閃亮的金發,過去這在霍比特人當中是很少見的。水果的產量極其豐富,小霍比特人們幾乎是泡在草莓和奶油裏。之後,他們又坐在李子樹下的草地上大吃,直到把成堆的果核堆成一座座小方尖塔或征服者的頭顱堆,然後才移往下一個目標。沒有人生病,所有人都非常開心,隻除了那些必須割草的人。
在南區,葡萄結實累累,“煙葉”的產量更是驚人。每一個地方小麥都是豐收,到收獲時家家的穀倉都塞到爆滿。北區的大麥長得極好,結果1420年釀的啤酒久久都被銘記,變成了一句格言。事實上,在過了一代人之後,大家還可以在客棧裏聽見哪個老頭在喝了足足一品脫當之無愧的啤酒後,放下杯子時歎息著說:“啊!這真是地道的一四二〇年好酒,一點沒錯!”
起初,山姆跟弗羅多住在科頓家,但當新路修好之後,他跟他家老頭搬了回去。他除了別的全部工作,還額外忙著指導打掃修複袋底洞,但他也常常離家在夏爾各處忙著植樹的活兒。因此,三月初時他不在家,不知道弗羅多病了。三月十三日那天,農夫科頓發現弗羅多躺在床上,手裏緊攥著一顆用鏈子掛在脖子上的白寶石,整個人好像半夢半醒。
“它永遠消失了,”他說,“如今隻剩黑暗和空虛。”
但那場病過去了,當山姆在二十五號回來時,弗羅多已經恢複了健康,絲毫沒有提到自己的情況。與此同時,袋底洞已經整理得井
然有序,梅裏和皮平從克裏克窪前來,帶回了所有的老家具和擺設,因此這個老洞府很快就恢複了原貌。
最後,當一切都準備妥當,弗羅多說:“山姆,你幾時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啊?”
山姆看起來有點尷尬。
“如果你不想搬,也不需要馬上就搬。”弗羅多說,“但你知道你家老頭住得很近,寡婦朗布爾會把他照顧得很好。”
“不是為這個,弗羅多先生。”山姆說著,臉漲得通紅。
“哦,那是為什麽?”
“是羅西,就是羅絲·科頓。”山姆說,“我當初出去的事兒,她似乎一點都不樂意,可憐的姑娘,但我既然沒開口,她也不好這麽說。而我當時沒開口,是因為我有活兒得先做。不過,現在我開口了,而她說:‘嗯,你已經浪費一年了,所以為什麽還要再等?’‘浪費?’我說,‘我可不會這樣說。’但我還是明白她的意思。你可以說,我感覺真是左右為難。”
“我明白了。”弗羅多說,“你想要結婚,但你又想跟我一起住在袋底洞是嗎?可是,我親愛的山姆,這多麽容易啊!你盡快結婚,然後跟羅西一起搬到這兒來。不管你想養多少孩子,袋底洞都有足夠的地方容納。”
於是,事情就這樣定了。山姆·甘姆吉在1420年的春天娶了羅絲·科頓(這一年的婚禮之多也非常有名),他們一起搬到袋底洞居住。若說山姆覺得自己很幸運,弗羅多卻知道自己更幸運,因為整個夏爾再沒有哪個霍比特人得到了如此妥帖的照顧。等修繕的工作全都計劃好並安排下去,他便開始了平靜的生活,寫了大量的手稿,翻閱了所有的筆記。那年仲夏,他在自由集會上辭去了代理市長的職務,親愛的老威爾·白足接下去又主持了七年的盛宴。
梅裏和皮平一起在克裏克窪住了一段時間,經常在雄鹿地和袋底洞之間往來。兩個年輕的旅行者用歌曲、故事、華服以及美妙的宴會,在夏爾出盡了風頭。鄉親們稱他們“貴族”,全是出於褒義,因為大家看見他們身穿雪亮的鎧甲,拿著華麗的盾牌騎馬走過,聽見他們歡笑和高唱遙遠地區的歌謠,心裏都暖洋洋的。如今他倆雖然身材高大,模樣高貴,但在其他方麵並無改變,隻是他們確實比以前說話更文雅,個性更開朗,充滿了歡樂。
但弗羅多和山姆恢複了尋常的衣飾,隻在有需要時,他倆才會穿上編織精美的長灰鬥篷,領口扣著美麗的別針。弗羅多先生總在頸上戴著一條白寶石項鏈,他常常用手指撫弄它。
如今諸事順遂,且總有希望:一切還會變得更加美好。山姆的生活忙碌又充滿歡樂,就連一個霍比特人也不能期望更多了。他覺得那一整年都完美無瑕,隻除了為他家少爺感到某種隱隱的焦慮。弗羅多悄然從夏爾的一切事務中脫離出來,山姆痛心地注意到他在家鄉享有的敬重竟是那麽微不足道。幾乎沒有人知道或想要知道他的功績和冒險,他們的讚美和尊敬絕大部分都給了梅裏阿道克先生和佩裏格林先生,以及(假如山姆知道的話)山姆自己。此外,到了秋天,舊日煩擾的陰影又出現了。
一天傍晚,山姆來到書房,發現他家少爺的模樣十分奇怪。他臉色異常蒼白,眼睛似乎看著遙遠的地方。
“怎麽回事,弗羅多先生?”山姆說。
“我受了傷,”他答道,“傷到了,它永遠不會真正痊愈。”
但他隨即起身,那症狀似乎過去了,第二天他又恢複正常了。直到後來,山姆才回想起那天是十月六號。兩年前的那天,風雲頂的山穀裏一片漆黑。
時光流逝,當1421年來到,三月時弗羅多又病了,但他極力隱瞞了病情,因為山姆還有別的事要考慮。山姆和羅西的第一個孩子在三月二十五日出生,一個值得山姆記下的日子。
“啊,弗羅多先生,”他說,“我有點進退兩難。羅絲和我本來打算,要是你同意的話,就給孩子取名弗羅多,但現在生下來的是個女娃。雖然是個人人夢寐以求的漂亮閨女,也很幸運地像羅絲多過像我,但畢竟不是個男娃。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這個,山姆,”弗羅多說,“老辦法沒什麽不好吧?就像羅絲一樣,選種花的名字吧。夏爾有一半的閨女都取了這樣的名字,還有什麽能比這更好的?”
“弗羅多先生,我想你說得對。”山姆說,“我在旅途中聽過一些美麗的名字,但我想那些名字都太宏大正經了,你大概會說,天天叫有點消受不起。我家老頭總說:‘取名要短,這樣叫起來就不用非得簡稱。’但是,如果要取個花的名字,我就不在乎長不長了——一定得是朵美麗的花,因為,你瞧,我認為她現在就非常美麗了,而將來還會越長越美麗。”
弗羅多想了一會兒。“嗯,山姆,‘埃拉諾’這個名字如何?是‘太陽—星星’的意思,你還記得在洛絲羅瑞恩的草地上看見的金色小花吧?”
“你又說對了,弗羅多先生!”山姆高興地說,“這正是我要的。”
當小埃拉諾將近六個月大時,1421年已經進入了秋天,弗羅多把山姆叫進書房裏。
“山姆,星期四就是比爾博的生日啦。”他說,“他將是一百三十一歲,贏過了老圖克!”
“可不是嗎!”山姆說,“他真是太叫人驚奇了!”
“嗯,山姆。”弗羅多說,“我要你去跟羅絲商量一下,看她能不能讓你離開幾天,這樣你和我可以一起出發。當然,如今你不能走遠,也不能離開太久了。”他有點惆悵地說。
“嗯,弗羅多先生,這是不太好。”
“當然不好。不過,不必介意。你可以送我上路。告訴羅絲你不會離開太久,不超過兩星期,並且會很平安地回來。”
“弗羅多先生,我真希望我能一路陪你到幽穀去,去探望比爾博先生。”山姆說,“但是,我真正想待的惟一一個地方又是這裏。我又覺得左右為難了。”
“可憐的山姆!恐怕那感覺確實如此。”弗羅多說,“但你會好的。你本來就是結實又完整的,你也將會是這樣。”
接下來的一兩天,弗羅多跟山姆一起把自己的文件和手稿過了一遍,並將他的鑰匙也交給了山姆。有一本用不加裝飾的紅色皮革做封麵的大書,裏麵的大開書頁現在幾乎全寫滿了字。一開始有不少頁是比爾博彎曲細致的手跡,但絕大部分都是弗羅多那堅毅流暢的字體。全書分成許多章節,但第八十章還沒寫完,之後是一些空白頁。在扉頁上寫了許多書名,但都一個接一個劃掉了,內容如下:
我的日記。我的意外之旅。去而複返。以及隨後發生之事。
五個霍比特人的冒險。主魔戒的故事,根據比爾博·巴金斯的親身觀察和其朋友們的敘述編纂而成。我們在魔戒大戰中的作為。
比爾博的手跡在此結束,接著是弗羅多寫的:
魔戒之主的敗亡
和
王者歸來
(小種人的見聞,夏爾的比爾博和弗羅多的回憶錄,並由他們朋友的敘述和從智者習得的知識加以增補。)
連同由比爾博在幽穀從《學識典籍》翻譯出來的篇章。
“哎呀,弗羅多先生,你已經差不多完成了!”山姆驚呼道,“呃,我得說,你一直都在堅持不懈地寫。”
“山姆,我確實都寫完了。”弗羅多說,“最後幾頁是留給你的。”
九月二十一日,他們一同出發,弗羅多騎著那匹從米那斯提力斯一路馱他回來的小馬,它如今叫做“大步佬”了,山姆則騎著心愛的比爾。那是個晴朗的金色早晨,山姆沒問他們要去哪裏,他覺得自己猜得到。
他們取道斯托克路,翻過丘陵,朝林尾地走去,放任小馬緩步而行。他們在綠丘陵露宿了一夜。九月二十二日,當下午逐漸過去時,他們緩緩騎下山來到了樹林邊上。
“弗羅多先生,黑騎手第一次出現時,你不就是躲在那棵大樹後麵!”山姆指著左邊說,“現在那好像做夢一樣。”
那天傍晚,繁星在東方天空中閃爍,他們經過了那棵毀壞的橡樹,轉個彎,從榛樹叢中間走下山丘。山姆沉浸在回憶中,不言不語。不久,他開始意識到弗羅多正在輕聲唱歌給自己聽,唱的是那首老行路歌,不過歌詞不太相同。
轉過下個彎,或有
一條新路,秘密關口;
雖然往昔常錯過,
來日我終將
踏上隱密小徑,走在
明月以西,太陽以東。
仿佛回應一般,從下方穀地中通上來的路上,傳來許多聲音唱道:
A!Elbereth Gilthoniel!
silivren penna míriel
o menel aglar elenath!
Gilthoniel,A!Elbereth!
在這遙遠異土,林木之下,
留駐的我們猶記,西方海上您的點點明星。
弗羅多和山姆停下來,靜靜坐在淡淡的陰影中,直到他們看見一行閃著微光的旅人朝他們走來。
來的有吉爾多和許多美麗的精靈族人,山姆還驚訝地發現,埃爾隆德和加拉德瑞爾也騎馬而來。埃爾隆德披著灰色大氅,額上戴著一顆星,手上拿著銀色的豎琴,手指上戴著一枚嵌著一顆大藍寶石的金戒,那便是三戒中最強大的維雅。加拉德瑞爾騎在白馬上,一身微光閃爍的潔白衣袍猶如繚繞在月亮周圍的白雲,因為她本身似乎也在發出柔和的光輝。她的手指上戴著能雅,此戒由秘銀打造,單嵌一顆閃爍如寒星的白寶石。在他們後麵有一匹緩緩而行的灰色小馬,上麵的人點著頭似在打盹,正是比爾博本人。
埃爾隆德莊重又和藹地向他們打招呼,加拉德瑞爾對他們微笑。“啊,山姆懷斯少爺,”她說,“我聽說也看見你善用了我的禮物。夏爾如今比過去任何時刻都更蒙祝福,更受鍾愛。”山姆鞠了一躬,卻找不到話說。他已經忘記這位夫人有多麽美麗。
這時比爾博醒了,睜開眼睛。“哈羅,弗羅多!”他說,“啊,我今天超過老圖克啦!這場比賽就算結束啦。現在,我想我已經準備好踏上另一段旅程。你要來嗎?”
“是的,我也來。”弗羅多說,“持戒人應該一起走。”
“你要去哪裏,少爺?”山姆叫道,終於明白過來正在發生什麽事。
“去灰港,山姆。”弗羅多說。
“而我不能去?”
“不能,山姆。總之還不能去,不能去往比灰港更遠的地方。不過,你也是持戒人,雖然隻是很短的一段時間。你的時刻會到來的。山姆,別太難過。你不能一直左右為難,你必須一心一意,做個完整的人,繼續生活許多年。你有那麽多可以去享受、去擔負、去執行。”
“可是,”山姆說,眼淚開始往上冒,“我以為,你做了所有那些事情之後,也能享受夏爾許多許多年。”
“我也曾經那麽以為。但山姆,我被傷得太深。我設法拯救夏爾,它也獲救了,但不是為了我。山姆,常常得是這樣:當事物陷入危機,必須有人放棄它們、失去它們,好讓其他人可以保有它們。不過你是我的繼承人,我所擁有和可能擁有的一切,我都留給你了。而你還擁有羅絲和埃拉諾,將來還會有弗羅多小子、羅西丫頭,並且還有梅裏、戈蒂洛克絲,以及皮平,說不定還有更多我預料不到的。到處都會需要你的雙手與你的智慧。當然,你會當市長,想當多久就當多久,你還會是有史以來最有名的園丁。你會朗讀《紅皮書》上的記載,將已逝歲月的記憶保持鮮活,好讓大家記得大患難的日子,使他們越發珍惜自己鍾愛的地方。隻要你那一部分故事還在繼續,這就足夠你像任何人一樣忙碌又快樂了。
“現在來吧,陪我騎一段路!”
於是,埃爾隆德和加拉德瑞爾繼續前行。第三紀元結束了,力量之戒的時代逝去,那段時日的故事與歌曲也都到了結局。隨他們一起去的有許多不會繼續留在中洲的高等精靈。山姆、弗羅多和比爾博在眾位精靈當中騎行,精靈們也欣然向他們致敬。他們心中充滿了悲傷,但這悲傷同時得到了祝福,不含怨懟苦恨。
那整個黃昏和整個夜晚,雖然他們騎馬從夏爾中間穿過,然而除了野生動物之外,無人看見他們經過。也許零星有哪個暗中的漫遊者看見樹下掠過一道微光,或在月亮西行時瞥到草地上有光和影流淌而過。當他們離開夏爾,繞過白崗的南緣,就到了遠崗以及塔樓,望見了遠方的大海。就這樣,他們最後騎下米斯瀧德,抵達了位於狹長的路恩峽灣中的灰港。
當他們來到大門前,造船者奇爾丹前來迎接他們。他身量極高,胡子很長,年紀也十分蒼老,但雙眼神采銳利,如同星辰。他看著他們,鞠了一躬,說:“一切都準備好了。”
於是,奇爾丹領他們來到港口,那裏泊著一艘白船。碼頭上,有個一身白袍的人影站在一匹灰色的高大駿馬旁,正在等候他們。隨著他轉身迎向他們,弗羅多看見甘道夫如今手上公開戴著第三戒了——偉大的納雅,戒上所嵌的寶石紅如火焰。那些即將遠行的人知道甘道夫將跟他們一起搭船離去,都很欣喜。
但山姆此刻內心悲傷,他覺得如果離別會很痛苦,那麽獨自回家的漫漫長路將會更加哀傷難忍。但就在他們站在那裏,精靈陸續登船,啟航的一切準備都快要做好時,梅裏和皮平騎著馬急匆匆地趕到了。皮平含淚大笑。
“弗羅多,你以前就想撇下我們偷偷溜走,結果沒能得逞。”他說,“這次你差點就成功了,但還是沒能得逞。不過這次不是山姆出賣了你,而是甘道夫本人!”
“沒錯,”甘道夫說,“因為歸途三個人一起走比獨自一個人要好。好啦,我親愛的朋友們,終於,在這裏,在大海的岸邊,我們在中洲的同盟情誼到了盡頭。平安地去吧!我不會說‘別哭’,因為並非所有的眼淚都是不幸。”
於是弗羅多親吻了梅裏和皮平,最後親吻了山姆,然後登上了船。船帆升起,海風吹拂,那隻船慢慢駛離了長長的灰色峽灣。弗羅多帶著加拉德瑞爾的水晶瓶,它的光芒閃了閃,終於消失了。大船駛進大海,穿過大海進入了西方,直到最後,在一個下著雨的夜晚,弗羅多聞到空氣中有一股甜香,聽見越過水麵飄來陣陣歌聲。然後,他覺得就像在邦巴迪爾家中夢見的那樣,灰色的雨幕徹底化作銀亮的琉璃,向後卷起,他看見了白色的沙灘,以及沙灘盡頭在驟升的太陽下,那一片遙遠的青翠原野。
但對站在海港的山姆來說,漸濃的暮色終於變成了一片黑暗。當他望著灰色的大海,他隻看見水上有個影子,很快就消失在西方。然而他仍在那裏一直站到深夜,耳中隻聽見拍打著中洲海岸的波濤歎息呢喃不絕,它們的聲音深深沒入了他的心底。梅裏和皮平站在他旁邊,也都默不作聲。
終於,三個夥伴轉身離開,他們慢慢往家的方向騎馬行去,始終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跟彼此交談,直到回到夏爾。但在這條漫長灰暗的路上,每個人都為身邊有朋友陪伴而感到莫大的安慰。
最後,他們騎馬翻過山崗,走上了東大道。梅裏和皮平隨即騎往雄鹿地,他們一邊走,一邊已經唱起歌來。而山姆轉往傍水鎮,就這樣,再次在一天將盡之時回到了小丘。他往前走,那裏有暖黃的燈光,屋內有爐火,晚餐已經備好,家人正在等待。羅絲迎接他進屋,拉他在他的椅子上坐下,將小埃拉諾放在他的膝頭。
他深吸一口氣,說:“啊,我回來了。”
澄淨晶瑩,群星璀璨
流瀉如寶鑽光華!
吉爾鬆涅爾!啊,埃爾貝瑞絲!”——譯者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