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出延津記_五

這年二月,楊百順開始跟他爹老楊在家做豆腐。豆腐做了一個月,楊百順就跟老楊鬧翻了。鬧翻不單是討厭老楊和豆腐,而是知道了弟弟楊百利上“延津新學”的真相。跟老楊在家做豆腐的,還有楊百順他哥楊百業。這天一大早,楊家兄弟二人出門去各村賣豆腐。老大楊百業出楊家莊走東路,楊百順出門走西路。本來老楊要跟楊百順同去,除了路上要教楊百順如何賣豆腐,還要教楊百順如何打鼓。老楊賣豆腐打鼓,並不是“咚咚咚”“哢哢哢”一陣亂敲,豆腐做出許多花樣,花樣不同,鼓點也不同。老豆腐、嫩豆腐、豆腐皮、豆腐絲,有時還捎帶賣豆腐渣,一個花樣一種鼓點;大家一聽鼓點,就知道賣豆腐的老楊,今天帶了多少種花樣。敲鼓的功夫,不練上一兩個月,摸不清其中的門道。但楊百順不喜歡敲鼓,想像喊喪的羅長禮一樣吆喝。而老楊生來不喜歡吆喝,這才敲鼓,兩人天天為此吵架。吵了半個月,老楊首先吵煩了,先是罵:

“才賣兩天豆腐,就想改章程,奸臣哪你。”

又放下鼓說:

“不是不讓吆喝,不是那回事,你想吆喝,你吆喝兩嗓子試試。”

真讓吆喝,楊百順一下倒著了慌。不敢在村子裏吆喝,出了村子,對著莊稼地,仰起脖子像羅長禮一樣喊:

“賣豆腐嘍——

“楊家莊的豆腐來了——

“老豆腐,嫩豆腐,豆腐皮,豆腐絲,外帶豆腐渣——”

吼出的聲音像挨刀的雞。老楊“撲哧”笑了。楊百順自己聽上去,也跟羅長禮喊喪是兩回事。羅長禮喊喪如虎嘯山林,有威嚴,有氣派,有章法;楊百順喊豆腐,咋像偷了東西呢?初想是自己不會吆喝,幾天後終於想明白了,區別還在事兒上,一個是賣幾斤豆腐,另一個是死了個真人;拉開喊喪的架勢吆喝豆腐,這吆喝馬上就變了味兒。如用吆喝豆腐的腔調吆喝豆腐,楊百順又沒了興致,還不如跟老楊打鼓。打鼓倒省了唾沫。這天出門賣豆腐,老楊本要跟楊百順同去,先一天老楊趕著毛驢,去邱家莊馱黃豆,回來的路上淋著了雨。老楊淋著雨倒沒事,清早起來,毛驢鼻涕哈喇,渾身抽搐。老楊罵了毛驢兩句,牽著毛驢去鎮上看獸醫老蔡。這個老蔡,就是剃頭匠老裴的內兄蔡寶林,給人抓藥,也捎帶給牲口看病。剩下楊百順一個人,出門往西賣豆腐。走了幾個村莊,“咚咚咚”敲了幾陣鼓,一方麵他鼓點不熟,有些手忙腳亂,另一方麵心也不在賣豆腐上,鼓點敲得有些亂;各村知道楊家莊賣豆腐的來了,弄不清老楊家今天帶來些啥豆腐。走了七八個村莊,日頭已過正午,隻賣出幾斤老豆腐和豆皮,嫩豆腐、豆腐絲和豆腐渣都原封未動。蹲在謝家莊村頭吃了幹糧,又接著往前走,到了馬家莊。在馬家莊的生意也不好,“咚咚咚”敲了半天鼓,隻賣出三斤豆腐渣。這時馬家莊的皮匠老呂,手裏端著一盆膠走過來,看到楊百順站住:

“小子,這麽快就挑單幫了?”

楊百順倒也認識老呂,如實說:

“還不到時候,俺爹到鎮上給驢看病去了。”

指著豆腐車:

“大爺,您今天買些啥?”

老呂不說買豆腐的事,問:

“你不是還有個兄弟嗎?過去跟你一塊兒念私塾,他幹啥呢?”

楊百順:

“到城裏上學去了。”

老呂:

“同是兄弟,為啥他去上學,你在這裏賣豆腐?”

楊百順還是年齡小,便將家裏上學抓鬮的事,一五一十給老呂說了。沒想到老呂聽後,“撲哧”笑了,放下一盆膠,指著楊百順:

“要不說你在這兒賣豆腐,原來你小子腦子不夠使。”

楊百順聽出話頭中有別的意思,便問:

“大爺,你聽到些啥?”

老呂看看左右無人,便將賣豆腐的老楊和趕大車的老馬共同商議的抓鬮的內情,一五一十告訴了楊百順。楊百順一直認為自己運氣不好,一個鬮抓錯了,要做一輩子豆腐。原來老楊、老馬和兄弟楊百利共同做了手腳,兩個鬮上寫的都是“不上”;楊百利讓楊百順先抓,楊百順不管抓到哪一個,都是“不上”;剩下一個鬮楊百利不抓,也就成了“上”。

皮匠老呂這麽做,不是與賣豆腐的老楊過不去,而是與馬家莊趕大車老馬有過節。老呂家開個皮匠鋪,除了熟皮,也做皮貨,做些羊皮襖、羊皮褲、羊皮靴,也用牛皮、驢皮和馬皮,做些皮鞭、馬鞍和牲口籠頭等。說是與老馬有過節,兩人沒打過,也沒罵過,誰也沒占過誰的便宜,僅僅因為,馬家莊兩千多口子人,兩個人最有心眼,一個是趕大車的老馬,一個便是皮匠老呂;兩個人都有心眼,又誰都不服誰,便做下了對頭。兩人表麵上仍以兄弟相稱,老馬也買老呂的皮鞭和牲口籠頭,前年還買過他一件羊皮襖,老呂也賤價賣給他;但在背後,兩人卻相互拆台。老呂今天見到楊百順,就順便拆了老馬的台。

說起來,楊家上學抓鬮的內情,並不是老馬傳出來的,還是老楊上次到馬家莊賣豆腐,給人說了。老楊說這話是為了顯示自己跟老馬是朋友,常在一起說心腹話;現在老呂重複一遍,矛頭對準的就不是老楊,而是老馬。楊百順聽後,頭上如響了一聲炸雷,他首先生氣的不是老馬,而是他爹老楊。過去他也知道他爹不是東西,沒想到他這麽不是東西。楊百順將豆腐車,一下掀了個底朝天,一車豆腐砸在灰土裏,成了一地豆腐渣,倒把老呂嚇了一跳,匆忙走了。楊百順恨過老楊,又恨兄弟楊百利。前年夏天,兩人還在鎮上老汪的私塾讀《論語》,一天老汪到縣上趕集,讓老婆銀瓶,看著徒兒們描紅。老汪前腳走,銀瓶後腳也溜了,四處串門說閑話去了。臨走之前,將學堂的門,從外邊鎖上了。但這也難為不住誰,

學堂過去是個牛屋,牛屋的後牆,留著幾個出糞的窟窿;徒兒們皆從這窟窿爬出來,跑到河邊,跳到河裏鳧水。眾人皆守著岸邊嬉鬧,楊百利逞能,揚著手走向河中間,“咕咚”一聲,掉到深坑裏,腦袋一下沒了。眾徒兒紛紛爬上岸,一哄而散。因是自己的親兄弟,楊百順本不大會水,也拚命去撈楊百利;為撈楊百利,楊百順也差點兒淹死。現在他竟恩將仇報,也在背後對自己下了毒手。接著才恨上了馬家莊趕大車的老馬。自己跟老馬無冤無仇,他為何也和老楊聯手算計自己?更可恨的是,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楊百順無法將事情再翻轉過來。楊百順蹲在馬家莊街頭生了半天氣,天黑推著空車,回到了楊家莊。一進家門,老楊也剛從鎮上給毛驢看病回來,正在用氈帶抽打身上的土。老楊見楊百順推著空車回來,一陣高興:

“會打鼓了?一車豆腐賣完了?”

過去賣豆腐有老楊在,鼓“咚咚咚”、“哢哢哢”敲上一天,一車豆腐也未必能賣完。有時能賣到一半,有時能賣到一多半,但每個豆腐包裏,總要剩些包底;賣東西不在賣者,而在買者,一天到底能賣多少,就難說了。這時老大楊百業也推著豆腐車回來了,他在東路跑了一天,車上還剩下五個包袱底。楊百順沒理老楊,將空車“咕咚”一聲,杵到院牆上,院牆上應聲撒下一陣土;接著回到自己房裏,“咣當”一聲關上了門。晚上叫他吃飯,也不應聲。第二天五更喊他起來磨豆腐,他也不起。老楊知道其中必有蹊蹺。吃過早飯,老楊自己推著豆腐車往西,邊賣豆腐,邊打聽昨天楊百順賣豆腐的情形。一路走到馬家莊,才知道上學抓鬮的事情發了。但抓鬮的內情是自個兒說出去的,怪不得趕大車的老馬。隻怪皮匠老呂,為了跟老馬過不去,出賣了老楊。賣了一天豆腐,老楊回到楊家莊,進家放下豆腐車,推開楊百順的屋門,楊百順還在床上躺著,床邊豎著一根擀麵杖,見老楊進來,“忽”地坐起來,抄起擀麵杖,滿眼凶光,看著老楊。老楊便知道此事不比往常。往常兩人鬧了別扭,不管怪誰,皆是老楊將楊百順捆到棗樹上,抽打一頓,事情就過去了。老楊本想照方抓藥,再將楊百順打一頓,將這事了了;但看楊百順今天這架勢,如果老楊動手,楊百順就會與他對打,心中不由有些膽怯。膽怯不是怕打不過楊百順,是怕事情傳出去,更讓人笑話。老楊一邊後悔自己一時嘴快,把抓鬮的事說了出去;一邊按下打楊百順的念頭,轉成笑臉,開始說老三楊百利:

“他上兩年‘新學’怎麽了?上過‘新學’,還得回來做豆腐。”

又說:

“你也別心焦,不去上學,早做兩年豆腐,我也不讓你吃虧。從明兒起,你賣豆腐,十成讓你提一成,你也攢個體己,過兩年好娶媳婦。”

又悄悄說:

“這事兒我也不告訴老三。”

又悄悄說:

“我連老大也不告訴,他賣豆腐是白賣。”

賣豆腐的老楊自以為得計,但楊百順轉身用被子蒙上頭,沒理老楊。接著又直直睡了一天。晚上,起來吃了一頓飯,又接著睡。第二天五更,該起床磨豆腐了,他起床沒磨豆腐,借著上茅房,從後牆扒出去,一個人走了。他終於可以離開家了。或者說,他終於找到了脫離老楊和豆腐的另一個理由。隻要能離開老楊和豆腐,不管到哪裏去,楊百順都不會後悔。可待出了村,楊百順又犯了難。兩夜一天,隻顧生氣,隻想著要離開這裏,並沒想好到哪裏去。現在賭氣上了路,天下之大,一時竟想不起自己該去何處。他過去想跟羅長禮喊喪,可喊喪不養人。他想去投奔鎮上的東家老範,到範家去種地,他在老範家的私塾也上過學,見過老範,老範對下人也和藹;但楊百順怵種地,在地裏割麥子,大太陽底下割來割去,何日是個頭?還是想學一門手藝。有了手藝,就可以風吹不著,雨打不著。可除了賣豆腐,別的手藝他不熟,別的手藝人他也不熟。出門走了五裏,還不知道東西南北該往何走。這時突然想起姥娘家賣鹽的三舅老尹。老尹開了個鹽土場,收了幾個徒弟。每天刮鹽土熬鹽熬堿,再推著鹽堿車十裏八鄉去賣。老尹不同於賣豆腐的老楊,倒是幹啥吆喝啥,聲音也洪亮,一進村就喊:

“好鹽好堿,尹家莊的老尹來了!”

雖然做鹽做堿也在大太陽下,但比起割麥子,還算一門手藝。何況賣鹽賣堿還有一喊,雖然這喊像賣豆腐一樣,比不得羅長禮喊喪,但這喊與賣豆腐又有不同:老楊從做豆腐起就打鼓,已經打了二十多年,改喊有些別扭;老尹起頭就是個喊,已喊了二十多年,自己跟著喊,也順理成章,雖然比不上喊喪,也過一喊的幹癮。以前楊百順到姥娘家串親,也見過這個三舅。便想去尹家莊投奔三舅老尹。但老尹是個禿子,人一禿脾氣就怪,楊百順親眼見過,鹽堿場上,一個徒弟不小心,讓鹽池的水跑到了堿池裏,老尹抓起斂鹽土的木鍁,沒頭沒腦照徒弟打去,徒弟的腦袋,登時就開了花;徒弟不敢擦頭上的血,趕緊去堵鹽水。楊百順心裏又有些怕。可事到如今,一時又想不出別的門路,隻好先去投奔老尹再說。楊家莊離尹家莊七十裏路,楊百順拽開大步,向尹家莊走去。從楊家莊到李家莊,從李家莊到馮班棗,從馮班棗到張班棗,已是下午,楊百順走了五十裏,有些累了,也有些餓了,便想在張班棗歇歇腳,順便到人家討些吃的。到得村中,發現水塘前大槐樹下,村裏一幫人正在剃頭。人群之中,一副剃頭挑子冒著熱氣。再看人圈中的剃頭人,不禁眼前一亮,原來是裴家莊的剃頭匠老裴。楊百順拍了一下腦袋,出路想了一大圈,竟忘了老裴。想到的人都不稱心,沒想到的就在眼前。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便想跟老裴說說,幹脆跟他做徒弟。剃頭雖不算大手藝,但人的頭發天天長,不愁活兒的來路;比起熬鹽熬堿,刮鹽

土天天要在大太陽底下,給人剃頭,卻可以躲在樹涼陰下。他跟老裴又有從楊家莊打穀場到鎮上老孫飯鋪的經曆,說起來也算個患難之交。事情有了轉機,心裏馬上踏實下來,也忘了餓。但老裴現在正忙著,身邊又圍著這麽多人,不是上去說這話的時候,便脫下鞋坐在人圈外等。一直等到張班棗的人一個個換了新頭離去,人越來越少,最後一個坐在條凳上剃頭的是個疤瘌眼兒。等疤瘌眼兒剃完,老裴開始收拾自己的剃頭挑子,用剃頭布包自己的剃刀、剪子、推子、木梳、刷子、磨刀石等,楊百順才走上去喊了一聲:

“叔。”

老裴也是累了一天,收拾剃頭家夥時閉著眼睛。這時睜開眼睛:

“你還沒剃呀?”

楊百順:

“叔,你不認識我了?”

老裴看了看楊百順,一時還真沒認出來。楊百順:

“當年你救過我呀。”

便提起兩年前那天晚上,楊家莊的打穀場,鎮上老孫的飯鋪,還有那兩海碗羊肉燴麵的事。老裴突然想了起來。說是老裴救過楊百順,老裴心裏知道,其實是楊百順救過老裴,讓老裴那天沒去殺人。如果當時殺了人,現在哪裏還能剃頭?老裴馬上顯得親切了:

“你咋在這兒呢,這村有親戚呀?”

楊百順搖搖頭。便將從鎮上老孫飯鋪分別之後,怎麽老汪私塾解散,怎麽縣上辦了個“延津新學”,怎麽他爹與老馬、楊百利合謀,自己遭了暗算,後來怎麽又被自己發現,決心離家出走,一五一十,來龍去脈,給老裴說了。楊百順說完,老裴也聽明白了,原來又是一個繞。老裴不禁又感慨起來。楊百順哽咽著說:

“叔,我又走投無路了,我想跟您做徒弟。”

老裴倒愣在那裏:

“這事兒有些突然呀。”

接著抽起旱煙,在那裏想。想了半天說:

“這次我幫不了你了。”

楊百順有些失望。老裴:

“不是我不想幫你,我也該收個徒弟了。隻是我做不了主呀。”

楊百順知道老裴在家怕老婆,這麽大的事,他說了不算。楊百順剛想說什麽,老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止住他:

“老婆也讓我收徒弟,隻是我半年前收了個徒弟,上個月剛跑了。”

楊百順:

“叔,我既然跟了您,就不會跑。”

老裴看看四周:

“那個徒弟不是一般的徒弟,是我老婆她娘家侄子。”

楊百順明白了,說:

“他跑是他不爭氣,和您沒關係。”

老裴神秘地一笑:

“怎麽沒關係,關係大了。我知道我老婆的心思,怕我在外邊剃頭,去看我姐;也怕我攢體己,給自個兒留後路。我在家受氣,出門剃頭,還能再讓人看著我?你給我來陰的,我也給你來陰的。我不打她娘家侄子,也不罵他,就是不教他真手藝。他一給人剃頭,就割人口子,人家能不跟他急?有一次在葛家莊,編笆的老葛讓他割得順頭流血,老葛跳起來,兜頭扇了他一嘴巴子。天天這樣,他能不跑嗎?”

楊百順又明白了。老裴:

“剛走一個,腳跟腳又來一個,我怕露了馬腳哇。”

老裴把心腹話都說了,楊百順就不好再為難老裴:

“叔,既然這樣,我就先去尹家莊投奔俺舅,他會做鹽。隻是他脾氣怪,動不動就打人,我有些怕。”

老裴:“你先委屈待著,等這邊合適了,咱再商量。”

兩人說罷,太陽已經落山了。老裴要回裴家莊,楊百順要去尹家莊,楊百順替老裴挑起剃頭挑子,一塊兒出了張班棗。說著閑話,已到了岔路口,兩人該分別了。楊百順把挑子換到老裴肩上。老裴挑著擔子,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頭:

“我問你,你動得了刀子不?”

楊百順停下腳步,嚇了一跳:

“咋,叫我去殺人呀?”

老裴笑了:“不是讓你去殺人,是殺豬。”

楊百順愣在那裏:

“沒敢殺過。”

老裴又走回來,放下剃頭挑子:

“你要敢殺活物,就好辦了。”

楊百順:“咋?”

老裴:

“曾家莊殺豬的老曾,和我是好朋友。上次他跟我說,老了,想收個徒弟,一時沒找到合適的人。”

又說:

“他老婆死了,家裏他一個人說了算。”

停停又說:

“雖然他每天動刀動槍,但脾氣不算孬。”

楊百順雖然沒有殺過豬,也是走投無路,且聽說老曾脾氣好,比跟著熬鹽熬堿的老尹強,馬上高興地說:

“叔,我不挑活兒。”

老裴也高興了:

“那就好辦了,咱爺倆現在就去曾家莊。”

楊百順重新替老裴擔起剃頭挑子,兩人一塊兒向曾家莊走去。

從第二天起,楊百順就跟著曾家莊殺豬匠老曾學殺豬。一邊學殺豬,一邊還惦著哪天再改換門庭,重新跟老裴學剃頭。老曾是個生人,老裴畢竟跟自己有患難之交。後來也跟老裴見過幾麵,但老裴再無跟他提過此事。半年之後,楊百順跟師傅老曾熟了,一次說起心腹話,楊百順把這話也說了。他認為老曾會生氣,沒想到老曾沒有生氣,笑了:

“你還是年輕啊,恰恰是有患難之交,他不會收你做徒弟。”

楊百順:“咋?”

老曾:“患難之交可以做朋友,咋能做師徒呢?”

楊百順恍然大悟。這時懷疑在張班棗遇到老裴,老裴從他老婆娘家侄子說起,說到不好收他做徒弟的話,也是假的。一下對老裴的看法也發生了改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