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雙塔殊途_卷四_第十章 山姆懷斯大人的選擇

第十章 山姆懷斯大人的選擇

弗羅多仰麵躺在地上,那怪物俯身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的犧牲品,絲毫沒有留意山姆跟他的喊聲,直到他奔到眼前。而山姆飛奔過來時,隻見弗羅多已被蛛絲從肩膀到腳踝纏了個結實,那怪物正開始用粗大的前腿半提半拉,要把他的身體拖走。

那把精靈寶劍已經從弗羅多手中落下,派不上用場,卻仍在他近側的地上閃閃發亮。山姆沒去細想該怎麽辦,也沒去想自己勇不勇敢,忠不忠心,是不是怒氣填膺。他大喊一聲縱身上前,左手一把抄起他家少爺的劍,然後就衝了上去。即便是在野獸的野蠻世界裏,也不曾見過如此凶猛的攻擊——那些隻長著小小牙齒、卻孤注一擲的小動物,竟會奮不顧身撲上那巍然屹立在倒下的同伴身旁,擁有尖角和厚皮的巨獸。

山姆小小的怒吼仿佛把希洛布從一個沾沾自喜的夢中驚醒了,她將可怕惡毒的目光慢慢轉過來,掃向了山姆。但這次向她襲來的憤怒超過了她在過去無數歲月中見識過的憤怒,而她剛剛意識到這一點,雪亮的劍就已經砍中了她的腳,卸下了一隻鉤爪。山姆一個箭步欺近,躍進她拱起的腿間,右手又閃電般往上,猛地刺向她低下的頭上的那簇眼睛。一隻巨眼瞎了。

現在,這倒黴的小家夥就在她正下方,一時之間她的毒刺和鉤爪都夠不著他。她碩大的肚腹就在他頭頂上,發著腐爛的光,散發出的惡臭幾乎將他熏倒。但他的憤怒仍支持著他又揮出了一擊,就在她壓向他,把他和他那小小的愚勇全都壓垮之前,他又揮著雪亮的精靈寶劍狠命劈中了她。

然而希洛布不像惡龍,她除了眼睛,全身沒有相對脆弱的罩門。她的陳年老皮因積腐而滿是凹凸不平的坑窪疙瘩,但邪惡的生長不斷把它從內部一層又一層地加厚。寶劍在這厚皮上劃開了一條可怕的口子,但任何人類的力量都不能刺穿那醜陋的重重厚皮。縱使那鋼鐵的劍刃是由精靈或矮人打造,使劍的是貝倫或圖林的手,也奈何不了她。她吃了這一劍,不由得一退,但隨即在山姆的頭頂上高高提起她碩大的肚腹,毒液冒著泡沫從傷口流出來。她張開腿,再次將自己那巨大的體積壓向他。然而她的反擊快得失算了。因為山姆仍然穩穩站著,他拋下自己的劍,雙手握著精靈寶劍,劍尖向上豎起,要擋開這可怕的壓頂一擊。於是,希洛布在自身殘酷意念的驅使下,以超過任何勇士之手所能施展的千鈞之力,將自己壓向了那鋒利的劍尖。它越刺越深,越刺越深,而山姆也慢慢被壓向了地麵。

在希洛布整個漫長邪惡的一生裏,她連做夢也不曾嚐到這樣劇烈的痛楚。無論是古老的剛鐸最英勇強悍的戰士,還是落入陷阱的最野蠻的奧克,都不曾這樣抵抗她,也不曾以刀劍傷害她寶貴的肉體。她渾身一陣顫抖,再次提起身子,掙脫那刺痛她的根源,腿腳**著縮到身下,猛力向後躍開。

山姆跪倒在弗羅多頭邊,被臭氣熏得頭昏眼花,卻仍雙手緊握劍柄。透過眼前的重重霧氣,他模糊地辨出了弗羅多的臉,頑固掙紮著控製自己,把自己拖出那陣籠罩在身上的暈眩。他慢慢抬起頭來,看見她就在幾步之外,正盯著他看,她喙上粘著毒唾沫,受傷的眼睛滴下一行綠色稠液。她踞伏在那裏,顫抖的肚腹癱在地上,巨大的腿弓都在瑟瑟發抖。她正在聚集力氣,要再次躍起——這次要一舉壓碎蜇死對方,而不是小蜇一下注入毒液,讓她的美食停止掙紮。這次她要屠殺,然後撕碎。

山姆也伏在地上看著她,從她眼中看出了自己死到臨頭。就在這時,一個念頭出現在他腦海中,仿佛有個遙遠的聲音在說話。他左手伸到胸前摸索,找到了他要找的:在這恐怖的幻影世界裏,他所觸及的這個東西冰冷、堅硬、可靠,正是加拉德瑞爾的水晶瓶。

“加拉德瑞爾!”他虛弱地說,接著,他聽見了一些遙遠卻清晰的聲音:那是精靈披著星光從夏爾的親切樹影下經過時發出的呼喊,還有在埃爾隆德之家的火焰廳中,透入他睡夢中的精靈音樂。

Gilthoniel A Elbereth!

他的口舌隨即擺脫了束縛,他的聲音喊出了一種他自己並不懂得的語言:

A Elbereth Gilthoniel

o menel palan-diriel,

le nallon s í di’nguruthos!

A tiro nin, Fanuilos!

他這樣喊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感覺自己又成了漢姆法斯特之子,霍比特人山姆懷斯。

“來吧,你這肮髒貨!”他喊道,“你傷了我家少爺,你這畜生,你要為此付出代價!我們要趕路不假,但我們要先把你解決了再說。來啊,再來嚐嚐它的厲害!”

他不屈不撓的精神仿佛觸發了強大的潛力,他手中的水晶瓶突然像白熾的火炬一樣大放光明。它如同一顆從穹蒼中躍下的星辰,以勢不可當的光亮燒化了黑暗的空氣。過去從來沒有這樣自天而降的恐怖光焰燒灼過希洛布的臉。道道光芒直透入她受傷的頭,灼出難以忍受的劇痛,而且這可怕的光感染了她,從一隻眼睛擴散到另一隻。她仰跌在地,前腳朝天亂舞,她頭疼欲裂,視力被侵入體內的強光摧毀。於是她扭開受傷的頭,滾到一旁,開始一爪接一爪地慢慢爬向後方黑暗峭壁上的洞口。

山姆逼上前去。他像個醉漢一樣頭昏眼花,但他仍然逼上前去。希洛布終於膽怯了,承認了挫敗。她縮成一團,抽搐顫抖著,試圖盡快從他麵前逃走。她爬到了洞口,擠進去,隻留下一道黃綠色的黏液。就在她滑進洞時,山姆還對著她拖曳的腿揮出了最後一劍,然後,他也癱倒在地。

希洛布逃走了。此後她久久窩在巢穴裏,懷著怨毒與痛苦,在漫長的黑暗年歲中從內部調養她的傷,重新養好她的那簇眼睛,直到餓得要死時才再次出洞,在陰影山脈的山穀中布下了她可怕的羅網。但那一切,這個故事都不再提及。

山姆被撇下不管了。當不提其名之地的黃昏降臨這處戰場時,他精疲力竭地爬回到他家少爺身邊。

“少爺,親愛的少爺!”他叫著,但是弗羅多沒有回答。先前當弗羅多熱切地朝前狂奔,為獲得自由欣喜若狂時,希洛布以可怕的速度從後麵追上來,飛快蜇中了他的頸項。這時他躺在地上,臉色蒼白,聽不見聲音,也一動不動。

“少爺,親愛的少爺!”山姆又叫。他聆聽著,經過了一段冗長的等待,然而一片寂靜,毫無反應。

於是,他以最快的速度割斷那些綁縛的蛛絲,把頭趴到弗羅多的胸口,又湊到弗羅多的嘴邊,可他找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甚至沒感覺到最輕微的一絲心跳。他不停揉搓他的手腳,撫摸他的額頭,但是他家少爺的手腳額頭全都冰冷依舊。

“弗羅多,弗羅多先生!”他喊道,“別把我一個人撇在這裏啊!是你的山姆在叫你。千萬別去了我沒法跟去的地方!醒醒啊,弗羅多先生!噢醒醒啊,弗羅多,我的天哪,我的天哪。醒醒啊!”

接著,洶湧的憤怒淹沒了他。他大怒之下,繞著他家少爺的身子狂奔,對著空中揮劍亂刺,又劈砍岩石,大吼叫陣。但很快,他就恢複了神誌,俯身察看弗羅多的臉,那張臉在暮色中顯得蒼白如紙。驀地,他眼前浮現出在羅瑞恩時,加拉德瑞爾的水鏡向他揭示的那幅景象:一臉蒼白的弗羅多,躺在巨大的黑色峭壁下沉睡;或者說,當時他以為那是沉睡。“他死了!”他說,“不是睡著了,是死了!”這話一出口,就仿佛話語令毒液又起了作用,他覺得那張臉的臉色變得一片鐵青。

徹底的絕望籠罩了山姆。他拉上灰色的兜帽蓋住頭,屈起身子伏到地上,內心一片昏黑。他什麽也不知道了。

當那陣昏眩終於過去,山姆抬起頭來,發現周圍已是一片陰暗。然而他不知道時間拖遝著過去了多久,是幾分鍾,還是幾個鍾頭。他仍在同樣的地方,他家少爺仍躺在他旁邊,死了。群山未崩,大地也未坍塌毀滅。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他自言自語,“我陪他走了這麽遠的路,到頭來就是一場空嗎?”然後他想起了他們的旅程剛開始時,他曾經親口說過的話,盡管當時自己並不明白:但是到頭來我有事要做。我必須做到底,少爺,你懂我的意思吧。

“但是我能做什麽?總不能丟下死了的弗羅多先生曝屍山頂,自己回家去?還是繼續往前走?繼續往前走?”他重複著,有那麽片刻,疑慮和懼怕使他動搖了,“繼續往前走?我必須得這麽做嗎?把他丟在這裏?”

終於,他開始哭泣。他來到弗羅多身邊,將他的身體擺好,將他冰冷的手交疊擺在胸前,再用他的鬥篷將他裹好。然後他將自己的劍以及法拉米爾所贈的手杖,擺在遺體的兩旁。

“我要是繼續往前走的話,就必須帶上你的劍,”他說,“弗羅多先生,請求你允許。但我會把我這把劍擺在你身邊,就像它在古塚裏陪在老國王身邊一樣;你還有那件老比爾博先生給你的漂亮的秘銀鎖子甲做伴。至於你的星光水晶瓶,弗羅多先生,你確實把它借給我了,而我也需要它,因為從今以後我會一直陷在黑暗裏頭了。它太有價值了,我不配拿,而且它是夫人送給你的,但我想她也許會理解的。你理解嗎,弗羅多先生?我一定得繼續往前走。”

但是他沒法走,他還舍不得。他跪下來,握著弗羅多的手,怎麽也無法放開。時間流逝,他仍跪在那裏,握著他家少爺的手,內心不斷鬥爭著。

現在,他要努力找到能將自己硬生生拉開,踏上孤獨旅程的力量——為了複仇?隻要他能夠上路,他的憤怒將會使他踏遍世間所有的路,窮追不舍,直到最後逮到他——咕嚕,然後咕嚕就得在一個角落裏斃命。但那不是他當初出發時要做的事。離開他家少爺去做這樣的事是不值得的,那不會使他死而複生,做什麽都不會。他們不如就一起死了吧。然而即便如此,那也將是孤獨的旅程。

他看著雪亮的劍尖。他想到了身後那幾處漆黑的懸崖,空蕩蕩地墜落到虛無當中。可是自盡也不是出路。那麽做毫無意義,甚至連悲傷哀悼都稱不上。那不是他當初出發時要做的事。“那我現在該做什麽?”他再次喊道,但此刻他似乎確知那個艱難的答案了:做到底。另一趟孤單的旅程,還是最糟糕的一趟。

“什麽?我,獨自一個人,去末日裂罅這種地方?”他仍然膽怯畏縮,但決心在增長,“什麽?我從他那裏取走魔戒?當時會議把它交給了他啊。”

但是答案馬上就出現了:“但是會議也給他派了同伴,好讓任務不至於失敗。而你是整個遠征隊中最後一個成員了。任務一定不能失敗。”

“我真希望我不是最後一個!”他呻吟道,“我真希望老甘道夫還是別的哪個人能在這裏。為什麽要剩下我一個人來作決定?我肯定會弄出差錯的。不該由我去帶著魔戒,自告奮勇上路。

“但是你沒有自告奮勇,你是被迫奮勇。說到既不正確又不妥當的人選,唉,你可能要說,弗羅多先生也不是,比爾博先生也不是。他們都不是自己選擇去自告奮勇的。

“啊,好吧,我必須自己下定決心。我會下定決心的。可是我肯定會弄出差錯的:山姆·甘姆吉根本就是這號人啊。

“現在讓我想想:如果我們在這裏被發現了,或者弗羅多先生被發現了,而那個東西還在他身上,那麽,大敵就得到它了,我們也就全都完蛋了——羅瑞恩,幽穀,還有夏爾,全都完了。現在可沒時間浪費,要不就全完蛋了。大戰已經開始了,極有可能所有的事都已經稱了大敵的心。沒機會帶著它回去聽聽建議或是得到準許了。不,要麽坐在這裏等他們來把我殺死在少爺身邊,然後得到它;要麽就是拿了它上路。”他深深吸了口氣,“那就拿了它,就這樣!”

他俯下身,極其輕柔地解開弗羅多頸上的別針,將手伸進弗羅多的上衣裏。然後他用另一隻手托起弗羅多的頭,親吻那冰冷的前額,再輕輕地將那條項鏈拉過頭臉摘下來,然後將頭放回原處

安歇。那張僵硬的臉上沒有絲毫變化。山姆見狀,終於確信弗羅多真的拋下了任務,真的死了,這比其他任何跡象都更能讓他信服。

“再見,我親愛的少爺!”他喃喃道,“請原諒你的山姆。等活兒幹完,他會回到這個地方來——如果他有辦法回來的話。然後他就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你靜靜安息吧,直到我回來。但願沒有肮髒的生物靠近你!如果夫人能聽見並許給我一個願望,我但願自己能回來,再找到你。再見!”

然後他低下自己的頭,戴上了項鏈。立刻,魔戒的重量把他的頭墜扯得直垂到地,簡直就像掛上了一塊巨石。不過,慢慢地,重量似乎開始減輕,不然就是他體內生出了新的力量。他抬起了頭,接著奮力站了起來,發現自己能承受著這個重擔行走。他將水晶瓶高舉了片刻,低頭看著他家少爺,那光這時燃得溫存,放出宛如夏夜裏暮星的柔和光輝。弗羅多的麵容在這光輝中又顯得光澤美好了,雖然蒼白,卻帶著精靈之美,仿佛一個早已脫離了陰影的人。山姆懷著痛苦的安慰最後看了一眼,轉過身,藏起那光,跌跌撞撞地走進越來越濃的黑暗中。

他不需要走很遠。隧道在後方某處,隘口就在前方二百碼處,或許都不到二百碼。小徑在暮色中依稀可見:一條被經年累月的來來往往踏出來的深輒,此刻沿著一道長溝緩緩上行,兩邊都是峭壁。溝迅速變窄,山姆很快就來到長長一段寬而淺的石階前。現在,奧克的塔樓就在他的正上方,陰森黑暗,裏麵有一隻紅眼在發光。他現在隱蔽在塔樓底下的漆黑陰影中。他向石階頂端爬去,終於進了隘口。

“我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不停地對自己這麽說,但他其實沒有。盡管他已經在竭盡全力考慮周到,但他正在做的事跟他的本性格格不入。“我是不是做錯了?”他喃喃道,“我到底該怎麽做?”

隘口兩側的陡峭山壁逐漸向他逼近,在抵達真正的山頂之前,在最終看見小徑降入那片不提其名之地之前,他轉過身來。有那麽片刻,他懷著不堪忍受的懷疑,一動不動地往回望著。在聚攏的昏暗中,他仍然看得見像個小汙點一樣的隧道口。他覺得自己看得見或猜得到弗羅多躺在哪裏。當他凝視著自己整個人生分崩離析的那處岩石高地時,他幻想那邊地麵上有一小團微光,但也可能隻是他的淚眼在欺騙他。

“要是我的願望,我那惟一的一個願望能實現就好了!”他歎道,“回去找到他!”最後,他還是轉身麵對前方的路,走了幾步——這是他這輩子走得最不情願也最沉重的幾步路。

隻有幾步路。現在隻要再走幾步路,他就會開始往下走,就永遠不會再見到那處高地了。然而突然間,他聽見了喊叫和說話聲。他頓時僵立如石。奧克的聲音。他們在他後方,也在他前方。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和粗啞的吼叫聲——奧克正從遠的一邊,也許是從塔樓的某個入口,爬上隘口來。背後也有沉重的腳步聲和呼喝聲。他急轉過身。他看見了火把小小的紅光,在下方一閃一閃的,他們正從隧道裏出來。追捕終於開始了。塔樓中的紅眼沒有瞎。他被逮到了。

現在,搖曳明滅的火把越來越近,前方鋼鐵撞擊的叮當響也越來越近。他們轉眼之間就會來到山頂,逮住他。他花了太長的時間下定決心,現在大事不好了。他要怎麽逃過一劫,怎麽救下自己,或怎麽救下魔戒?魔戒。他沒有意識到任何想法或決定,隻是發現自己拉出了鏈子,把魔戒拿在了手上。奧克隊伍的領頭就在他前麵的隘口出現了,而就在這時,他戴上了它。

世界變了,僅僅片刻的時間也被長如一個鍾頭的思緒填滿。他立刻察覺到自己的聽覺變得敏銳了,與此同時視力卻變得模糊,但和在希洛布的巢穴裏時不同。他周遭的所有事物這時不是變黑暗,而是變模糊。他置身在一個灰蒙蒙的世界裏,獨自一人,像一塊堅實的小小黑石,而沉甸甸套在他左手上的魔戒像一圈灼燙的黃金。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是隱形的,反而獨特驚人地顯眼。並且,他知道在某處,有一隻魔眼正在搜尋他。

他聽見了岩石裂開的聲音,聽見了遠處魔古爾山穀中流水的呢喃;他還聽見了下方深處的岩石底下,希洛布那強烈的痛苦,她在摸索,迷失在了某處黑暗通道裏;還有塔樓地牢裏的各種聲音,奧克從隧道中出來時發出的呼喝聲,以及他麵前那些奧克刺耳的喧嘩和笨重的腳步聲,在他耳中轟隆作響,震耳欲聾。他縮身貼住了峭壁。然而他們列隊上來時就像一隊幽靈,迷霧中扭曲的一群灰影,隻不過是手中握著蒼白火把的恐怖幻影。隨後他們從他身旁過去了。他畏縮著想要偷偷離開,躲進某個裂罅裏藏起來。

他聆聽著。從隧道出來的奧克和這些下去的奧克發現了彼此,雙方這會兒都加快了腳步,大呼小叫。他清楚聽見了雙方的聲音,並且懂得他們說的話。也許魔戒讓他能夠理解不同的語言——或僅僅是給了他理解的能力,尤其是理解它的製造者索隆的爪牙,這樣他隻要留心就能聽懂,並將含義翻譯給自己知道。魔戒接近了它的鑄造之地,力量確實大增;但有一樣東西它並沒有賦予,那就是勇氣。山姆此時仍一心隻想藏起來,潛伏到一切都風平浪靜再說。他焦急地聆聽著。他分辨不出那些聲音離他多近,隻覺得那些話簡直是貼著他耳邊說的。

“喂喂!戈巴格!你在這上麵幹啥?已經打夠仗了你?”

“奉命啦,你個蠢貨。你又在幹啥,沙格拉特?在那邊藏膩了?想下來打上一架?”

“命令是給你的,但這個隘口由我指揮。所以,說話客氣點。你有啥要報告的?”

“沒有。”

“嗨!嗨!呦!”一聲大叫打斷了兩位頭領的互相問候。底下的那群奧克突然看見了什麽東西。他們開始奔跑,上麵這群也一樣。

“嗨!喂喂!這裏有個東西!就躺在路上。奸細,是個奸細!”號角嗚嗚咆哮起來,各種叫囂嘈雜大作。

山姆猛然一凜,從膽怯的情緒中清醒過來。他們發現他家少爺了。他們會做什麽?他所聽過的有關奧克的故事令他毛骨悚然。那絕不能忍受。他跳起來,將任務和他所有的決定全拋到九霄雲外,同時拋掉的還有恐懼和疑慮。這時他明白了自己的位置該在哪裏,以及一直在哪裏——在他家少爺身邊,盡管他並不清楚自己在那裏又能怎樣。他往回奔下石階,奔下小徑,朝弗羅多跑去。

“他們有多少人?”他想著,“從塔裏至少下來了三四十個,我猜從底下出來的還要多得多。他們抓住我之前,我能殺掉多少?我隻要一拔劍,他們馬上就會看見這劍的光,然後遲早會逮住我。我懷疑會不會有任何歌謠提到這事:山姆懷斯怎麽在高隘口倒下,讓敵人的屍體在他家少爺四周堆成一圈高牆。不,不會有歌謠的,當然不會,因為魔戒會被找到,於是就再也沒有歌謠了。可我沒辦法。我的位置是在弗羅多先生旁邊。埃爾隆德和與會諸位,那些睿智的大人們和夫人們——他們一定要理解。他們的計劃出了差錯。我做不了他們的持戒人。沒有弗羅多先生就不行。”

但是奧克現在已經走出了他模糊的視野。他一直沒時間考慮自己,但現在他意識到自己已經累了,累到幾乎精疲力竭的地步——他的兩條腿不肯照他希望的那樣快跑。他速度太慢了。小徑像有好幾哩長似的。他們在迷霧中都走哪兒去了?

他們又出現了!仍在前麵相當遠的地方。一大群人影團團圍著一個躺在地上的東西;還有一些似乎在東奔西跑,就像狗一樣彎著腰追蹤一道痕跡。他試圖鼓起勁來猛衝。

“上啊,山姆!”他說,“不然你又要太遲了。”他鬆開劍鞘中的劍,下一刻他就會拔劍,然後——

那邊又是一陣尖嘯和狂笑的瘋狂喧囂,與此同時有個東西被抬離了地麵。“呀嗬!呀快點嗬!上去!上去!”

然後有個聲音吼道:“現在開路!抄近道。回地下大門去!從所有的痕跡來看,今晚她不會找我們麻煩了。”一整幫的奧克身影開始移動。中間有四個奧克將一具屍體高抬在肩膀上。“呀嗬!”

他們帶走了弗羅多的遺體。他們走掉了。山姆追不上他們,但他還是努力窮追不舍。奧克到了隧道口,正在走進去。那些抬人的先走,後頭的則拉扯推撞鬧成一團。山姆追上去。他拔出劍來,顫抖的手握著一道藍色光焰,但是他們沒看見它。就在他喘著氣追上來時,他們的最後一個同夥也走進黑洞口中消失了。

有那麽片刻,山姆站在那裏,捂著胸口喘個不停。然後他抬起衣袖抹了把臉,抹去汙漬、汗水和淚水。“這幫該死的混蛋!”他說,追著他們衝進了黑暗裏。

他覺得,隧道不再那麽黑了,感覺倒像從薄霧走到濃霧中。他感到越來越疲憊,意誌卻反而越來越堅定。他覺得自己看得見火把的光,就在前麵不遠處,但無論他怎麽追,就是追不上他們。奧克在隧道中走得很快,而且他們熟悉這裏的隧道。盡管有希洛布的威脅,他們還是被迫經常使用這條隧道,因為它是從死城翻越山脈的最快通路。他們並不知道主隧道和大圓坑是在多麽遙遠的年代挖掘成的,希洛布又是從多久以前就盤踞在此;但他們自己又在兩邊繞著主道挖掘了很多岔道,以便他們在來來往往為主人辦事的時候,能躲開那個巢穴。今晚他們並不打算往裏頭走遠,而是急著要找一條岔道,回到峭壁上他們的監視塔樓。他們大多數都很高興,為找到與看見的東西欣喜不已,邊跑邊照他們那個種族的習慣嘰裏咕嚕說個不停,抱怨連連。山姆聽見了他們嘶啞的嘈雜聲音,在死寂的空氣中顯得既死板又粗硬,而在所有的聲音當中,他能分辨出兩個聲音:這兩個聲音比較大,離他也比較近。這兩支黨羽的頭領似乎走在隊伍的最後,並且邊走邊爭論不休。

“你就不能叫你那幫豬玀別這麽大聲嚷嚷嗎,沙格拉特?”一個聲音發著牢騷,“我們可不想招來希洛布攻擊我們。”

“你就說吧,戈巴格!這吵鬧聲大半是你那夥人弄出來的。”另一個說,“不過,就讓夥計們樂樂吧!我估計暫時不用擔心希洛布。看來她是坐到一根釘子上了,我們也用不著為了這個痛哭流涕。你沒看見嗎,地上那團惡心的東西一路拖回到她那該死的犄角旮旯裏?我們要能閉嘴一次,早就閉嘴一百次了。所以,就讓他們樂去吧。再說,我們終於撞上了點好運氣:拿到路格布爾茲要的東西了。”

“路格布爾茲要它,呃?你想它是啥?我看它像精靈那類的貨色,不過小了點。那樣的東西有啥危險的?”

“要等我們看了才知道。”

“啊哈!這麽說他們沒告訴你要找啥?他們才不會把知道的事都告訴我們,對吧?連一半都不說。但是他們會犯錯,連大頭頭們都會。”

“噓,戈巴格!”沙格拉特壓低了聲音,這一來,連聽力變得異常敏銳的山姆也隻是勉強聽得到他的話,“他們可能會犯錯,但他們到處都有耳目,有些就在我那夥人裏頭,天知道是誰。但毫無疑問,他們正為什麽事犯愁呐。照你的說法,底下那些那茲古爾就愁煩得很,路格布爾茲也是。有什麽事差點出了岔子。”

“你說差點!”戈巴格說。

“好啦,”沙格拉特說,“這事我們待會兒再說,先等我們下到地道裏。底下有個地方我們可以好好聊聊,到時候讓夥計們先走。”

過了一會兒,山姆便見火把消失了。接著傳來一陣隆隆響聲,然而他剛加快腳步,就砰的撞上了東西。他隻能猜測,奧克轉了個彎,進了那個弗羅多跟他試過要走卻發現堵住了的開口。它現在還是堵上的。

這裏似乎有塊巨石擋道,但是奧克不知怎地通過了,因為他能聽見另一邊傳來了他們的聲音。他們還在繼續往前跑,越來越深入山中,跑回塔樓。山姆焦急萬分。他們出於某種邪惡的企圖把他家少爺的屍體帶走了,他卻沒法跟上。他對那塊岩石又推又頂,又用身體去撞,可它紋絲不動。接著,在裏麵不遠處,或者說他認為不遠的地方,他聽見那兩個頭領的聲音又聊起來。他站定聽了一會兒,希望說不定能得知一些有用的消息。也許那個看來屬於米那斯魔古爾的戈

巴格會出來,到時他就可以趁機溜進去了。

“不,我不知道。”戈巴格的聲音說,“通常,消息傳得比飛還快。不過我可不想知道那都怎麽辦到的。最好別知道。嘎!那些那茲古爾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他們一盯住你,你就感覺好像魂靈給扒出竅來,丟在鬼界的黑暗中凍得半死。但是他喜歡他們,這年頭他們是他的心肝寶貝,所以抱怨也沒用。我跟你說,在底下那城裏聽差,一點也不好玩。”

“你該試試上來這兒跟希洛布做伴。”沙格拉特說。

“我倒想試試哪個沒有這兩樣東西的地方。但是現在已經開始打仗了,打完以後日子可能會好過點。”

“他們說,仗打得挺順利。”

“他們就會這麽說!”戈巴格發牢騷說,“我們走著瞧。總之,仗要是真打好了,那就應該有的是地方了。你剛才說啥來著?——我們要是有了機會,你我就溜了吧,咱帶上幾個可靠的夥計,溜到哪個油水多又好混日子的地方,別再伺候那些大頭頭了。”

“啊!”沙格拉特說,“就跟過去的日子似的!”

“就是。”戈巴格說,“但先別指望。我心裏總覺得不踏實。就像我說的,那些大頭頭,唉,”他壓低了聲音,幾乎成了耳語,“唉,就算是最大那個,都可能犯錯。你說,有什麽事差點出了岔子。而我說,有什麽事已經出了岔子。我們最好小心點。每次都是可憐的烏魯克來收拾善後,卻沒人領情道謝。別忘了:敵人不喜歡我們,就跟不喜歡他一樣。如果他們把他給做掉了,接下來就輪到我們了。不過,先談眼前的:你是啥時候接到命令出來的?”

“差不多一個鍾頭前,正好就是你看到我們之前。傳來一個消息:那茲古爾不安。階梯上恐怕有奸細。加強警戒。階梯巡邏要到頂。我立刻就來了。”

“差勁的活計。”戈巴格說,“你瞧——就我所知,咱們那幫沉默的監視者早在兩天多以前就開始不安了,但是叫我這隊人出去巡邏的命令隔了一天才發出來,而且也沒有任何消息送到路格布爾茲去——這都是因為大信號打出來了,那茲古爾之首出去打仗了,這一類的事兒。我聽說,然後他們就有好一陣子都沒法讓路格布爾茲留心這邊。”

“我猜,魔眼忙著關心別的地方呐。”沙格拉特說,“他們說,西邊正有大事。”

“我敢說是有。”戈巴格憤憤地抱怨說,“但那同時還有敵人爬上階梯啊。而你又是幹啥吃的?不管有沒有特別命令,你都該保持警戒的,不是嗎?你是幹啥吃的?”

“夠了!別打算教訓我該怎麽幹我的活兒。我們一直十二萬分警戒好吧。我們知道出了些古怪的事兒。”

“可真古怪!”

“對,可真古怪,又是發光又是吼叫之類的。但是希洛布出動了。我的夥計們看見了她跟她鬼鬼祟祟的同夥。”

“她鬼鬼祟祟的同夥?那是什麽玩意?”

“你肯定見過他:一個瘦小的黑家夥,他自己就像個蜘蛛,也許更像一隻餓扁的青蛙。他以前來過這裏。好幾年前,他第一次從路格布爾茲出來。上頭有話叫我們給他放行。從那之後,他上階梯來過一兩次,但我們沒搭理他。他跟那位老夫人似乎有某種默契。我估計他一點也不好吃,因為她才不管上頭說什麽呢。但你們在山穀裏可真會警戒啊,他在這一大堆**的前一天就上來過。昨天傍晚我們就見過他。總之,我的夥計報告說,那位老夫人她可樂嗬著呢。我覺得這整個事兒都挺好的,直到消息傳來。我以為她鬼鬼祟祟的同夥給她帶了玩物來,要不就是你們給她送了個大禮,一個戰俘之類的。她在玩耍取樂時我是不會去打擾的。希洛布出獵時,啥都逃不過。”

“啥都逃不過,虧你說得出口!剛才在那邊你沒長眼睛看嗎?我告訴你,我心裏不踏實。不管爬到階梯上來的是啥東西,它都通過了。它砍斷了她的蜘蛛網,毫發無傷地出了那個洞。這可是得好好琢磨一下的事兒!”

“啊,好吧,但她最後還是逮著他了,不是嗎?”

“逮著他?逮著誰?這個小家夥?如果他是惟一一個,她早就把他給拖回老巢去了,他現在也隻會在那兒。如果路格布爾茲要他,那你就得去那兒把他弄出來,對你來說多好的一趟美差啊。但來的不止一個。”

聽到這裏,山姆開始更專注地聆聽,把耳朵貼到了岩石上。

“是誰把她纏在他身上的蛛絲給割開的,沙格拉特?跟砍斷蜘蛛網的是同一個。你難道就沒發現嗎?是誰刺了那位老夫人一針?我敢說是同一個。而他在哪兒?他在哪兒啊,沙格拉特?”

沙格拉特沒回答。

“你要是有腦子,最好帶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兒。過去,從來沒有人能把希洛布刺上一針,從來沒有,這點你應該夠清楚。雖說這事倒也沒啥不好的,但是你想想——竟然有人在附近遊蕩,而且打從大包圍以來,打從古老的壞年頭以來,壓根就沒有哪個該死的反賊比這人還危險。有什麽事已經出了岔子。”

“到底是啥事?”沙格拉特咆哮道。

“從所有的跡象來看,沙格拉特隊長,我得說有個大塊頭戰士跑掉了,最有可能是個精靈,總之是個帶著精靈寶劍的家夥,也許還帶著斧頭。還有,他是在你的地盤上跑掉的,而你根本沒發現他。還真是古怪啊!”戈巴格吐了口痰。而山姆聽著他所描述的自己,忍不住苦笑。

“啊,好吧,你總是往糟糕了想。”沙格拉特說,“你愛怎麽解釋那些跡象,隨便你,但它們也可能有別的解釋。不管怎樣,我已經在每個點都設了哨兵,並且我一次隻打算處理一件事。等我察看完我們已經逮到的這個家夥,我再去擔心別的事好了。”

“我猜,你在那個小家夥身上找不到多少東西。”戈巴格說,“他說不定跟真正的禍根沒什麽關係。反正那個帶著利劍的大家夥似乎不把他當回事——就這麽扔下他躺在那裏:這是精靈慣用的伎倆。”

“咱們走著瞧。現在來吧!咱們說夠了。讓我們瞧瞧俘虜去!”

“你打算拿他怎麽辦?別忘了,是我先看見他的。要是有什麽樂子,我跟我的夥計必須有份。”

“好了,好了。”沙格拉特抱怨道,“我有我的命令。違抗命令是會要我老命的,也會要你老命。守衛若是找到任何入侵者,都要關押在塔樓裏。囚犯要剝光。每樣東西都要詳細描述,衣服、武器、信件、戒指、小玩意兒,都要立刻送到路格布爾茲去,而且隻能送到路格布爾茲去。囚犯必須安然無恙,毫發無傷,若有哪個守衛敢違反,立刻處死,直到他派人來或他親自來。這夠清楚吧,並且這就是我打算做的事。”

“剝光,呃?”戈巴格說,“什麽意思?牙齒、指甲、頭發之類,全拔下來?”

“不是,全不準碰。我跟你說,他是要送去給路格布爾茲的。他得安全送去,毫發無損。”

“你會發現那可不容易。”戈巴格大笑說,“他現在隻不過是一具屍體啦。我猜不出路格布爾茲要拿一具屍體做什麽。還不如把他下鍋燉了。”

“你個笨蛋!”沙格拉特咆哮道,“虧你剛才話說得那麽聰明!不少別人差不多都知道的事,你反而不知道。你再不小心點,就該你被下鍋或送去喂希洛布。屍體!你對那位老夫人就那麽點了解嗎?當她用蛛絲把獵物捆起來,她是打算事後再吃。她不吃死人的肉,也不吸冰冷的血。這家夥還沒死呢!”

山姆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不由得摳緊了岩石。他感覺整個黑暗的世界都顛倒過來了。這絕大的打擊令他差點暈過去,盡管他竭力控製住自己的意識,他仍聽得清內心深處的聲音:“你個笨蛋,他沒死,你心裏明明知道的。山姆懷斯,別信你的腦袋,那才不是你身上最好用的一塊兒。你的毛病就在於你從來就沒真抱過任何希望。現在可怎麽辦?”他一時之間什麽也不能做,隻能緊貼著紋絲不動的岩石聆聽,聆聽奧克那粗鄙的聲音。

“嘁!”沙格拉特說,“她的毒液可不止一種。她狩獵的時候,會在獵物的脖子上就那麽輕輕蜇上一下,他們就會像剔了骨頭的魚一樣癱掉,然後她就拿自己的法子慢慢享用他們。你還記得老烏夫沙克嗎?我們好多天都找不到他。後來,我們在一個角落裏發現了他,他被吊起來,可神誌清醒得很,還直瞪著人。把我們都笑死了!她大概是把他忘了,但是我們沒碰他——她的事還是別插手為妙。喏——這肮髒的小東西,再過幾個鍾頭就會醒了。他免不了頭昏眼花不舒服一陣子,然後就該沒事了。或者說,路格布爾茲要是放過他的話,他就沒事了。當然,他還免不了想知道自己在哪兒,遇上了啥事。”

“還有就是他會遇上啥事!”戈巴格大笑,“我們要是幹不了別的,總能跟他講幾個故事吧。我猜他從來沒去過可愛的路格布爾茲,所以他可能想知道那邊都有啥。這可比我想到的更好玩啊。我們走吧!”

“我告訴你,沒啥可玩的!”沙格拉特說,“他一定要安全無恙,要不然咱倆都死定了。”

“好吧!不過我要是你,就會在給路格布爾茲送去任何報告之前,先去逮住那個跑掉的大個子。要是報告說你抓到貓崽卻讓大貓跑了,那聽起來可不太妙。”

那兩個聲音要走遠了。山姆聽見腳步聲漸漸減弱。他已經從震驚中恢複過來,這會兒正氣得暴跳如雷。“我把事情全搞砸了!”他喊道,“我就知道我會搞砸的。現在他們把他抓走了,該死的!畜生!永遠不要離開你家少爺,永遠,永遠——我這個規矩明明是對的。我心裏明明知道的。但願我能獲得饒恕!現在,無論如何,我得回到他身邊去,無論如何都要去!”

他又拔出劍來,用劍柄去敲打岩石,但隻敲出了沉悶的響聲。不過,寶劍現在發著燦亮的光,借著這光他可以隱約看見周圍的景象。他驚訝地發現,這塊巨大的石頭形狀就像一座沉重的門,還不到他的兩倍高。在門頂和洞口的低拱頂之間,有個黑乎乎的空當。大概這門隻是為了阻擋希洛布闖入,裏麵用門栓或彈簧什麽的鎖上,憑她的狡猾也夠不到。山姆用僅存的餘力往上跳,抓到了門頂,掙紮著攀了上去,再跳下去。然後他開始狂奔,手上的劍閃閃發光。他轉了個彎,奔上一條彎彎曲曲的隧道。

他家少爺還活著的消息激發了他最後的力氣,令他忘了疲憊。前方他什麽也看不見,因為這條新通道不停地變向轉彎。但他覺得自己正在追上那兩個奧克:他們的聲音又變近了。現在他們聽來相當近了。

“我就打算那麽辦!”沙格拉特語調憤怒地說,“直接把他關到頂樓上去。”

“為什麽?”戈巴格咆哮道,“你底下沒有牢房嗎?”

“我跟你說,他不得受到任何傷害!”沙格拉特答道,“明白了?他很寶貝。我那些夥計,我全信不過,你那些更不用提,而當你想找樂子想瘋了的時候,連你也靠不住。你要是不文明點兒,他就隻能去我要他去的地方,而且是你不會去的地方。我說,關到頂樓去。他在那裏會很安全。”

“他會嗎?”山姆說,“你快忘了那個跑掉的強壯又高大的精靈戰士了!”隨著這話,他奔過最後一個拐角,卻隻發現隧道或魔戒賦予他的聽力捉弄了他,他估錯了距離。

兩個奧克的身影還在前麵相當遠的地方。他現在看得見他們了,映著紅光顯得又黑又矮。這通道終於變得筆直了,是個向上的斜坡。斜坡盡頭有兩扇大敞的巨門,大概通往那座形如高角的塔樓底下深處的石室。奧克們抬著東西已經穿過門進去了。戈巴格和沙格拉特正朝那道門走近。

山姆聽見一陣粗啞的歌聲爆發出來,號角大響,鑼聲大作,一陣可怕的喧鬧。戈巴格和沙格拉特已經走到了門檻處。

山姆揮舞著刺叮大喊著,但是他小小的聲音被那片喧嘩吵鬧淹沒了。沒有人注意到他。

巨門轟然合攏。裏麵的鐵閂咯啷一聲拴上了。大門緊閉。山姆用力朝那拴上的銅門板上撞去,接著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覺。他躺在外麵的黑暗中。弗羅多還活著,但落入了大敵之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