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_第六十九章 要命的大小姐
第六十九章 要命的大小姐
01
屋子裏充滿了一種淡淡的香氣,仿佛是蓮花,卻比蓮花更甜美。
大小姐一來,就帶來了一屋子香氣。
她的人也比蓮花更甜美。
在這些人心目中,她不僅是個大小姐,簡直就是位公主。
雖然每個人都很喜歡她,可是從來也沒有人敢冒瀆她。
她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她年輕、美麗、尊貴,她的生命正如花似錦。
也不知有多少個像她這麽大年紀的女孩子,在偷偷地妒忌她,羨慕她。
她應該很快樂。
可是,誰也不知道為了什麽,這些日子,她眉目間仿佛總是帶著種說不出的憂鬱。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憂鬱,是因為她心裏有個解不開的結。
她心裏還有個忘不了的人。
這個人偏偏又距離她那麽遙遠,他們之間總是隔著千山萬水。
現在夜已很深,一個像她這樣的大小姐,本來已經應該睡了。
可是她偏偏睡不著。
她太寂寞,總希望能找點事做。
到了這裏來之後,除了雙喜外,她幾乎連一個可以聊聊天的朋友都沒有。
她從來都沒有把雙喜當作一個丫鬟。
雙喜是她的朋友。
她的朋友,是絕不能被人欺負的。
所以她來了。
雙喜用一隻手拉著她的衣角,用另外一隻手指著無忌!
“就是他!”
這裏的人明明都知道雙喜是大小姐身旁最親近的人,想不到居然還有人敢欺負她。
“我知道他為什麽要我到這裏來,他想要我陪他……陪他……”
下麵的話,雙喜雖然沒法子說出口來,可是每個人心裏都很明白。
連大小姐心裏都很明白。
所以她來的時候,已經準備好好地給這個人一個教訓。
可是等她看見了這個人之後,她卻好像呆住了。
無忌也呆住了。
因為他連做夢都沒有想到,這位大小姐就是那個隨時隨地都在找他的麻煩,隨時隨地都會突然暈過去的連一蓮。
連一蓮居然就是上官憐憐。
連一蓮居然就是上官刃的女兒!
她雖然知道站在她麵前的這個人,就是一心要殺她父親的趙無忌。
她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會追到和風山莊去。
那天晚上,唐玉放過了她,就因為已經發現她是上官刃的女兒。
所以,他才會叫人連夜把她送回唐家堡。
這些事無忌現在當然也想通了。
他還沒有逃出去,是因為他知道就算能逃出這屋子,也休想逃得出唐家堡。
他也知道現在隻要她說一句話,他就會死在唐家堡,必死無疑。
02
憐憐什麽話都沒有說。
無忌能說什麽?
憐憐一直都在用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瞪著他,她的眼睛好像比以前更大。
這是不是因為她又瘦了?
她是為什麽瘦的?又是為了誰消瘦?
無忌還在看著她。
他不能不看她,他想從她眼睛裏的表情中,看出她準備怎麽對付他。
他看不出。
她眼睛裏的表情太複雜,非但無忌看不出,連她自己都不了解。
雙喜也沒有再說話了。
她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子,她已經有十八九歲,懂得的事已經不少。
她已經看出她的大小姐和這個男人之間,好像有點不對。
究竟是什麽地方不對?
她也說不出來——就算她知道,也不敢說出來。
所以她也隻有閉上嘴。
每個人都閉上了嘴,這屋子裏的人絕沒有一個是笨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小姐忽然轉過身,慢慢地走了出去。
她為什麽連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
無忌正在奇怪,每個人都正在覺得奇怪的時候,她忽然說了一句話。
走到門口,她忽然回過頭,看著無忌,輕輕地說出了四個字。
她說:“你跟我來。”
她要無忌跟她到哪裏去?去幹什麽?
無忌沒有問,也不能問。
就算他明知她要帶他上絞架,下油鍋,他也隻有跟她去。
他已別無選擇。
03
花園裏
黑暗而安靜。
憐憐走在前麵,走得很慢很慢,仿佛心裏也有個不能解決的難題。
她一直都沒有回頭。
無忌也走得很慢,跟她總是保持著一段相當的距離。
她的背影看來苗條而纖柔,隻要他一出手,她立刻就會倒下去,永遠倒下去,這裏就再也沒有人會說出他的秘密。
有幾次他都已忍不住要出手。
但是他一定要勉強控製住自己,因為他絕不能出手。
黑暗中到處都可能有埋伏,金老大和一丈紅那些人一定也都在暗中監視著他。
胡矮子的硬功和掌力,已經不是容易對付的。
一丈紅無疑也是個極可怕的對手,隻看她那柔軟而靈活的眼睛,修長結實的手和腿,就可以看出她的身手必定極靈敏。
女人的出手通常都比男人更毒辣,因為她們如果想在江湖中混下去,就一定要比男人更堅強,而且一定要有幾招特別厲害的功夫。
那位病大夫雖然全身都是病,但是眼睛裏,神光內蘊,想必有一身極精深的內功。
金老大當然更可怕。
他身經百戰,也不知會過多少武林高手,不說別的,就隻這種從無數次出生入死的艱苦戰役中得到的經驗,已經沒有人能比得上。
要對付這四個人已經很不容易,何況除了他們之外,還不知有多少更可怕的高手在暗中跟著她,保護她。
如果她死在無忌手裏,無忌還能活多久?
他怎麽能輕舉妄動?
可是就算他不出手,又能活多久?
無忌忍不住在心裏問自己:
——如果我是她,我明明知道他是來殺我父親的,我會把他帶到哪裏去?
這答案無論誰都可以想象得到,因為現在她也別無選擇的餘地。
她隻有帶著他去死。
他明明知道自己隻要跟她往前走一步,距離死亡就近了一步,但是他卻偏偏不能停下來。
憐憐忽然停了下來,停在一個小小的月門外,門裏有個幽雅而安靜的小院。
她終於回過頭。
但是她並沒有看無忌一眼,隻是麵對著黑暗,輕輕地說:“這個人是我以前就認識的老朋友,我想跟他安安靜靜地聊聊天,不管有誰來打擾我們,我都會非常非常不高興的。”
誰也不敢讓大小姐不高興,誰也不會闖進去打擾他們的。
可是她為什麽要跟無忌單獨相處?她究竟有什麽話要對他說?
她準備用什麽法子對付他?
如果一個人已經走上絕路,不管別人要用什麽法子對付他,都沒什麽分別了。
04
院子裏有個小小的蓮池。
荷花雖然還沒有開,風中卻充滿了蓮葉的清香。
風從窗外吹進來,燭火在搖曳。
窗子是開著的。
窗下有張精巧而舒服的椅子,她想必常常坐在這張椅子上,看著窗外的蓮池發呆。
現在她卻沒有在這張椅子上坐下來,反而招呼無忌:“坐。”
無忌坐下。
既然已經到了這裏,是站著也好,是坐下也好,都已沒什麽分別。
對麵還有扇窗子,憐憐站在窗子下,背對著他,過了很久,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四月已經過去了,荷花又要開了。”
無忌沒有開口,也沒法子開口,他隻有等。
又不知過了多久,憐憐終於回過頭,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盯著他忽然道:“我知道你是誰。”
無忌也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知道。”
憐憐道:“我也知道,你是為什麽來的。”
無忌道:“你應該知道。”
他不再否認:“我是來殺上官刃的。”
憐憐道:“我想現在你也應該知道,你要殺的人,就是我的父親。”
無忌道:“我也知道世上絕沒有任何人會讓別人來殺自己的父親。”
憐憐道:“絕沒有。”
無忌道:“現在,你準備怎麽樣對付我?”
憐憐沉默著,忽然又輕輕地歎了口氣,道:“我不知道。”
無忌道:“你怎麽會不知道?”
憐憐道:“因為,你這麽樣做並沒有錯。”
無忌道:“哦?”
憐憐道:“如果我是你,有人殺了我的父親,我也會殺了他的。”
無忌道:“隻可惜你不是我。”
憐憐道:“如果你要殺的是別
人,我一定會用盡所有的力量幫助你!”
無忌道:“隻可惜我要殺的人,就是你的父親。”
他淡淡地接著道:“所以不管你準備怎麽對付我,我都不會恨你,因為如果我是你,我也會同樣這麽做的。”
憐憐又沉默了很久,才慢慢地說道:“就因為我是他的女兒,所以我一直都不相信他真的殺死了你的父親。”
無忌道:“哦?”
憐憐道:“他一向是個非常正直的人,有時雖然冷酷無情,卻絕對正直,我實在沒法子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
無忌道:“哦!”
憐憐道:“所以我一定要親自到和風山莊去看看,其中是不是另有隱情。”
無忌道:“現在你已經去過了。”
憐憐黯然道:“我甚至還偷偷地到你父親的書房裏去過,站在你父親被害的地方。”
她眼睛裏充滿了痛苦和悲傷:“那時候夜已很深了,四下寂無人聲,就跟現在一樣,我一個人站在那裏,在心裏問自己,如果有一天你要來殺我的父親報仇,我應該怎麽辦?”
這是個死結。
隻要一想到這問題,她就算在睡夢中也會突然驚醒,流著冷汗驚醒。
因為她知道她的父親錯了。
憐憐道:“我一直在告訴我自己,他沒有做錯事,他這麽樣做,一定有很好的理由,可惜,這些話我自己都沒有法子相信。”
她笑了笑:“你可以騙得過任何一個人,卻永遠沒法子騙過自己的。”
她的笑容也充滿了痛苦:“所以那時候我一直在想法子接近你,希望能化解開你跟我父親之間的仇恨,隻要你能原諒他,隨便對我怎麽樣,隨便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無忌冷冷地看著她,心裏忽然也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刺痛。
他不能不承認,她實在是個很善良的女孩子,實在值得同情。
因為她已不惜犧牲自己。
隻可惜這種仇恨永遠都解不開的。
他隻有硬起心腸,冷冷道:“如果那時候我就知道你是上官刃的女兒,我一定會殺了你!”
憐憐淒然道:“如果那時候你就殺了我,我非但絕不會怪你,也許反而會感激你!”
無忌道:“為什麽?”
憐憐黯然歎息,道:“因為現在我忽然覺得自己還不如早點死了的好!”
她幽幽地接著道:“如果我已經死了,哪裏還會有現在這種煩惱痛苦?”
無忌道:“現在你還是不該有什麽煩惱,這件事並不難解決!”
憐憐道:“哦?”
無忌道:“現在我如果能殺你,還是一定會殺了你的。”
憐憐道:“我相信。”
無忌道:“剛才在花園裏,我至少已有三次想殺你。”
憐憐道:“你為什麽不動手?”
無忌道:“因為我雖殺了你,我也絕對沒法子活著離開這裏。”
憐憐承認。
無忌道:“我雖然要殺你,你當然也可以殺我,這本來就是天公地道的事。”
憐憐說道:“你至少可以跟我同歸於盡。”
無忌笑了笑:“我跟你之間並沒有仇恨,上一代的仇恨,跟下一代完全沒有關係,我為什麽要你陪我死?”
他的笑容看來還是很鎮靜:“我這次來,本來就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現在我已盡了力,雖然沒有成功,我死而無怨。”
憐憐看著他,過了很久很久,才問道:“你說的是真心話?”
無忌道:“是。”
憐憐又輕輕歎息道:“一個人隻要能死而無怨,死得問心無愧,死又何妨?”
無忌忽然大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明白我的意思!”
憐憐道:“我常常聽人說,千古艱難唯一死,所以我一直認為,死是件很困難的事。”
無忌道:“那的確不太容易。”
憐憐道:“可是我現在已經明白,有時候活著反而比死更困難得多。”
無忌也不禁長歎,道:“有時的確如此。”
憐憐道:“所以一個人若是真心想死的時候,就不如還是讓他死了的好。”
無忌道:“是的。”
牆上掛著一柄劍,一柄三尺七寸長的烏鞘劍。
憐憐摘下了這柄劍,“鏘”的一聲,拔劍出鞘,劍鋒寒如秋水。
她忽然將這柄劍交給了無忌,她的態度冷靜而鎮定。
她忽然說:“你殺了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