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魔戒同盟_卷二_第二章 埃爾隆德的會議

第二章 埃爾隆德的會議

第二天,弗羅多早早醒來,感覺精神煥發,康健如初。他沿著奔騰喧囂的布茹伊能河上方的梯田階地散步,看著溫吞吞毫無威力的太陽升到遠山上方。東方的崇山峻嶺,群峰頂上覆蓋著皚皚白雪。陽光透過薄薄的銀色霧靄,斜照著大地,黃葉上露珠閃著微光,每簇灌木裏結著的蜘蛛網都在晶瑩發亮。山姆走在他旁邊,沒作聲,但不停抽著鼻子,不時望向東方那片峰頂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崇山峻嶺,眼中飽含驚奇。

他們在小徑的轉彎處碰上了甘道夫和比爾博,那兩人坐在路旁岩石鑿出的椅子上,談興正酣。“哈羅!早上好!”比爾博說,“準備好去參加重大會議了嗎?”

“我準備好去做任何事啦。”弗羅多答道,“不過,今天我最想做的事是去走走,探索一下這個山穀。我想爬上那邊的鬆林去看看。”他指向幽穀北邊一側的遠處。

“以後你會有機會的。”甘道夫說,“但是眼下我們還不能作任何安排。今天有許多事要討論跟決定。”

他們正說著,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鍾聲。“那是通知召開埃爾隆德會議的鍾聲。”甘道夫叫道,“快來吧!你和比爾博都要參加。”

弗羅多和比爾博跟著巫師,沿著曲折的小徑迅速回到屋子裏。而沒有受到邀請、暫時被忘到腦後的山姆,小跑著跟在後麵。

甘道夫領他們來到了前一晚弗羅多發現朋友的那處門廊。秋日清朗的晨光在山穀中閃耀,從泡沫飛濺的河床裏傳來了汩汩的流水聲。鳥兒在歌唱,全地一片祥和。弗羅多覺得,那場險象環生的逃亡,還有那些外麵世界裏黑暗滋長的傳聞,都已經恍如區區噩夢中的經曆了。但是,眾人在他們進來時紛紛扭頭望來,一張張麵孔上的神情卻顯得沉重嚴肅。

埃爾隆德在場,還有幾人圍坐在他旁邊,默不作聲。弗羅多看見了格羅芬德爾和格羅因,大步佬則獨自坐在角落裏,又穿上了他那身旅行的舊衣。埃爾隆德將弗羅多拉到身旁的座位上坐下,向眾人介紹了他:

“朋友們,這便是那位霍比特人,卓果之子弗羅多。來過這裏的人當中,所冒之危險與所負任務之急迫有甚於他的,寥寥無幾。”

接著,埃爾隆德為弗羅多一一介紹了他之前不曾謀麵的人。格羅因旁邊坐著一位年輕的矮人,是他兒子吉姆利。格羅芬德爾旁邊坐著另外幾位埃爾隆德家的謀士顧問,為首的是埃瑞斯托,而在埃瑞斯托旁邊坐著來自灰港的精靈加爾多,他是身負造船者奇爾丹所付的使命而來。此外還有一位陌生精靈萊戈拉斯,他著綠褐兩色裝束,是他父親、北黑森林的精靈王瑟蘭杜伊派來的使者。離他們稍遠處還坐著一個身形高大的人類,他黑發灰眼,容貌英俊尊貴,目光高傲堅定。

這位人類身披鬥篷,腳穿長靴,就像為騎馬旅行而備,而事實也是這樣——盡管他衣飾華貴,鬥篷還以毛皮鑲邊,卻都沾上了長途旅行的風塵。他頭發齊肩而剪,銀領上綴著單獨的一顆白寶石,斜掛的肩帶上係著一支末端鑲銀的大號角,此時號角就擱在他膝頭。他意外又驚奇地緊盯著弗羅多和比爾博看。

“這位是來自南方的人類——波洛米爾,”埃爾隆德轉向甘道夫說,“他在天剛破曉時抵達,來尋求建議。我請他出席,因他的疑問將在這裏獲得解答。”

會議中所講述與辯論的事,在此不必盡數提及。眾人敘述了諸多外麵世界發生的事件,尤其是在南方,以及迷霧山脈東邊那片廣闊土地上的形勢。有關這些事的傳言,弗羅多已經聽說了不少,不過格羅因的故事他聞所未聞,因此矮人講述時他聽得聚精會神。情況是,孤山的矮人雖說以雙手打造出了輝煌盛景,但他們的心靈卻受到了困擾。

“距今多年以前,”格羅因說,“有片**不安的陰影籠罩了我們的族人。它從何而來,我們起初一無所知。暗地裏悄然傳開這樣的說法:我們被困在一方狹小之地;前往更廣闊的世界,就可以尋得更龐大的財富與更輝煌的榮光。有些人提到了我們本族的語言稱為卡紮督姆的墨瑞亞,那是我們父輩的偉大成就。他們宣稱,現在我們終於有了足夠的力量與人手,可以返回此地了。”

格羅因歎了口氣:“墨瑞亞!墨瑞亞!北方世界的奇跡!在那裏我們挖得太深,驚醒了那不提其名的恐怖。自從都林的兒女逃離,彼處的廣大廳堂就久久空置。可是,現在我們卻再度帶著渴望來談論它,然而又懷著恐懼。因為,多少朝代以來,沒有哪個矮人膽敢踏進卡紮督姆的大門一步,隻有瑟羅爾除外,而他已經遇害。可是,巴林最後還是聽信了傳言,決心前往。雖然戴因十分勉強才同意他走,他還是帶著歐瑞、歐因以及許多族人,去了南方。

“那差不多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有很短一段時間,我們還收到消息,情況似乎不錯:有訊息報告說他們進入了墨瑞亞,開始了偉大的工程。隨後便渺無音訊,從此再也沒有片言隻字從墨瑞亞傳來。

“然後,大約一年前,有個使者來見戴因,不過不是來自墨瑞亞,而是來自魔多。他是趁夜騎馬來的,將戴因叫到了門口。據他說,索隆大君希望與我們結交,他會像古時那樣,贈我們魔戒作為交換。這個使者還急於打聽有關‘霍比特人’的知識,諸如他們屬於什麽種族,住在哪片區域。他說:‘因為索隆知道,你們有段時間曾和一個霍比特人很熟。’

“聽了這話,我們大為疑慮,沒回答他。他見狀放低了自己那凶狠的聲音——他沒法讓它顯得甜美,否則他必會那麽做的。‘索隆隻向你們要求一件小事,作為你們友誼的標誌,’他說,‘你們應該找到這個小偷,’他是這麽說的,‘然後不管他願不願意,都要從他那裏取得一個小戒指,它是眾戒之中最微不足道的,從前被他偷走了。那隻不過是索隆想要的一個小玩意兒,也是你們善意的誠摯表示。隻要找到它,那麽古時矮人先王曾經擁有的三枚戒指就會還給你們,並且整個墨瑞亞都將永遠歸你們所有。你們隻要打探到那個小偷的消息,比如他是否還活著,人在哪裏,你們就會得到大君的豐厚賞賜與長久友誼。而你們要是拒絕,可就沒有這等好事了。你們會拒絕嗎?’

“他說到這裏,便吐了口氣,就像蛇那樣嘶嘶作響,所有在場的人都忍不住發抖,但是戴因說:‘我既不拒絕也不接受。我必須考慮這個口信,以及這番花言巧語之下藏著什麽居心。’

“‘好好考慮,但別考慮太久。’他說。

“‘我要考慮多久,由我自己決定。’戴因答道。

“‘暫時如此。’他說,然後騎馬消失在黑暗裏。

“從那夜起,我們諸位族長一直心情沉重。不必那個使者的惡聲惡氣提醒,我們就知道他的話既含恐嚇又帶欺騙,因為我們早就知道,那個卷土重來進入魔多的力量並未改變,它從過去起就一直在背叛我們。那個使者來了兩次,都是無功而返。他撂下話說,他不久就要再來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年底之前。

“因此,戴因終於派我前來警告比爾博,大敵正在尋找他的下落;並且,可能的話,也要弄清楚大敵為什麽渴望那枚號稱眾戒中最微不足道的戒指。同時,我們也急盼埃爾隆德的建議,因為魔影擴張,越發逼近。我們發現還有使者去了河穀城找布蘭德王,還發現他很害怕。我們擔心他會屈服。他的東麵邊界已經密布戰爭陰雲。如果我們不回複大敵,大敵可能調動轄下的人類攻擊布蘭德王,以及戴因。”

“你來這裏是正確的。”埃爾隆德說,“今天,你將聽到你需要知道的一切,以便你理解大敵目的何在。無論抱不抱希望,你們惟一能做的都是抵抗,此外別無他法。但你們並非孤軍作戰。你會得知,你們遇到的麻煩隻是整個西部世界所遇麻煩的冰山一角。那枚魔戒!眾戒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枚,索隆想要的小玩意兒,我們該拿它怎麽辦?這才是我們必須定奪的命運。

“你們被召喚來此,正是為了此事。我說‘被召喚’,但來自遠方的陌生人們啊,我並未召喚你們。你們來了,恰在此時此刻相遇,看似湊巧,實則不然。我們更該相信,此係命運之安排:我們在座諸位,而非旁人,現在必須找出方法來應對這個世界麵臨的危機。

“因此,那些此前向絕大多數人隱瞞,隻有少數人知曉的事,我們這就公之於眾。為了讓各位了解那是何種危機,我們將首先從頭講述‘魔戒傳說’,一直講到眼下為止。故事由我來開頭,由其他人來結尾。”

於是,眾人聆聽埃爾隆德以清晰的聲音講述起索隆和“力量之戒”的故事,以及這些戒指是如何在很久以前於世界的第二紀元中鑄成。在座一些人知道這個故事的片斷,但沒有人知道全部來龍去脈;隨著埃爾隆德娓娓道來,許多人都向他投去了恐懼與訝異的目光。他說到了埃瑞吉安的精靈工匠,說到了他們與墨瑞亞的友誼和對知識的渴切,而索隆正是利用後者誘使他們落入了圈套。因為彼時索隆的外貌尚未顯露邪惡,埃瑞吉安的精靈工匠接受了他的幫助,工藝大為精進,而他則學會了他們所有的秘技,並且背叛了他們,在火焰之山中秘密鑄造了至尊戒,要主宰他們。然而,凱勒布林博察覺了他的企圖,便將自己鍛造的精靈三戒隱藏起來。於是戰火燃起,埃瑞吉安淪為廢墟,墨瑞亞大門緊閉。

接著,埃爾隆德曆數了這枚魔戒此後多年的蹤跡。由於那段曆史在別處有所記載——正是埃爾隆德本人將之錄入自己的學識書籍當中——此處就不再贅言。那是個很長的故事,充滿了偉大又可畏的功績。盡管埃爾隆德隻是簡述,但等他說完,早晨幾乎過去,太陽也已經升得很高了。

他講到了努門諾爾,講到了它的榮光與墮落,還講到人中王者乘著風暴的翅膀遠渡重洋,回到了中洲。隨後,“長身”埃蘭迪爾和他兩個傑出的兒子——伊熙爾杜和阿納瑞安——都成了偉大的君主;他們建立了北方王國阿爾諾,還有安都因河口上遊的南方王國剛鐸。但是,魔多的索隆向他們發動了攻擊,於是他們組建起精靈與人類的“最後聯盟”,吉爾–加拉德和埃蘭迪爾的大軍在阿爾諾集結。

說到這裏,埃爾隆德沉默片刻,歎了口氣:“他們那燦爛鮮明的旗幟,我記憶猶新。如此眾多的偉大王侯與將領齊聚,讓我回想起遠古時代的榮光與貝烈瑞安德的大軍;然而縱是那樣的人數與容姿,仍比不上桑戈洛錐姆崩毀之際——那時精靈以為邪惡已永遠終結,但事實並非如此。”

“你記得?”弗羅多震驚之下,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埃爾隆德向他轉過身來,他不由得結巴了:“可我以為……我以為吉爾–加拉德的隕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確乎不假。”埃爾隆德神色凝重,“但我的記憶甚至可追溯到遠古時代。我父親乃是埃雅仁迪爾,他出生在剛多林城陷落之前;我母親則是迪奧的女兒埃爾汶,而迪奧是多瑞亞斯的露西恩之子。我已經見證了西部世界三個紀元的興衰,目睹了眾多敗績,以及眾多徒勞無功的勝利。

“當時我是吉爾–加拉德的傳令官,隨他的大軍一同出征。我參加了魔多黑門前的達戈拉德之戰,那次我軍取得了勝利:吉爾–加拉德的長矛艾格洛斯和埃蘭迪爾的長劍納熙爾,皆是萬夫莫當。我親眼目睹了歐洛朱因山坡上那場最後的格鬥,在那裏,吉爾–加拉德戰死,埃蘭迪爾陣亡,納熙爾劍在他身下斷成數截。但是索隆自己也被掀翻,伊熙爾杜用他父親的斷劍斬下了索隆手上的魔戒,將之據為己有。”

“原來這就是魔戒的下落!”聞聽此言,那位陌生人波洛米爾插嘴叫道,“南方即便曾經傳述過這樣的故事,現在也早就沒人記得了。我聽說過那枚屬於我們不提其名者的‘主魔戒’,但是,我們以為魔戒早在他的第一代王國覆滅時,就已經從這世上消失了。原來是伊熙爾杜拿走了它!這當真是件新聞。”

“唉!是的。”埃爾隆德說,“伊熙爾杜拿走了它,而他本不該如此。那時,魔戒本應被丟進當初鑄造了它,如今近在咫尺的歐洛朱因的烈火中。沒幾個人見到伊熙爾杜的舉動——在最後那場致命的搏鬥中,他父親身邊隻有他,而吉爾–加拉德身邊隻有奇爾丹和我。但伊熙爾杜不肯聽從我們的勸告。

“‘我要將這枚戒指當作對我父親與弟弟之死的賠償。’他說。於是,不顧我們願意與否,他拿走了它,把它視為至寶。然而,它很快就背叛了他,致他喪命。因此,它在北方被稱為‘伊熙爾杜的克星’。不過,比起其他可能臨到他的命運,或許死亡還算得上幸運。

“這些消息隻傳到了北方,也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波洛米爾,你對此未曾聽聞,這並不奇怪。伊熙爾杜在金鳶尾原野喪命,隻有三個人逃離狼藉戰場,流浪許久後翻過山嶺歸來。其中一位是伊熙爾杜的侍從歐赫塔,他帶回了埃蘭迪爾之劍納熙爾的碎片,並將這些碎片交給了伊熙爾杜的繼承人維藍迪爾——那時他還隻是個孩子,因而留在幽穀沒有出征。納熙爾劍已斷,光芒已熄,至今不曾重鑄。

“剛才我說‘最後聯盟’的勝利是徒勞無功——其實也不盡然,但這場勝利確實沒能達到目標。索隆雖已式微,但並未被消滅;他的魔戒失蹤了,但並未被銷毀;邪黑塔倒塌了,但根基並未被鏟除,因為它們是以魔戒之力建成,隻要魔戒尚存,它們就得以延續。眾多的精靈,眾多的強大人類,以及眾多他們的盟友,都死在那場戰爭中。阿納瑞安被殺,伊熙爾杜喪命;吉爾–加拉德和埃蘭迪爾也都已逝去。世間再也不會重現精靈和人類的如斯聯盟,因為人類人口增加,首生兒女卻日漸凋零,兩支親族漸行漸遠。自從那日開始,努門諾爾一族開始衰落,他們的壽命也在縮短。

“在大戰和金鳶尾原野的血腥一役之後,西方之地的人類在北方變得式微,暮暗湖畔他們的城池安努米那斯淪為廢墟,維藍迪爾的子孫搬遷到北崗高處的佛諾斯特居住,而今就連那裏也已渺無人跡。人類稱其為‘死人堤’,都害怕涉足該地。阿爾諾的居民銳減,被敵人蠶食,他們的王權斷喪,隻餘荒煙漫草的山嶺中一座座青塚。

“在南方,剛鐸王國存續了很久,一度興盛繁榮,幾乎重現努門諾爾衰落之前的鼎盛國勢。人們興建了高塔與堅固的城池,還有容納眾多船隻的港口。‘人中王者’的有翼王冠,受到使用各種語言的民族的敬畏。剛鐸的都城是歐斯吉利亞斯,意思是‘星辰城堡’,安都因大河就從城中央穿過。他們在東邊陰影山脈的山肩上建了‘升月之塔’米那斯伊希爾,又在西邊白色山脈的山腳下建了‘落日之塔’米那斯阿諾爾。在米那斯阿諾爾的王庭中,種下了一棵白樹,它的種子來自伊熙爾杜漂洋過海帶來的那棵白樹,而那棵樹的種子則是出自埃瑞西亞島的白樹,那白樹又出自遠古時代的極西之地,彼時,世界還很年輕。

“然而中洲歲月如梭,時光消磨,阿納瑞安之子美尼爾迪爾的血脈終至斷絕,白樹枯萎,努門諾爾人的血統也與尋常人類混雜。接著,對魔多之牆的監視鬆懈下來,黑暗之物潛回戈堝洛斯平原。那些邪物一度出擊,攻下米那斯伊希爾作為據點,將它變成一處恐怖之地。如今它被稱為米那斯魔古爾,‘妖術之塔’。於是,米那斯阿諾爾也重新得名米那斯提力斯,‘守衛之塔’。從此這兩座城衝突不斷,但位於兩城之間的歐斯吉利亞斯遭到了廢棄,邪惡在斷壁殘垣中遊走。

“人類諸多世代以來,情況都是如此。但米那斯提力斯的城主依舊奮戰不懈,對抗我們的敵人,保持安都因河從阿剛那斯到入海口之間的河道暢通無阻。現在,這故事中我該述說的部分就要結束了。因為早在伊熙爾杜的時代,那枚統禦魔戒就已徹底下落不明,三戒也擺脫了它的控製。但是三戒如今再度陷入危境,因為我們極為遺憾地發現,至尊戒已經被尋獲。發現它的過程當由旁人來敘述,因為我幾乎沒有參與此事。”

他話音才落,波洛米爾便長身而起,麵對眾人,顯得高大又驕傲。“埃爾隆德大人,請容我發言,”他說,“首先,我要再多說說剛鐸,因為我正是從剛鐸一地而來,而那邊發生了何事,最好讓各位都有所了解。我認為,沒有多少人知道我們的作為,因此也猜不到如果我們最終失敗,他們將麵對什麽樣的危險。

“切莫以為剛鐸大地上努門諾爾的血統已然消耗殆盡,切莫以為其全部驕傲與高貴已然無人銘記!正是靠著我們的英勇,東邊的蠻人才仍被壓製,魔古爾的恐怖也不得前進;也正是靠著我們的英勇,位於我們這道守護西方的屏障背後的大地才能保有和平和自由。但是,如果大河一線的通路被人奪取,將會如何?

“也許,那一刻已為時不遠。那不提其名的大敵已經東山再起。我們稱之為‘末日山’的歐洛朱因,濃煙再次升騰,黑暗之地的勢力大長,我們疲於招架。當大敵歸來,我們的百姓便被趕出了大河東麵那片美麗的領土伊希利恩,但我們總歸還在該地保有一處據點,藏有部分兵力。可就在今年六月,魔多突然向我們發動襲擊,我們以寡敵眾,節節敗退,因為魔多已經和東夷以及殘酷的哈拉德人結盟組成了聯軍。然而,我們並非敗在人少,而是遭遇了一股我們過去從未體驗的力量。

“有人說那股力量肉眼可以看見,就像一個魁梧的黑騎手,一團月光下的暗影。他所到之處,敵人盡數狂熱,然而就連我們最勇猛的人都感到恐懼,人馬皆不戰自潰,落荒而逃。我們東線的駐軍隻剩殘部逃回,摧毀了當時仍屹立在歐斯吉利亞斯廢墟當中的最後一座大橋。

“當時我就在守橋的隊伍中,直到橋在背後斷裂坍塌。隻有四人泅水免於一死,便是我弟弟和我,以及另外二人。但我們繼續戰鬥,守住了安都因河西岸全線。我們背後那些受到庇護的人們難得聽到我們的名字,但若聽到都加以稱頌——大加稱頌,卻鮮有援助。如今,隻有洛汗會響應我們的召喚,派人馳援我們。

“在這風雨如晦之際,我肩負任務,孤身一人騎行一百一十天,千裏迢迢穿過重重危險,來找埃爾隆德。但我不是來尋求作戰的同盟——據說,埃爾隆德的力量在於智慧,而非武力。我是前來尋求建議,希望解讀一些晦澀之語。就在突襲發生的前一夜,我弟弟睡得很不安穩,做了個夢;後來他經常再做類似的夢,連我都夢到過一次。

“在夢中,我感到東邊的天空逐漸變黑,並且雷聲滾滾,但在西方有一道淺淡的光在徘徊,我聽見光中有個遙遠但清晰的聲音,這樣喊道:

尋找斷劍,

它隱於伊姆拉綴斯;

彼處將有聚會共議,

威力遠勝魔古爾咒語。

議中將有符物現身,

命數結局在指掌間。

伊熙爾杜的克星蘇醒,

半身人將仗義挺身。

“這些語句我們難以理解,便向家父提起。家父德內梭爾是米那斯提力斯的宰相,精通剛鐸的學問。他隻肯說,伊姆拉綴斯是遙遠北方的一座山穀的精靈語舊名,最偉大的博學之士半精靈埃爾隆德就住在彼處。於是,我弟弟由於心知我們的需求何等迫切,便希望遵循夢境指引,啟程去尋訪伊姆拉綴斯。但由於路途充滿艱險,我決定親自前來。我父親雖然十分不情願,但還是同意讓我動身。我在已遭廢棄的路上遊蕩良久,一路尋找埃爾隆德之家,這個地方許多人都曾耳聞,卻沒人知道它位在何方。”

“你現在既然到了埃爾隆德之家,就將了解到更多情況。”阿拉貢起身說,將自己的劍鏘然放上埃爾隆德麵前的桌子,它的劍身已斷成了兩截。“這就是那把‘斷劍’!”他說。

“你又是誰?你跟米那斯提力斯有何關係?”波洛米爾問,訝異地打量著這個遊民消瘦的臉龐,以及他那件因風吹雨打而褪色的鬥篷。

“他是阿拉鬆之子阿拉貢。”埃爾隆德說,“他的先祖可以一直追溯到埃蘭迪爾之子、米那斯伊希爾之王伊熙爾杜。他是北方杜內丹人的族長,如今這支民族已是餘者無幾了。”

“那這戒指就是屬於你的,根本不屬於我!”弗羅多叫道,大驚之下跳起了身,就像以為對方會立刻索要魔戒似的。

“它既不屬於我,也不屬於你,”阿拉貢說,“但我們已經決定,你應當暫時繼續持有它。”

“呈上魔戒,弗羅多!”甘道夫嚴肅鄭重地說,“是時候了。把它舉高,這樣波洛米爾就會解開全部的謎題。”

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弗羅多身上。羞恥混合著恐懼突如其來,令他不由得顫抖,而且他感到極其不願展示魔戒,還感到十分厭惡它的觸碰,內心隻願自己遠離此地。他用顫抖的手將它舉起來,魔戒熠熠發亮,光輝閃爍。

“看吧!這就是伊熙爾杜的克星!”埃爾隆德說。

波洛米爾緊盯著那金色的東西,雙眼一亮。“半身人!”他喃喃道,“難道米那斯提力斯的厄運終於到了?但這樣的話,我們為什麽要尋找一把斷劍?”

“那些話說的不是‘米那斯提力斯的厄運’。”阿拉貢說,“但厄運與大事確實近在眼前。‘斷劍’指的就是埃蘭迪爾犧牲時壓在他身下斷裂的埃蘭迪爾之劍。其餘所有傳家之寶都已失落,故而這把斷劍備受他子孫的珍視,因為我們當中自古相傳,當魔戒——也就是伊熙爾杜的克星——被尋獲時,斷劍也將重鑄。現在,你已經親見你所尋找的劍,你還想要什麽?你是否希望埃蘭迪爾家族重返剛鐸大地?”

“我被派來,僅僅是為找出謎語的含意,而不是來乞求任何恩惠。”波洛米爾高傲地回答,“但我們戰事吃緊,埃蘭迪爾之劍將是超乎我們希望的助力——倘若這樣的東西當真能從過往陰影中歸來的話。”他又看了阿拉貢一眼,眼中不無懷疑。

弗羅多感到比爾博在自己身旁不耐煩地動了動,顯然在為朋友打抱不平。突然間,比爾博站起身,脫口念道:

真金未必閃亮,

浪子未必迷途;

老而彌堅不會凋萎,

深根隱埋不懼嚴霜。

冷灰中熱火蘇醒,

暗影中光明跳蕩;

青鋒斷刃將重鑄,

無冕者再臨為王。

“這詩也許不是上乘之作,卻說到了點子上——要是埃爾隆德的話對你而言還不夠有說服力!但是,既然他的話值得一個人趕了一百一十天的路來聽,你最好還是聽進去。

“這詩是我自己寫的,”他悄聲對弗羅多說,“是很久以前,杜內丹第一次給我講他的身世時,我為他寫的。我都巴不得我的冒險還沒結束啦!那樣當他的時機來臨時,我就能跟著他一起去。”

阿拉貢向他微微一笑,便又轉身麵對波洛米爾。“就我而言,我原諒你內心存疑。”他說,“德內梭爾的殿堂中,屹立著埃蘭迪爾和伊熙爾杜二位莊嚴雄偉的雕像,而我與他們並無多少相似之處。我隻是伊熙爾杜的繼承人,並非伊熙爾杜本人。我已活了很久,生活艱苦。從此地到剛鐸的距離,與我所走過的路程相比,實是微不足道。我曾翻過崇山峻嶺,渡過諸多長河大川,走遍無數平原曠野,甚至去過遙遠的魯恩和哈拉德,那裏連天象都是陌生的。

“但我的家園,我僅有的家園,卻是在北方。維藍迪爾的子孫一直生活在這裏,由父及子,世代綿延,血脈始終未斷。我們的日子輝煌不再,人口也日漸凋零,但這把劍總有新的繼承人保存,代代相傳。波洛米爾,我最後要對你這樣說:我們是孤獨的一族,是荒野中的遊民和獵手——但我們追獵的永遠都是大敵的爪牙,他們的蹤跡遍及各地,不僅僅是在魔多而已。

“波洛米爾,倘若剛鐸是一座堅固可靠的高塔,那麽我們便一直在扮演另一個角色。有許多邪惡之物,你們的鐵壁和利劍都不曾遭遇。對於你們國界以外的地區,你所知甚少。你提到了和平和自由,但若不是我們,北方豈知這二者為何物?隻怕它們早就為恐懼所毀。但是,當黑暗之物從荒無人煙的山嶺中出動,從不見天日的樹林裏鬼祟爬來,它們全在我們麵前作鳥獸散。如果杜內丹人坐視不管,或全進了墳墓,哪條路還會有人敢走?那些安靜的地區和單純的人家,夜裏哪還會享有安全?

“而我們得到的感激,比你們更少。旅人對我們皺眉,村夫給我們取些輕蔑的外號。有個胖子叫我‘大步佬’,然而若不是我們日以繼夜地守護他生活的小鎮,那些離他不到一天路程的敵人早就能把他嚇死,或把那個小鎮夷為平地了。但我們不會放棄守護。若單純的人們得以無憂無懼,他們就會繼續單純下去,而我們必須秘密保護他們這樣單純地過下去。時光流轉,鶯飛草長,這一直都是我這一族的使命。

“但是,如今世界正在再度變遷,新的時刻正在來臨。伊熙爾杜的克星已被尋獲,戰鬥即將到來,斷劍當被重鑄。我會前往米那斯提力斯。”

“你說,伊熙爾杜的克星已被尋獲,”波洛米爾說,“我也已經見到了半身人手中那個燦亮的戒指。但是,據傳伊熙爾杜死於這個紀元伊始,那麽智者如何得知這個戒指就是他的那一個?它又是如何流傳了這麽多年,最後被一個這麽奇怪的使者帶來此地?”

“這會有人敘述的。”埃爾隆德說。

“但是大人,求求你,先別開始!”比爾博叫道,“太陽都已經爬到頭頂了,我感覺有必要吃點東西來補充體力。”

“我還沒點你的名呢,”埃爾隆德莞爾道,“但現在就要點了。來吧!給大家講講你的故事。如果你還沒把你的故事編成詩歌,那就平鋪直敘。你講得越簡短,就能越快吃到午飯。”

“很好。”比爾博說,“我遵命就是。不過我這會兒要講真正的故事,倘若在場有人聽過我講的另一回事——”他朝身旁的格羅因看了一眼,“那麽我請他們忘掉那個版本,並原諒我。當時,我一心隻想把那個寶物據為己有,並且洗脫加在我身上的小偷汙名。不過,現在我或許更明白世事啦。總之,事情是這樣的。”

對在場某些人而言,比爾博的故事是全新的,他們驚奇不已地聽這位老霍比特人詳細敘述了(實際上他一點也沒有不開心)他與咕嚕的整個曆險過程。他沒有省略任何一條謎語。如果允許他說的話,他還會把那場生日宴會,以及自己事後從夏爾消失的事跡都說出來。但埃爾隆德抬手示意了。

“說得好,吾友,”他說,“不過這次說到這裏就好。目前大家知道魔戒傳給了你的繼承人弗羅多,這就足夠了。現在,讓他說吧!”

於是,弗羅多雖然不如比爾博那般情願,還是說了他從收下魔戒保管那天開始所經曆的一切。他從霍比屯到布茹伊能渡口的每一步路,都有人提問斟酌;他能想起的有關黑騎手的每一件事,都有人細細查核。終於,他又坐了下來。

“不錯啊!”比爾博對他說,“要不是他們不停打斷你,你本來可以把這段經曆講成一個好故事。我努力作了點筆記,但要把它寫出來的話,咱們得再找個時間一起重溫一遍。你還沒抵達此地

時的經曆就夠寫出整整好幾章了!”

“是啊,這真是個相當長的故事。”弗羅多回答,“可是我總覺得故事還不完整。我還想了解好多事,尤其是有關甘道夫的部分。”

來自灰港的加爾多就坐在附近,他聽到了弗羅多的話。“你說的正是我想說的。”他叫道,並轉向埃爾隆德,“智者或許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半身人的珍寶就是爭議已久的主魔戒,但不如智者博學的人們恐怕不這麽認為。我們是否可以聽聽證明?而且,我還要問,薩茹曼怎麽說?他通曉有關魔戒的學識,可是他卻不在場。如果他知道我們剛才聽說的一切,他會有什麽建議?”

“加爾多,你問的這幾個問題,是彼此關聯的。”埃爾隆德說,“這些問題我並未忽略,它們應該獲得答複,但這些事要由甘道夫出麵澄清。我最後才點他的名,因為這是他應得的尊重,這整件事,他才是真正的領導者。”

“加爾多,”甘道夫說,“有些人認為,格羅因帶來的消息,以及弗羅多遭到的追擊,足以證明半身人的珍寶對大敵來說價值非常。然而它是一枚戒指。那麽,是哪一枚呢?那茲古爾持有九戒;七戒要麽被奪,要麽已毀。”格羅因聽到這兒動了動,但沒說話。“而三戒我們知道在哪裏。這一來,他如此迫切想要的這枚戒指,到底是什麽?

“從失落到尋獲,從大河到大山,這當中確實耗費了很長時間。但智者所缺失的那部分知識,終於得以補全,盡管為時太慢——大敵緊追在後,比我擔心得還要接近。好在情況似乎是,直到今年,就是這個剛過的夏天,他才得知全部真相。

“在場有些人應該記得,多年前,我親自鬥膽闖入多古爾都的死靈法師的大門,悄悄探查了他的所作所為,從而確認我們的恐懼乃是現實——他不是別人,正是我們古時的大敵索隆,終於再度凝聚成形,有了力量。有些人應該也記得,薩茹曼當時力勸我們不要公開對抗他,導致我們很長一段時間都隻是監視而已。但到了後來,他的陰影逐漸增長,於是薩茹曼不再反對,白道會全力以赴,將那邪惡逐出了黑森林。也正是在那一年,這枚魔戒被找到了——真是個奇怪的巧合,如果這真是巧合的話。

“但是,正如埃爾隆德所預見的,我們行動得太遲了。索隆也在監視我們,對我們的襲擊早有防備。他通過駐守著九大爪牙的米那斯魔古爾,遠遠統治著魔多,直到萬事俱備,才從我們麵前潰退,但他隻是假裝落荒而逃。等他到了邪黑塔後不久,便公開宣告自己東山再起。然後,白道會最後一次聚首,因為彼時我們得知索隆空前地急於找到至尊戒。我們當時擔心,他已經獲知一些我們仍一無所知的消息,但薩茹曼說那不可能,並且對我們老調重彈說:至尊戒永不可能再在中洲尋獲。

“他說:‘最壞的情況,不過是我們的大敵知道我們沒得到它,它仍然下落不明;但他會認為,失落的東西仍有可能被尋獲。不要怕!他的企望會欺騙他。我豈不是潛心研究過這項事由嗎?那枚主魔戒落入了安都因大河中,而在很久以前,在索隆還蟄伏未起時,它便順流而下,被衝入了大海。就讓它留在那裏,直待世界終結好了。’”

甘道夫陷入了沉默。他從廊上向東凝視著迷霧山脈的遙遠群峰,危及這世界的禍根,長久以來就隱藏在那片大山底下。他歎了口氣。

“當時我犯了錯,”他說,“我被智者薩茹曼的話哄騙了。我本該更早去發掘真相才對,倘若如此,我們現今的危險就會降低許多。”

“我們全都犯了錯,”埃爾隆德說,“若不是你的警惕,或許黑暗早就已經臨到我們頭上了。請繼續說吧!”

“從一開始,我心裏就毫無理由地擔憂。”甘道夫說,“我很想知道此物是怎麽落到咕嚕手裏,他擁有它又有多久了。因此,我對他設下監視,猜測他要不了多久就會離開黑暗,出來尋找他的寶貝。他出來了,卻逃脫了監視,下落不明。然後,唉!我擱置了這件事,隻是繼續觀望和等待,一如既往——而我們總是觀望等待得太多了。

“時光飛逝,我忙於許多旁務,直到我的懷疑再次驚醒,突然變成恐懼。那個霍比特人的戒指是哪裏來的?萬一我恐懼成真,我們該怎麽處置它?這些事我一定得拿個主意。但我沒向任何人提起我的恐懼,因為我知道如果一言不慎傳了出去,將會招來大禍。長年來所有與邪黑塔的鬥爭當中,背叛始終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那是十七年前的事。很快,我就察覺到夏爾四周聚集起各種各樣的奸細,甚至包括飛禽走獸,我的恐懼更深了。我請求杜內丹人相助,他們加倍了警戒。同時,我向伊熙爾杜的繼承人阿拉貢表明了心中所慮。”

“而我建議,”阿拉貢說,“盡管似乎太遲,我們仍應該追捕咕嚕。並且,伊熙爾杜的過錯,理當由伊熙爾杜的繼承人出力彌補。於是,我和甘道夫一起展開了漫長又無望的搜索。”

接著,甘道夫講述了他們如何探索了整片大荒野地區,甚至抵達了陰影山脈和魔多的屏障。“我們在那裏得到了有關咕嚕的傳聞,我們猜他在那片黑暗的山嶺中住了很久。但我們一直沒找到他,最後我絕望了。然後,我在絕望之中又想到一種測試方法,這樣就不必非要找到咕嚕——那枚戒指本身就可能說明它是不是至尊戒。我想起了我在白道會上聽見的話,那是薩茹曼所言,當時我未多留意,現在我卻在心中將字字句句聽得分明。

“‘九戒、七戒和三戒,每一枚上麵都鑲有合適的寶石。’他說,‘至尊戒卻沒有。它是一個圓環,沒鑲寶石,樸實無華,就像一枚次級魔戒。但它的鑄造者給它做了記號,這些記號內行人或許還能看見,並且辨認出來。’

“那是什麽樣的記號,他並沒說。現在會有誰知道呢?鑄造者知道。薩茹曼知道嗎?他的學識雖說淵博,但總有其來源。這枚魔戒在失落之前,除了索隆,還有誰曾戴在手上?隻有伊熙爾杜一人。

“一念及此,我便放棄追蹤,迅速趕到了剛鐸。過去,我所屬的族類成員在剛鐸頗受禮遇,而其中最受禮遇的是薩茹曼。長年來他都是白城曆任宰相的座上賓。然而這次德內梭爾宰相對我卻不如從前那般歡迎,他勉強同意我去查閱他收藏的經卷和書籍。

“‘如果你確如所言,隻是要尋找古時以及白城創立之初的記載,那你就去看吧!’他說,‘在我看來,過去不若將來黑暗,而將來才是我所關心的。不過,薩茹曼曾在此作過很久研究,除非你的本事比他還大,否則你就找不出任何我不通曉的事——我才是精通這座白城的曆史學識的大師。’

“德內梭爾雖這麽說,但他的藏書當中有許多記載,如今就連博學之士也很少有人能讀懂了,因為那些文字和語言對後世人類而言,已是艱深晦澀。波洛米爾,米那斯提力斯仍保存著一卷伊熙爾杜親自寫下的書卷。我猜,自從諸王血脈斷絕之後,這書卷除了薩茹曼和我之外,再無旁人讀過。要知道,伊熙爾杜並沒有像某些傳說裏所講的那樣,直接從魔多的戰場上啟程離開。”

“也許北方這麽傳說,”波洛米爾插嘴道,“但剛鐸盡人皆知:他先來到米那斯阿諾爾,在那裏陪侄子美尼爾迪爾住了一段時間,指導他,然後才把南方王國的統治權交托給他。也是在那時,伊熙爾杜種下了白樹的最後一棵幼苗,以紀念他的弟弟。”

“也是在那時,他寫下了這份書卷,”甘道夫說,“而這點在剛鐸似乎無人記得。這書卷跟魔戒有關,而伊熙爾杜是這麽寫的:

從今時起,主魔戒將成為北方王國的傳家之寶;但剛鐸亦居住著埃蘭迪爾的子孫,有關主魔戒的記載當留在此地,以免有朝一日這些重大事件遭到淡忘。

“在這些話之後,伊熙爾杜描述了他得到魔戒時的情況:

我剛剛拾起它時,它還很燙,燙如烙鐵,並灼傷了我的手,讓我懷疑我是否永遠無法擺脫它帶來的疼痛。然而,就在我書寫時,它已變冷,似乎還縮小了,其美麗與形狀卻依舊未變。它上麵的文字,起初清晰如紅焰,現已開始褪淡,難以辨認。那行字以埃瑞吉安的精靈文刻成,因為魔多沒有文字堪當如此細致的工藝,但那種語言我並不懂得。我認為它是一種黑暗之地的語言,因為它難聽又粗野。我不知道它說的是什麽邪惡內容,隻在此臨摹一份,以免它褪淡不見。或許,魔戒仍在懷念索隆之手的熱度,他的手漆黑,卻如火般熾熱,吉爾–加拉德便是死在這雙手上。或許,若是將這金戒燒熱,字跡就會重新出現。但我個人絕不會冒任何損傷此物的風險——它是索隆全部造物中惟一的美麗之物。它對我來說彌足珍貴,我付出了深重痛苦才得到它。

“一讀到這些描述,我的探索便到了終點。因為那行臨摹出的文字確實如伊熙爾杜所猜測的,是魔多和邪黑塔爪牙的語言,而那行文字的含義已經眾所周知——索隆首次戴上至尊戒那日,三戒的鑄造者凱勒布林博便已察覺,並從遠方聽見他說出了這些話,索隆的邪惡企圖也因此暴露無遺。

“我立刻向德內梭爾告辭,但就在我北上的途中,從羅瑞恩傳來訊息說,阿拉貢剛經過該地,他已經找到了那個叫咕嚕的生物。因此,我先去跟他碰頭,聽他講述經過。我甚至不敢猜想,他獨自經曆了什麽樣的致命危險。”

“那些危險沒有必要多說。”阿拉貢說,“一個人若必須走近黑門的監視所及之處,或踏過魔古爾山穀的致命之花,那麽他必然會經曆危險。我本來到最後也絕望了,開始踏上返家之路。接著,全憑運氣,我突然碰上了我在搜索的——泥塘邊的淺腳印。當時那足跡既新鮮又急促,但不是去往魔多,而是離開。我沿著死亡沼澤的邊緣追蹤那足跡,然後逮到了他。那時正是傍晚,天色漸暗,咕嚕潛伏在一潭死水旁,盯著水裏看,被我一舉擒獲。他全身裹滿綠色的黏液。恐怕他永遠也不會喜歡我,因為他咬了我,我也沒手下留情。從他那張嘴裏,我除了牙印什麽也沒得到。我覺得,我整個旅程中,這段歸途是最糟糕的。我日夜看著他,給他脖子上套了根繩子,驅趕他走在我前麵,還堵住了他的嘴,直到他因為缺水少食而被馴服。我押著他一直朝黑森林走,終於把他帶到那裏,交給了精靈,因為我們事前決定這樣做。他臭氣熏人,我很高興不用再跟他作伴。我個人希望永遠別再見到他。不過甘道夫來了,耐著性子跟他談了很久。”

“是的,冗長又無聊,”甘道夫說,“但總算有點收獲。首先,他所說的失掉戒指的經過,跟剛才比爾博首度公開的一致,但那並不重要,因為我早就猜到了。不過,我卻因此頭一次得知咕嚕的戒指是來自金鳶尾原野附近的大河裏,還得知他擁有它很久了,有好幾倍他那個小種族的壽命之久。那戒指的力量大大延長了他的壽命,但隻有主魔戒才具備這樣的力量。

“如果這還不足為證的話,加爾多,我說過還有另一個測試方法。這枚剛才舉起來給你們看的戒指,渾圓又不加裝飾,而如果有人下定決心將這金戒放進火裏燒一會兒,就仍可在上麵讀到伊熙爾杜所說的文字。我已經那麽做過,而這是我所讀到的:

Ash nazg durbatulûk,ash nazg gimbatul,ash nazg thrakatulûk agh burzum-ishi krimpatul”

巫師嗓音一變,令人大吃一驚。他的語聲突然變得凶狠、強大,如岩石般粗厲。似乎有道陰影掠過了高懸的太陽,門廊一時之間也暗了下來。人人都禁不住戰栗,精靈全捂住了耳朵。

“灰袍甘道夫,過去從沒有人敢在伊姆拉綴斯用這種語言說話。”等陰影過去,眾人緩過氣來,埃爾隆德說。

“讓我們希望以後也沒人會再在此地說它!”甘道夫回答,“但是,埃爾隆德大人,我並不求你原諒。因為,要是不想很快在西部每個角落都聽見這種語言,那就讓我們所有人都別再懷疑了——此物的確就是智者所宣稱的那件大敵的法寶,它滿載著他的全部惡毒。他在古時所擁有的力量,有極大一部分就蘊藏在此戒之中。以下便是那些自黑暗年代流傳至今的話語,埃瑞吉安的工匠當初聽見,便知道自己遭到了背叛:

統禦餘眾,魔戒至尊,羅網餘眾,魔戒至尊,禁錮餘眾,魔戒至尊。

“而且,各位朋友,你們要知道:我還從咕嚕那裏得知了更多。他一點也不情願開口,說的故事也不清不楚,但毫無疑問他去過魔多,並且在那裏被迫說出了他知道的一切。因此,大敵如今知道,至尊戒已被尋獲,長期以來都在夏爾。由於他的爪牙幾乎追到我們門前,他也很快就會知道——也許就在我說話的這會兒,他已經知道——它就在我們這裏。”

眾人坐在椅上,默默無言。過了好一陣子,波洛米爾才開口說:“你說,那個咕嚕是個小東西?小,卻是個大禍根。他後來怎樣了?你們怎麽處置他了?”

“他被囚禁起來了,僅此而已。”阿拉貢說,“他已經受了不少罪。毋庸置疑,他曾遭到酷刑折磨,對索隆的恐懼蒙蔽了他的心。不過,我還是很高興一件事,那就是他被警惕的黑森林精靈妥善看管著。他積恨甚深,這給了他極大的力量,你很難相信那麽瘦弱枯槁的一個人竟會有那麽大力量。假使他獲得自由,他還能幹出許多壞事。我毫不懷疑,他之所以獲準離開魔多,是負有邪惡任務的。”

“唉!唉!”萊戈拉斯歎道,英俊的精靈麵孔滿布愁雲,“現在必須得說我被派來傳達的消息了——不是什麽好消息,但我直到現在才知道,這消息對在座各位來說可能有多糟糕。斯密戈,也就是你們說的咕嚕,已經逃脫了。”

“逃脫了?”阿拉貢失聲叫道,“這的確是壞消息!恐怕我們全都要無比懊悔。瑟蘭杜伊的族人究竟怎麽會有負重托?”

“並不是因為監管不周,”萊戈拉斯說,“但或許是因為好心過頭。而且,我們擔心:囚犯是獲得了旁人協助,對方比我們想像得更為了解我們的作為。我們應了甘道夫的囑咐,日夜看守著這個生物,哪怕我們其實對這任務十分厭倦。但甘道夫囑咐我們,他仍然有救,我們不應對他絕望,而且我們也不願將他成天囚在地牢裏,因為他在那裏可能又會重陷從前的黑暗心思中。”

“當年你們對我可沒那麽客氣啊!”格羅因說,眼中光芒一閃,想起了過去被精靈王囚禁在廳堂深處的經曆。

“拜托!”甘道夫說,“我的好格羅因,請你別打岔。那是個令人遺憾的誤會,早就已經了結啦。如果精靈和矮人之間所有的恩怨都要在此拿出來講上一番,那我們還不如幹脆放棄這次會議。”

格羅因起身鞠了一躬,於是萊戈拉斯續道:“天氣好的時候,我們會帶咕嚕在森林中走走。林中有棵大樹,它兀自高聳,離其他樹木都頗有距離,他很喜歡爬上去。通常,我們都會任他爬到最高的樹枝上,好感受自由的風,不過我們會安排衛士在樹底下看守。有一天,他拒絕下來,而衛士們又不想爬上去抓他——他已經學會了用腳抓緊樹的把戲,就跟用手抓一樣牢。於是,他們在樹下一直坐到了深夜。

“就在那個無星無月的夏夜,奧克出其不意向我們發動了襲擊。我們費了些時間才把他們擊退。他們數量既多,又很凶猛,但他們是從山脈另一邊過來的,不熟悉森林。等戰鬥結束,我們發現咕嚕不見了,看守他的衛士不是被殺就是被俘。如此一來,事態便很明顯了——那場突襲正是為了營救他,而他事先就知情。我們揣測不出此事是怎麽計劃的,但咕嚕十分狡猾,而大敵又有眾多奸細。除掉惡龍那年所驅逐出去的各種妖物,已經大舉卷土重來,黑森林在我們維護的王國領域之外,再度成了邪惡之地。

“我們沒能重新抓獲咕嚕。我們在眾多奧克的腳印中發現了他的蹤跡——徑直紮進森林深處,往南而去。但沒多久他就擺脫了我們的追蹤,而我們也不敢繼續追獵下去,因為我們當時接近了多古爾都,那裏仍舊是個非常邪惡的地方,我們從不去那裏。”

“好吧,好吧,他已經跑了。”甘道夫說,“我們沒時間再去找他。就隨他去吧。但是,他可能還會扮演一個不管是他自己還是索隆都料想不到的角色。

“現在,我會回答加爾多其餘的問題——薩茹曼怎麽說?針對這一危機,他會給我們什麽建議?這部分故事我必須詳細敘述,因為之前隻有埃爾隆德聽我簡要述說過,而它與所有我們必須解決的問題都有關。迄今為止,這是‘魔戒傳說’的最後一章。

“六月底時我在夏爾,當時我心頭焦慮籠罩,於是騎馬去了那片小地方的南部邊界。因為我有不祥的預感,覺得有種我還不了解的危險正在不斷迫近。我在邊境上聽說了消息,得知剛鐸的戰事與挫敗,而當我聽說‘黑魔影症’,內心登時一涼。除了少數從南方來的難民,我沒有其他發現,但在我看來,他們身上有種他們不肯提及的恐懼。於是,我轉向東邊與北邊,沿綠大道而行。在離布理不遠的地方,我碰見了一位坐在路旁坡上的旅人,他的馬就在他身邊吃草。那是褐袍拉達加斯特,他有段時間住在靠近黑森林邊界的羅斯戈貝爾。他是我的同儕之一,但我已經多年沒見過他了。

“‘甘道夫!’他喊,‘我正在找你哪!但我在這一帶人生地不熟,隻知道或許能在一個名字粗俗、叫做‘夏爾’的窮鄉僻壤找到你。’

“‘你的消息沒錯,’我說,‘不過你現在很接近夏爾的邊界了,要是碰到哪個當地的居民,可千萬別這麽說。你找我什麽事?一定很緊急。你從來不出遠門,除非是事態緊急。’

“‘我身負緊急要務。’他說,‘我帶來了壞消息。’語畢,他朝四周張望了一番,仿佛隔牆有耳似的。‘是那茲古爾,’他悄聲說,‘九戒靈又出動了。他們秘密渡過了大河,正朝西而來。他們喬裝成黑衣的騎手。’

“那一刻,我知道了自己莫名恐懼的是什麽。

“‘大敵一定有什麽重大的需求或圖謀,’拉達加斯特說,‘但究竟是什麽令他注意這片遙遠又荒涼的地區,就不是我能猜到的了。’

“‘你這話什麽意思?’我問。

“‘別人告訴我,無論黑騎手去到哪裏,都在打聽一個名叫夏爾的地方。’

“‘這個夏爾。’我說,整顆心卻沉了下去。當九戒靈齊聚在他們那凶惡的首領麾下,即便是智者,都懼怕與他們對敵。那個首領古時曾是偉大的君王與法師,如今他掌控著致命的恐懼。‘誰告訴你的?誰派你來的?’我問。

“‘是白袍薩茹曼。’拉達加斯特回答,‘他讓我轉達說,你若覺得有需要,他會伸出援手,但你必須立刻去尋求他的幫助,否則就會為時過晚。’

“那個口信給我帶來了希望,因為白袍薩茹曼是我同儕中最強大的一位。當然,拉達加斯特是個稱職的巫師,他精於易形改貌,對草藥和走獸都擁有豐富的知識,尤其還與飛禽為友。不過,薩茹曼長久以來一直在研究大敵的技藝,因此,我們經常能夠製敵機先。正是靠著薩茹曼的策劃,我們才將大敵逐出了多古爾都。也許,薩茹曼已經找到了什麽武器,可以把九戒靈趕回去。

“‘我會去見薩茹曼。’我說。

“‘那你必須馬上動身。’拉達加斯特說,‘因為我浪費了不少時間找你,日子所剩不多了。薩茹曼交代我,要在夏至之前找到你,而現在已經是夏至了。就算你即刻從這裏出發,也隻是勉強能在九戒靈發現他們要找的地方之前,到達薩茹曼那裏。而我自己得馬上回去了。’說完他便上了馬,立刻就想走。

“‘等等!’我說,‘我們將需要你的幫助,以及所有自願者的幫助。向所有與你為友的飛禽走獸散布消息,讓它們將一切有關此事的消息都送去給薩茹曼和甘道夫。讓它們把消息送到歐爾桑克。’

“‘這我會辦。’他說,然後就縱馬走了,仿佛九戒靈緊追在後似的。

“我沒法當場就跟他走。那天我已經騎了很遠,人馬俱疲,並且我還得好好考慮一下情況。那晚我下榻布理,並且決定不回夏爾了,時間不允許。這是我生平所犯的最大錯誤!

“不過,我寫了封信給弗羅多,拜托我的朋友,也就是客棧老板,幫我捎信給他。天一亮我便出發了,長途奔馳,終於到了薩茹曼的住處——遠在南方迷霧山脈盡頭的艾森加德,離洛汗豁口不遠。波洛米爾會告訴你們,洛汗豁口是一處極其開闊的山穀,位於迷霧山脈和埃瑞德寧萊斯——亦即他家鄉的白色山脈——最北麓之間。而艾森加德是一圈陡岩,如牆一般環抱山穀,山穀中央有座石塔,名喚歐爾桑克。這塔是很久以前努門諾爾的人類所建,不是薩茹曼的手筆。此塔極高,具有許多奧秘,但看起來卻不像人工所砌。隻有穿過艾森加德那圈岩石,才能抵達高塔,而石圈隻有一處大門。

“我在一天傍晚來到了大門前,它就像一道開在石牆上的巨大拱門,守備森嚴。不過,大門守衛正在等我,告訴我薩茹曼在等候我。我騎馬從拱門下穿過,大門在我背後無聲關上,不知為何,我突然一陣心驚。

“我騎馬來到歐爾桑克塔底,到了樓梯下,薩茹曼就在那裏等我,領我上到了他的高層議事廳。他手上戴著一枚戒指。

“‘你總算來了,甘道夫。’他嚴肅地對我說。但他眼中似乎有道白光,仿佛內心正在冷笑。

“‘是的,我來了。’我說,‘我前來尋求你的援助,白袍薩茹曼。’那個頭銜似乎激怒了他。

“‘真的嗎?灰袍甘道夫!’他冷嘲道,‘求援?灰袍甘道夫會求援,這可真少見啊。一個這麽狡猾、這麽睿智的人,四處漫遊,插手每一件事——也不管那是否歸他管轄——竟會求援?’

“我看著他,滿心不解。‘如果我未被蒙騙,’我說,‘事情現在的進展,正需要我們所有人齊心協力啊。’

“‘也許吧,’他說,‘但你現在想到,已經太遲了。我很好奇,如此至關重要之事,你瞞著我這個白道會的首領,有多久了?現在又是什麽事令你從蟄伏之地夏爾來到這裏?’

“‘九戒靈再度出動了。’我回答道,‘他們已經渡過大河。拉達加斯特這麽告訴我的。’

“‘褐袍拉達加斯特!’薩茹曼大笑說,再也不掩飾輕蔑,‘拉達加斯特那個馴鳥人!拉達加斯特那個頭腦簡單的貨色!拉達加斯特那個笨蛋!不過,他總算還有足夠的腦子,辦好了我派他辦的事。你這不就來了?我送口信的全部目的就在於此。灰袍甘道夫,你就給我留在這裏,安頓下來別再上路了。因我乃智者薩茹曼,鑄戒者薩茹曼,諸色兼具的薩茹曼!’

“這時我才看向他的長袍,它乍看之下是白色,卻又不盡然,乃是以無數顏色織成,他一動,那些斑斕的色彩便閃爍變換,令人目不暇給。

“‘我更喜歡白色。’我說。

“‘白色!’他冷笑道,‘白色乃是開端。白布可染。白紙可寫。白光可分。’

“‘如此一來,它就不再是白色。’我說,‘倘若借由破壞事物來發掘其本質,那就已經背離了智慧之道。’

“‘你對我說話,大可不必好像對著那些你當成朋友的傻瓜。’他說,‘我找你來此,不是要你來教訓我,而是向你提供一個選擇。’

“於是他站起身來,開始宣告,仿佛發表一篇長久排練好的演說:‘遠古時代已成過去,中古時代正在消逝,新生時代正在展開。精靈的時代業已結束,我們的時代卻觸手可及——我們必定要統治人類的世界。但我們必須擁有權力,可以按照我們的意誌來統治萬物的權力,來獲取隻有智者才能看見的利益。

“‘聽著,甘道夫,我的老朋友和老幫手!’他說著,向我走近,這會兒放低了聲音,‘我說“我們”,因為你若肯與我合作,那就會是“我們”。一股新的力量正在崛起。要與之抗衡,舊日的聯盟和策略完全無濟於事。精靈和苟延殘喘的努門諾爾人,都毫無希望。因此,你,不,我們,麵前擺著一個選擇。我們可以與那股勢力合作。甘道夫,那才是明智的。那條路才有希望。那股勢力的勝利就在眼前,那些給予援手的人將獲得豐厚的報償。隨著那股力量的擴張,被證實與它為友的,也會壯大。而像你我這樣的智者,或可耐心在最後成功左右它的方向,控製它。我們可以等候時機,把這些念頭深藏心底,或許大加譴責過程中做下的惡事,但讚同這些崇高的終極目標:知識、規則和秩序。我們那些或軟弱或懶散的朋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致使這一切我們為之努力奮鬥的目標,至今徒勞無果。我們的計劃不需要,也不會有任何真正的改變,惟一要變的隻是我們的方法。’

“‘薩茹曼,’我說,‘我從前也聽過這種遊說,但都出自魔多派來欺騙愚民的使者之口。我實在想不到,你大老遠把我叫來,就隻為了讓我聽這種陳詞濫調。’

“他斜著眼看我,略作沉吟。‘嗯,看來這條明智之路不得你青睞,’他說,‘還是說,尚未得你青睞?而隻要還有某種更好的辦法,你就不會青睞於這條路?’

“他走過來,將修長的手搭在我臂上。‘但為什麽不呢,甘道夫?’他悄聲說,‘為什麽不?是因為統禦魔戒嗎?如果我們能控製它,那麽那股力量就能落到我們手上。這才是我引你來此的真正原因。我手下有許多耳目,我相信你知道這件至寶如今藏在何處。難道不是嗎?或者說,為什麽九戒靈要找夏爾?而你待在那邊又是在做什麽?’他說完這話,眼中突然冒出再也掩飾不住的貪婪光芒。

“‘薩茹曼,’我避開他說,‘你清楚得很,至尊戒一次隻能由一個人駕馭,所以別再費事說什麽“我們”了!而我不會交出它來,不,而且我既然知道了你的心思,我連它的消息都不會告訴你。你曾是白道會的首領,但你終於露出了真麵目。哼,似乎選擇若不是順服索隆,就是順服你。而我兩者都不選。你還有別的選擇給我嗎?’

“這時的他冷酷又危險。‘有。’他說,‘我本就不曾指望你表現出智慧,即便這是為你自己好。不過我已給了你心甘情願幫我的機會,那樣你也好給你自己省些麻煩跟痛苦。第三個選擇是待在這裏,直到結束。’

“‘直到什麽結束?’

“‘直到你向我透露何處能找到至尊戒,我或許可以找到說服你的辦法。抑或,直到不需你合作也找到至尊戒,而君臨天下之人有時間去處理輕鬆些的問題,比如,給既傲慢無禮又拖後腿的灰袍甘道夫設計一個合適的獎賞。’

“‘那可不見得會是輕鬆些的事。’我說。而他大聲嘲笑我,知道我說的不過是空話。

“他們把我抓起來,單獨囚在歐爾桑克的塔頂上,薩茹曼通常在那裏觀測星象。那裏除了一道有數千台階的狹窄樓梯,再無旁路可以下去,而下方的山穀看起來非常遙遠。我向下張望,發現曾經一片蒼翠蓊鬱的美麗山穀,如今布滿了坑洞與熔爐。惡狼和奧克在艾森加德定居,

薩茹曼為自己召聚了大批兵力,要與索隆爭鋒——他尚未成為索隆的手下。在這一切工事上空,一團烏煙瘴氣縈繞不去,裹在歐爾桑克四周。我獨自站在雲間的一座小島上,毫無逃跑的機會,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塔上寒風刺骨,我隻有一點空間可以踱步,悶悶地想著九騎手正在北上。

“薩茹曼的話有可能是謊言,但我感到十分確定的是,九戒靈的確東山再起了。早在我來到艾森加德之前,沿途我已經聽到一些確鑿無疑的消息。我心裏一直為我那些夏爾的朋友擔心,但我仍心懷希望,但願弗羅多如我信中所敦促的,已經立刻出發,在致命的追擊開始之前就已經抵達了幽穀。事實證明,我的擔心和希望都沒基礎——我把希望寄托在布理的一個胖子身上,而我的擔心是基於索隆的狡猾。但是賣啤酒的胖子要照管的事兒太多,而索隆的力量還沒強到我所擔心的那個地步。不過,誰要是獨自身陷在艾森加德的環場當中,都很難想像那些獵手會在遙遠的夏爾碰壁,因為阻擋他們的人非逃即死。”

“我看見你啦!”弗羅多叫道,“你當時在來回踱步,發間沐著月光。”

甘道夫吃驚得住了口,看向他。“那隻是個夢,”弗羅多說,“我突然間想了起來,我本來已經忘得差不多了。那個夢是一段時間以前的事,我想,是在我離開夏爾之後。”

“那它來得可遲啦,”甘道夫說,“你等一下就知道了。我那時可謂身陷不幸的困境。認識我的人一定都同意,我很少落入這種危境,並且很不適應這種倒黴狀況。灰袍甘道夫,竟像隻蒼蠅落在蜘蛛奸詐的網中!但是,就算最細心的蜘蛛,也可能吐出不牢靠的蛛絲。

“起初,我害怕拉達加斯特也已經墮落了——薩茹曼毫無疑問就是打算讓我這麽想。但是,在我們碰麵那會兒,我沒從他的聲音和眼睛裏覺察出任何一點蹊蹺。要是我看出有詐,我決不會到艾森加德來——或者,我來時會更謹慎。薩茹曼也猜到了這一點,所以他隱藏了自己的企圖,欺騙了他的信使。而且,妄圖爭取誠實的拉達加斯特支持背叛,純屬白費心機。拉達加斯特是出於善念尋找我的,因此才說服了我。

“而薩茹曼的詭計就是這樣失敗的。因為拉達加斯特沒有理由不按我要求的去做。他騎馬去了黑森林,他在那邊有許多老朋友。迷霧山脈的大鷹飛得又高又遠,他們看到了許多動向:惡狼聚集,奧克集合,九戒靈在各地奔走。他們還聽到了咕嚕逃脫的消息。他們派了一位使者把這些消息帶給我。

“於是,當夏天即將逝去,在一個有月亮的夜晚,大鷹中速度最快的風王格懷希爾,出乎意料來到了歐爾桑克。他發現我站在塔頂上。我跟他談話,他在薩茹曼發現之前,載我離開了那裏。在惡狼和奧克從艾森加德出來追擊我時,我已經離開那裏很遠了。”

“‘你能載我飛多遠?’我問格懷希爾。

“‘許多裏格,’他說,‘但不能去大地的盡頭。我是被派來送信的,不是來載人的。’

“‘那麽我必須在陸地上找匹坐騎,’我說,‘一匹四蹄迅捷如風的駿馬,我從來沒有這麽急著趕時間。’

“‘好,我會載你到埃多拉斯,那是洛汗之王的宮殿所在。’他說,‘那離這裏不太遠。’我很高興,因為在洛汗,也就是裏德馬克,住著‘馭馬者’洛希爾人,再沒有哪裏的馬能比迷霧山脈和白色山脈之間的大山穀中養出來的更好了。

“‘你想,洛汗的人類還可靠嗎?’我問格懷希爾,薩茹曼的背叛已經動搖了我的信心。

“‘他們進貢馬匹,’他回答,‘據說,每年都送許多馬去魔多。但他們還沒有屈服。但倘若真如你所言,薩茹曼已經投向邪惡,那麽他們的厄運也就不遠了。’

“天快亮時,他將我在洛汗境內放下。現在,我已經把我的故事拖太長了,剩下的部分會盡量長話短說。我在洛汗發現,邪惡——也就是薩茹曼的謊言——已經在運作。那地的國王不肯聽從我的警告。他叫我挑匹馬,趕快離開,於是我挑了匹馬,十分合我心意,卻十分不合他心意——我選了他國中最好的一匹馬,我從未見過像他這樣的馬。”

“那麽他一定是匹高貴的馬,”阿拉貢說,“得知索隆能索得這樣的貢品,比許多其他似乎更壞的消息還要令我悲傷。上次我在那裏時,情況還不是這樣。”

“現在也不是,我發誓。”波洛米爾說,“這是來自大敵的謊言。我了解洛汗的人類。他們真誠又勇敢,是我們的盟友,仍住在很久以前我們贈給他們的土地上。”

“魔多的陰影籠罩著遠方各地,”阿拉貢答道,“薩茹曼已經淪落其下,洛汗已被圍困。誰知道當你歸返時,會在那裏發現什麽?”

“至少他們決不會交出馬來保命。”波洛米爾說,“他們愛護馬匹僅次於愛護自己的親人。這是有理由的,裏德馬克的馬乃是來自遠離魔影的北方原野,其種族跟它們的主人一樣,都承自遠古的自由時代。”

“千真萬確!”甘道夫說,“它們當中有一匹很可能是在混沌初開之際誕生的。九戒靈的馬不能與他爭雄。他不知疲倦,迅捷如風。他們叫他‘捷影’。他的一身皮毛,在白晝閃亮如銀,在黑夜則如暗影,來去無蹤,蹄輕無聲!從未有人騎過他,但我捕獲了他,馴服了他。他馱著我風馳電掣,當我從洛汗動身時,弗羅多正離開霍比屯,而當我抵達夏爾時,弗羅多才到了古塚崗。

“但是,我兼程趕路的同時,心中恐懼也愈來愈深。我一路向北,沿途都聽說了黑騎手的消息。盡管我一天天越追越近,他們還是始終領先。我得知他們兵分數路:有些仍留在離綠大道不遠的東部邊界,有些從南邊侵入夏爾。我去到霍比屯,弗羅多已經走了。我跟老甘姆吉談了談,說了很多,卻少有切中要點。他一講起袋底洞新主人的缺點,就滔滔不絕。

“‘我可受不了變化啦,這輩子是不行啦,’他說,‘更別提還是最壞的變化!’他重複了許多次‘最壞的變化’。

“‘“最壞”是個糟糕的詞,’我對他說,‘但願你有生之年不必見到。’但從他的話中,我終於得知弗羅多不到一星期前離開了霍比屯,還有個黑騎手在同一天傍晚曾來到小丘。我懷著憂懼上路,當我到達雄鹿地,發現那裏群情沸騰,就像棍子搗了螞蟻窩一樣。我前往克裏克窪的房子,那裏門戶洞開,空無一人,但在門檻上掉著件鬥篷,是弗羅多穿過的。有那麽片刻,我感到了絕望,因而沒有留下來打聽消息,否則也不至於那麽難過。我騎馬去追蹤黑騎手。追蹤很困難,因為去向紛雜,讓我不知如何是好。不過,我覺得有一兩個是騎往布理,於是我走了那條路,因為想到有些話可跟客棧老板說。

“‘他們叫他黃油菊,’我心裏想著,‘如果這延誤是他的錯,我就把他身上的黃油都給化出來。我要把那老笨蛋放在文火上烤了。’他顯然也有同樣覺悟,一見到我露麵,他就撲倒在地,差點當場化了。”

“你把他怎麽了?”弗羅多驚叫,“他真的對我們很好,已經竭盡他所能了。”

甘道夫大笑。“別怕!”他說,“我沒整治他,也沒怎麽訓斥他。等他停止顫抖,從他口裏問出的消息令我雀躍萬分,甚至擁抱了那個老家夥。我當時猜不出事情的經過,但是我得知你們前一晚就在布理,次日早上跟著大步佬一起離開。

“‘大步佬!’我叫道,高興得提高了嗓門。

“‘是的,老爺,恐怕是這樣的,老爺。’黃油菊弄錯了我的口氣,說,‘我盡了力,可他還是找到了他們,然後他們就跟他混到一起了。他們在這裏時,舉止從頭到尾都相當古怪,你可以說,異常頑固。’

“‘笨驢!蠢蛋!我加倍可敬又親愛的麥曼!’我說,‘這是自從仲夏日以來我聽到的最好的消息,至少值一個金幣。願你店裏的啤酒香醇迷人,出類拔萃達七年之久!’我說,‘現在,我可以睡一晚好覺了,我已經忘了上次好好睡一覺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於是,當晚我在那裏過夜,十分想知道那些黑騎手怎麽樣了。因為布理的消息表明,隻有兩個來過此地。但那天晚上我們聽到了更多消息。至少有五個從西邊過來,他們掀倒了大門,像一陣狂風呼嘯著穿過布理,直到現在,布理的居民還在顫抖不已,認為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了。而我在黎明前起身,追蹤他們。

“我不確知詳情,但在我看來事情肯定是這樣的:他們的首領仍在布理南邊某處,秘密地按兵不動,與此同時,有兩個黑騎手先來穿過村鎮,另外四個侵入了夏爾。但是,當他們在布理和克裏克窪都遭到挫敗後,他們回到首領那兒報告消息,因此有段時間大道並無騎手把守,隻有他們的眼線監視。他們的首領隨即派了幾人直接穿過鄉野朝東而去,自己則懷著盛怒和餘下的人沿著大道騎行。

“我如一陣狂風,疾奔向風雲頂,在離開布理的第二天日落之前趕到,而他們已經先我而到。他們感到我咄咄逼人的怒氣,同時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與我交鋒,便避開我撤退了,但天黑後他們便圍攏過來。我被圍困在山頂,在阿蒙蘇爾的古老環形石牆內。我著實被逼得不輕,自從古代戰爭的烽火之後,風雲頂一直不曾見過如此的閃電與火焰。

“日出之際,我逃出重圍向北飛奔。我無法指望再采取什麽措施了。弗羅多,我要在荒野中找到你是不可能的,並且在九戒靈緊追在後的情況下去找你更是愚蠢。因此,我隻能信任阿拉貢。但我還是希望牽製住他們當中的幾個,同時又能先你們抵達幽穀,派出援手。確實有四個黑騎手跟著我,但過了一陣子之後他們就掉頭回去,似乎是朝渡口去了。這多少幫了點忙,當你們的營地遭到襲擊時,隻有五個騎手而非九個。

“我沿蒼泉河而上,穿過埃滕荒原,再由北而下,經過一條漫長艱難的路,終於抵達了此地。從風雲頂到這裏,我花了將近十五天。由於我無法在食人妖荒原的山岩間騎馬奔跑,所以捷影離開了,我讓他回他主人那裏去,但我們之間已經建立起深厚的友誼,我若有需要,他會應我的召喚前來。就這樣,我隻比魔戒早兩天抵達幽穀,而魔戒險象環生的消息也已經傳到此地——而這被證實極有幫助。

“弗羅多,我的故事到此結束。願埃爾隆德和大家原諒我的冗長敘述。畢竟,這樣的事過去從未發生過——甘道夫竟然失約,未信守承諾如期而至。我想,對持戒人說說如此不尋常的事件,是有必要的。

“好,現在故事從頭到尾都說完了。我們都在,而魔戒也在,但我們一點都沒有更接近目標。我們該拿它怎麽辦?”

眾人一陣沉默。末了,埃爾隆德再次開口了。

“關於薩茹曼的消息,著實令人痛心。”他說,“因為我們信任過他,我們所有的謀劃他都參與甚深。無論出發點是善是惡,過度深入研究大敵的技藝都是危險的。不過,唉!這樣的墮落與背叛,從前也發生過。我覺得,我們今天所聽到的故事中,數弗羅多的故事最奇怪。我認識的霍比特人,除了在座的比爾博之外,沒有幾個;而在我看來,弗羅多可能不像我以為的那樣孤單獨特。自從我上次到西部旅行,世界已經改變了許多。

“我們知道那些有著許多名字的古塚屍妖;我們聽過有關老林子的許多傳說——它現存的規模,不過是古時它的北部外緣而已。曾有一段時期,鬆鼠可以從一棵樹跳到一棵樹,從現在的夏爾一路跳到艾森加德西邊的黑蠻地。那些地方我曾旅行過一次,了解到許多未開化的奇異事物。不過我忘了邦巴迪爾——如果這跟很久以前走過森林和山崗的確實是同一個人,而早在那時,他就比長者都要年長了。那時他也不叫邦巴迪爾,我們稱他伊阿瓦因·本–阿達爾,‘至長且無父之人’。但別的種族給他取了許多不同的名字:矮人叫他佛恩,北方人類叫他歐拉爾德,此外還有其他名字。他是個奇特的生靈,也許我本該召喚他來參加我們的會議。”

“他不會來的。”甘道夫說。

“可我們還來得及捎信給他,以獲取他的幫助吧?”埃瑞斯托問,“他似乎擁有連魔戒也能支配的力量。”

“不,我不這麽認為。”甘道夫說,“應該說,魔戒沒有支配他的力量。他是自己的主人,但是他無法改變魔戒本身,也無法除去魔戒控製他人的力量。如今他已隱退到了一個小地方,並在周圍設下了屏障,可能是在等候時代改變。沒有人看得見那些屏障,他也不會踏出屏障一步。”

“但是在那些屏障之內,似乎沒有什麽能令他憂心。”埃瑞斯托說,“他是否能拿走魔戒,保存在該處,使其永不危害天下?”

“不,”甘道夫說,“他不會情願的。如果全世界的自由人民都懇求他,他或許會這麽做,但他不會明白危機何在。如果把魔戒交給他,他很快就會把它忘到腦後,最有可能是將它隨手一丟。他不會把這類東西放在心上。他將是最不牢靠的守護者,而僅僅這點就足以回答你的問題了。”

“而且,把魔戒送去給他,隻會拖延邪惡之日的來臨。”格羅芬德爾說,“他離此很遠,我們現在絕不可能既不讓人猜到,又不引起任何奸細注意地把它送去給他。而就算我們辦得到,魔戒之主也遲早會知道藏匿它的地方,然後就會傾力前去奪取。邦巴迪爾能夠獨自抵擋那樣的力量嗎?我想不能。我想,到最後,若是世間別處都被攻克征服了,那邦巴迪爾也會倒下的——他將是‘終’,正如他是‘首’;然後黑夜就會降臨。”

“除了伊阿瓦因這名字,我對他一無所知,”加爾多說,“但是,我想格羅芬德爾說得對。伊阿瓦因沒有能夠對抗大敵的力量,除非這樣的力量就在於大地本身。然而,我們知道索隆可使山崩地裂;而在伊姆拉綴斯這兒,在海港的奇爾丹那兒,以及在羅瑞恩,仍然有這樣的力量與我們同在。但是,當其他各地都被索隆征服,當大敵最後攻向我們,那些地方和我們這裏所具有的力量,能抵禦他嗎?”

“我沒有那樣的力量,”埃爾隆德說,“他們也沒有。”

“那麽,如果不能靠力量來永遠阻止他得到魔戒,”格羅芬德爾說,“我們能嚐試的就隻剩了兩件事:或是將它送去大海彼岸,或是將它銷毀。”

“但是,甘道夫已經向我們透露,我們無法憑借我們擁有的任何技藝銷毀它。”埃爾隆德說,“而住在大海彼岸的人不會接受它,因為無論是善是惡,它都屬於中洲,必須由我們這些仍住在中洲的人處理。”

“那麽,”格羅芬德爾說,“讓我們將它丟入深海,從而讓薩茹曼的謊言成真!因為現在很清楚了:早在當時的白道會會議中,他就已經踏上了邪路。他知道魔戒沒有永遠失落,卻希望我們這麽想,因為他自己開始垂涎它。但是謊言中往往也藏著真理:它在大海中會安全的。”

“不會永遠安全。”甘道夫說,“深海中有許多東西,並且,滄海也可能變成桑田。我們在座各位的責任,不是隻考慮一時,或人類幾代,或世界一個紀元。我們應當尋求徹底解決這個威脅的辦法,即使我們不指望真能做到。”

“而我們是不能從前往大海一途找到這個解決辦法的。”加爾多說,“既然回去伊阿瓦因那裏都被認為太危險,那麽逃向大海的路現在就更是凶險萬分。我心裏預感,當索隆知道來龍去脈後,他會料到我們將取道西行,而他很快就會知道的。九戒靈確實失去了馬,但那隻是暫時的,他們很快就會找到行動更快的新坐騎。如今隻有剛鐸那正在衰落的力量,阻擋他沿海岸向北大舉揮兵進攻;而他若當真揮兵前來攻擊白塔和海港,那從此以後,精靈就可能再也逃不出中洲逐漸擴展的陰影了。”

“他的揮兵進擊將會被延遲許久。”波洛米爾說,“你說,剛鐸在衰落;但是,剛鐸依然屹立著,即使是強弩之末,也依然非常強大。”

“但是剛鐸的警戒已經再也擋不住九戒靈了。”加爾多說,“而且索隆還可能找到其他不受剛鐸防守的路。”

“那麽,就隻剩下兩條路了。”埃瑞斯托說,“誠如格羅芬德爾先前所言:將魔戒永遠藏匿,或將它銷毀。但這兩者我們都無能為力。誰能幫我們解開這個困局?”

“在場無人能解。”埃爾隆德沉重地說,“至少,沒有人能預知我們作了選擇後,結果將會如何。但是,此刻我覺得,我們該走哪條路,已經一清二楚。西行的路看來最容易,因此必然不可行;它一定受到監視,精靈太常從那條路逃離了。現在,當此最後關頭,我們必須選一條艱難的路,一條無人料到的路。那才是我們的希望所在——假使那是希望的話。那就是:步上險途,前往魔多。我們必須把魔戒送去火焰之山。”

眾人再次一片沉默。即使身在這座美好的屋宇中,向外看著陽光普照、清澈流水嘩響不絕於耳的河穀,弗羅多仍感到一股死亡的黑暗湧上心頭。波洛米爾動了動,引得弗羅多望向了他。他皺著眉頭,撫弄著那支大號角。終於,他開了口。

“我還沒完全明白。”他說,“薩茹曼是個叛徒,但他難道不也表現了一點智慧嗎?為什麽你們總說藏匿和銷毀?為什麽我們不能這麽想——主魔戒恰在我們急需時來到我們手上,正可為我們所用?自由一方的領袖們運用它,肯定可以打敗大敵。我認為,那才是他最害怕的。

“剛鐸的人類是英勇的,他們決不會屈服,但他們可能被擊敗。英勇首先需要的是力量,其次則是武器。如果魔戒具有你們所說的力量,那就讓它成為我們的武器吧!取了它使用,出擊迎接勝利!”

“唉!不行。”埃爾隆德說,“我們不能使用統禦魔戒。我們現在對此是再清楚不過了。它屬於索隆,由他獨力打造,乃是全然邪惡。波洛米爾,它的力量過於強大,除了那些本身已經擁有極強力量的人,沒有誰能隨心所欲地操控它。但是,它對力量強大者還有更致命的危險。單單對它的渴望,便足以腐蝕人心。想想薩茹曼吧。如果任何智者使用這枚魔戒,運用自己的手段推翻了魔多之主,那他隨後將會親自坐上索隆的寶座,從而誕生另一位黑暗魔君。這便是另一個必須銷毀魔戒的理由:隻要它存於世間,就連智者都有危險。萬物伊始,皆為無邪,縱是索隆亦然。我不敢取了魔戒,隱藏起來;我也不會取了魔戒,為我所用。”

“我也不會。”甘道夫說。

波洛米爾狐疑地看著他們,但他仍舊低下了頭,說:“那就這樣吧。如此一來,我們在剛鐸就必須依靠眼下擁有的武器了。至少,在智者看守這枚魔戒的同時,我們會繼續戰鬥下去。但願那把斷劍還能封堵、遏止這股狂潮——如果運用它的手不但繼承了一件傳家之寶,還同時繼承了人中王者的精華。”

“誰知道呢?”阿拉貢說,“但有朝一日,我們將會驗證。”

“但願那天不要拖得太久。”波洛米爾說,“雖然我不求援助,但我們的確需要援助。知道其他人也在竭盡所能戰鬥,我們會感到安慰。”

“那麽,請感到安慰吧。”埃爾隆德說,“這世上還有其他力量和疆域是你不知道的,它們隱藏在你視野之外。大河安都因在流到阿剛那斯、剛鐸之門以前,經過了許多河岸。”

“但如果所有這些力量都能聯合起來,各自力量協同運用,會對全體都有利。”矮人格羅因說,“或許還有其他一些不那麽危險的戒指,可以在緊急關頭助我們一臂之力。我們已經失去了全部七戒——如果巴林沒有找到瑟羅爾的戒指的話;那是最後一枚,而自從瑟羅爾在墨瑞亞死於非命後,無人得知它的下落。其實,現在我可以挑明了:巴林之所以離去,部分原因就在希望能找到那枚戒指。”

“巴林在墨瑞亞不可能找到任何戒指。”甘道夫說,“瑟羅爾把戒指給了他兒子瑟萊因,但是瑟萊因沒有把它傳給梭林。瑟萊因在多古爾都的地牢裏遭到酷刑折磨,戒指也被奪走。我到得太遲了。”

“啊!唉!”格羅因歎道,“我們哪一天才能達成複仇?不過,三戒還在啊。精靈的三戒呢?據說三戒威力強大。難道它們不是由精靈王族保管著?可它們也是很久以前由黑暗魔君打造的。它們是不是遭到了閑置?我見到了精靈王族在座,他們不能說說嗎?”

精靈們無人作答。“格羅因,你難道沒聽見我方才所言?”埃爾隆德說,“三戒並非索隆打造,也不曾被他染指,但有關它們的事不容談論。在這充滿疑慮的時刻,我隻能說這麽多:它們並未閑置。但是,三戒不是被打造來作為戰爭或征服他人的武器,那不是它們的力量所在。打造三戒的人們,並不渴望力量、統治、聚斂財富,而是渴望理解、製造和醫治,以保存萬物不受玷汙。中洲的精靈在某種程度上贏得了這些,盡管與此相隨的還有悲傷。然而,倘若索隆得回至尊戒,那麽,三戒保管者所作的一切努力、所獲的全部成果,都將化成泡影,他們的心思意念將完全暴露在索隆麵前。倘若如此,三戒最好從來不曾存在過。而這正是他的目的。”

“假使統禦魔戒真如你所建議的那樣被銷毀了,之後又會發生什麽事呢?”格羅因問。

“我們還不確切知道。”埃爾隆德悲傷地答道,“有些人盼望,索隆從未染指的三戒從此將獲得自由,它們的保管者可以醫治索隆給這個世界造成的創傷。但是,當至尊戒被銷毀後,三戒也有可能隨之失去力量,眾多美麗的事物將會褪淡凋零,遭到遺忘——我是這麽認為的。”

“但是,”格羅芬德爾說,“如果這能擊潰索隆的勢力,永遠消除世界被他統治的憂懼,那麽所有的精靈都情願承受這種後果。”

“如此一來,我們又回到了摧毀魔戒一事,”埃瑞斯托說,“然而討論卻毫無進展。我們擁有什麽力量,堪以尋找當初鑄造魔戒的火焰之山?這是一條絕望之路。如果以埃爾隆德的經年智慧也不加反對的話,我甚至要說,這是條愚蠢的路。”

“絕望?愚蠢?”甘道夫說,“這並不是絕望,因為隻有篤定無疑地預見結局的人才會絕望,而我們並非如此。當全部途徑都經過了權衡,認清必要之舉乃是智慧,盡管那些緊抱虛幻希望不放的人會覺得這是愚蠢。既然這樣,那就讓愚蠢成為我們的掩護,成為一片遮住大敵眼目的麵紗!因為大敵極其聰明,並且以一己惡意為秤,精確權衡一切;然而他所知的惟一衡量標準是欲望,渴求權力的欲望,而他就據此揣度所有人心。他絕想不到竟會有誰拒絕此等欲望,絕想不到我們擁有魔戒,卻會尋求將它銷毀——我們若是這麽做,必將令他大大失算。”

“至少是暫時。”埃爾隆德說,“這條路非走不可,但這條路會極其艱難。不管力量還是智慧,都不足以支持我們走出很遠。這項危險任務,或許能由懷著與強者同樣信心的弱者來達成。然而推動世界之輪的功績,常常正是遵循著這樣的進程:當偉人的目光投向別處,是那些微渺之手因為感到責無旁貸而采取行動。”

“很好,很好,埃爾隆德大人!”比爾博突然開口說,“不用再說了!你的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了。這個麻煩是比爾博這個笨霍比特人惹出來的,所以比爾博最好出來拚個老命收拾善後。我在這兒過得非常舒服,寫書的事兒也有不少進展。你要是想知道的話,我剛好在寫結局。我原本打算這麽寫:從此以後,他幸福快樂地度過了一生。這結尾挺好的,縱然老套也無妨。可現在我得修改了,因為這看來是實現不了了,何況,不管怎麽說,顯然還要再添上好幾章——如果我能活著回來寫的話。這真是件討厭的麻煩事啊。我該什麽時候出發?”

波洛米爾吃驚地望著比爾博,但當他見到旁人全都對這個老霍比特人尊敬有加,他及時咽下了衝到唇邊的大笑。隻有格羅因露出了微笑,不過他的笑是源自過去的回憶。

“當然,我親愛的比爾博,”甘道夫說,“如果這個麻煩真是你惹來的,沒準還真能指望你去收拾善後。但現在你也清楚得很,這個麻煩大到沒有任何人能說是他惹起的,而且,任何英雄也都隻會參與偉業的一小部分而已。你無須讓步!你並非虛言假意,而且我們也毫不懷疑,你是在打著玩笑的幌子自告奮勇。但是,比爾博,這個任務並非你力所能及。你已經將這東西交出去了,不能再收回。如果你還想聽我的建議,我會說,屬於你的部分已經告一段落,你從此隻是一位記錄者。寫完你的書吧,結尾也留著別改!它仍有希望成真。不過,等他們回來,你要準備好寫個續集。”

比爾博大笑。“我可想不起來你以前給過我什麽順耳的建議。”他說,“但既然你那些逆耳的建議都挺不錯的,我猜這個也不會太糟。反正,我覺得自己是沒剩下什麽力氣或運氣來對付魔戒。它成長了,而我沒有。不過,請告訴我:你說‘他們’,是什麽意思?”

“那些派去護送魔戒上路的使者。”

“好極了!那他們是誰?我覺得,那才是這場會議必須決定的,也是這場會議惟一需要決定的。精靈光靠演說就活得風生水起,矮人能忍受巨大疲憊,但我隻是個老霍比特人,我很想念我的午飯。我們現在難道還想不出一些名字?要麽等吃過晚飯後再說?”

沒有人作答。正午的鍾聲響了,仍然沒有人說話。弗羅多掃了一眼每個人的麵孔,但沒有人望向他。會議中所有的人都垂著眼,仿佛在沉思。一股巨大的恐懼籠罩了他,仿佛他正等著宣告某種厄運判決,他對此早就有所預感,可一直徒然期盼這一刻永不會到來。一股想要待在幽穀,平靜安穩地留在比爾博身邊的渴望充斥了他心中每個角落。最後,他才凝聚起開口的力氣,卻詫異於聽見自己的話語,仿佛有別的意誌正借著他那微小的聲音說話。

“我願意帶走魔戒,”他說,“盡管我不知道路在何方。”

埃爾隆德抬起眼來看著他,刹那間,弗羅多感到那銳利的目光穿透了自己的心。“如果我沒有誤解我所聽見的一切,”他說,“我認為這項任務是指派給你的,弗羅多。如果你找不到路,那便沒有誰能找到。這個時刻屬於夏爾的子民,他們從自己平靜的田園中崛起,撼動了偉人的高塔與決議。所有智者當中,有誰曾預料到這一刻?抑或,正因為他們過於明智,才無法在此刻來臨之前預知?

“然而,這是個沉重的負擔,沉重到無人能將其強壓上旁人肩頭。我不會將它強加給你,但你若自願擔負,我會說,你作出了正確的選擇;並且,縱然所有古代的偉大精靈之友哈多、胡林、圖林,乃至貝倫本人齊聚一堂,你也當在他們之中擁有一席之地。”

“但是,大人,你不會派他一個人去吧?”原本席地靜坐在角落中的山姆大叫道,再也克製不了自己,一躍而起。

“當然不會!”埃爾隆德微笑著轉向他說,“至少你該跟著他去。要把你跟他分開幾乎是不可能的——哪怕他被召來參加一個秘密會議,而你沒有。”

山姆紅了臉,一屁股坐下,搖著頭嘀咕:“弗羅多先生,我們這是惹上了多大的一個麻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