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中原一點紅

第二章 中原一點紅

01

十年前,江湖中曾經出現過一個人,一身黑衣,一口劍,一張慘白的人皮麵具,露出麵具外的一雙銳眼,看起來比他的劍更可怕。

但其實真正可怕的還是他的劍。

——一柄殺人的劍,隨時隨地都可以殺人於瞬息間。

更可怕的一點是——

這個人什麽人都殺,隻要是人,他就殺。

最可怕的一點是——

隻要是這個人要殺的人,就等於是個死人了。

曾經有人問過他。

“隻要有人肯出高價,什麽人你都殺,甚至包括你最好的朋友在內,這是不是真的?”

“是。”

這個人說:“隻可惜我沒有朋友可殺。”他說:“因為我根本沒有朋友。”

有人看過他出手,形容他的劍法:

他揮劍的姿態非常奇特,自手肘以上的部位都好像沒有動,隻是以手腕的力量把劍刺出來。

有很多劍術名家評論過他的劍法:

他的劍法並不能算是登峰造極,可是他出手的凶猛毒辣,卻沒有人能比得上。

還有一些評論是關於他這個人的:

這個人一生中最大的嗜好就是殺人,他生存的目的,也隻是為了殺人。

“中原一點紅?”蘇蘇又忍不住叫了出來:“搜魂劍無影,中原一點紅。”

她問:“這個人真的就是昔年那個號稱中原第一快劍,殺人不見血的一點紅?”

“是的。”胡鐵花說:“這個人就是。”

“他還沒有死?”

“好像還沒有,”胡鐵花說:“有種人好像很不容易死,想要他死的人能活著的反而不多。”

“他是不是也像楚香帥一樣,裝死裝了一段日子?”

“好像是的。”

“現在他為什麽又活回來了呢?”蘇蘇問。

“當然是因為我。”

“是你把他找出來的?”蘇蘇又問:“你找他出來幹什麽?”

胡鐵花微笑。

“若求殺人手,但尋一點紅。”胡鐵花說:“我找他出來,當然是為了殺人的。”

他的態度忽然又變得很沉靜,一種隻有曆經滄桑的人才能獲得的沉靜。

“人家要殺我們,我們也要殺他們,你說這是不是天公地道的事?”

蘇蘇看著這個人,這個殺人的人,忽然間,她就發覺這個人確實是和別人不同了。

因為她已經感覺到這個人的殺氣。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就好像是已經殺人無數的利刃一樣,本身就有一種殺氣存在。

蘇蘇甚至不敢再去看這個人。就算這個人一直都靜靜地坐在那裏,她也不敢去看。

她寧可去看胡鐵花臉上那兩個洞,也不知陷入了多少辛酸血淚的洞。

她問胡鐵花:“一點紅是什麽意思?他全身上下連一點紅的顏色都沒有,別人為什麽要叫他一點紅?”

這個問題她本來不該問胡鐵花的,她本來應該問中原一點紅自己。

其實這個問題她根本不該問。江湖中每個人都應該知道別人為什麽要叫他一點紅。

——劍光一閃,敵人已倒,咽喉天突穴上,沁出了一點鮮紅的血。

隻有一點血。

——這個人的臉已扭曲,滿頭都是黃豆大的汗珠,雖然用盡力氣,也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有野獸般的喘息。

一點紅,好厲害,連殺人都不肯多費半分力氣,隻要刺中要害,恰好在把人殺死,那柄劍就再也不肯多刺入半分。

胡鐵花告訴蘇蘇:“中原一點紅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

一個像“中原一點紅”這樣的殺手,他的生命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他的一生,要用一種什麽樣的方式才能度過?

蘇蘇忽然覺得有一種衝動,忽然想衝過去抱住這個人,和他一起滾入一種狂野的激情裏。

她忽然覺得她甚至可以為他死。

——這是不是因為她自己也是個殺人的人?

02

在女人心目中,壞人通常都比好人可愛得多。

這時候酒已經喝得差不多了。

說話的時候,當然是要喝酒的,聽別人說話的時候,當然也是要喝酒的。

——對某一些人來說,不喝酒也會死的。

蘇蘇忽然發覺自己也開始在喝酒了。

她喝的是一種很奇特的酒,酒的顏色就好像血的顏色,而且冰涼。

她沒有喝過這種酒,可是她知道這種酒是什麽酒。

江湖中每個人都知道,楚香帥最喜歡喝的是一種用冰鎮過的波斯葡萄酒,用一種比水晶更透明的杯子盛來。

——這不是現在才開始流傳的,這是古風。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蘇蘇居然也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戚——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戚。

——生命本來就是無可奈何的,生不由己,死也不能由己。

下麵是金老太太對這件事的意見。

“我也是楚留香的朋友,可是我從來不想為他複仇。”她說:“這一點我和胡鐵花是完全不同的。因為我根本不相信楚香帥會死。”

“她說她會看相。”胡鐵花說:“她看得出楚留香絕不是早死的相。”

“我說的看相,並不是迷信。”金老太太說:“而是我看過的人太多了。”

她解釋:“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一種格局,也就是說,一種氣質,一種氣勢,一種性格,一種智慧,這是與生俱來的,也是後天培養出來的。”

金老太太說:“一個高格局的人,就算運氣再壞,也要比一個低格局的人運氣最好時好得多。”

她又解釋:“譬如說,一個挑肥的人運氣最好的時候,最多隻不過能夠多挑幾次水肥而已。”

這不是很好的比喻,挑水肥的人有時候也會撿到金子的,隻不過這種例子很少而已。

一個像金老太太這樣的人,說的當然都不會是情況很特殊的例子,因為這一類的事對她來說根本已經毫無意義。

“除了我之外,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還有另外一個人的想法和我一樣,”金老太太說:“這個人一定也不相信楚香帥會這麽容易就死的。”

“這個人就是謀刺楚留香那個組織的首腦?”

“是的。”

“他為什麽不相信香帥已死?”

“因為他一定是楚留香這一生中最大的一個仇敵。”金老太太說:“一個聰明人了解他的仇敵,一定要比了解他的朋友深刻得多,否則他就死定了。”

“為什麽?”

金老太太舉杯淺啜,嘴角帶著種莫測的笑意,眼中卻帶著深思。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她一定要選擇一些很適當的字句來解釋。

——一個人了解他的仇敵,為什麽一定要比了解他的朋友深刻?

金老太太的回答雖然很有道理,卻也充滿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戚。

——一種對生命的悲戚和卑棄。

“因為一個人要害他的朋友是非常容易的,要害他的仇敵卻很不容易。”她說:“所以他一定要等到非常了解他的仇敵之後,才能傷害他。”

她又說:“一個最容易傷害到你的,通常都是最了解你的,這種人通常都是你最親近的朋友。”

——這種事多麽哀傷,多麽悲戚,可是你如果沒有朋友呢?

我記得我曾經問過或者是被問過這一個問題,答案是非常簡單的。

“沒有朋友,死了算了。”

“這個人是誰?”蘇蘇問:“我的意思是說,這個組織的首腦是誰?”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金老太太說:“我們最多也隻不過能替他取一個代號。”

——在他們的檔案作業中,這位神秘人物的代號就是:蘭花。

蘇蘇無疑又覺得很震驚,因為她又開始在喝酒了,傾盡一杯之後才問:“你們對這個人知道的有多少?”

“沒有多少。”金老太太說:“我們隻知

道他是個非常精密深沉的人,和楚香帥之間有一種無法解開的仇恨。”

她歎了口氣:“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對這個人根本就可以算是一無所知。”

“但是你們卻叫他蘭花?”

“是的。”

“你們為什麽叫他蘭花?”蘇蘇問得仿佛很急切:“這個人和蘭花有什麽關係?”

金老太太早已開始在喝酒了,現在又用一種非常優雅而且非常舒服的姿態喝了另一杯。

——這位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位美人,而且非常有教養。

令人吃驚的是,這位優雅知禮的老太太,居然沒有回答這個她平時一定會回答的問題。

——在一般情況下,拒絕回答別人的問題是件極不禮貌的事,除非問這個問題的這個人問得很無禮。

蘇蘇問的這個問題是任何人都會問的,金老太太卻隻說:“在這種情況下,我們可以確信,這位蘭花先生對楚香帥的了解,一定遠比我們深刻得多。”

“因為一個人對仇敵的了解,一定遠比對朋友的了解深刻得多。”

“是的,”金老太太的歎息聲溫柔如遠山之春雲:“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我們不但要了解,而且要忍受。”

她輕輕地告訴蘇蘇。

“尤其是女人,女人的了解和溫柔,對男人來說,有時遠比利劍更有效。”

蘇蘇忽然覺得很感動。

這本來是一個老祖母茶餘飯後對一個小孫女說的話,現在這位老太太對她說的就是這種話。

——一個身世飄零的孤女,聽到這種話時心裏是什麽感覺?

金老太太又說:“一個人如果真的能對楚香帥了解得非常深刻,他就絕不會相信楚香帥會死得那麽容易。”

“就算江湖中人都確定楚香帥已經死了,他也不會相信。”

“是的。”金老太太說:“除非他親眼看見了香帥的屍體。”

江湖中至今還沒有人看見過香帥的屍體。

“所以他一定要證實香帥究竟是生是死,”金老太太說:“否則他活著睡不著,死也不甘心。”

“他要怎麽樣才能證實呢?”

“這一點我們也想了很久,我相信我們的智慧也不比他差多少,”金老太太說:“我們也擬定了一個計劃,來證實香帥的生死。”

她說:“我們確信,隻有用這一種方法,才能證實香帥的生死。”

“哪一種方法?”

“這種方法雖然很複雜,可是隻要用兩個字就能說明。”

“哪兩個字?”

“感情。”

——感情,在人類所有一切的行為中,還有什麽比“感情”這兩個字更重要的?

感情有時候非常溫和的,有時卻比刀鋒更利,時時刻刻都會在無形無影間令人心如刀割,隻恨自己為什麽還沒有死。

03

“這個蘭花先生既然對香帥如此了解,當然知道香帥是非常重感情的人,就算他已經決定不問江湖的恩怨仇殺,可是他如果聽見有一個絕不能死的人陷入必死的危機,他一定會複出的。”金老太太說:“如果他沒有死,就一定會複出的,如果他還不出現,就可以斷定他已經死了。”

金老太太問蘇蘇:“要證明香帥的生死,這是不是最好的法子?”

蘇蘇隻有承認:“是。”

金老太太歎了口氣:“我相信你一定已經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蘇蘇也不能不承認:“是。”

胡鐵花搶著說:“三個人是不是要比一個人更保險得多?”

“是。”

“所以他們就找來了三個人,三個在老臭蟲心目中都是絕不能死的人。”胡鐵花看著蘇蘇:“這三個人其中就有一個是你。”

蘇蘇不說話了。

金老太太又歎了口氣:“所以香帥剛剛才會說,他還沒有死,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你。”

蘇蘇又仰盡一杯。

誰也不知道她現在心裏是什麽感覺,可是每個人都知道她也是個人,多少總有一點人性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情仇難卻,恩怨無盡。

如果你厭倦了這種生活,唯“死”而已。

隻可惜有些人連死都死不了。

——江湖人的悲劇,難道真的都是他們自找的?

少女戀春,怨婦戀秋,可是那一種真正深入骨髓的無可奈何的悲哀,卻可惜隻有一個真正的男人才能了解。

這一點是不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不是。

不受委屈,不許怨尤,不肯低頭,不吐心傷,絕不讓步。

這種人遭遇到無可奈何的事,豈非總是要比別人多一點?

——光榮和驕傲是要付出代價的。

“蘭花先生斷定,隻要你們三個人有了必死的危機,香帥就會複活。”金老太太說:“可是香帥如果已退隱,怎麽會知道這個消息?”

她自己回答:“他當然一定先要把這件事造成一件轟動天下的大事。”

“他當然也知道像老臭蟲這樣子,就算已經退隱了,耳朵還是比兔子還靈。”

——這一點與這一次“飛蛾行動”的計劃完全符合。

“第二,要完成這個計劃,一定還要讓香帥相信你們已經必死無疑;除了他之外,天下已經沒有別的人能夠救得了你們。”

“這一點是很難做到的。”胡鐵花說:“老臭蟲一向比鬼還精。”

“所以這位蘭花先生一定要先把慕容身邊的主力消滅,先置他於必敗之地。”

——生死之戰,敗就是死。

“我們很早以前就已想到,這次計劃中最大的阻力就是柳明秋柳先生。”金老太太說:“柳先生不死,慕容無死理。”

“所以他非死不可。”

“隻不過天下江湖中人都知道,想要把柳先生置之於死地,並不比對付香帥容易。”金老太太說:“所以我們相信他必有奇兵。”

“這一支奇兵是什麽人呢?什麽人能夠殺柳先生於瞬息?”

——要殺他,就要在瞬息間殺死,因為殺他的機會,一定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稍縱即逝,永不再來。

——這種人雖然不多,可是這個世界上的確有這種人存在。

“我們都想不出這個人是誰,所以我們也擬定了一個計劃。”

他們這個計劃隻有一個字。

——等。

——長久的戰爭,不但要考驗勇氣和智慧,還要考驗耐力,後者甚至更重要。

這個教訓是我們不可不牢記在心的。

“所以我們就選擇了這個地方,就在這裏等。”金老太太微笑:“現在我才知道,我們這些人真是一群老狐狸。”

她笑得眼睛都好像不見了,因為他們終於等到他們要看見的事。

他們終於看見了這支奇兵。

金老太太用一雙已經眯成兩條線的笑眼看著蘇蘇。

“直到那時候為止,我們才徹底了解蘭花先生這個計劃。”她說:“他利用你們三個人作餌,來釣香帥這條大魚。因為他算定香帥隻要不死,就一定會去救你們,就算明知你們都是想要他命的人,他也一樣會去救你們的。”

胡鐵花歎了口氣:“老臭蟲這麽樣一個聰明的人,有時候卻偏偏喜歡做些呆事。”

“這個計劃中最重要的一點,當然就是要用什麽方法,才能讓楚留香死?”

隻要他一出現,就必死。

一擊必中,中則必死,因為第二次機會是絕不會有的。

“這一擊當然要經過千籌百算,絕不能有一點錯失。”

“可是不論怎麽算,這個世界上大概還沒有人敢說能在一擊之下,將楚留香搏殺於當地。”

“除非出手的人是香帥絕對不會提防的。”金老太太說:“在這一方麵,慕容和袖袖當然是最好的人選了。”

她說:“香帥去救他們,他們殺了香帥,就是告訴別人,也沒人相信,大家隻知道楚留香早已死了,在這一戰的一年之前就已死了。”

蘇蘇完全被震驚。

這個本來好像無懈可擊的計劃,到了這些人手裏,竟似變得不堪一擊

她簡直無法相信這是事實。

過了很久,她才能開口。

“你們既然已經識破了這個計劃,為什麽不直接揭穿它?”

“我們不敢輕舉妄動。”

“為什麽?”

“因為你們,你,慕容,和袖袖。”

“我不懂。”

“計劃如果被揭穿,你們三個也就沒有利用的價值了,蘭花隨時都可能殺了你們泄憤。”

金老太太說:“所以香帥堅持我們不管有任何行動,都要先考慮你們的安全。”她說:“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讓你們死在別人手裏,就算明知你們是釣餌也一樣。”

蘇蘇抬起頭,就看見了那個沉靜的藍衫人,無論誰看見這個人,都無法不去想他那多姿多彩的一生。

——他的朋友,他的情侶,他的仇敵,他的冒險,他的風流多情,他的艱辛百戰。每一樣都是不平凡的。

這個人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他的生命為什麽比這個世界上古往今來的大多數人都豐富得多?

老天為什麽要特別眷顧他?

想到了這個人的一生,再想想那些生來就好像應該遭受到一些不幸的人,再想想慕容,再想想自己,蘇蘇忽然覺得非常生氣。

——這麽樣一個幸運兒,居然還要裝死。

蘇蘇忽然大聲說:“不管怎麽樣,你們這件事還是做錯了。”

“哪件事做錯了?”

“你們不該讓柳先生死的。”蘇蘇說:“他也是人,也是你們的朋友,你們既然知道他是犧牲的目標,為什麽還要讓他死在我手裏?”

她恨恨地說:“我相信你們也不能不承認,如果你們想救他,一定有機會,可是你們連試都沒有試。”

金老太太卻悠然而笑。

“你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子。”她說:“你自己殺了他,反而來怨我們。”

“我隻問你,我說的有沒有理?”

“有理,當然有理。”金老太太說:“隻不過我也有幾句話要問你。”

“你問。”

“柳先生為什麽一定要選中你陪他去突襲?為什麽要把你先帶到這裏來?為什麽還要先為你製造一些讓他自己心亂的機會?”

蘇蘇再次被震驚。

——難道連這件事也是個圈套?難道柳明秋也是他們計劃中的一分子?

難道柳明秋的死也隻不過是裝死而已?

蘇蘇怔住。

她吃驚地看著他們——這些人究竟是一些什麽樣的人?這個世界上難道就沒有人能欺騙他們,擊敗他們?

金老太太仿佛已看出她心裏在想什麽,這位老太太的一雙慈祥笑眼好像總是能看出一些別人看不見的事。

“我剛才好像已經說過,連我自己都開始對我們這些人覺得有點不滿意了。”

“為什麽?”胡鐵花問。

“因為我們實在太精。”金老太太歎著氣說:“有時候我甚至希望能被別人騙上一兩次!”

胡鐵花笑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能騙過這位老太太,這個人會是個什麽樣的人?

——一定是個不是人的人,一定比狐狸還靈,比鬼還精。

胡鐵花不但笑,而且大笑。

金老太太也陪他笑,事實上,這位老太太好像時時刻刻都在笑。

那個沉靜的藍衫人又在摸他的鼻子,連鼻子上都仿佛有了笑意。

連“中原一點紅”眼中都有了笑意。

可是蘇蘇笑不出。

這些人的笑容這麽可愛這麽親切,可是他們的人都是如此可怕。

如此尖銳如此精明如此神勇如此可怕。

尤其是他們集合在一起的時候。

——“中原一點紅”的淩厲和冷酷,金老太太的經驗和睿智,胡鐵花的大智若愚,大肚包容,再加上楚留香。

這是一股什麽樣的力量?如果用這種力量去對付一個人,誰能不敗?

也許隻有“蘭花”是例外。

因為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知道“蘭花”是誰,連蘇蘇都不知道。

“可惜我們這些老狐狸還是有辦不到的事。”金老太太說:“直到現在為止,我們對這位蘭花先生還是一無所知,甚至連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姓名、年紀、性別、身份、家世、武功,完全都不知道。

04

在戰場上爭勝,須得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但是他們這一群人卻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之下迎敵,若不是自尋死路,便是自視甚高。

自視甚高,其實便是自尋死路,他們會是這樣的一群人嗎?

不!絕對不會。他們不是自負,而是對自己有著絕對的信心。

金老太太眯著笑眼說:“我們隻知道一點。”她說:“我們一定會把他找出來的,不管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們都會把他找出來。”

“現在呢?”蘇蘇忍不住問:“現在你們準備怎麽做?”

楚留香慢慢地走過來。

“現在我唯一要去做的事,還是那件事。”他說:“去救慕容和袖袖。”

“在這種情況下,你還是要去救他們?”

“是的。”

楚留香的原則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蘇蘇相信。

她相信他們要做的事一定能做到,可是她想不出他們會去怎麽做。

慕容和袖袖的存亡,關係到似乎已經不是兩條人命的生死,而是一種道義,一種死生相許的允諾。

蘇蘇看著楚留香堅毅的臉色,她心裏所能想到的一句話是:

楚留香畢竟是楚留香。

楚留香的原則當然是不會變的,任何的艱難險厄都不能阻止他心中的意念。即使是赴湯蹈火,隻要他決定走一遭,他的腳步就不會有半點遲疑。

何況現在,一切的情況,似乎都已經沒有隱瞞,一切都在這一群人的掌握之中,他們可以從容地克敵製勝。

“中原一點紅”、胡鐵花、金老太太,加上機智、勇力、權謀都是一等一的楚留香,他們可以發揮每個人的所長,來完成救援的任務。

等待,不止是他們的對策而已,更是他們的計劃。等待,不僅使他們看清了釣餌,更重要的是,他們也許利用了這次等待,作了一項嚴密的布署。

蘇蘇忽然有了一個古怪的想法:

楚留香和這一群人,也許不止是要救慕容和袖袖,他們可能打算“偷”。

從死神手中,把這兩條人命偷回來。

她雖然不知道他們會如何下手,但是她似乎很確定地相信,他們不會是硬拚強奪,而是把這種搏鬥當作一種“藝術”來處理。

蘇蘇淺酌了一口酒,她的內心極度感到震撼;身在江湖,她雖然早已聽說了楚留香的忠膽俠行,但是那些傳聞、故事卻都與她無關。

這一次卻不然。

這一次的決定,楚留香和他的朋友們所要搭救的人,不但與她有關,而且她幾乎還可以算是其中的主角人物之一。雖然她很清楚,蘭花先生安排的這項行動,隻是想求證出一個結果,他們三個人都隻是在這個求證過程的一個釣餌,是一個駭人的陰謀中小小的休止符而已;但她是決計不會反悔的,她甚至因為自己得以扮演這個被人關注的角色,而感到心中有份小小的滿足。

如果說,她的內心中有什麽惱恨的話,那必然是因為她雖然在整個事件中扮演了一個角色,卻始終不知道這幕戲是怎麽演的,它的結局又是如何。

“你們說說看,柳明秋的死,是不是另一種偽裝?為了某種目的而設下的圈套?”蘇蘇顯然因為無法明了全盤的狀況而感到憤懣。

“誰也不能回答你的問題。”金老太太說:“因為柳明秋已經死了,而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當然,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這個答複,等於是未作任何答複。柳明秋的死,即使有任何的陰謀,都不會在此時就被揭穿,因為一場鬥智的搏戰才剛剛開始,雙方劍拔弩張,卻各自懷了許多秘密,許多令人無法猜透的秘密。

這些底牌,有時候就是真正的殺手鐧,等到最後真相大白的時候,也就是決定勝負、生死的時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