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小傑偵探社_夜訪荒村公寓

狄小傑偵探社

夜訪荒村公寓

作者:狄小傑

“Hello,狄小傑。

你也許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知道你。

let's play a game for your live……”

“誰?誰在叫我?”

狄小傑從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被捆在一把搖晃的鐵皮椅子上,左手被牢牢固定住,隻有小臂可以活動,眼前擺著一台破舊的電視機,裏麵有個人戴著黑貓警長的麵具,正用跟《電鋸驚魂》中一模一樣的聲調說:

“狄小傑,自從你五年前高考落榜以來,你對自己越來越感到沮喪。除了寫你那些令人昏昏欲睡的推理小說外,你沒心思繼續學業,也從不安心找一份穩定的工作,終日四處漂泊打工。你越來越鄙視身邊的人,就如同他們越來越鄙視你。你身為狄仁傑第36代孫,卻從不利用祖先遺傳的天賦;作為8代單傳的唯一後代,你已默認自己是一場災難,或許家族血脈即將在你身上消逝,可你依然在腦海中意淫你的幸福未來!”

“你是誰?!你是誰?!”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let's play a game,”

電視中的黑貓警長說著,啪地打了一個響指,狄小傑眼前頓時一片光亮,讓他目瞪口呆。

“狄小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你麵前的傳送帶上躺著一個女孩,她擁有33C-24-32的身材,這不正是你夢寐以求的類型嗎?但傳送帶即將滾動,一步步通過前麵的電動鍘刀。你隻有一分鍾時間,解開你的圈套,按下傳送帶旁邊的停電按鈕,不然,女孩的身體將通過鋒利的鍘刀……”

“不!不!你聽我……”

“解脫你的工具就藏在你最滿意的部分:額頭的某個角落裏——現在,是犧牲你最滿意的身體,還是眼睜睜看著你最中意的女孩在一分鍾後變得血肉模糊,你自己選擇!”

電視圖像消失的一瞬,傳送帶無聲無息地滾動起來,狄小傑唯一能活動的左側小臂,摸索那已被汗水浸透的額頭,看著傳送帶將沉睡女孩送向上下刷動的鍘刀!

“鑰匙在哪兒?鑰匙在哪兒?”狄小傑扯破喉嚨嘶啞地叫著,“喂!——喂!——美女,你醒醒!你醒醒!爬起來啊!爬——起來!”

時間滴滴答答流淌,破電視上的倒計時秒表從4字頭跳到3字頭,然後是“28、27、26……”

“啊!——”狄小傑用盡全身力氣吼了一聲,用並不有力的左手瘋狂拍打自己額頭,仿佛要將腦袋拍碎,他已不知道什麽叫疼痛,什麽叫腦殼炸裂。

倒計時表突然飛躍到“5”,少女的長發被電動鍘刀齊刷刷鍘去一截,徑直伸到鍘刀下……

狄小傑不顧一切地用盡全身的力氣,朝前猛撲!

……

“啊!”

狄小傑從床上坐起,使勁喘了幾口粗氣,汗水濕透貼身T恤。

“又一場惡夢?”

月光安靜地射進屋內,在床頭櫃圈出一片淡淡的光輝。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單人床上,蓋著溫暖而帶著油漬的棉被,電視機正閃爍雪花。

“我在家?今天幾號?該去肯德基打工了吧?唉,這夢做的,一定是看碟片時睡著了!”

好不容易夢到回美女,居然連身材、長相都沒看清,真是沒出息啊。自己好像從沒那麽瘋狂過,會為一個女孩拍碎自己額頭?開玩笑吧……

狄小傑拿起遙控器,想找個哪怕極其無聊的電視劇。但連續按了多次,電視屏幕沒有任何改變,始終是乏味的雪花。

“怎麽搞的,見鬼!”他摁了一下紅色的關機鍵,電視機居然毫無反應。

月光消失了,屋內複製了窗外不見五指的黑暗。

他打開台燈,卻看到一台黑色的老式電話——仿佛又看到自己被綁在椅子上,女孩的頭顱慢慢劃向鍘刀,那幕悲慘的景象即將發生。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抖亂了整間屋子。

正當他猶豫是否該接時,電視裏傳來一個冰冷女聲:

“找我的,我來接!”

滿是雪花的電視屏幕中出現一口枯井,一身破爛的白衣緩緩從井中爬出,還有那頭披散著的黑色長發。

她——居然從電視機顯示屏裏爬出來了,

那煞白的臉頰上,兩隻白色眼球散發淒涼的光。瘦骨嶙峋的手伸向前方,蒼白的臉衝著狄小傑喊道:

“給……給我……電……電話……”

“你去死……你去死……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狄小傑胡亂地喊著,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還是覺得這事很不靠譜。

他忙亂地抓起身邊每樣東西,比如枕頭和遙控器扔過去,但任何東西都偏得離譜。

貞子爬上床,橫亙在他麵前,充滿寒氣的手抓住狄小傑腦袋,拚命地朝牆上摔打,一個暴戾的聲音不停地叫著:

“你為什麽不給我遙控器?!你為什麽不給我遙控器?!”

“啊……”

可憐的狄小傑又一次從恐懼中醒來,喘著更重的粗氣,使勁晃了幾下腦袋。

“哈哈,做春夢了吧?”

他的高中同學,也是唯一的朋友——楊梵獨特的笑聲讓他回到了現實。

沒錯,他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眼前這個自己從來不覺得帥,但每個女孩都覺得很帥的臉正是楊梵。

“這次又是連環夢,可嚇死我了。”

“活該!我就從來不做夢,每天睡得特踏實。”

狄小傑冷笑一聲:“你不做夢?才見鬼呢,你身邊那些女孩,不在夢裏纏死你!”

“唉,要不說你這種沒談過戀愛的男人這麽無知呢。”

一語擊中要害,狄小傑沉默許久後說:“奇怪,我的後背又沉又涼,不會做夢做出後遺症來了吧——”

“難道你不知道?”

楊梵突然舉起手機。

“哢嚓……哢嚓……”

狄小傑滿心狐疑地接過手機,刹那間屏幕讓他崩潰——

一個穿著白色破爛衣服,披著黑色長發的女人正吊在狄小傑頭上,女人的雙腳正踩在他的後背!

下一張照片,女人微微抬起臉龐,露出那標誌性的眼白,正是貞子。

“嘿嘿,狄小傑,或許你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知道你是誰,”那個或許叫楊梵的人,用標誌性的低沉嗓音說著,掏出黑貓警長麵具套在臉上,“let's play a game for your live……”

………………………………

寫到這裏,我把電腦上的這些文字全部刪除了。

我叫狄小傑。

我正坐在租住的八平方米小屋裏,除了放得下一張單人床,剩下就連轉身都要小心翼翼。三夾板做的房門外,傳來房東包租婆的吼聲,催促我今天一定要付清拖欠兩個月的房租,否則要叫隔壁練柔道的小子請我滾出去。同時,我的牆後響起一陣震天的歌聲——所謂的“牆”不過是一塊木板,打個噴嚏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何況是兩個整天做著遙滾樂隊夢的小夥子。

就在這些“美妙”的伴奏聲中,我剛寫了一個想了很久的故事。

但剛寫了兩千來字,我已斷定這篇小說寫砸了,原因很簡單:

第一,我把自己寫成了一無是處的白癡;

第二,楊梵被我寫成了相當帥的本來明明應該屬於我自己的反麵角色;

第三,我再一次非常沒用地直接暴露了我的所有弱點。

這樣的小說若投給《懸疑》雜誌,毫無疑問會被編輯美女臭罵一頓,那我在本月付清房租的希望也就泡湯了,或許會失魂落魄地被趕出去流離失所,變成新世紀的三毛流浪記。

突然,我那來電暢聽的手機響起,原來是楊梵打來的:“喂,小傑,你托我辦的事已經搞定了!”

“什麽事啊?”

“荒村公寓!”電話那頭的楊梵異常興奮,“你忘記了嗎?昨天晚上,你要我幫你去查查,是否真的有荒村公寓這個地方!”

“對,我想起來了。”

荒村公寓是傳說中的一個鬼宅,曾出現在同名暢銷懸疑小說中,每當我靈感枯竭之時,便會捧起這本書細細讀一遍——假使荒村公寓真的存在,我一定要去探明裏麵的秘密!

“嘿嘿,我這個‘包打聽’名不虛傳吧?快把地址記下來哦——安息路13號!如果你運氣好的話,那房子或許還沒拆掉。”

“13號?”

好詭異的門牌號碼啊!同時,耳邊的手機傳來一陣奇異的電磁噪音。

安息路13號,荒村公寓……

本名:狄小傑

性別:男

生日:1983年3月12日

星座:雙魚座

血型:AB型

身高:1米75

體重:66kg

最滿意自己的部位:額頭(因為這裏居然從未長過一顆粉刺)

最喜愛的顏色:青綠色、水色

最喜愛的運動:台球、國際象棋、籃球(僅僅是愛好,唯一一次在正式比賽中出場,是小學5年級)

最喜愛的食物:醬骨、東坡肉

最喜愛的書:國家地理雜誌、斯蒂芬•金全集

最喜愛的作家:斯蒂芬•金

最喜愛的音樂:POP rock

最喜愛的歌手:Bon Jovi、五月天

最喜愛的電影:《電鋸驚魂》係列、《沉默的羔羊》係列、《立方體》三部曲

最喜愛的明星:藤原紀香、小倉優子、安東尼•霍普金斯

小心捧起這張老照片,黑白的全家福——當中坐著一對老年夫婦,穿著長衫的老頭須發皆白,頗具古風;老太臉色慘白宛如僵屍;身邊是個年約三十許的少婦,打扮得花枝招展,風韻迷人。旁邊還有一對年輕夫婦,男的雖然西裝筆挺,長相英俊,表情卻非常奇怪,目光呆滯而凶狠,頗像電視裏見的精神病人;與他形成鮮明反差的,是那年輕漂亮的妻子,一身錦繡旗袍,足蹬輕巧的高跟鞋。

目光集中在女子臉上,果然是個憂鬱的冷美人,帶著那個年代的時尚,特別是那雙迷離的眼睛,仿佛思量某個心事——上海的金枝玉葉,貴族們最後的全家福?

艾嘉莎與照片裏的人對視,似乎已穿越時光隧道,照片裏的嘴巴微微動了,耳邊響起吳儂細語……

她的手猛然一抖,照片差點掉到地上。攤主趕緊接過照片:“小姐,當心點好不好?這可是我家祖傳的!”

“對不起,對不起。”

艾嘉莎自己也不知怎麽搞的,難道對照片裏的人產生了幻覺?再仔細看看全家福背景,是一間寬敞的客廳,後麵還有一架鋼琴,牆上有個大壁爐,幾盞壁燈懸掛著,顯然是在舊上海的老洋房裏拍的。

整張照片有說不清的氣氛,仿佛每個人臉上都蒙著一層霧,散發著幽靈的氣息,時隔六十年仍讓觀者不寒而栗。

她把照片翻過來才發現,背麵有黑色的鋼筆字——

“民國三十六年四月五日攝於上海荒村公寓”

最後四個字怔住了艾嘉莎,仿佛被某個命中注定的東西抓住。她使勁揉了揉眼睛,反複看著這張黑白老照片,像抓到失散多年的寶貝,嘴裏喃喃念道:

“荒村公寓?”

攤主覺得這女孩雖然漂亮,舉止卻像個精神病人,隻能小心地問:“小姐,你怎麽了?”

“真的有荒村公寓嗎?上海真的有這個房子嗎?”

“當然,我小時候還去過呢。”

艾嘉莎心頭一陣狂跳:“這張照片是誰拍的?”

“是我的爺爺拍的,他可是四十年代舊上海有名的照相師,1947年——也就是拍攝這張照片的民國三十六年,他還自己創辦了一家照相館呢,可惜六十年代關門大吉了。”

“太好了!這照片多少錢?”

“1000塊。”

“太貴了——”

艾嘉莎幾乎把“搶錢啊”喊了出來,幸好沒被市場裏其他人聽到,否則真要出糗了。但這張照片是荒村公寓的重要線索,從這個角度而言也是無價之寶。

她橫下心豁出去了,擰起眉頭說:“大哥,五百吧!”

“八百!少一分也不成。”

艾嘉莎突然強勢地說:“七百吧?我今天隻帶了七百塊現金,除非你這裏可以刷卡。”

攤主總算是輸給這女孩了:“好吧好吧,今天看你誠心,就七百塊賣給你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攤主還是有些不舍得,反複叮嚀艾嘉莎,就算這張照片歸了她,也千萬不能搞壞了,哪怕弄出一點點瑕疵,都對不住他爺爺的在天之靈。

今天是2007年的4月3日,也是艾嘉莎進入電視台實習以來,第一次單獨外出做節目,便在舊書市場的這個攤位上,發現了這張荒村公寓的全家福照片。

在擁擠而嘈雜的市場裏,她將舊照片小心地包好,夾在一本精裝書裏。她仰頭看著陰鬱的天空,一條爆炸性的社會新聞已在腦中形成——“攝製組夜訪荒村公寓,神秘事件清晰記錄”。

明天,就是明天!

本名:保密

性別:女

生日:1985年7月6日

星座:巨蟹座

血型:B型

身高:1米65

體重:49kg

三圍:33C-24-32

最滿意自己的部位:耳垂、長發、嘴唇

最喜愛的顏色:白色、淡綠色

最喜愛的運動:跆拳道(黑帶二段)、排球

最喜愛的食物:藍莓冰激淩、抹茶慕斯蛋糕、7分熟菲力牛排

最喜愛的書:阿加莎•克裏斯蒂全集

最喜愛的作家:阿加莎•克裏斯蒂

最喜愛的音樂:new age

最喜愛的歌手:比約克、莎拉•布萊曼

最喜愛的電影:《天使愛美麗》、《春光乍泄》、《漂流欲室》

最喜愛的電影明星:梁朝偉、尼古拉斯•凱奇

2007年4月4日16點44分。

一個千載難逢的“吉祥”時刻,實習記者艾嘉莎,和電視台攝影師、攝影助理一行三人,來到幾乎已被拆光了的安息路。

聽說這裏就要造起A級寫字樓了,僅剩一棟房子因為產權關係不明,始終沒被拆掉,那就是安息路13號。

又是一個“吉祥”數字!

眼前隻剩下一片瓦礫,幾輛推土機碾過廢墟,艾嘉莎的心懸了起來,荒村公寓會不會也被拆掉了呢?這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的地址。

攝製組又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在一片空地上,發現了一棟綠色房子。

艾嘉莎睜大了眼睛,這是棟三層樓的洋樓,牆上布滿了爬山虎,周圍是一大片殘垣斷壁,透著古老與哀傷的氣息。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倒有幾分像重慶的“史上最牛釘子戶”。

“荒村公寓?”

她輕輕念了出來,第一個走到洋房下,發現了門牌號碼——安息路13號。

就是這裏了!攝像師拿出機器拍攝,拉了一個長長的遠鏡,逐漸推進到門牌。

仰望荒村公寓樓上的窗戶,全都蒙著厚厚的灰塵,讓她產生某種奇異的錯覺,宛如冥冥中的召喚。

根據昨天查的資料,裏麵應該有人居住的,但大門口並沒有上鎖,他們小心地推門進去了。進門是一道走廊,鏡頭裏的光線暗淡,每走一步都會激起灰塵,艾嘉莎急忙蒙起鼻子。鏡頭對準牆壁和天花板,是十九世紀英國的風格,布滿經年累月的汙跡。

眼前是個寬敞的大廳,內側有一道旋轉樓梯,散發著陳腐氣味,攝製組感到一陣胸悶。

艾嘉莎走進旁邊一個房間,也是個幾十平米的小廳,擺著一架黑色鋼琴。她走上去打開琴蓋,在積滿灰塵的琴鍵上按了幾下,居然響起了清脆的音符。鋼琴商標是個英國牌子,正好是1946年出廠,那麽名貴的老爺鋼琴,放到市場上拍賣至少值幾十萬。

她又回頭看了看牆壁,見到一個廢棄的壁爐:“對,就是這裏!和照片裏一模一樣。”

昨天花了七百大洋買來的照片,就在艾嘉莎的小坤包裏。拿出荒村公寓全家福照片,對著房間仔細比照,這後麵的牆壁還有壁爐,加上這台黑色的鋼琴,完全就是老照片的背景。攝像師走到另一端,從這個鏡頭裏看出去,與照片裏的視角完全重合,時光似乎在此凝固。

離開底樓的大房間,艾嘉莎率先走上旋轉樓梯。二樓迎麵是條昏暗的走廊,她試探著摸摸牆上的開關,沒想到電燈亮了。攝影師和助理也跑上來,整棟房子充滿了腳步回聲。

異樣的感覺越來越重,她大著膽子穿破灰塵的濃霧,走進旁邊一扇房門。裏麵空空蕩蕩,受潮的牆壁滿目斑駁。窗外是一大片拆遷工地,遠景無數的摩天巨樓,與她身處的環境格格不入。

攝影師拍了這層樓麵的每個房間,雖然沒什麽家具,但看來還算幹淨,甚至衛生間也可以正常使用。於是,他們決定今晚就駐守在這裏,準備抓拍荒村公寓傳說中的鬼影。

助理搬進來一大堆生活用品,有睡袋和野營帳篷,各種食物和應急裝備,足夠他們獨立生存三天了。

晚上,他們在二樓房間裏共進晚餐——不過是必勝客而已。攝影和助理吃得很香,艾嘉莎卻幾乎沒吃什麽,她走到窗邊看著夜色,清冷的月光正徐徐灑下,落在她憂鬱的臉上。

荒村公寓的第一夜。

晚上八點。

艾嘉莎獨自蜷縮在房間裏,聽著涼風不斷在走廊呼嘯。攝影師和助理都是三十多歲的男人,他們在樓梯口架設機位。底樓已裝好幾個探頭了,徹夜守候靈異事件。

突然,樓下傳來某種詭異的聲音,接著是稀裏嘩拉一大片。風吹得更急了,窗戶不斷發出碰撞聲,讓人寒毛倒豎起來。助理恐懼地使了個眼色,他們都盯著監控係統,隻見底樓綠色的夜視鏡頭內,某個黑色鬼影正緩緩移動。

三個人對著監控目不轉睛,隻聽到樓下沉重的腳步聲,漸漸回蕩在空曠的老宅。那個影子走上樓梯了,蟲子似的忽起忽伏,放射著綠色的光。艾嘉莎也睜大眼睛,額頭流下了冷汗。孔武有力的攝影師,準備了一把木棍,不管是人還是妖怪,他都必須保護同事們。

終於,黑影出現在了樓梯口,全身都被黑色籠罩著,綠光從兩個洞裏射出來。

難道真是傳說中的鬼宅?

攝影師已經按捺不住了,跳起來揮棍打了下去,結結實實地拍在黑影上麵。立即響起一聲慘叫,果真是老宅中的“鬼哭狼嚎”。接著又是雨點般的棍棒,助理也上來幫忙踹了兩腳,兩人齊聲大喊:“打死你個妖怪!”

這下終於把妖怪打出原形了,一個男人從黑色雨衣中鑽出來,雙手護著腦袋大喊:“別打我的臉!”

“等一等!”

艾嘉莎立即上去阻攔,這根本就不是鬼魂,而是一個年輕的男子。

當棍棒停下來時,她才看清地板上的人,幸虧那家夥自我保護及時,否則他的那張臉啊,就要變成夜半歌聲的宋丹萍了。

“哎呀,真是一個人啊!”攝影這才反應過來,但又立刻喝道,“夜裏私闖老宅,肯定非偷即盜,不是個好東西。”

那可憐的年輕男子掙紮著爬起來,摸著渾身上下被打過的地方,頭暈眼花地說:“你們要多少錢,我全都給你。”

接著他拚命摸口袋,好不容易掏出七十三塊六毛錢:“對不起,我身上就這麽點錢了。各位大哥,饒了我的性命吧,我是八代單傳的獨苗,可千萬不能死啊。”

原來,他是把攝影組當成謀財害命的強盜了!

看到他這副狼狽模樣,艾嘉莎當即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攝影師和助理原本緊張的臉,也都不屑地笑起來:“你這個小偷真是沒用啊。”

這家夥臉色立即變了:“不,我不是賊啊!”

艾嘉莎有意要逗他開心,惡狠狠地說:“不是賊幹嘛晚上進來?可不能說謊哦,說謊要割舌頭的。”

男子心裏隻喊死定了,這女孩雖然看起來溫柔漂亮,不想卻是個心

狠手辣的“女魔頭”!

“我……我……是一個推理小說家……聽說這房子就是傳說中的……荒村公寓……就想進來尋找一下靈……靈感……”

他已經被艾嘉莎嚇得張口結舌,就怕她張嘴吸幹他的童子血了。

“作家?”她讀過的推理小說還真不少,國內的作者幾乎都知道,“你叫什麽筆名?”

“行不改名,坐不更姓!聽到了別嚇趴下啊——”

當說到自己姓名時,他的腰杆立即變硬了,隨即報出一個響亮的名字——

“狄——仁——傑!”

這三個字一出,艾嘉莎便倒吸了一口冷氣:“什麽?狄仁傑?唐朝的治國名相,舉世聞名的中國古代大偵探?”

但那家夥又咳嗽了一聲,補充道:“的第三十六代孫——狄小傑!”

可最後那“狄小傑”說得頗不響亮,隨即聽到兩個男人又一陣大笑:“原來如此,話都說不清楚,還狄仁傑的後代呢?哈哈哈!”

就連艾嘉莎也笑得幾乎噴飯,看著他們三人嘲笑不屑的樣子,狄小傑滿臉漲得通紅,心想剛才被打了一頓,現在又遭到了如此侮辱。而他最最不能容忍的是,別人取笑他那光榮的家族。

狄小傑強忍著傷痛大喝一聲:“呔!你們三個毛賊,但敢夜入民宅行竊,今晚正逢你們狄爺爺出來巡夜,將爾等逮個正著。小爺我祖上乃是天下盜賊的克星,無論是江洋大盜還是海洋飛賊,隻要聽說狄仁傑大老爺的名號,無不聞風喪膽當場尿了褲子。我給你們三分鍾時間換尿布逃命,若還不離開這宅子,就休怪我狄小傑手下無情了!”

他這番表演更讓大夥笑得前仰後合,艾嘉莎已經花枝亂顫,幾乎把眼淚笑出來了:“你,你這個家夥,還真以為我們是強盜嗎?”

狄小傑擰起眉毛,心底想想也是,哪有這麽漂亮的強盜?不過這年頭什麽賊都有,自然也包括桃花級的豔賊,還是要提高警惕:“想要用障眼法騙我?癡心妄想!看我不剝了你這層畫皮,看看裏麵到底是什麽白骨精。”

說著他竟大膽地來抓艾嘉莎的臉,不禁惹得她柳眉倒豎:“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攝影助理也不再逗他玩了:“小子,我們不是強盜,是電視台來拍荒村公寓的。”

“電視台?”

狄小傑還將信將疑,卻看到攝影師拿出了機器,還有各種監控設備。剛才他的那些“表演”,都已被拍了下來,走運地話還可能在電視台播出呢。

“原來是真的啊!哎呦!”他忽然抱著肩膀坐倒在地,“剛才你們下手可真狠啊。”

“抱歉了小夥子啊,我們還以為是遇到傳說中的妖怪了呢。”

他們將狄小傑扶進房間,讓他脫下衣服檢查傷口。而他卻一直扭扭捏捏的,原來是有艾嘉莎在場,讓他很不好意思。

“切!有什麽好看的。”

艾嘉莎便退到了房間外麵。

狄小傑脫下衣服,露出嚴重缺乏鍛煉的軀體,肩膀和後背上青一塊紫一塊。幸好全都是皮外傷,也沒有流血,隻是疼痛難忍。在攝影師的野外裝備裏,還有些急救的藥物和膏藥,他們給狄小傑塗了藥,幾處硬傷貼上筋骨膏,過兩天就沒事了。

艾嘉莎又回到屋裏,仔細打量這奇怪的男生。他看上去二十四五歲,長相與帥哥距離挺大,但也並非不堪入目的青蛙。

她冷冷地問道:“喂,狄小傑,你說你是寫推理小說的,我怎麽從沒聽說過你呢?”

“什麽?你沒聽說過我?”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就好像遇到一個沒聽說過布什的美國人,“嗯——你將在三年後極度崇拜我的作品,因為到那時我就是中國最暢銷的小說家了。”

“三年後?”

狄小傑尷尬地傻笑了一下:“這個,這個,目前我還沒有作品發表過——”

“原來就是個文學青年啊。”

“咳!咳!但我認識很多個編輯啊,特別是《懸疑》雜誌社,那裏的編輯部可是美女如雲,如果你在那隻能接接電話發發傳真而已。”

艾嘉莎倒不以為然,輕蔑地吐出兩個字:“嘴硬!”

這句話挺傷他自尊的,狄小傑想起傍晚出門時,還被房東包租婆“追殺”的景象,再比起眼前這個電視台的美女,心裏不禁酸酸的,世界真不公平啊!

“對不起。”艾嘉莎看出他的難過了,覺得不該傷人自尊,“好了,說說你想進來找什麽?”

“不知道,也許能找到很多吧。”

其實,今夜狄小傑出趕包租婆趕出了房子。若三天內不能籌到拖欠的房租,他的電腦和全部家當,就要被扔到大馬路上去了。但他又不好意思再去找楊梵,以往起碼已借宿過十二次,若達到十三次恐怕就要絕交了。

但總不能露宿街頭吧?萬般無奈之際,他想到了荒村公寓。既然傳說這裏空關著,不如闖進去住上一晚,若遇到鬼魂說不定還能交個朋友——當然最好不要遇到。有這樣夜宿鬼屋的經曆,將來無論是對外麵炫耀,還是寫到小說裏當素材,都是再好不過啦。

於是,他來到荒村公寓樓下。披上一件黑色雨衣,帶上兩個手電筒,把自己裝得像鬼魂似的。這便是在監控裏所見的黑影,還有那兩道綠色的光。

“你對這棟房子了解多少?”

白天狄小傑已查過許多資料了,那些駭人的場景又湧上眼前:“啊,非常可怕!1947年的清明節的晚上,就在這個荒村公寓裏,發生了一場當時轟動全上海的凶案!”

“啊?”

攝影師和助理也睜大了眼睛。

“命案就發生在底樓的客廳,居住在荒村公寓裏的是歐陽家族,一個來自浙江的神秘家族。奇怪的是,他們居然在清明節的晚上,聚在一起拍全家福。”

“全家福?”

艾嘉莎想起那張七百塊買來的照片,後麵寫的時間是1947年4月5日,不正是清明節那天嗎?難道這張黑白全家福照片,就是在命案發生當晚拍的?

狄小傑繼續娓娓道來:“當天晚上,就在拍全家福的時候,歐陽家二十八歲的少爺——歐陽清遠,突然精神失常,拿起斧頭砍死了自己的父親、母親,還有父親的姨太太,並砍傷了妻子安若芬。”

“居然把自己的父母都砍死了?”

“一夜之間死了三口人!案發現場的牆上濺滿了血,連續幾年在清明節的夜晚,似乎還傳來死者的呻吟聲。”

攝影助理趕緊問道:“那麽殺人動機呢?”

“誰都不知道動機,當時警方結案時,認定歐陽清遠精神病發作,不久他就死在了瘋人院裏。從此,這裏就有了鬧鬼傳聞。”

在荒村公寓的黑夜裏,狄小傑不動神色地講述著當年慘案,仿佛他是親眼目擊。而艾嘉莎也陷入了沉思,那張記錄案發當晚情況的全家福,就藏在她的小坤包裏,但她不敢拿出來看了,害怕自己脆弱的靈魂,會被拍完照片就死去的人們勾走。

房裏的四個人沉默半天,隻有冷風在窗戶上呼嘯,整棟房子靜得讓人心慌。

突然,樓下又響起了某種聲音。

不再是那奇異的腳步聲,也不是想象中的鬼嚎,而是某種更奇妙的聲響——鋼琴!

對,艾嘉莎可以確認,那是鋼琴彈奏的聲音。

攝像師急忙撲到監控前,卻發現鋼琴所在房間的探頭不亮。狄小傑馬上走出房間,艾嘉莎也跟在他的身後。

這旋律有幾分熟悉,竟然是《直到永遠》——李斯特著名的鋼琴曲,艾嘉莎從小就很喜歡這曲子。他們躡手躡腳走下旋轉樓梯,底樓大廳一片漆黑。

黑夜的荒村公寓,響徹了李斯特的鋼琴曲,讓艾嘉莎瞬間忘掉了恐懼。難以用語言來形容這種感覺,似乎是某個多情的少女,正等待她的心上人兒。狄小傑則渾身不自在起來,鋼琴聲就如多瑙河的波濤,一浪浪淹沒他的心,讓他感到無比窒息。

終於,他們闖進發生過命案的房間,鋼琴聲卻突然中斷了。

周圍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艾嘉莎大口喘息著,仿佛重返殺人現場。攝影師和助理跑來打開電燈,卻發現鋼琴前空空如也。

四個人都已目瞪口呆。

仔細檢查了房間,並沒有其他可疑之處,就連鋼琴蓋也是合好的。

那鋼琴聲是從哪裏傳出的呢?

艾嘉莎打開了琴蓋,在琴鍵上彈出幾個音符,難道剛才是它自己彈出來的?

抑或某個黑夜裏的幽靈?

還是當年命案中的冤魂?

他們全都麵麵相覷,似乎有幾個靈魂,正飄浮在他們身邊。

助理雙腿都發抖了,第一個跑回樓上,隨即攝影師也架著機器逃上去了。狄小傑麵色蒼白,看著鋼琴前的艾嘉莎——美女與老鋼琴,她才更像女鬼吧?

23點45分,子夜將至。

荒村公寓。

狄小傑獨自睡在二樓房間,沒有多餘的睡袋了,攝製組借給他毛毯和帳篷,將在這鬼屋度過特殊的一晚。聽著外麵呼嘯的冷風,還有房梁上竄來竄去的老鼠,他越想越心酸。兜裏的存折總共隻有六百塊,若湊不齊兩個月的一千塊錢房租,恐怕就要成為“賣火柴的小男孩”了。

怎麽辦?怎麽辦?

問楊梵借錢嗎?已經欠他兩千多塊錢了,如何再還好意思問他去借?怎麽說還是堂堂的狄仁傑後代,竟淪落到如此境地,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龍困淺灘遇嚇戲!

正當他在荒村公寓的深夜哀歎命運悲慘時,艾嘉莎正在隔壁房間熟睡。而攝影師和助理兩個人,卻緩緩踏上了三樓。

他們端著攝像機,來到漆黑一片的走道。就在走廊盡頭,有個房間露出閃爍的燈光,這景象就如照相底片,吸引著每個來到荒村公寓的人。

攝影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和助理兩人小心翼翼地走去。他們屏著呼吸,將攝像機對準亮光的房門。緩緩推進鏡頭,裏麵是個不大的屋子,老式的梳妝台正對著門口,上麵有個橢圓形的鏡子,在燈光下居然異常明亮,幾乎把鏡頭映了進來。

實在太詭異了,攝影師把鏡頭固定在鏡子上。手表上的秒針一格格走過,一直指到子夜十二點整的位置。

荒村公寓的子夜。

突然,鏡子裏出現了一個女子。

攝影師的雙手猛烈顫抖,但鏡頭裏的女子分外清晰,絕不是子夜的幻覺!

她穿著一套綠色的錦繡旗袍,留著及腰的烏黑長發,麵對鏡子露出微笑。臉色雖然蒼白,卻是個絕色佳人的胚子。一雙眼睛風情萬種,絕不遜色於聊齋中的美人。她將頭發垂在臉的半邊,隻留出一隻眼睛和半邊嘴唇。她手中有一隻木梳子,緩緩梳著自己的長發,嘴角不時微微撇起,這畫麵簡直如電影膠片般迷人。

鏡子裏的女子盯著鏡頭,眼神忽然有些憂鬱,張開嘴巴念念有詞。

還來不及聽她說什麽,攝影師就忍不住亂叫起來:“有鬼啊!”

他和助理兩個人逃下樓梯,還來不及去通知艾嘉莎,便慌不擇路地跑出了荒村公寓。

淒涼的月光照射著他們,四周都是荒涼的廢墟,幸好攝像機還扛在肩上。他們確信鏡子裏出現的人,就是那傳說中的女鬼,果然是恐怖到了極點,似乎還跟在後麵追趕他們。

兩人根本不敢停留,一口氣跑出了安息路,直到附近的大馬路上,攔了一輛出租汽車,便分別逃回家去了。

他們忘記了艾嘉莎。

艾嘉莎依舊在熟睡,這女孩有個小毛病——輕易睡不著覺,可一旦睡著了的話,就算打雷也很難把她吵醒!

但狄小傑聽到了動靜,他正好把頭蒙在毯子裏,也沒聽清樓上的叫喊,隻感到外麵一陣跑步聲,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翻身從帳篷裏鑽出來,外麵是什麽東西?捂著心口徘徊了半天,忽然感到有些尿急,便輕輕打開了房門。

走廊裏亮著昏暗的燈,狄小傑搖搖晃晃走向廁所。子夜時分,正是各種妖魔鬼怪出沒的時刻,後背又一陣涼風襲來。

他禁不起打了個冷戰,趕緊閃身進了廁所間。用最快的速度解決完後,他感到眼前有些恍惚,視線越來越模糊。狄小傑用力搖了搖腦袋,剛走出廁所便感到小臂上一涼。

啊!還有一隻手,一隻冰涼的手,已經抓住了他的手臂。

那隻手充滿了骨感,幾乎就是皮包骨頭了,竟胳得他火辣辣地疼。

狄小傑差點癱軟了下來,這肯定不是艾嘉莎的手,也不可能是攝影師或助理的手,那麽會是誰的手呢?

誰的手?

整條胳膊都涼了,像被敷上了冰塊,又剁下來塞進冰箱。

不,不,狄小傑努力調整著呼吸,不讓自己把自己嚇暈過去。

終於,他轉過了頭來。

那是一張布滿皺紋的臉,上麵覆蓋著花白的頭發,一雙深深凹陷的眼睛。

一個老太婆!

在這荒村公寓的子夜,二樓走廊昏暗的燈光下,一個老太婆正含情脈脈地拉著一個小夥子,宛如一幅先鋒的攝影作品。

是的,她的目光如此溫柔,竟與她的年齡絲毫不相稱,讓狄小傑不知該害怕還是絕望?

“子華?”

老太婆開口說話了,念出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名字。

狄小傑眯起了眼睛,他覺得自己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是那麽不真實,就像一幕排練好了的電影。

不,這是夢,一個在荒村公寓裏做了六十年的夢。

夢……夢……夢……

當狄小傑從夢中醒來時,天光已照到了他身上。

已經是上午九點鍾了,自己正躺在二樓的房間裏,渾身的關節都在酸痛。

怎麽沒有床呢?沒有他的破電腦和電視?也沒有隔壁的打工妹每天清晨在木板牆壁上釘大頭貼的聲音?

不,他並不在自己租的小屋裏,而是一間古老的宅子——荒村公寓。

狄小傑想起昨天半夜,從廁所出來見到的老太婆,他趕緊抬起手臂看了看,還好沒留下血印子之類的,脖子上也沒有小傷口。

這才鬆了一口氣下來,看來那隻是夢而已。

來到上午的二樓走廊,荒村公寓依然寂靜無聲,想起其他人到哪兒去了?他走進對麵房間,裏麵擺了一些攝像器材,但攝影師和助理已不見了。

狄小傑又來到隔壁,發現艾嘉莎還在熟睡,他上去用力推了推她:“喂,該起床了!”

沒想到艾嘉莎立即跳起來,當頭就給了他一拳,狄小傑頓時成了“熊貓眼”。

艾嘉莎用力搖頭,理了理頭發才看清楚,她退到窗邊深呼吸著說:“原來是你啊,對不起。不過,在我睡覺的時候別靠近我,否則我會對你不客氣,你明白了嗎?”

她說得鄭重其事,絕不是開玩笑的樣子,看那架勢還有女子防身術,狄小傑隻能自認倒黴了,揉著眼睛說:“你的同事呢?他們都沒影子了。”

“什麽?不可能吧?”

艾嘉莎板著一張隔夜麵孔,飛快地衝到外麵,大喊著攝影師和助理的名字。空曠的房子裏隻傳來她的回聲。

他們又跑到底樓,找遍了每一個角落,包括有鋼琴的那個房間,都沒有那兩個家夥的影子。艾嘉莎隻能撥了攝影師的電話,才知道他們已經逃回了家,當時嚇得魂飛魄散,根本沒來得及叫她。攝影師勸她快點離開荒村公寓,再留下去恐怕會出人命,至於什麽原因他又不敢說,最後匆匆掛斷了電話。

這簡直讓艾嘉莎氣壞了,這些電視台的同事們,平時嘴巴上一直討好她。但到了最關鍵時刻,卻個個成了膽小鬼,根本就沒把她當回事,將她一個人拋棄在荒村公寓。

“不,不查出荒村公寓的秘密,我絕不離開這裏!”

“我……我也是。”

其實,狄小傑的潛台詞是:隻要你借給我一千塊錢,我就趕緊搬回出租屋去,再也不來這個叫荒村公寓的鬼地方了。

“好,那你幫我去三樓探探路。”

狄小傑臉色又變了:“三樓?還是我們一起去吧,今天的日子可是很特殊呢。”

“怎麽特殊了?”

“今天是四月五日,清明節!”

“清明?”

這兩個字突然讓艾嘉莎皺起了眉頭,她想起了那張全家福照片,背後寫的日子也是清明節——1947年4月5日,距離今天正好是整整六十年。

六十年。

一個甲子的輪回,一切又將從頭開始?

艾嘉莎感到一陣頭暈,這房子裏的一切都越來越不可思議,難道真是命中注定的今日?她匆匆跑回二樓,去衛生間裏洗臉刷牙,剛才那張麵孔可是不能見人的。

等到她梳妝打扮完畢出來,狄小傑才仔細看了她的容顏——其實也未必算得上美人,若去參加香港小姐選美,估計是進不了前二十的。放在他的中學時代,大概隻能名列第十二金釵。不過她的身材倒是蠻好,看來經常參加體育鍛煉。

當狄小傑也洗漱完後,他忽然接到了楊梵的電話:“喂,小傑啊,你在哪裏啊?”

“荒村公寓。”

“什麽?你已經進去了?哎呀,你幹嘛那麽心急啊!”

看來楊梵這家夥還是挺夠朋友的,關鍵時刻來關心兄弟了,但他接下來說的話,讓狄小傑差點沒昏死過去。

“你要是被荒村公寓裏的女鬼嚇死了,你欠我的那兩千塊錢豈不是泡湯了?你可千萬不能死啊,一定要活著回來給我還債。”

狄小傑大聲吼道:“我真想把你這個混蛋一起拉來荒村公寓!”

楊梵並不生氣,而是以憐憫的語氣說:“算啦,我已經調查過了,這確實是個鬧鬼的老宅。七十年代這裏住進過許多人,傳說每當子夜十二點,荒村公寓三樓的某個房間,有一個老梳妝台的鏡子裏,會突然出現一個女鬼,穿著綠色的錦繡旗袍,不停地給自己梳頭。”

狄小傑突然放下了手機。

“鏡子裏的幽靈?”

荒村公寓的下午。

狄小傑和艾嘉莎仍枯守在老屋中,他們一步都沒有離開過,吃的都是麵包和餅幹。

此刻,他們來到三樓的房間,也就是傳說中女鬼梳頭的地方。

進門是個古舊的梳妝台,至少有七八十年的曆史,但木料質量非常之高,擦擦灰塵便露出光澤。更奇怪的是那麵橢圓形鏡子,居然多年之後還光滑明亮,鏡子裏照出艾嘉莎的容顏,竟比真人好看了許多。

但當狄小傑站到鏡子前時,卻是個落魄的臭小子形象,他對鏡子裏哀歎道:“你就是狄仁傑先生的後代嗎?”

“說不定狄仁傑就長你這樣呢。”

艾嘉莎又衝了他一句,隨後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說:“這就是幽靈事件的鏡子嗎?”

然後,她拉開下麵的抽屜,露出幾張黑白舊照片。

全都是一個年輕女子的影像,她或倚靠在窗戶邊,或端坐在鏡子前,姿態嫵媚動人,目光裏秋波閃耀,是那個時代的標準美人。

沒錯,全家福裏的那個妻子也是她——安若芬。

抽屜裏還有個黑皮筆記本,散發著陳年的皮草氣息。狄小傑一把奪過來,翻開裏麵泛黃的紙頁,隨即六十年前的文字,全都噴湧到了他的眼中。

“原來是當年的日記!”

艾嘉莎也興奮了起來:“是安若芬寫的嗎?”

“沒錯,讓我看下去。”

他們一起坐在梳妝台前,在這張神秘的鏡子下,共同閱讀這本六十年前的日記,記載著一個女人的心事,還有荒村公寓裏家族的秘密。

就這樣看了足足一個多小時,筆記本裏許多字跡都化開來了。雖然是雋秀的楷體,但有的字也頗為潦草,讓他們看起來十分吃力。

狄小傑一邊看一邊驚歎,仿佛跟著日記來到另一個時空。突然,他抬頭看著梳妝台,鏡子裏的艾嘉莎已變成了另一個人,她燙著四十年代流行的發型,穿著一件錦繡旗袍,雙目無限溫柔——正是剛才照片裏的女子,她的名字叫安若芬。

而她身邊的男子還是狄小傑,不過衣服換成了長衫,留著油光光的頭發。安若芬拿著木梳,輕輕地為他梳頭。男人油亮的發絲在梳齒間流動,狄小傑卻露出了奇異的微笑。

“不!”

他對著鏡子大叫起來,身邊的女子又變

成了艾嘉莎,她不解地抬起頭:“你又發神經了?”

“沒,沒什麽?”

狄小傑可不想被她判定為精神病人,隻能繼續看著日記,但發現後半邊都被撕掉了,安若芬的故事也隻剩下前麵一半。

現在,他們已能歸納出六十年前,荒村公寓的歐陽家族許多秘密了——安若芬是個小康人家的女兒,就像《長恨歌》裏的王琦瑤,做著“上海小姐”的美夢,卻不想遇到了風流瀟灑的歐陽清遠,這個出入摩登生活的富家子弟很快征服了她,並將她娶入了豪門歐陽家。

安若芬踏入荒村公寓的第一天,便感到這宅子裏有種古怪,每當深夜就會發出腐爛的氣味。而在她與丈夫的新婚之夜,歐陽清遠竟然從洞房中消失,不知逃到什麽地方去了。她孤獨地流著眼淚,過完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夜。此後的半年,丈夫越來越不理睬自己,而包括公公婆婆還有小婆婆——也就是歐陽老爺的二姨太,全都不把她放在眼裏。諾大的荒村公寓中,居然沒有和她說話的人。孤獨和壓抑,就像這神秘的老宅,讓她每夜感到窒息。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發現了這個家族最醜惡的秘密——歐陽清遠竟躺在小婆婆的床上,這個三十歲的豔麗少婦,和少爺勾搭在一起,根本不顧及安若芬的感受。這致命的打擊讓她幾欲崩潰,一氣之下收拾行李逃回娘家。但她父親的生意破產了,欠了許多高利貸,需要仰仗歐陽家的接濟。父親不許她回娘家,硬是把她送回了荒村公寓。就在她回到丈夫身邊的當晚,歐陽家的老先生老太太勃然大怒,說她私逃出去犯了大忌,必須要家法伺候!於是,她被歐陽老太太抽了一百個耳光,隨後又用竹簽插進她的指甲。

從此,每夜她都要麵臨丈夫的毆打,公公婆婆的漫罵,直到……

日記最後一天是1946年12月13日,此後過了四個月,便發生了清明節之夜的慘案。

所有線索都到此中斷,艾嘉莎隻感到一陣壓抑,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肺葉裏充滿了六十年前的空氣。似乎安若芬在當年受的苦難,全都疊加到了她身上,不由得對男人們產生厭惡,特別是眼前這個號稱狄仁傑後代的家夥。

她從坤包裏拿出那張全家福照片,再對照著抽屜裏的幾張老照片,安若芬奇異的表情,似乎要從照片裏爬出來。

“這是什麽照片?”

狄小傑驚奇地問,艾嘉莎便把這老照片的來曆,除了討價還價的細節外,全都說了出來。

他若有所思地站起來,擺出一副推理小說家的姿態說:“現在,我們剩下的唯一線索,便是這張照片了!”

“又怎麽樣?”艾嘉莎無奈地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五點了,“今天是四月五號,夜幕即將降臨,六十年前的這個夜晚,便是荒村公寓慘案的時間。”

狄小傑緊張地踱了幾步,嘴裏神經質地念叨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等一等,他又想起了什麽,立刻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你猜對了,接到電話的人,正是狄小傑唯一的朋友——楊梵。

正是月上柳梢頭的時分,是他約會新女友的好時間,但鑒於今天是個特殊日子,他便早早回了家。

接到狄小傑的電話,他罵罵咧咧地出了門,其實他並不想辦這件事,但狄小傑威脅他若不去辦的話,欠他的兩千塊錢就永遠不還了。

“真是借錢是老子,討錢就是孫子了!”

他按照狄小傑在電話中的指示,來到他家附近的舊書市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那位姓丁的攤主,再晚兩分鍾就他撤攤回家了。

楊梵拉住攤主問道:“請問前天,你是不是賣出了一張全家福的黑白照片?”

“對,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有些神經兮兮。”

“是她托我過來的,還想問問這張照片的其他情況。”

攤主不耐煩地回答:“我不都已經說過了嗎?是我爺爺在1946年拍攝的。”

“還有呢?求求你了,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情。”

楊梵那一本正經的表情,還真把攤主唬住了:“因為我爺爺在1946年開了照相館,所以這裏有許多他留下的舊照片。但是,昨天賣出的那張最最珍貴,因為那是我爺爺臨死前,關照家人一定要燒掉的照片。”

“啊!是要把這張照片給他陪葬?”

“沒錯,就在我爺爺死後不久,家裏人決定把這張照片燒掉時,我冒險把它給搶救了出來。因為我覺得這張照片裏,有股非常特別的東西,但我具體也說不上來,隻記得當時著了魔似的,死死抱著這張荒村公寓裏的全家福,就這麽把它保存了下來。”

“那幹嘛又要賣掉呢?”

攤主長歎了一聲:“哎,這不是我前幾年失業了嘛,隻能到這裏來擺攤,將爺爺留下來的照片拿出來賣。我可真是不肖子孫啊!昨天七百塊賣掉了那張照片,回頭想想真有些後悔,就算是七千塊,七萬塊,我也不該把爺爺的寶貝賣了啊!該死!我真是該死啊!今天是清明,我要早點回去,給爺爺燒點紙錢,求他在陰間饒恕我的不孝吧。”

但楊梵還是攔住了他:“對不起,請先別走,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夜晚降臨,荒村公寓。

分針抵達八點,狄小傑和艾嘉莎麵麵相覷,這是清明節的夜晚,歐陽家慘案的整整六十年後。

幾分鍾前,狄小傑剛接到了楊梵的電話。

此刻,他們閉上眼睛,幾乎同時想到了相同的畫麵——在底片般的顏色中,底樓那個放著鋼琴的房間,一字排開著五個座位,他們是歐陽家族的成員:歐陽老先生,老太太,姨太太,還有大少爺歐陽清遠,少奶奶安若芬。他們正襟危坐對著鏡頭,不像是在拍照片,而是在舉行清明節的祭祀儀式。

突然,耀眼的閃光燈亮起。

目光呆滯的歐陽清遠站起來,從背後掏出鋒利的斧頭,宛如舊上海傳說中的斧頭黨。他舉起利斧劈在妻子身上,安若芬一身尖叫臥倒在地。歐陽老爺和太太都萬分驚訝,他們斥責兒子是不是發瘋了?但一片黑色的煙霧籠罩了他的臉,閃光燈繼續在閃爍,歐陽清遠不停地眨著眼睛,斧頭同時落到了父親頭上,老頭的腦袋當即劈碎了。老太太早已嚇傻了,隨即利刃又降臨到她頭上。二姨太轉身就要逃走,卻不想歐陽清遠扔出斧頭,正好飛到她的後背上,深深嵌入她的心窩。

渾身沾滿鮮血的歐陽清遠,仰天狂笑起來,麵對照相機鏡頭,擺出一個又酷又帥的姿勢。

又一片煙霧飄過來,像幽靈吐出的氣息,覆蓋了整個荒村公寓,這一睡就是六十年。

“別!”

艾嘉莎拚命搖著頭,仿佛那斧頭將要劈向她。艱難地睜開眼睛,渾身上下都是冷汗。她攤開手中的那張照片,清明節的全家福,照片裏的歐陽清遠,正目露凶光地看著她。

“你也是這麽想象的?”狄小傑捏緊了拳頭,看著她的眼睛說,“這就是當年凶案的真相?”

正當艾嘉莎也一籌莫展時,樓下忽然又傳來某種動靜,像是有人在走動,還有搬動椅子的聲音。

“它——來了?”

這個“它”,指的自然是當年被殺害的鬼魂。

狄小傑深呼吸了一口氣,便輕輕走下樓梯。艾嘉莎也緊隨其後,兩個人來到底樓,看到當年凶案的房間裏,露出詭異的白色燈光。

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門口,把頭往裏麵探去。隻見所有的燈都亮了,原本布滿了灰塵的房間,竟被收拾得幹幹淨淨。屋子中間排開五把椅子,全是那種老式的靠背椅。有台可以進博物館的古董照相機,正擺在牆邊的三角支架上,鏡頭對準了那五把椅子。

再看後麵的背景和擺設,一切都與那張全家福照片相同。但最最讓人驚訝的是,鋼琴邊坐著一個穿著旗袍的女子。

滿頭白發的女子。

滿臉皺紋的女子。

眼窩深陷的女子。

她正是昨天半夜裏,狄小傑在廁所外見到的老太婆!

但她卻穿著一身綠色的錦繡旗袍,就與傳說中的鏡子裏的女鬼相同,可歲月早已磨平了她的美麗,隻剩下一把蒼老的骨頭,繼續著荒村公寓的魅影。

老太婆根本就沒當他們存在,她自顧自地抬起琴蓋,十根枯瘦的手指,在琴鍵上彈出了聲音。

依然是李斯特的《直到永遠》。

琴鍵隨著她的手指而運動,音符從鋼琴的共鳴箱中傾瀉而出,立刻傳遍了整個古老的房子。這是她六十年來的哀傷,也是她永不再來的青春祭奠。

在這個清明節的夜晚,她祭拜的亡靈,就是她自己。

狄小傑和艾嘉莎都屏住呼吸,沉浸在這美妙的鋼琴聲中——直到永遠……直到永遠……

突然,鋼琴聲戛然而止。

老太婆站了起來,眼窩裏露出迷離的目光。她來到屋子當中,坐在五張椅子裏偏左的那張裏——是全家福照片中,安若芬所坐的位置。

一身錦繡旗袍的老太婆,擺出一個端莊秀麗的姿態,麵對著照相機鏡頭,露出似是而非的微笑。

時光倒流六十年,那片黑色的煙霧又從地下湧出,籠罩在荒村公寓的每一個角落。

一切又都重現,清明節的夜晚,拍攝全家福的照相機,歐陽老爺、太太、二姨太、歐陽清遠,還有穿越時光的安若芬。

凶案即將發生!

但是,現在還缺一個最重要的角色。

他就是狄小傑。

艾嘉莎想要拉住他,但這小子不知哪來的神力,竟一把推開了她,徑自走到房間裏。

在白色的詭異燈光下,狄小傑高昂著胸脯,刹那間英姿勃發頂天立地,不再是那個天天被包租婆追債的小可憐蟲了,而是威震四海的大唐名相狄仁傑的第三十六代孫。

狄小傑來到古董照相機的後麵,宛如照相師那樣做了個手勢,高聲道:“請各位笑一下!”

藏在門口的艾嘉莎也看傻了,莫非這小子受到了歐陽清遠的幽靈傳染,在清明節之夜發神經了?

穿著旗袍的老太婆也沒有異樣的表情,仿佛他就是照相師了,配合著露出了甜美卻駭人的微笑。

這時狄小傑手中的閃光燈亮起。

耀眼的光芒閃爍瞬間,似乎有四個靈魂的影子,出現在老太婆身邊的椅子上——他們每個人都麵無表情,四周升騰起夢幻般的煙霧。

而狄小傑也呆在了原地,雖然他明白這隻是幻覺。

“子華!”老太婆卻突然目露凶光,高聲喝道,“快!快點動手!”

又是這個名字——“子華”,昨天半夜從廁所出來,老太婆拉住了他的手,也是這麽叫他的。

狄小傑猛然一顫,便從照相機後麵走出來,回頭看到地上有把鋒利的斧頭。他俯身將斧頭撿了起來,沉重的斧子早已生滿了鏽,一步步向老太婆走去。

而老太婆也露出奇異的笑容。

他離她越來越近了,生鏽的刃口仿佛也發出了寒光。

凶案離他隻有一步之遙。

突然,狄小傑背後遭到重重一擊,隨即斧頭墜落在地。他倒在地上回頭一看,原來是艾嘉莎一腳踹倒了他。

“你瘋了嗎?居然要對老太太下毒手?”

艾嘉莎閃身到老太婆麵前,做出保護她的姿勢。

狄小傑隻覺得一陣胸悶:“你下手好狠毒啊!果真是個女魔頭,你還真以為我是要拿斧頭劈她嗎?”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隻是想為你模擬當年凶案的真相。”

“難道——你查出真相了?”

狄小傑微微點頭,對著老太婆大聲說:“安若芬,你看清楚了,我是誰?”

“丁子華,你不是我的丁子華嗎?”

“你認錯人了,我是大唐名相狄仁傑的第36代孫——狄小傑。”

艾嘉莎更如一頭霧水:“丁子華是誰?”

“他就是與安若芬共同製造了1947年清明節凶案的謀殺犯!”

老太婆聽了直搖頭,幾乎蜷縮在椅子上了。

狄小傑則步步逼人:“我們都把注意力放在歐陽家族身上了,卻忽略了當時在凶案現場,還有第六個人存在——那就是為你們拍攝全家福的照相師!”

“丁子華就是照相師?”艾嘉莎開始有些明白過來了。

“沒錯,雖然安若芬的日記中斷了,但我們可以知道她與丈夫的關係不好,她痛恨丈夫與整個歐陽家。她不是逆來順受的女人,她必須要報複給了她巨大痛苦的人們。而這個時候,一個人適時地闖入了她的生活,他就是歐陽家的禦用照相師——丁子華。”

“你的意思是說,安若芬與丁子華產生了感情?”

“不但產生了感情,而且還共同謀劃執行了清明節之夜的凶案!我的證據就是樓上那些照片,顯然那都是丁子華為她拍攝的,而她麵對鏡頭的憂鬱與風情,恐怕隻有情人才會做出來吧?”

但艾嘉莎還是有許多疑惑:“可是,當時不是定性為歐陽清遠突發精神病殺人嗎?”

“你認為一個正常人會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突然變成精神病人嗎?根據那些日記裏的表述,歐陽清遠很聰明也很正常,根本就沒有精神病的表現,最多就是有打老婆的家庭暴力,但那個時代舊家族裏的男人多數都是如此。”

“那他是怎麽發病的呢?”

“這個問題就要讓這位老太太來回答了。”狄小傑冷笑了一聲,對著年過八旬的安若芬問,“你是怎麽讓你的丈夫突然發瘋的?”

容顏已老的安若芬,閉上眼睛痛苦地說:“是藥,是藥——”

“對了,她一定給她丈夫下了藥,就在六十年前的今天晚上,是藥物讓歐陽清遠精神失常了。而她拉著全家人在清明節晚上拍照片,可能是他們歐陽家的某種特殊儀式。當丁子華的閃光燈亮起,突然刺激到了歐陽清遠的眼睛,使他瘋狂的那一麵爆發了出來。”

“別說了?” 老太太已經受不了了。

狄小傑不會放過她的:“閃光燈亮起之後,丁子華將早已準備好的斧頭,衝上來交到歐陽清遠的手中,又拉著安若芬逃到了其他房間。”

“於是,拿著斧頭的歐陽清,便成為了一個殺人狂魔,屋子裏其他三個人——他的父親母親還有二姨太,都完全沒有料到他會殺人,活生生地被他劈死了!”

“這就是荒村公寓凶案的真相?”

“對!為了逃脫責任,安若芬還演了一出苦肉計,讓丁子華拿斧頭在她身上砍了一下,造成她也受傷險些遇害的假象。而丁子華和安若芬,就成了歐陽清遠發狂殺人的目擊證人,他們的證詞使得警方輕易結案,最終使歐陽清遠冤死於瘋人院中。”

艾嘉莎以崇敬的目光看著狄小傑說:“你真是太有才了!可你是怎麽推理出來的呢?”

“傍晚,我讓我的朋友楊梵去舊書市場,他找到了將全家福照片賣給你的攤主,而拍攝這張全家福的照相師,正是攤主死去多年的爺爺。楊梵死纏爛打才打聽到了照相師的名字——丁子華!” 狄小傑對著老太婆冷笑說,“昨天半夜你抓著我的手,叫我‘子華’,剛才又叫‘子華’快點動手,已經把秘密全都告訴了我。”

“啊,原來是這樣啊,我也搞明白了!”艾嘉莎也裝著推理小說家的樣子說,“攤主說他爺爺在1947年開了個照相館,顯然是在那年發了一筆橫財,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六十年前的慘案發生之後,安若芬繼承了荒村公寓的財產,而她的情夫丁子華也分得了一筆不義之財,他就用這筆錢開了照相館!”

狄小傑點了點頭,對安若芬說:“好了,現在讓你自己來說——這是不是當年的真相?”

“沒錯,是真的,六十年了,第一次有人看穿了我們的把戲。”

老太太年事已高了,歲月已讓她疲倦,她也不再想多說什麽,隻願生命終點快點到來。

“其實,你一直都住在荒村公寓,隻是深居簡出不與外人來往——除了你的丁子華。但後來出於種種原因,最大的可能是時代的變遷,這棟房子被收歸公有了。而你又不願別人來打擾你的生活,便想了許多辦法來趕走住進這裏的人——那些鬧鬼的傳聞也是你搞出來的吧?比如鏡子裏的女鬼,恐怕也是你的障眼法。”

安若芬始終都閉著嘴巴,其實已對他說的一切默認了。

狄小傑繼續侃侃而談:“下午,我已經仔細探查過那個房間了,發現在鏡子對麵有個投影裝置,每到子夜便會把你年輕時的照片,投射到鏡子上去。這個鬼把戲,你已經搞了幾十年吧,除了要把其他人嚇走之外,也是為了紀念你那永不再來的青春吧。”

“怪不得沒人敢住進來啊?”艾嘉莎在這古老的房間裏踱著步,“而六十年來,你一直居住在這裏,不與周圍的人們來往,從少婦變成了老太婆。對了,昨晚在這裏彈鋼琴的幽靈,也是你吧?”

“可惜,我們並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剛才我所說的一切,也不過是我的推理而已。”狄小傑仰天長歎了一聲,仿佛呼吸凶案當晚血腥的空氣,“丁子華也早已走入了墳墓,隻要你自己不承認,誰都不能定你的罪。何況拿斧頭劈人的,也確實是歐陽清遠,這真是完美的犯罪,讓你逍遙法外了六十年。”

但艾嘉莎搖了搖頭說:“不,歲月已懲罰了安若芬,讓她永遠生活在恐懼之中,將自己禁錮在荒村公寓裏,就像墳墓裏的死屍,變成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婆——紅顏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而每年的清明節夜晚,她都會精神錯亂地模擬當年的一幕,仿佛回到那血腥的時刻。”

“有道理啊。”

狄小傑也若有所思,他緩緩退出了房間,再也無法忍受這裏的空氣。艾嘉莎跟他一起走出荒村公寓,隻留下一個孤獨的老太婆,守候著她情人的幽靈,以及那些悲慘的冤魂。

清明節之夜,冷風呼嘯過荒村公寓,一層黑色的煙霧,漸漸覆蓋了這棟房子。

當狄小傑和艾嘉莎走到外麵的廢墟,在淒涼的月光下漫步,回憶剛才驚心動魄的場景時,身後傳來了《直到永遠》的鋼琴聲。

他們轉頭看著夜色中的荒村公寓,悠揚的鋼琴在曠野中飄蕩,那孤零零的老房子,陪伴著孤零零的老太太,正一同走向孤零零的地獄。

艾嘉莎的眼角,已悄然滑落了眼淚。

第二天。

狄小傑搬回了出租屋,因為艾嘉莎借給了他一千塊錢,總算付清了拖欠兩個月的房租,沒有淪落到露宿街頭的地步。

對狄小傑來說,這次經曆是個絕佳的小說素材,他連夜將這個故事寫成小說,並投稿給了《懸疑》雜誌。編輯美女第一次給了他稱讚和鼓勵,並決定在2007年的5月發表。

為慶祝狄小傑首次公開發表小說,艾嘉莎拽著他去了舊書市場。他們又找到那位姓丁的攤主,在一大疊黑白照片中,偶然發現了一張男女合影。

這張照片的背景是荒村公寓,女的美麗動人含情脈脈,正是年輕時代的安若芬;而與安若芬親密合影的男子,赫然是身邊的狄小傑!

沒錯,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都簡直與狄小傑一模一樣,從那姿勢來看好像是自拍,他正拿著照相機,拍下自己與安若芬的美麗合影。

攤主突然說話了:“這就是我爺爺年輕時候的照片!”

現在艾嘉莎終於明白了——狄小傑居然長得酷似當年的丁子華,當他出現在荒村公寓時,安若芬才會誤以為是當年情人的靈魂再現,抓住他的手直叫“子華”,真是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啊。

狄小傑也瞪大了眼睛,突然彎腰鑽到台子底下,轉眼就從市場裏消失了。

“喂,人呢?”

艾嘉莎還沒反應過來,放下照片四處尋找狄小傑,但舊書市場到處都是人,哪裏還有他的蹤影呢?

糟糕,連他的手機都沒留下,這下是徹底找不到人了!

“這個小騙子,借走了我的一千塊錢,就從此消失不想還債了?”

艾嘉莎分外心疼這一千塊錢,這可是她剛剛拿到的實習工資呢。

她衝到舊書市場門口,指天發誓:“狄小傑,我一定要抓到你!將你這臭小子抽筋剝皮,打入十九層地獄!”

(特此聲明:本文中的部分場景細節,參考了《荒村公寓》一書,並已征得原著作者蔡駿同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