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王者歸來_卷五_第二章 灰衣勁旅的征程
第二章 灰衣勁旅的征程
梅裏回到阿拉貢身邊時,甘道夫已經走了,捷影的隆隆蹄聲也消失在黑夜裏。梅裏隻有一個很輕的小背包,因為他的行李落在了帕斯嘉蘭,現在他隻有幾件有用的東西,還是從艾森加德的廢墟中撿來的。哈蘇費爾已經上好鞍具。萊戈拉斯、吉姆利和他們那匹馬都站在近旁。
“好啦,遠征隊還有四個人在此。”阿拉貢說,“我們會一同騎馬前行。不過,如我所料,我們不會獨自上路。現在國王已經決定立刻出發。因為那個會飛的陰影來到,他希望趁著黑夜的掩護回到山裏去。”
“然後去哪裏?”萊戈拉斯問。
“我還不確定。”阿拉貢答道,“至於國王,他先前在埃多拉斯下達過召集令,從現在起四夜之後,他會趕赴集結之地。我想,他會在那裏聽到戰爭的消息,洛汗的騎兵將會南下前往米那斯提力斯。至於我,以及任何願意跟我走的人……”
“我算一個!”萊戈拉斯叫道。“外加吉姆利!”矮人說。
“這麽說吧,我看自己的前途,其實很黑暗。”阿拉貢說,“我也必須南下前往米那斯提力斯,但我還看不到路在何方。一個預備已久的時刻正在臨近。”
“別丟下我!”梅裏說,“我一直沒多大用處,但是我不想跟個包袱似的被撇在一邊,等到事情都完了才有人理會。我想那些騎兵現在不想被我拖累。不過,國王確實說過,等他返回自己的宮殿,我要坐在他旁邊,給他講所有跟夏爾有關的事兒。”
“是的。”阿拉貢說,“梅裏,我想你的路與他是一致的,但別期待歡樂的結局。恐怕希奧頓要過上很久才能重新安坐在美杜塞爾德中。許多希望將在這個殘酷的春天裏凋萎。”
不一會兒眾人便準備好啟程了。共有二十四匹馬,吉姆利坐在萊戈拉斯身後,梅裏坐在阿拉貢身前。他們即刻出發,徹夜疾馳,然而才過了艾森河渡口的墳塚不久,忽有一騎從隊伍後方疾趕上前。
“陛下,”他對國王說,“我們後麵有騎兵。我們橫過渡口時,我就覺得自己聽見了他們。現在我們確定了。他們快馬加鞭,正在趕上我們。”
希奧頓立刻下令停止前進。騎兵們掉轉馬頭,抓起了長矛。阿拉貢下了馬,將梅裏放到地上,然後拔劍立在國王的馬鐙旁。伊奧梅爾帶著侍從掉頭騎到隊伍後方。梅裏覺得自己空前地像個多餘的包袱,他暗暗想著,萬一打起來,他該怎麽辦。假設國王這支小衛隊遇到埋伏並被擊敗,而他逃進了黑暗——隻身待在洛汗的荒原中,麵對茫茫無盡的路途,不知自己身在何處?“這可不妙!”他想。他束緊腰帶,拔出了劍。
西沉的月亮被一大片浮雲遮住了,但又突然鑽了出來,無遮無擋。接著,人人都聽見了馬蹄聲,與此同時,他們看見一群黑影從渡口飛快地沿路奔來。月光不時在矛尖上閃爍。追趕者的人數看不清楚,但看起來絕不比國王的衛隊少。
當他們來到五十步開外時,伊奧梅爾高聲喊道:“站住!快站住!何人在洛汗縱馬奔馳?”
那些追趕者立刻勒馬止步。萬籟俱寂。月光下但見一位騎手下了馬,緩緩走上前來。他舉起一隻手,掌心朝外,空無一物,這是和平的手勢。但國王的護衛都抓緊了武器。來人到了距離十步的地方,便停了步。他直立的黑色身影表明他很高。接著,他清晰的嗓音響了起來。
“洛汗?你說洛汗?聽到這個詞真令人高興。我們從極遠之處匆匆趕來,正是在尋找此地。”
“你們已經找到了。”伊奧梅爾說,“你們越過那邊的渡口,就進入了洛汗。但此地是希奧頓王的領土,無他恩準,不得在此縱馬奔馳。你們是什麽人?為何如此匆忙?”
“我是北方的遊民,杜內丹人哈爾巴拉德。”那人大聲道,“我們在尋找阿拉鬆之子阿拉貢,我們聽說他人在洛汗。”
“你們也找到他了!”阿拉貢叫道。他將手上的韁繩交給梅裏,奔上前去擁抱來人。“哈爾巴拉德!”他說,“再也沒有比這更令我喜出望外的了!”
梅裏大大鬆了口氣。他原以為這是薩茹曼的最後一手詭計,趁國王隻有少數護衛時在半路上伏擊。不過看來不需要為保衛希奧頓而犧牲了,至少眼下還不需要。他收劍入鞘。
“沒事了。”阿拉貢回身說,“他們是來自遠方我家鄉的族人。不過他們為什麽來,又來了多少人,哈爾巴拉德會告訴我們的。”
“我帶來了三十人。”哈爾巴拉德說,“倉促之間我們隻能召聚到這麽多族人。但是埃爾拉丹和埃洛希爾兄弟跟我們來了,他們渴望參戰。我們一接到你的召喚,就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了。”
“但我並未召喚你們,”阿拉貢說,“我僅有期盼而已。我經常想到你們,今晚尤甚,但我沒有送出隻字片語。不過,來吧!這類細枝末節都等以後再說。你們找來時,我們正冒著危險匆促趕路。現在,如果國王恩準,你們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事實上,希奧頓聽了這個消息,非常高興。“這真是太好了!”他說,“我的阿拉貢大人,你這些族人但凡有像你之處,如此三十位騎士就會是一支勁旅,實力絕不能用人數估算。”
於是,騎兵們再次出發,阿拉貢與杜內丹人一起騎馬走了一段時間。當他們說完北方和南方的消息後,埃洛希爾對阿拉貢說:
“我給你帶來我父親的口信:時日短促。汝欲急行,勿忘亡者之路。”
“我總感覺時日苦短,難以達成我切望之事。”阿拉貢回答,“但除非當真急迫,我不會選那條路。”
“這點很快能見分曉。”埃洛希爾說,“不過,這些事我們就別在大道上談論了!”
阿拉貢又對哈爾巴拉德說:“兄弟,你拿的那是什麽東西?”因他看見對方拿的不是長矛,而是一根長杆,看來像是軍旗,但又用黑布裹著卷起,外加多道皮繩係緊。
“這是我給你帶來的,是來自幽穀公主的禮物。”哈爾巴拉德答道,“她暗地裏花了很長時間才製成。不過她也有話給你:如今時日短促。若非我們的希望到來,便是一切希望破滅。因此,我贈你為你所製之物。再會了,精靈寶石!”
阿拉貢說:“那麽我知道你帶來的是什麽了。再幫我拿一陣子吧!”他回頭眺望明亮繁星之下的北方,接著陷入了沉默。整夜的旅途中,他都沒再開口。
當他們終於騎馬爬上深穀的寬穀,回到號角堡時,夜已將盡,東方露白。他們在號角堡中躺下休息片刻,便開始議事。
梅裏一直睡到被萊戈拉斯和吉姆利叫起來。“日上三竿啦!”萊戈拉斯說,“旁人全都起來幹活兒了。快起來,懶蟲少爺,趁還有機會快看看這個地方!”
“三夜之前這裏打了一場大仗。”吉姆利說,“萊戈拉斯跟我來了一場比賽,我就贏了他一個奧克而已。快來看看這是個怎樣的地方吧!而且梅裏,這裏還有山洞,美妙的山洞!萊戈拉斯,你想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不行!沒有時間。”精靈說,“別匆促糟蹋了美景!我已經對你承諾,等和平與自由的年日再度來臨,我會與你一同回到此地。可是現在快到中午了,我聽說到時我們吃了飯,就要再次出發。”
梅裏爬起來打了個大嗬欠。他覺得短短幾個鍾頭的睡眠根本不夠,他很累,心情還相當沮喪。他想念皮平,感覺自己隻是個負擔而已,而人人都在為一件他不完全明白的事加緊計劃著。“阿拉貢哪裏去了?”他問。
“在號角堡裏的議事室中。”萊戈拉斯說,“我想他既沒休息也沒睡覺。他幾個鍾頭前去了那邊,說他必須好好考慮一下,隻有他的族人哈爾巴拉德陪著他去了。他心中有種不祥的疑慮或是擔憂。”
“這些新來的真是一群異人。”吉姆利說,“他們這些人堅定強壯,有王家風範,洛汗的騎兵跟他們相比差不多就像毛孩子。他們神情嚴肅,多數人有種滄桑氣質,就像飽經風霜的岩石,連阿拉貢自己也是,而且他們都沉默寡言。”
“但他們開口時,也正像阿拉貢一樣彬彬有禮。”萊戈拉斯說,“還有,你注意到埃爾拉丹和埃洛希爾兄弟了嗎?他們的衣甲不像旁人那麽灰暗,並且像精靈貴族一樣容貌俊美,風度翩翩;不愧是幽穀的埃爾隆德之子。”
“他們為啥要來?你們聽說了嗎?”梅裏問。他這會兒已經穿好衣服,將灰鬥篷甩到肩上披好。三人一起出門,前往已經毀壞了的堡門。
“你也聽見啦,他們是回應了一項召喚。”吉姆利說,“他們說,有話傳到幽穀:‘阿拉貢需要自己的族人,讓杜內丹人馳往洛汗找他!’但他們現在很疑惑這口信是誰送去的。要我猜,那是甘道夫送去的。”
“不,是加拉德瑞爾。”萊戈拉斯說,“她不是已經借著甘道夫的口說了嗎?提到了從北方馳來的灰衣勁旅。”
“沒錯,你說對了。”吉姆利說,“森林夫人!她看穿了許多人的心思與渴望。現在,萊戈拉斯,我們何不也期盼一些自家的族人前來幫忙?”
萊戈拉斯站在大門前,明亮的雙眼改望向遙遠的北方和東方,俊美的臉孔上浮現出擔憂的神色。“我認為他們沒人會來。”他答道,“他們無須馳來參戰。戰爭已經侵入了我們的家園。”
三個同伴一起步行了一會兒,邊走邊聊著先前那場戰爭的波折。他們從損壞的大門走下去,經過了路旁草地上那些陣亡將士的墳塚,最後站到了海爾姆護牆上,眺望著寬穀。死崗已經聳立在那裏,烏黑、高聳、堆著岩石,草地被胡奧恩大肆踐踏過的痕跡依然清晰可見。黑蠻地人和許多號角堡的守軍還在護牆、原野和後方損壞的牆周圍忙碌著。然而一切顯得異乎尋常地安靜:這是一座曆經浩大風雨摧殘後疲憊休息的山穀。不一會兒他們便轉身回去,前往堡中的大廳吃中飯。
國王已經在大廳裏了,他們一進門,國王就立刻招呼梅裏,讓他過來坐在自己旁邊。“這並不合我的意,”希奧頓說,“因為這裏實在不像我在埃多拉斯的美麗宮殿。而你的朋友已經走了,他本來也該在這兒的。然而可能還要等很久,你我才能坐在美杜塞爾德的大桌前,而等我回到那兒,恐怕也沒時間設宴。不過,來吧!先吃喝一些,趁現在還行,我們一起聊聊。然後你就要跟我一起走。”
“我嗎?”梅裏驚訝又開心地說,“這實在太棒了!”任何善意的話語,都不曾令他如此感激過。“恐怕我隻會礙大家的事,”他結結巴巴地說,“但是,您知道,我樂意盡力去做力所能及的一切。”
“我完全相信。”國王說,“我已經讓人給你準備了一匹山地小馬。它能像所有的大馬一樣,在我們要走的路上馱著你迅速奔馳。因為我將選擇從號角堡走山路而不是平原,取道黑蠻祠前往埃多拉斯,而伊奧溫公主正在黑蠻祠等我。若你願意,你可以做我的侍從。伊奧梅爾,這裏能不能找到適合給我這個佩劍侍從使用的武器鎧甲?”
“陛下,這裏沒有大量兵器。”伊奧梅爾答道,“或許可以找到一頂適合他的輕盔,但我們沒有適合他身材的甲胄或佩劍。”
“我有劍。”梅裏從座位上爬起來,從自己的黑色劍鞘中拔出了那柄雪亮的短劍。他心中突然充滿了對這位老人的敬愛,於是單膝跪地,執起國王的手親吻。“希奧頓陛下,我,夏爾的梅裏阿道克,可以將短劍置於您膝上嗎?”他大聲道,“若您願意,請接受我的效忠!”
“我欣然接受。”國王說。他將修長蒼老的手按在霍比特人的棕色頭發上,祝福了他,“洛汗美杜塞爾德家族的侍從,梅裏阿道克,平身!”他說,“拿起你的劍,帶它去爭取好運吧!”
“我將視您如父。”梅裏說。
“暫且如此吧。”希奧頓說。
然後他們邊吃邊談,不久伊奧梅爾便開口了:“陛下,我們出發的時間快要到了。”他說,“要我吩咐人吹響號角嗎?可是阿拉貢在哪裏?他的座位空著,他還沒吃飯。”
“我們準備出發。”希奧頓說,“但派人去通知阿拉貢大人,說時間快到了。”
梅裏走在國王身旁,隨著近衛軍一同出了堡門,來到騎兵集結的草地上。許多人已經上了馬。這將是一支龐大的隊伍,因為國王隻留下人數很少的一支守軍駐守號角堡,其餘可抽調出來的人都前往埃多拉斯參加出征禮。事實上,有一千名執矛騎兵已經趁夜先行,但這時仍有五百多人將與國王一起走,他們大多數來自平原和西伏爾德的山穀。
那些遊民沉默地騎在馬上,略與大隊分開。他們隊伍整齊,配備著長矛、弓與劍。他們披著深灰色的鬥篷,這時都戴上兜帽遮住了頭盔和頭。他們的馬身軀強壯、威風凜凜,但是鬃毛淩亂。獨有一匹馬站在那兒沒有騎手,那是他們從北方帶來的馬,屬於阿拉貢自己,名叫洛赫林。所有的馬具裝備都沒有發亮的寶石或金子,也沒有任何漂亮的裝飾:它們的騎手也不用任何徽章或標記,隻是每個人的鬥篷都別在左肩上,用的銀別針形狀就像一顆放射光芒的星。
國王跨上他的馬雪鬃,梅裏騎著名叫斯蒂巴的小馬走在他旁邊。伊奧梅爾也即刻從大門出來,隨他一起出來的是阿拉貢,哈爾巴拉德仍攜著那根用黑布卷緊的長杆跟在後麵,另外還有兩個高大的人,樣貌既不年輕也不老。他們是埃爾隆德的兒子,長得極其相似,幾乎沒有人能分辨他們的不同:都是黑發灰眼,麵孔如精靈般俊美,穿著同樣的雪亮鎧甲,外罩銀灰鬥篷。走在他們後麵的是萊戈拉斯和吉姆利。但是梅裏隻盯著阿拉貢一人,因為他的變化太驚人了,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好多歲。他容色冷厲,灰暗又疲憊。
“陛下,我內心焦慮。”他在國王的馬旁站定說,“我聽到了異乎尋常的話語,且看見了遠方新的危險。我已苦思良久,恐怕現在我必須改變我的目標了。請告訴我,希奧頓,你現在馳往黑蠻祠,要多久時間才能到?”
“現在正午剛過一個鍾頭整。”伊奧梅爾說,
“從現在算起,第三天夜幕降臨前我們應該能到達要塞。屆時是滿月剛過兩天,國王所下達的召集令將在隔天生效。要集結洛汗的兵力,這已經是最快速度了。”
阿拉貢沉默了片刻。“三天,”他喃喃道,“那時洛汗才開始集結。但我明白如今也無法再快了。”他抬起頭來,似乎已經下了某種決心,神情舒展了不少,“那麽,陛下,請您恩準,我必須為我自己和我的族人采用新的計劃。我們必須踏上自己的路,不再隱藏行跡。對我而言,秘密行事的時期已經過去了。我會朝東走最快的路,我會取道亡者之路。”
“亡者之路!”希奧頓說,渾身一震,“你為什麽說到那條路?”伊奧梅爾轉身注視著阿拉貢,梅裏覺得近旁的騎手在聽見這話後無不臉色發白。“如果真有這樣一條路,”希奧頓說,“它的入口就是在黑蠻祠。但是沒有活人能夠通過。”
“唉!吾友阿拉貢!”伊奧梅爾說,“我本來盼望我們能一同騎赴戰場。但你如果要走亡者之路,那麽你我別離的時刻就到了,我們極有可能再也不會在日光下重逢。”
“無論如何,我都要走那條路。”阿拉貢說,“但是,伊奧梅爾,我要對你說:我們或許還會在戰場上重逢,哪怕有魔多的千軍萬馬阻隔。”
“你便按自己的意思做吧,我的阿拉貢大人。”希奧頓說,“也許,那就是你的命運:踏上旁人不敢走的陌生道路。這次分別令我悲傷,我的力量也因此削弱了。但我現在必須踏上山路,不能再耽擱了。再會!”
“再會,陛下!”阿拉貢說,“願您此去威名遠揚!再會,梅裏!我將你托付給了值得信賴的人們,這要好過我們一路追獵奧克到範貢森林時所抱的希望。我希望,萊戈拉斯和吉姆利將繼續與我同進退,但我們不會忘記你的。”
“再見!”梅裏說。他想不出別的話來。他感覺自己好渺小,這一大堆不祥的話令他既困惑又沮喪,也令他前所未有地想念皮平那抑製不住的活潑歡快。騎兵都已整裝待發,坐騎也揚蹄不定。他希望他們能就此出發,做個了斷。
希奧頓這時吩咐了伊奧梅爾,他舉起手來大聲下令,而騎兵們聽令便出發了。他們騎馬穿過護牆,下了寬穀,接著迅速轉向東,取道一條沿山麓丘陵而行的路,走了一哩左右,路轉向南穿回丘陵中,從視野裏消失了。阿拉貢騎馬上了護牆,目送國王的人馬遠遠下了寬穀。然後他轉向哈爾巴拉德。
“三個我愛的人走了,尤其是個子最小的那個。”他說,“他還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結局,但就算他知道,他仍然會去。”
“夏爾的居民個子雖小,價值美德卻大。”哈爾巴拉德說,“他們幾乎不知道我們長久以來都在辛苦守護他們邊界的安全,但我對他們的無知沒有絲毫不滿。”
“而現在我們兩族的命運交織在一起了。”阿拉貢說,“可是,唉!我們卻必須在此分手。好了,我得吃點東西,然後我們也得快點上路。來吧,萊戈拉斯和吉姆利!我吃飯的時候要跟你們談談。”
他們一起回到堡中。阿拉貢在大廳中的桌前坐下,卻有好一會兒沉默不語,另外兩人都等著他開口。“說吧!”萊戈拉斯終於說,“講出來會舒服一點,拋開那陰影!我們在這陰沉的天亮時分回到這個淒涼的地方之後,發生了什麽事?”
“我進行了一場對我來說比號角堡之戰還要嚴酷的爭鬥。”阿拉貢答道,“吾友,我看了歐爾桑克的晶石。”
“你竟看了那該死的魔法石頭!”吉姆利驚叫道,一臉震驚與懼怕,“你跟——跟他說什麽了嗎?就連甘道夫都害怕跟他那樣遭遇上。”
“你忘了你在跟誰說話!”阿拉貢厲聲道,眼中精光一閃,“我在埃多拉斯門前豈非公開宣告了我的名號?我對他說話,你害怕什麽?別怕,吉姆利。”他放輕了聲音,嚴厲的神情也消失了。他看起來就像個被痛苦折磨得失眠多夜的人。“別怕,吾友,我是晶石的正統主人,我有權利也有力量使用它,或者說我是這麽判斷的。我的權利毋庸置疑,力量也足夠——剛好足夠。”
他深吸了口氣:“那是一場激烈的較量,所導致的疲憊也消除得很慢。我沒對他說話,並且最後我將晶石扭轉,服從我的意誌。單單這點,他就會難以忍受。他還看見了我。是的,吉姆利大人,他看見了我,不過他見到的是我的另一個身份,不是你在此所見的模樣。如果這對他有利,那麽我就做了錯事。但我認為並非如此。我認為,他得知我存活於世,如同要害受了打擊——因為此事他從前一直不知道。歐爾桑克的那雙眼睛沒能看透希奧頓的盔甲,但是索隆沒有忘記伊熙爾杜以及埃蘭迪爾之劍。現在,就在他要一展宏圖偉願之際,伊熙爾杜的繼承人和那把劍都現身了,因為我向他展示了重鑄的劍。他還沒有強大到無所畏懼。不,懷疑始終都在啃噬他的心。”
“但是,盡管如此,他仍然駕馭著極大的軍力。”吉姆利說,“現在,他會更迅速地發動攻擊。”
“倉促的攻擊往往會出差錯。”阿拉貢說,“我們必須逼迫我們的大敵,而不能再等候他采取行動。吾友,瞧,當我控製了晶石之後,我得知了許多事。我看見一種意想不到的重大危險正從南方逼近剛鐸,它將牽製大量本可防禦米那斯提力斯的力量。如果不迅速采取對策,我估計白城將在十天內陷落。”
“那它就隻能陷落。”吉姆利說,“因為,還有什麽援兵可派去那裏?就算派了,又怎麽能夠及時趕到?”
“我沒有援兵可派,因此我必須親自前去。”阿拉貢說,“但是,在形勢無可挽回之前,隻有一條穿過山脈的路能帶我去到海邊。那就是亡者之路。”
“亡者之路!”吉姆利說,“這名字就很可怕。就我所見,它也不討洛汗的人類喜歡。活人走那樣一條路還能留得命在嗎?而且就算你過了那條路,這麽少的兵力又怎麽夠抵擋魔多大軍的進攻?”
“自從洛希爾人來到之後,再沒有活人走過那條路。”阿拉貢說,“因為那路向他們封閉。但是,在這個黑暗的時刻,伊熙爾杜的繼承人若是有膽量,或許可以利用它。聽著!埃爾隆德的兩個兒子從幽穀為我捎來了他們父親的口信,他乃是最精通學問之人:要阿拉貢記起先知所言,以及亡者之路。”
“先知所言又是什麽?”萊戈拉斯問。
阿拉貢答道:“先知瑁貝斯在佛諾斯特末代國王阿維杜伊在位時,曾這樣說:
陰影一道沉魘大地,
黑暗之翼蔓延西侵。
守衛之塔震栗,末日進逼曆代王陵。
山中亡者蘇醒,毀諾者的時辰來臨:
他們將再起身,回到埃瑞赫的黑石,
聽見山陵中吹角回鳴。
誰人號聲,誰在慘淡微光中
將被遺忘的人喚醒?
乃誓言所托的後裔。
他將從北方而來,身負使命:
惟此人穿越禁門,將亡者之路踏行。”
“毫無疑問是黑暗之途。”吉姆利說,“但在我看來,不會比這些詩句更黑暗。”
“你若想更透徹地理解這些詩句,我就邀請你跟我一起走。”阿拉貢說,“因為我現在將走的就是這條路。但我並非欣然前往,僅僅是迫於需要。因此,惟有你自願,我才會帶你同行,因為你既會遇到艱難險阻,又會遇到極大恐怖,可能還有更糟的情況。”
“即便是亡者之路,我也願意與你同去,不管它會將我領到哪裏。”吉姆利說。
“我也願意去,”萊戈拉斯說,“因為我不怕亡者。”
“我希望那些被遺忘的人沒忘記怎麽戰鬥,”吉姆利說,“否則,我看不出為什麽要打擾他們。”
“這一點,我們倘若到得了埃瑞赫,就會知道了。”阿拉貢說,“不過,他們當初背棄的誓言,就是去跟索隆作戰,因此,他們若要履行誓言,就必須作戰。在埃瑞赫仍立有一塊黑石,據說是伊熙爾杜從努門諾爾帶來的。它設在一座山崗上,山中之王曾在剛鐸王國建立之初,對著那塊黑石發誓效忠伊熙爾杜。然而當索隆歸來,再次變得強盛,伊熙爾杜召喚山中之民履行他們的誓言,他們卻不肯:因為他們在黑暗年代中曾經膜拜索隆。
“於是,伊熙爾杜對他們的國王說:‘汝將成末代之王。倘使事實證明,西方強過汝等之黑暗魔主,吾之詛咒將臨於汝及汝子民:汝等永遠不得安息,直到履行誓言之日。因這場戰爭將曠日持久,塵埃落定之前你必再蒙召喚。’他們逃離了盛怒的伊熙爾杜,也不敢為索隆那邊出兵作戰。他們藏身於山中秘地,從此不與他人往來,隻是在荒山野嶺中漸漸衰微。於是,不眠亡者帶來的恐怖籠罩了埃瑞赫山和那支民族曾經徘徊的所有地方。但是我必須走那條路,因為沒有活人能夠援助我了。”
他站起身。“來吧!”他喊道,拔出劍來,號角堡光線暗淡的大廳中閃過一道亮光,“前往埃瑞赫黑石!我去找亡者之路,願去的人請隨我來。”
萊戈拉斯和吉姆利沒有作答,但都起身跟著阿拉貢出了大廳。戴著兜帽的遊民們仍在草地上等候,靜默無聲。萊戈拉斯和吉姆利上了馬。阿拉貢一躍坐上洛赫林。於是,哈爾巴拉德舉起一支大號角吹響,嘹亮的號聲在海爾姆深穀中回蕩。 隨著這聲號令,他們躍馬奔騰,如滾雷般奔下寬穀,留在護牆上或號角堡中的人無不驚愕異常,定睛目送他們遠去。
當希奧頓經由山中小道緩慢前行時,這隊灰衣勁旅在平原上飛速奔馳,第二天下午便抵達了埃多拉斯。他們隻在那裏短暫停留,便又立刻出發沿山穀而上,就這樣在天黑時分抵達了黑蠻祠。
伊奧溫公主接待了他們,為他們的到來感到欣喜,因為她不曾見過比杜內丹人和埃爾隆德兩個俊美的兒子更威武強健之人,但她的目光最常追隨著阿拉貢。他們與她共進晚餐,一同交談,她得知了自從希奧頓騎馬離去後發生的一切詳情,此前關於這些事她隻獲得了一些急報。當她聽到海爾姆深穀的戰鬥,敵人的慘重傷亡,以及希奧頓與麾下騎士衝鋒陷陣時,她的雙眼閃閃發亮。
最後她說:“諸位大人,你們旅途疲累,我們倉促間未能妥善準備,隻能請你們先將就一夜,明日必為各位準備更舒適的住處。”
但是阿拉貢說:“不,公主,不必為我們費心了!今晚能在此睡一夜,明天吃頓早飯,就已足夠。因我有緊急要務在身,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得出發。”
她微笑看著他,說:“那麽大人,這真是善意之舉:離開正途繞這麽多哩路,給伊奧溫送來消息,陪背井離鄉的她說話。”
“事實上,沒有人會認為這是白跑一趟。”阿拉貢說,“不過,公主,若不是我必須走的路領我來到黑蠻祠,我是不會來的。”
這話令她有些不快,因此她答道:“那麽,大人,您走錯路了。因為離了祠邊穀,並無向東或向南的路。您最好還是掉頭沿來路回去吧。”
“不,公主,”他說,“我沒走錯路。早在您出生使這片大地更加優美之前,我已在此行走。這座山穀有一條出路,而我必須走的路就是那一條。明天我將騎馬走上亡者之路。”
她聞言瞪著他,臉色變得一片蒼白,如同受了重重一擊,許久說不出話來。餘人都默然坐著。“可是,阿拉貢,”她終於開口,“難道您的任務是尋死?因為您在那條路上,惟一能找到的就是死亡。他們決不容忍活人通過。”
“他們也許會容忍我通過。”阿拉貢說,“至少我會冒險一試。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可這是瘋狂之舉。”她說,“在座各位都是聲望卓著的英勇之人,您該帶他們奔赴急需人手的戰場,而不是將他們帶入陰影中。我請求您留下來,與我哥哥同行。如此一來,我們的心緒都會昂揚,我們的希望也會更明朗。”
“這不是瘋狂之舉,公主,”他答道,“因為我踏上的是一條命定之路。不過那些跟隨我的人都是出於自願。如果現在他們想要留下,稍後與洛希爾人同行,他們可以留下。但我將取道亡者之路,必要的話,就獨自上路。”
於是,他們不再交談,全都沉默用餐。但她的目光始終投向阿拉貢,其他人也看出她心中痛苦萬分。終於,他們起身,向公主告辭,感謝她的款待,然後便去休息了。
阿拉貢走向他和萊戈拉斯、吉姆利同住的帳篷,但就在他的兩個同伴進去後,跟在他後麵的伊奧溫公主叫住了他。他轉過身,見她一身白衣,在黑夜中宛若一團閃爍的清輝,但她的雙眼卻在燃燒。
“阿拉貢,”她說,“您為什麽要走這條致命之路?”
“因為我別無選擇。”他說,“我認為惟有如此,我才有希望在這場對抗索隆的戰爭中盡到自己的責任。伊奧溫,我並沒有選擇這條危險的路。假如我能前往我心牽掛之地,那我現在就會身在遙遠的北方,徜徉在幽穀美麗的山穀裏。”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索他這話的含意。接著,她突然將手搭上了他的臂膀。“您是位剛毅的領袖,並且意誌堅定,”她說,“而男人就是如此贏得盛名。”她頓了頓,“大人,”她又說,“如果您必須走,請容我跟隨您一起去。我已經厭倦了躲藏在山中,我一心盼望去麵對危險和戰鬥。”
“您的責任是跟您的人民在一起。”他答道。
“我總是聽到責任!”她叫道,“可我難道不也是出身埃奧爾家族嗎?我是一個執盾的女戰士,不是保姆!我已經遲疑著等了太久。既然我的雙腿似乎已經不再躊躇,我現在難道不能去過我向往的生活嗎?”
“很少有人能那樣做,還不失榮譽。”他答道,“至於您,公主,您難道不是接受了治理百姓的責任,直到他們的君主歸來嗎?如果當時選的不是您,那麽就會有某位元帥或將領被指派負起同樣的責任,而他也不能擅離職守,不管他是否厭倦這項工作。”
“為什麽總是選中我?”她惱恨地說,“
每次騎兵出征時我都該被留下嗎?在他們贏得卓著聲名時我卻在打理家事,然後在他們歸來時為他們張羅食宿?”
“一個無人歸來的時刻,或許很快就會來臨了。”他說,“屆時,將會需要沒有卓著聲名的英勇,因為在保護你們家園的最後一戰中,沒人能活下來銘記那些事跡。但那些英勇的事跡,並不會因為無人讚美而有所失色。”
她答道:“您這些話的意思其實就是說:您是個女人,您的本分就是待在家裏。但是,當男人在戰鬥中光榮陣亡,您就有了被燒死在家裏的自由,因為男人再也不需要家了。但我出身於埃奧爾家族,我不是女仆。我會騎馬,我能使劍,不管是痛苦還是死亡,我都不懼怕。”
“那您怕什麽呢,公主?”他問。
“怕牢籠。”她說,“怕待在柵欄後麵,習以為常,年老體衰,所有立下豐功偉績的機會都化為烏有,再也喚不回,或無心去喚。”
“然而您卻因為我選擇走的那條路危險,便勸說我別去冒險上路?”
“一個人可以這樣勸說他人。”她說,“但我並非要您逃離危險,而是要您奔赴戰場,您的劍能在那裏贏得聲名和勝利。我不願見到一件崇高傑出之物被無謂地丟棄。”
“我也不願。”他說,“因此,公主,我要對您說:請留下!您的使命不在南方。”
“那些跟隨你去的人也一樣。他們去,隻是因為不願與你分離——因為他們愛你。”說完她轉身離開,消失在夜色裏。
當天空露出曙光,但太陽尚未升到東方高高的山脊之上時,阿拉貢已經準備好出發。同伴們都已上馬,他正要躍上馬背,伊奧溫公主前來向他們道別了。她一身驃騎戎裝,腰間佩著劍。她手捧一隻酒杯,先舉到唇邊輕啜一口,祝他們一路順風,然後將酒杯奉給了阿拉貢。他喝了,說:“再會,洛汗的公主!我祝您、您的家族,還有您所有的百姓都平安幸運。請告訴您的兄長:越過重重陰影,我們將會重逢!”
他此言一出,近旁的吉姆利和萊戈拉斯看她似乎哭了,如此堅強又高傲的人竟會落淚,愈顯哀傷難抑。但她說:“阿拉貢,你定要走?”
“是的。”他說。
“你真不肯應我所求,容我與這隊伍並轡而行?”
“我不能答應,公主。”他說,“沒有國王和您兄長的首肯,我不能答應,而他們要明天才會回到此地,我現在卻分秒必爭,實不能等。再會!”
於是她雙膝一跪,說:“我求你了!”
“不行,公主。”他說,握住她的手扶她起身,親吻了她的手,然後便一躍上馬,頭也不回地策馬而去。隻有那些深深了解他又離得很近的人,才看出了他所承受的痛苦。
伊奧溫如同一座石雕僵立原地,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就這麽看著他們策馬進入了黑黝黝的“鬼影山”德維莫伯格下的陰影中,亡者之門就在此山中。等他們從視野中消失,她轉過身,像一個眼盲之人那樣踉踉蹌蹌返回了自己的住處。不過她的百姓無人看到這場離別,因為他們懷著恐懼躲藏起來,直到天光大亮,那些魯莽的陌生人已經離去,他們才肯出來。
有些人說:“他們是精靈怪。就叫他們去該去的地方吧,進那些黑暗的地方去,永遠別回來。這世道已經夠邪惡啦。”
他們上路時天色還是灰蒙蒙的,因為太陽尚未爬過前方鬼影山的山脊。就在他們一路經過成排的古代石像,終於來到迪姆霍爾特時,一股恐懼也籠罩了他們。此地的黑暗樹林,就連萊戈拉斯都沒法忍受太久。在昏暗的林下,他們發現了一處開口在山腳的窪地,而就在他們所走的路的正中央,單獨立著一塊巨大的石頭,如同一根象征厄運的手指。
“我的血都涼了。”吉姆利說,但旁人都默不作聲,他的聲音消失在他腳下陰濕的針葉上。馬匹都不肯從那塊充滿威脅的石頭旁走過,騎手們隻好下馬,牽著馬繞過去。就這樣,他們終於進入狹穀深處,那裏聳立著一堵陡峭的石壁,黑暗之門就開在壁上,如同黑夜之口大張在他們麵前。它寬大的拱門上方刻著符號與文字,但是過於模糊,無法閱讀。恐怖如同灰色的蒸汽,自門內湧出。
一行人停了下來。人人的心裏都感到畏怯,隻有出身精靈一族的萊戈拉斯例外:對精靈而言,人類的鬼魂並不可怕。
“這是一道邪惡之門。”哈爾巴拉德說,“死亡就等在門的另一邊。盡管如此,我仍敢穿過,但沒有馬肯進去。”
“但我們必須進去,因此馬也必須一起去。”阿拉貢說,“因為,我們倘若當真穿過這片黑暗,往後的路還很長,每延誤一個鍾頭,都會讓索隆更接近勝利。跟我來!”
於是,阿拉貢率先而行。那一刻,他的意誌之力無比強大,竟使所有的杜內丹人與他們的馬匹都追隨他。事實上,遊民的馬也深愛主人,隻要騎手心誌鎮定地走在旁邊,他們甚至願意麵對那道恐怖之門。但是洛汗馬阿羅德拒絕上前,他站在那裏嚇得發抖,冷汗直流,讓人看著非常不忍。萊戈拉斯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對他輕聲吟述了一些陰暗中聽來非常溫柔的話語,直到他肯被領著前進,於是萊戈拉斯也進去了。現在隻剩下矮人吉姆利獨自站在那裏。
他的膝蓋打顫,這令他對自己十分惱火。“從來沒聽過這種事!”他說,“精靈能走地道,而矮人卻不敢!”說完他就一頭紮了進去。但他感覺自己拖著兩條像是灌了鉛一樣的腿跨進門檻之後,立刻像瞎了一樣眼前一片漆黑——即便他是格羅因之子吉姆利,曾經一無所懼地走過世間無數幽深的地方。
阿拉貢從黑蠻祠帶了火把來,他這時高舉著一支火把走在最前,埃爾拉丹和另一個人則走在最後,而吉姆利落在後麵跌跌撞撞,竭力要趕上他。除了火把微弱的火焰,他什麽都看不見;然而每當一行人暫停下來,他周圍都似乎沒完沒了地響著竊竊私語,那些喃喃的詞句來自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語言。
一行人既沒有遭到攻擊,也沒有遇到攔阻,但是矮人越往前走就越覺得害怕: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知道這時已經無從回頭——後麵的所有路上都已擠滿了一群看不見的大軍,在黑暗中緊跟著他們。
時間就這樣流逝,不知過去了多久,吉姆利突然見到了他日後始終不願回想的一幕。就他所能判斷的,這條路很寬,但一行人此刻突然進入了一處極空曠的地方,兩旁都不再有石壁。他怕得厲害,幾乎邁不開腳步。隨著阿拉貢的火把靠近,左邊遠處有什麽東西在昏暗中閃爍著。於是阿拉貢停了下來,走過去看個究竟。
“他就不覺得害怕嗎?”矮人嘀咕道,“要是在別的洞穴裏,格羅因之子吉姆利肯定是頭一個朝黃金的閃光奔去的人!但在這裏不行!就讓它待在那兒吧!”
話雖這麽說,他還是湊了過去,隻見阿拉貢跪在地上,埃爾拉丹高舉著兩支火把。在他麵前是一副骸骨,屬於一個身材高大之人。那人當時身穿鎧甲,連馬具都完整地擺在一旁。因為這山洞中的空氣幹燥如塵土,並且他的鎖子甲鍍了金。他臉朝下伏在地上,骷髏頭上戴的頭盔飾有大量黃金,腰帶也以黃金和石榴石製成。這時他們已經可以看見,他就倒在山洞另一頭的牆前,麵對一扇緊閉的石門,指骨仍緊摳在石縫裏。他身旁有把缺口卷刃的斷劍,像是他最後在絕望中用它來劈砍過岩石。
阿拉貢沒有碰他,隻是默然凝視片刻,之後歎了口氣起身。“直至世界終結,辛貝穆內的花朵也不會來此盛放。”他喃喃道,“九座墳塚外加七座,如今墓草已青,而這麽多年來他卻一直躺在這扇他無法打開的門前。它將通往何處?他為什麽要通過?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因為那不是我的使命!”他喊道,接著轉過身,對後麵那片充斥著竊竊私語的黑暗說,“留著你們那邪惡年代中隱藏起來的寶物和秘密吧!我們隻要快速通過。讓我們過去,然後你們跟來!我召喚你們去往埃瑞赫黑石!”
沒有回答,隻有一片比先前的竊竊私語更可怕的死寂。接著,一陣寒冷的疾風掃過,火把閃了幾閃,盡數熄滅,並且無法再點燃。接下來過了一個鍾頭還是幾個鍾頭,吉姆利幾乎沒有印象。旁人繼續奮力前進,但他始終落在隊尾。恐怖追趕著他,暗暗摸索著,總像就要抓到他;還有一股像是眾多模糊足音的窸窸窣窣聲緊跟在他背後。他踉踉蹌蹌前進,最後像動物一樣在地上爬行,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了:他要麽找到出口逃離,要麽就瘋狂地跑回去,麵對那緊跟而來的恐懼。
驀地,他聽見了叮咚的水聲,清脆又清晰,就像一塊石頭落入了黑暗陰影織成的夢境。光線漸漸亮了起來,突然間,看哪!一行人穿過了另一道寬闊的高大拱門,一條小溪也伴著他們奔流而出。前方是一條很陡的下坡路,兩邊都是陡直的峭壁,邊緣如刀,直刺上方高遠的天空。這道裂穀極深又極窄,竟令天空也顯得陰暗了,依稀可見渺小的星辰閃爍。不過,吉姆利後來得知,這是他們從黑蠻祠出發的同一天,離太陽下山還有兩個鍾頭。然而他當時感覺到的卻是,這很可能是多年以後、甚至異界裏的黃昏。
現在一行人再度上馬,吉姆利回到了萊戈拉斯身邊。他們魚貫而行,黃昏降臨,幽藍的暮色籠罩,恐懼仍然緊追著他們。萊戈拉斯轉頭要與吉姆利說話,矮人從麵前精靈那雙明亮的眼睛中看見了閃光。騎馬跟在他們後麵的是埃爾拉丹,全隊的最後一人,但他並不是最後一個在走這條下坡路的。
“亡者跟在後麵。”萊戈拉斯說,“我看見了人和馬的身影,還有像雲絮一樣的蒼白旗幟,長矛林立,如同霧夜中冬日的灌木叢。亡者跟在後麵。”
“是的,亡者騎馬跟在後麵。他們應召喚而來。”埃爾拉丹說。
終於,一行人就像突然從牆上一條裂縫鑽出來似的穿出了裂穀,麵前展現的是一道巨大山穀的高處,旁邊流淌的那條溪流向下落去,形成許多瀑布,發出冷冷的水聲。
“我們這究竟是在中洲的什麽地方啊?”吉姆利問。埃爾拉丹答道:“我們已經從墨鬆德河的上遊走下來了。這條冰冷的長河就是墨鬆德河,它最後流入衝刷著多阿姆洛斯城牆的大海。從今以後,你不必再問它是如何得名了:人類叫它黑源河。”
墨鬆德山穀形成一處巨大的河灣,河水衝刷著山脈陡峭的南麵山壁。陡坡上長滿了綠草,但此時一切看起來都灰蒙蒙的,因為太陽已經下山了。在遙遠的下方,有人類的住家閃動著燈火。這座山穀富饒肥沃,許多百姓居住在此。
接著,阿拉貢沒有轉身,而是開口高喊,好讓所有的人都聽見:“朋友們,且將疲憊拋到腦後!現在快馬加鞭!我們必須在明天之前到達埃瑞赫黑石,路還很長。”於是,他們全都沒有回頭,策馬奔馳在山野中,直到他們來到一座橫跨奔騰急流的橋前,找到了一條向下通往平地的路。
他們所到之處,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燈火熄滅。那些在屋外的人嚇得大叫,像被追獵的鹿一般瘋狂奔跑。四合的夜色裏,到處傳來同樣的呼喊:“亡者之王!亡者之王來攻擊我們了!”
鍾聲在遠遠的下方響起,所有的人都從阿拉貢麵前逃開。但這隊灰衣勁旅像獵人一樣匆匆疾馳,直到**的馬因為疲乏而步履蹣跚。如此,就在午夜之前,他們終於冒著漆黑猶如群山中洞窟的黑暗,來到了埃瑞赫山。
長久以來,亡者的恐怖一直籠罩著這座山和山周圍的空曠田野。因為山頂上立著一塊巨大的球狀黑石,雖有一半埋在地裏,露出的部分仍有一人高。它看起來不似凡間之物,仿佛自天而降——有人真這麽相信,但那些還記得西方之地的傳說的人,都說它是在努門諾爾毀滅時被帶出來的,伊熙爾杜登陸後將它設在此處。山穀裏的居民沒有人敢接近它,也不敢住在附近。他們說,那是幽靈人的聚會處,他們會在恐懼的時期聚集起來,簇擁在黑石四周,竊竊私語。
一行人來到黑石前,勒馬佇立在死寂的暗夜裏。接著,埃洛希爾遞給阿拉貢一支銀號角,而阿拉貢吹響號角,近旁的人全都覺得聽見了回應的號聲,就像從遙遠的洞穴深處傳來的回音。他們沒聽見別的聲音,但察覺到有一支大軍將他們所在的山丘團團圍住,並有一陣冷風從群山中刮了下來,好似鬼魂呼出的氣息。阿拉貢下了馬,在黑石前站定,以洪亮的聲音喊道:
“背誓者,你們為何而來?”
黑夜中但聽一個仿佛自遠方傳來的聲音回答他說:
“為了履行我們的誓言,以求安息。”
於是阿拉貢說:“這個時刻終於到了。現在,我要去安都因河上的佩拉基爾,你們當隨我前去。待到這片大地上索隆的爪牙都被清除,我將認定誓言已經履行,汝等將得以安息,永遠離去。因我乃埃萊薩,剛鐸伊熙爾杜的繼承人。”
說完,他吩咐哈爾巴拉德展開他帶來的那麵大軍旗。看啊!旗是黑的,即使上麵繡有任何圖案,也都隱藏在了黑暗裏。四野一片寂靜,長夜中再聽不見哪怕一聲低語或歎息。他們一行人在黑石旁紮營,但是被那些可怕的鬼魂團團包圍著,他們都幾乎沒睡。
但等寒冷蒼白的黎明來到,阿拉貢立刻起身,率領一行人踏上了征程。除了他以外,人人都感覺這是自己有史以來趕過的最急速也最疲憊的一趟路,也惟有他的意誌才能驅使他們前進。除了北方的杜內丹人和與他們同行的矮人吉姆利、精靈萊戈拉斯,沒有任何凡人能忍受這樣的征程。
他們經過塔朗頸,來到了拉梅頓。幽靈大軍緊跟在後,散發著先聲奪人的恐怖。終於,他們來到了奇利爾河上的卡倫貝爾鎮,那時背後殘陽如血,正沉落到西方遠處的品那斯蓋林丘陵後方。他們發現小鎮和奇利爾河渡口都已荒廢,因為許多男人都已離家去征戰,而留下的人聽說了亡者之王即將來到的傳言,也全都逃到了山裏。然而第二天黎明沒有到來,這支灰衣勁旅繼續前進,進入了魔多風暴的黑暗,淡出了凡人的視野。但是亡者繼續追隨著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