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乘桶而逃

在與蜘蛛大戰的第二天,比爾博和矮人們決定拚盡最後的力氣,在餓死或渴死之前,再探一次出去的路。他們爬起身來,朝著以八票對五票被認定是小徑的方向踉踉蹌蹌地前進,但是他們一直也沒能發現自己是不是走對了。森林中一如既往的那種昏暗的白天又緩緩地蛻變成了漆黑的黑夜,然而正在此時,許多火把的光突然出現在他們周圍,如同幾百顆紅色的星星。森林精靈們拿著弓箭和長矛跳了出來,命令矮人們停下。

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要抵抗。即使矮人們不是身處這種筋疲力盡的狀態,他們其實也很高興被抓,因為,他們身上惟一的武器就是小刀,這和精靈們能在黑暗裏射中小鳥眼睛的弓箭根本無法對抗。於是他們老老實實地停了下來,坐在地上等著——隻有比爾博是例外,他飛快地戴上戒指,躲到了一邊。也正是因為這樣,當精靈們將矮人們綁成一長串,一個挨一個,整隊清點的時候,他們沒有發現,也沒有點到霍比特人。

精靈們擎著火把,領著他們的俘虜在森林中行進,一點也沒有聽見或感到比爾博隨著火光跟在他們的身後。每個矮人都被蒙住了眼睛,不過其實蒙不蒙也沒什麽兩樣,因為即使是睜著眼睛的比爾博也弄不清他們是在朝什麽方向行走,況且,他和矮人們連出發地點的方位也還一無所知呢。比爾博使盡全力方能勉強跟著火把前進。矮人們雖然又病又累,但精靈們還是毫不客氣地趕著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前進,因為國王命令過他們要盡快趕回。突然,火把停了下來,霍比特人在他們開始過橋之前剛好趕上了他們。這就是越過宮殿門口河流的橋梁,橋下的水又黑又深又急,橋對麵是幾道門,門後是一個巨大洞穴的入口,洞穴直通向一麵覆滿蒼翠樹木的山坡。坡上的山毛櫸一直延伸到河岸邊,直到把樹根伸進河水中。

精靈們推著俘虜走過橋,跟在後麵的比爾博卻遲疑了。他一點兒也不喜歡山洞洞口的樣子。他在心中掙紮了好久,才決定不能拋下朋友們,並趕在最後一名精靈身後走進洞去。他剛一進洞,大門就當的一聲關上了。

洞穴裏的通道點著紅紅的火把,精靈衛兵們邊走邊唱,通道蜿蜒曲折,回響著衛兵們的歌聲。這些通道和半獸人城市中的不同,比他們的要小,沒有那麽深入地下,空氣也清新一些。精靈國王坐在大廳中,大廳的廊柱都是從石頭中砍削出來的,國王的寶座是一把雕花的木椅。由於時序已來到秋天,所以國王頭頂戴的是一頂野莓和紅葉編成的王冠。在春天,他會戴由林中花朵編成的花冠。他手中拿著的是一根橡木雕成的權杖。

俘虜們被帶到國王麵前。雖然他板起臉來望著他們,但看見他們衣衫襤褸,身心疲憊,還是命令手下給他們鬆了綁。“反正在這裏也不需要繩索,”他說,“人隻要帶了進來,就絕對無法從我的魔法大門逃脫。”

他花了很長時間,仔仔細細地盤問了矮人們,問他們在做什麽,要到哪兒去,又是從哪兒來的,不過並沒有能得到多過從梭林那裏得來的信息。矮人們個個強頭倔腦、怒氣衝衝,連麵子上的禮貌都不想裝。

“國王啊,我們到底做了什麽?”剩下這些人中最年長的巴林問道,“在森林中迷路,又饑又渴,還墮入了蜘蛛的陷阱,這難道犯了罪嗎?這些蜘蛛難道是您豢養的野獸或寵物,殺死它們便觸怒了您嗎?”

這樣的質問當然使國王惱怒無比,他回答道:“未經許可在我的領地裏閑逛就是犯了法。你難道忘記了,你們是在我的國度裏,使用我的同胞所鋪設的道路嗎?你們難道不是三次在森林中追逐、騷擾我的同胞,並以你們的**與喧嘩驚醒了森林中的蜘蛛嗎?在你們惹下這麽多麻煩之後,我自然有權知道你們的來意,如果你們現在不願意說,我就把你們關進牢裏,一直關到你們學會講道理和禮貌為止!”

然後,他就命令將每個矮人都關進單獨的牢房,給他們食物和飲水,但嚴禁他們走出牢門一步,直到他們之中至少有一個肯告訴他他想要知道的事情為止。不過,他並沒有告訴眾人梭林也被他關了起來,這是稍後才由比爾博發現的。

可憐的巴金斯先生——這可真是一段漫長而又難熬的時間啊!他獨自一人住在那個洞穴中,躲躲藏藏,一直不敢拿下戒指,即使是躲在最黑暗、最偏遠的角落時,也幾乎不敢睡覺。為了打發時間,他開始在精靈國王的宮殿中到處轉悠。大門雖然被魔法封鎖了,但隻要他速度夠快,有時候還是能出得去的。大群的森林精靈,有時在國王的帶領下,會騎馬出去打獵,或是去森林中和東方的平原那裏辦事。隻要比爾博身手夠靈活,他可以跟在他們身後偷溜出去,盡管這是很危險的。不止一次,他差點在最後一名精靈走出去的時候被大門夾住。但他不敢走到精靈們中間,因為他的影子(雖然在火把照耀下顯得很細,而且搖擺不定)會在光線下現形。而且,他也害怕因為被撞而遭發現。在不多幾次的出門經驗中,他也沒有什麽新發現。他不願意舍棄這些矮人,事實上,如果沒有他們,他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他不可能徒步跟上狩獵的精靈,因此從來也沒能找到離開森林的路。每當他偷溜出洞穴的時候,都隻能孤苦無依地在森林裏麵來回轉悠,擔心會迷路,苦苦地守候回去的機會。他不會狩獵,因此在洞外隻能挨餓,而在洞裏倒還能趁人不注意,靠著從倉庫或桌上偷來的食物維生。

“我就像一名永遠逃不走的飛賊,隻能日複一日地在同一間屋子裏麵偷東西!”他想,“在這場倒黴、疲憊而又難過的冒險中,這真是最無聊、最難熬的一段了!我真希望能回到自己的霍比特洞府,坐在溫暖的爐邊,沐浴在油燈的光芒裏!”他也經常希望能想辦法給巫師送去求救的信息,但這當然是完全不可能的。他不久就意識到,如果必須要做點什麽的話,隻能靠巴金斯先生自己來做,而且是單槍匹馬、獨立無援地來做。

最後,在過了一兩個星期偷偷摸摸的日子之後,他通過對衛兵的監視與跟蹤,利用一切能得到的機會,終於查出了所有矮人被囚禁的地方。他發現了位於宮殿中十二處不同地點的關押他們的牢房,而且在經過一段時間之後,也摸熟了整個宮殿的地形與方位。出乎他意料的是,有一天,他從偷聽守衛之間的交談發現,還有另外一個矮人被關在一處特別幽深、特別黑暗的牢房裏,他當然立刻就猜到這個矮人是梭林,而且不久就發現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最後,在經曆了許多困難之後,他終於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找到了那處地方,和矮人首領說上了話。

梭林情緒沮喪,已經連對自己的不幸發怒的勁頭兒都沒有了,甚至已經開始考慮要把寶藏和探險的事對國王和盤托出了(由此可見他的情緒有多低落),而就在這時,他從鑰匙孔裏聽見了比爾博細小的聲音。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沒過多久他就確定了自己沒有弄錯。他走到門口,用壓低的聲音與門另一邊的霍比特人說了半天的話。

比爾博秘密地把梭林的訊息傳遞給了每個被單獨囚禁的矮人,告訴他們梭林也被囚禁在附近,叫大家不要把他們此行的目的告訴國王,而大家在梭林的訊息傳到之前,也沒有一個人招供的。這是因為,梭林在聽了霍比特人是如何從蜘蛛手中救出他的夥伴之後,重新振作了起來,決定頂住壓力,不靠許諾給國王分一份財寶來換取自己的自由,除非所有逃跑的希望都已破滅,或是了不起的隱形人巴金斯先生(此時他已經對霍比特人敬佩有加了)徹底想不出聰明的計劃來了。

其他的矮人在接到訊息後都對此表示同意。他們都覺得,如果被森林精靈占去一部分的話,自己的那一份寶藏(雖然他們此時身處困境,而且還有惡龍等著要征服,但他們已經認定寶藏是屬於自己的了)一定會大幅縮水,再說他們全都十分信任比爾博。瞧,甘道夫所預言的果然發生了吧!或許這也正是他離開他們的原因所在。

比爾博呢,他一點兒也沒有矮人們那樣對未來充滿希望。他並不喜歡被所有人倚賴的感覺,他希望巫師能在身邊。不過,這樣想是沒用的,他們之間說不定隔了有一整片黑森林呢!他坐下來想了又想,腦袋都快想爆了也沒想出什麽好主意來。一枚隱形戒指的確是件不錯的寶物,但要靠它救出十四個人就有點不夠用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你們肯定已經猜到了,他最後肯定救出了所有的同伴。沒錯,下麵就是他怎麽辦到的過程。

有一天,比爾博正在四處探看的時候,發現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施了魔法的大門並非是洞穴的惟一入口。在宮殿地勢最低的地方有一條河流流過,最後越過入口處的斜坡,在東方和密林河匯流,而在這道地下水流出洞穴的地方有個水門。那裏的洞頂十分低矮,和水麵挨得很近,在那兒裝了可以直落河床的鐵閘門,以防有任何人從這裏進出宮殿。不過,這道鐵閘門經常是開著的,因為這裏是他們的交通要道。如果有任何人從這一邊進來,他會發現自己身處在一段黑暗粗糙、直通地底的隧道。不過在隧道經過洞穴下方的某處,隧道的頂上被鑿開,裝了結實的橡木活板門,一直向上通到國王的酒窖,那裏放的除了酒桶還是酒桶。因為森林精靈們,尤其是他們的國王非常喜歡喝葡萄酒,而他們住的這一地區沒有種植任何葡萄,葡萄酒和

其他的貨物,都是從很遠的地方運來的,來自他們南方的同胞,或是遙遠平原上的人類酒莊。

比爾博躲在一個最大號的桶後麵,發現了這些活板門的存在和它們的用處。從國王仆人們之間的交談,他知道了葡萄酒等貨物,都是從長湖沿著河流逆流而上或是走陸路運過來的。聽起來,那裏還有一座相當繁華的人類城鎮,這座城鎮建在湖中,靠著橋梁對外交通,以此保護小鎮免受各種敵人(尤其是來自山中的惡龍)的攻擊。這些桶子就是從長湖沿著密林河運上來的。這些桶子常常被綁在一起組成大木筏,用篙或槳劃上來;有時則裝在平底船上運來。

等桶子卸空以後,精靈們會將其從活板門丟下來,打開水門,桶子就會浮在水麵上,沿河水一直流到下遊一個河岸突出之處,靠近黑森林的最東緣。那裏,有人會把桶子收攏,將它們綁到一起,漂回湖心小鎮,即靠近密林河流入長湖的入口。

比爾博坐在地上,盤算著這道水門是否能用來供他的朋友們逃脫。最後,他腦子裏漸漸有了一個鋌而走險的計策的雛形。

晚餐已經送到了囚犯們那裏,守衛們沿著隧道離開,把火把的光芒也一起帶走,把一切都重新拋回到黑暗中。比爾博聽見國王的總管在向守衛隊長道晚安。

“跟我來吧,”他說,“嚐嚐剛送來的新酒。今天晚上我有得忙了,要把酒窖裏的空木桶都清理掉,所以我們倆先喝一杯,好有力氣幹活兒。”

“好嘞!”守衛隊長笑著答應道,“我和你一起去嚐嚐,看看這酒夠不夠格上國王的餐桌。今晚上有場宴會,要是送上的是爛酒可不行!”

聞聽此言,比爾博不由得心頭一陣猛跳,因為他發現好運果然還是跟著他的,他馬上就有機會來試一試他那個鋌而走險的計劃了。他跟著這兩名精靈,看到他們走進一個地窖,在桌邊坐了下來,桌上放著兩個大杯子。很快,兩個人就有說有笑地喝起酒來。當時跟著比爾博的運氣還不是一般的好,因為隻有非常有勁的酒才能夠讓森林精靈喝醉,而這桶酒看來是產自多溫尼安大酒莊的葡萄酒,很容易上頭,不是平常給仆人和士兵喝的淡酒,而是專供國王宴會上用的,需用小杯啜飲,不能用總管的大杯牛飲。

沒過多久,守衛隊長就開始耷頭耷腦了,最後趴在桌上睡死過去了。總管根本沒注意到對方,繼續在那裏說著笑著,但不久他的腦袋也耷拉到了桌上,後來他也睡著了,靠在他朋友身邊打起鼾來。霍比特人悄悄溜了進去,隊長身上的鑰匙立刻就到了他手裏,比爾博沿著過道飛快地朝各處牢房奔去。這一大堆鑰匙墜得他胳膊沉甸甸的,即使比爾博戴著戒指,他還是感到提心吊膽的,因為鑰匙時不時地會不可避免地互相撞擊,發出“叮鈴當啷”的聲響,每次都把比爾博嚇得渾身一震。

他首先打開了巴林的門,等矮人一出來,他又小心翼翼地把門重新鎖好。巴林有多吃驚你完全可以想像得到,但得以離開狹小而又令人厭倦的石牢讓他很是高興。他想要停下來問些問題,了解一下比爾博想做什麽,以及整個的計劃。

“現在沒時間!”霍比特人說,“你隻管跟著我就行了!我們一定要集合在一起,絕對不能冒險分散。要麽不走,要走就得大家一起逃出去,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如果我們被發現了,天知道國王接下來會把你們關到哪裏去,而且我估計還得給你們戴上手銬腳鐐。別爭了,聽話!”

然後,他就一個接一個地把夥伴們救了出來,最後,他的身後聚齊了十二個人——大家的動作都有點木,那是因為他們置身黑暗,長期處於監禁之中。每當他們之中有人在黑暗中撞到了別人,或是咕噥和小聲說話,比爾博的心就怦怦直跳。“這些愛吵吵的死矮人!”他自言自語道。不過一切進行順利,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守衛。事實上,那天晚上在外麵的森林和上麵的大廳裏都在舉行盛大的宴會,國王幾乎所有的手下都在飲酒作樂。

踉踉蹌蹌地走了好一陣之後,他們終於來到了梭林的牢房,它位於宮殿的最深處,幸好離酒窖還不算太遠。

“真的!”當比爾博低聲請他離開牢房與夥伴們會合時,梭林說,“甘道夫果然又說對了,在時機到來的時候,你的確成為了一個出色的飛賊。不管今後會發生什麽事,我們永遠都會樂意為你效勞的。接下來要怎麽做?”

比爾博認為到了該向大家說明計劃的時候了,但他吃不準矮人們是否能接受這個計劃。他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的,矮人們果然一點也不喜歡這個計劃,開始大聲抱怨起來,也不管此刻正身處險地。

“我們一定會碰撞得全身散架,還會淹死,一定的!”他們嘀咕道,“看你拿到了鑰匙,我們還以為你想出了理智的計劃來呢。這個主意實在太瘋狂了!”

“好吧!”比爾博覺得非常喪氣和惱怒,“全都給我回到你們舒適的牢房裏去吧,我會替你們鎖上門,你們就舒舒服服地坐在那裏,慢慢想一個更好的計劃吧——不過我覺得我可不一定能再拿到鑰匙了,就算我還願意再嚐試的話。”

這可是他們所不能接受的,因此他們全都冷靜了下來。最後,他們當然還是隻能遵照比爾博的建議去做,因為要想從上麵的宮殿裏逃脫顯然是不可能的,從用魔法封印的大門殺出去也不可能。在通道裏抱怨個不停,然後被人再抓回去,這對誰都沒好處。所以,他們就跟著霍比特人,悄悄地潛入最底下的酒窖。他們經過一扇門,從門縫朝裏看去,依舊可以看見總管和隊長掛著微笑,開心地打著鼾熟睡著。多溫尼安的葡萄酒給他們帶來了深深的好夢。不過估計守衛隊長的臉上到了第二天就會掛上截然不同的表情了,盡管比爾博在離開之前好心地偷溜回去,把鑰匙掛回了隊長的腰帶。

“這至少會讓他陷入的麻煩稍微減少一些。”巴金斯先生自言自語道,“他不是個壞人,對囚犯也很過得去。這會讓他們摸不著頭腦的。他們會以為我們擁有極強的魔法,能夠穿過那些緊鎖的大門而消失。消失!要真想消失的話,我們可必須要加緊了!”

巴林被安排盯著守衛隊長和總管,如果對方醒過來了,就向大家發出警報。其他人則進入裝有活板門的酒窖內。時間非常緊,比爾博知道,過不了多久就會有精靈奉命下來,協助總管把空木桶通過活板門丟入河水中。這些木桶其實已經排成排放在了地板中央,就等人來將它們推下去了。有些桶是裝葡萄酒的,這些桶沒多大用處,因為要想從兩頭打開的話非得折騰上半天,還得弄出很大的響動,而且也很難再關上。不過,這些桶當中還有一些是用來裝運送往王宮的其他貨物的,比如奶油、蘋果之類的。

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十三個能裝得下矮人的木桶。事實上,有些桶還稍嫌大了些,矮人們爬進去之後就開始擔心接下來要承受的晃蕩與撞擊。因此,比爾博還費盡心思找來了稻草之類的東西填進去,讓他們在短時間裏盡可能的舒服一點。最後,十二名矮人都裝進了桶裏。梭林的麻煩最多,他在木桶裏扭來轉去,抱怨個不停,就像是被關在小籠子裏麵的大狗。最後一個進來的巴林為通風孔的事煩了半天,蓋子都還沒關上,就開始說他透不過氣來了。比爾博盡自己所能地幫大家塞好木桶邊上的洞,確保所有的蓋子安全地蓋緊。現在他又隻有一個人了,跑過來跑過去地進行著掃尾工作,希望自己的計劃能夠成功實施。

他的工作完成得剛好及時。在巴林的蓋子蓋上僅僅一兩分鍾之後,就傳來了精靈們的說話聲和火把的光芒。幾個精靈說笑著走進酒窖,哼著斷斷續續的歌。他們是從上麵的歡宴中走出來的,一心想著要快點回去。

“總管老加理安到哪兒去了?”一個人說,“今晚我沒在餐桌上看到他。他應該到這兒來指點我們該幹些什麽才對。”

“如果那個老磨蹭鬼遲到的話,我可要生氣的。”另一個人說,“我可不想在歌兒唱得歡的時候,跑到下邊來浪費時間!”

“哈哈!”有人大喊道,“老混蛋在這兒呢,枕著酒壺睡著啦!看來他和他的朋友隊長兩個在這兒舉辦自己的小宴會呢。”

“搖他!把他弄醒!”其他人不耐煩地喊道。

被搖醒的加理安很不高興,而被人嘲笑更是讓他受不了。“你們都來遲了,”他嘀咕著,“我在這邊等了又等,你們在上麵又吃又喝,隻顧玩樂,把要幹的活兒都給忘了,我因為太累而睡著了,這不是很正常嗎!”

“正常,”他們調侃道,“看你手邊有個酒杯就知道有多正常了!在我們開始幹活兒之前讓我們也嚐嚐那讓你睡著的東西吧!不用叫醒那邊的那個看守啦,看他那樣子,準是也喝了不少。”

於是他們全都喝了一輪,情緒也突然變得高亢起來。不過,他們還沒醉到失去理智的程度。“拜托啊,加理安!”有些人大喊道,“你大概早就開始喝了吧,都喝糊塗了!你怎麽把滿桶當成空桶給堆在這兒啦,這麽沉。”

“老老實實給我幹!”總管吼道,“愛偷懶的醉鬼搬什麽都覺得重。就是這些木桶,不會有錯的,照我說的做!”

“好吧,好吧,”他們邊說邊把木桶滾進活板門的開口,“如果國王裝黃油的滿桶和他最好的酒都給推到了河裏,

讓那些住在湖裏的人不花錢就能美餐,國王怪罪下來,反正掉的是你的腦袋!”

滾——滾——滾——滾,

桶子往洞裏滾!

用力推!撲通掉!

掉下水,沿河一路往下跑!

隨著他們的歌聲,第一個桶,接著又是一個桶滾過活板門,掉進了幾呎下麵冰冷的水中。有些木桶真是空的,而有些則巧妙地裝了矮人。它們全都一個接一個地落到下麵,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音,砸出一朵朵的水花,掉落到水裏,與隧道的壁碰擦著,彼此撞擊著,順著水流上下起伏著朝下遊漂去。

就在此時,比爾博突然發現了自己計劃中的缺陷。大家很可能在更早一點之前就已經發現了,並且一直在笑他,不過,如果大家換到他的處境,隻怕還做不到他一半那麽好。這個缺陷就是他自己不在桶裏,而且即使有機會,也沒有人來把他裝進桶裏去。看來這次他真的要失去所有的朋友了(大部分的木桶已經穿過漆黑的活板門消失了),他被孤零零地撇了下來,以後隻能東躲西藏,成為精靈洞穴中永遠的飛賊。即使他現在能夠馬上從大門逃出去,再找到矮人們的機會也十分渺茫。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從陸路前往收集桶子的地方,也不知道這些家夥少了他之後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遭逢什麽樣的厄運,因為他還沒來得及告訴矮人們他所發現的情報,以及等他們出了森林之後他計劃要做的事。

在所有這些想法閃過他腦際時,心情愉快的精靈們已經來到了通往河水的門邊,開始唱起歌來。早就有人拉起了水門的鐵閘,好讓木桶漂下來的時候直接出洞。

朝著那片曾經熟悉的土地

沿著湍急的黑水一路漂!

離開深山中的廳堂和洞穴,

離開北方的山脈陡如刀削,

那裏的森林寬廣昏晦,

整日被陰冷的暗影籠罩!

漂啊漂,漂過樹的世界,

漂進微風,聽它低聲絮叨,

越過燈芯草,越過蘆葦,

越過濕地中搖曳的野草,

穿過迷離的白霧,

升起自那夜晚的池沼!

緊緊跟隨那躍上天際的星辰,

夜空如此清冷,如此陡峭;

在曙色降臨大地時轉彎,

越過急流,再把沙洲身後拋,

一路向南,一路向南!

要把太陽和白晝來尋找,

回到牧場,回到綠原,

去看牛群安詳地吃草!回到山坡上的花園,

漿果正在膨脹,把漿汁灌飽,

可愛的陽光啊,可愛的白晝,

我們向著南方漂,向著南方漂!

朝著那片曾經熟悉的土地

沿著湍急的黑水一路漂!

現在,最後一個桶也已經滾到活板門口!可憐的比爾博在絕望和無奈之下抓住了木桶,和木桶一起被推下了活板門。撲通一聲,他掉進了冰冷而又黑暗的水中,木桶一轉,變成壓在了他身上。

一通折騰後他又冒出頭來,像老鼠一樣攀住了木桶,可不管他怎麽努力,就是無法爬到桶上麵去。每次他剛一開始用力,木桶就滾動起來,又把他壓到了水裏。這隻桶真的是空的,因此像隻軟木塞一樣浮在水麵上。雖然他的耳朵裏都是水,但還是可以聽見精靈們在上麵的酒窖中唱著歌。接著,那門轟的一聲朝下打開,歌聲隨即消失。他置身黑暗的隧道之中,漂浮在冰冷的河水中,孤單單的一個人——之所以沒把他的朋友們算在內,是因為他們全都是待在桶裏的,比他要好過許多。

不久,前方的黑暗中出現了一塊灰色的亮光,他聽見水門吱吱嘎嘎升起的聲音,同時也發現自己正身處在一大堆翻滾跳躍著的各式木桶之間,這些木桶擠在一起,要經過出口處的拱形門,這樣才能來到外麵露天的河麵上。他竭盡全力地躲閃著,不讓自己被這些桶給撞成碎片。但到最後,擁擠的一大堆開始散開,一個一個地經過石頭拱門朝外漂去。這時,他才發現,即使自己剛剛爬上了木桶也隻是白費力氣,因為隧道的高度到了拱門處突然降得很低,在它和木桶的頂端之間根本沒有多少空間,哪怕是身材瘦小的霍比特人也過不去。

出了拱門之後,他們在兩岸低拂的樹枝底下漂流。比爾博不知道其他的矮人此刻感覺如何,是不是有很多水滲進他們的木桶裏頭?有些漂近他身邊的木桶看來吃水相當深,他猜這多半是裝著矮人的桶。

“希望我把蓋子蓋得夠牢!”他想,但不久之後,他就自身難保,沒空再去顧及這些矮人了。他勉強把頭保持在水麵上,但冰涼的河水讓他全身發抖。他不知道在運氣轉好之前自己是否就會被凍死,自己還能像這樣再支撐多久,又應不應該冒險放掉木桶,然後遊到岸上去。

運氣沒過多久就轉好了:打著旋的水流在某個點上把幾個木桶衝到靠近岸邊的地方,有那麽一會兒它們被藏在水下的樹根給抵住了。這時,比爾博瞅準機會,趁著木桶互相頂在一起比較穩定的時候,爬到了木桶上麵。他渾身濕透地趴在桶上,手腳伸開,盡力保持著平衡。微風雖然也有點凜冽,但總比河水好多了。他希望自己在木桶重新開始航程的時候,不會突然又滾下去。

不一會兒,木桶相互散開,打了幾個轉以後,又開始沿河而下,並且進入了主流之中。這時比爾博發現,要保持身體的平衡果然和他所想的一樣困難,但他還是勉強辦到了,隻是身體姿勢相當不舒服。幸運的是,他身體很輕,而木桶也夠大,再加上有點漏,裏麵已經裝了一點水,因此重心還算穩。這種感覺就像是在騎一匹沒有馬鞍和馬鐙又肚皮滾圓的小馬,而小馬還時時刻刻想要在草地上打滾兒。

就這樣,巴金斯先生終於來到了一處兩旁樹木都比較稀疏的地方,他看見樹木之間的天空比在森林裏時要蒼白了許多,黑暗的河流突然間變得開闊了,並且和國王洞穴大門前流出的密林河交匯到了一起。這裏的河麵雖然還有點黯淡,但已經不再為陰影所籠罩,光滑的水麵上居然躍動著雲朵和星光殘缺的倒影。然後,密林河的急流又將所有木桶衝到了北岸,在那裏有一整片衝積出來的沙洲,東邊則是由一整塊岩石作為屏障,阻擋了河水的流動。大部分木桶都被衝上了這個沙灘,隻有幾隻繼續向著巨岩撞去。

兩邊岸上都有人在守望,他們很快用杆子將木桶收攏到一處,點完數後用繩子紮起來,然後等明天早上再來處理。可憐的矮人們啊!比爾博現在的境況已經比之前好多了。他從木桶上溜下來,涉水來到岸上,又偷偷來到了岸邊的屋子,那是他在水邊就能看到的。隻要有機會,他會毫不猶豫、不邀自來地吃上一頓晚餐。他處於這種難以忍受的狀態已經很久了,徹底地領教了饑餓的滋味。所以現在的他已是饑不擇食,不會對食品儲藏室中裝得滿滿的美味僅僅表示出禮貌的興趣。透過一片小樹林他還發現了一堆營火,這對於穿著破衣爛衫,渾身濕答答的他來說,真是十分誘人。

這裏就不需要再跟大家詳細描述他當晚的經曆了,因為東行的旅程已經接近尾聲,冒險來到了最後也是最刺激的部分,所以我們必須加快一點講故事的進度才行。當然,憑著戒指的幫助,他一開始進展順利,但到了最後,由於他無論走到哪裏或坐在哪裏都會留下水滴和濕濕的腳印,所以他被這些印跡給出賣了。何況他又開始打噴嚏了,不管他躲到哪裏,最後都會因為他那捂著的噴嚏聲像爆炸一樣響而被人發現。很快,這座河邊的村莊就陷入了一場**,不過,比爾博還是帶著不屬於他的一條麵包、一皮口袋的酒和一個派逃進了森林。在夜晚剩下的時間裏,他都無法再靠近任何火堆,隻能濕答答地度過,不過那瓶酒幫他渡過了難關。事實上,他那晚還躺在一些幹樹葉上打了個瞌睡呢,盡管季節已經快來到了冬季,晚上的天氣已經頗有些寒意了。

他醒過來的時候打了個超大的噴嚏。天色已經蒙蒙亮了,河邊已經人聲嘈雜起來。精靈們開始將木桶整理好,紮成木筏,而木筏精靈馬上就會駕著它們順流而下前往湖中的城鎮。比爾博又打了個噴嚏。他身上不再濕答答了,但他覺得渾身發冷。他用凍僵的雙腳拚命地奔跑,總算在出發前的一團混亂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混上了木筏。所幸的是當時還沒有什麽太陽,不會在他身後拖下一道尷尬的影子,而且老天可憐他,讓他有好一會兒沒有再打噴嚏。

站在木筏上的精靈用長篙使勁撐著,而站在淺水中的精靈們則有的推有的拽,將木筏推離岸邊。木桶現在全都被捆紮在一起,磨來蹭去,吱嘎作響。

“這次的木筏可真重啊!”有人抱怨道,“它們吃水太深了,有些木桶肯定不是空的。如果是白天漂過來的話,我們說不定還能有空打開看看。”他們說。

“現在反正沒時間啦!”撐篙的人說,“快推吧!”

木筏終於漂離了岸邊,一開始很慢,直到來到那塊巨岩旁,站在那裏的精靈們用長竿將木筏推開,然後木筏就進入了主航道,越走越快,向著河下遊的長湖漂去。

他們終於逃出了國王的地牢,也走出了森林,但他們的生死究竟如何,還得接著往下看才能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