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十章 隻欠東風

於臘梅的家。三間破草房,房頂凹陷。靠東牆一間矮小的廚房,煙囪冒著炊煙。院子中間有一方形石台,石台旁邊有一盛水的紅缸。還有泡豬食的小瓦缸,缸裏放著木勺子。

靠近西牆是豬圈,不時從裏麵傳出豬的叫聲。

於臘梅從外麵挑水回來,將水倒入水缸,然後用手抹臉上的汗水。

於耿士正在用土墊豬圈。他穿一件深黑色的夾襖,麵部瘦削,添了些幹幹巴巴的皺紋,顯得老多了。

於臘梅的媽媽從廚房裏走出來,到石台上的鉄臉盆裏捧水洗臉。這女人有四十來歲,高高的顴骨,黃色的皮膚,穿一件天藍色肥褂子。

臘梅的母親勸臘梅道:“臘梅,我看你昨天相的親就算了吧。”

臘梅低頭不語。

聽到這話,於耿士停了活兒,用手拄著鐵鍁站在那裏朝臘梅母子望去。

“你想想,你爸爸是右派,弄得咱一家人抬不起頭來,你弟弟連個兵都當不上,你再找個富農的孩子,咱這家庭不越來越抬不起頭來了?”臘梅的母親繼續勸說女兒。

臘梅還是低頭不語。

“你怎麽不說話?你是想同意這門親事是吧?那你也太不省心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一點也不知道孝順老的。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了,你就不為俺想想?還有你弟弟,到現在也沒有他咱提親的。唉,你這丫頭!”

“媽媽,你別說了,讓我想想看。”於臘梅說。

於耿士插嘴道:“婚姻問題,讓孩子自己做主,你說那麽多幹什麽?”

臘梅的母親轉過頭,向丈夫瞪起眼睛:“你還說呢。俺跟著你受的什麽罪?你叫孩子也跟俺一樣嗎?十幾年了,俺的脊梁骨都叫人戳破了,出門誰不指著俺,嗤啦笑啦地說俺是右派老婆?跟著你,俺這黨員當得也沒有臉了。”

於耿士低下頭,很自卑的樣子。過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鼓起勇氣說。

“可是婚姻法規定的:婚姻自主。臘梅要是自己看中了,咱們也不能幹涉呀。臘梅,你自己做主吧。”

臘梅的母親火上來了:“你,你這個老右派,就沒安好心!再嫁個富農的兒子,那可成了雙料的反動家庭了。”她又用緩和的語氣對女兒說:“臘梅,別聽你爸爸的,吃飯後,叫你弟弟帶著再去一趟你表姐家,到那裏好好說說,這門親事就算了吧。

臘梅終於拗不過母親,早飯後便叫弟弟用車帶著去了王博家。

王愛玲院子裏的石台旁弓著腰刷碗。王博站在一旁卷煙抽。

臘梅

推門進來,弟弟淩雪跟著進來。

王博用目光迎接他們。王愛玲停了手中的活兒迎上去。

王愛玲問:“你們來了?吃飯了嗎?”

臘梅說:“吃了。”

王愛玲到屋裏搬了兩個板凳,讓他們坐下。

王愛玲問道:“臘梅怎麽不高興?那件事怎麽樣?”

臘梅心情沉重,用低沉的聲音說:“我媽媽不同意。”

王博注視著臘梅。

王愛玲不滿地說:“真是這樣的。我姑姑也太那個了!”

臘梅說:“就是怕牽連,她叫我爸爸的事弄怕了。”

“我去說說我姑姑。”王愛玲說,一麵到堂屋換衣服。

日近中午的時候,王愛玲讓丈夫用自行車帶著去了臘梅家。

這是於臘梅家的堂屋。正麵是一張老掉牙的八仙桌,上麵堆滿亂七八糟的什物。八仙桌前麵是一張破舊的飯桌。

臘梅的爸爸和媽媽坐在西麵,王博和王愛玲坐在東麵。靠近門口,是臘梅的弟弟於淩雪。桌上放一把祖傳的紫砂壺,四個紫砂碗。

於臘梅彎腰給大家倒水,倒出的水帶著些茶葉末。

於耿士將遞給王博,煙笸籮裏放著一個帶字的破本子。王博撕下一張紙,卷一支煙後將煙笸籮遞給於耿士。於耿士卷起煙來。

王愛玲說:“姑,你怎麽那麽糊塗呢?我給臘梅說的這個對象,是個挺出挑的小夥子呀,就是年紀比臘梅大兩歲。”

臘梅的母親說:“年紀大小我不在乎,就是這出身……”

“姑啊,你可千萬別光看那一點,人家可是革命幹部子女呢。”

臘梅的母親眼睛一亮。

王愛玲又說:“叫王博說說,他爸爸在省城幹什麽的來?”

王博抽一口煙說:“這個我最清楚,我跟他是同學。他爸爸是一個廳裏的辦公室主任,副廳級幹部,老革命了。他的家庭出身本來是中農,可後來叫人給改了。”

“那是誰那麽壞呀。”臘梅母親說。

王博說:“不過,革命幹部子弟不能再抓出身問題。”

於耿士插嘴說:“我也聽說有這樣的政策。”

臘梅的母親為難地說:“我相信你們說的,可我總覺得……他連個工作都沒有啊。”

王愛玲說:“王博,你說說吧。”

王博說:“現在縣裏正在落實政策,很快就安排工作了。”

臘梅的母親沉思了一會兒說:“這樣吧,臘梅年紀也不大,等安排了工作再定吧

。”

於耿士用責怪的目光看了妻子一眼。

王愛玲見姑姑已經表態,立刻收場道:“那就這樣。我們回去跟男方說說,就說女方已經同意了,單等著你安排工作了——我們回去了。”

於臘梅一家將王博夫妻送出門外。

王愛玲說:“你們回去吧,我們走了。”

於臘梅的母親交代道:“慢走。”

於耿士和他的妻子、兒子回到家。

於臘梅接著往前送客。

他們邊走邊聊。

王愛玲交代臘梅道:“臘梅,這事你可要自己拿定主意,不能聽我姑的。”

“臘梅,實在說,你能找到這麽個對象就很好了。你媽媽嫌人家是富農子弟,可人家沒有嫌你是右派子女,地富反壞右,富農和右派是一樣的。”王博回過頭來對臘梅說。

於臘梅表示:“姐姐,姐夫,我聽你們的。我媽媽擋不住。可她也是為我好。”

“那我們就等著吃你們那刀豬肉了,哈哈哈……”王愛玲用很高的聲音說。

王博讓妻子坐在車腚上,騎上車子。他們很快轉過山去,不見了蹤影。

於臘梅又站了一會兒,便往家走去。

第二天早晨,王博約李曉軍來到方雲漢家。其時,杜若、雲漢和兩個孩子都在吃飯。

雲漢和杜若站起來迎接。屋子的空間被他們占得滿滿的。

王博和李曉軍坐在床沿上。王博熟練地卷著紙煙,卷好後點燃抽起來。屋裏飄起團團煙霧。

杜若咳嗽。王博主動把煙在地上悶死。

方雲漢問:“怎麽樣,曉軍,你的婚姻問題?”

王博說:“問題不大。”

方雲漢說:“你跟大姐打招呼了沒有?”

李曉軍說:“打了。”

方雲漢問:“她什麽態度?”

李曉軍說:“她叫我自己看著辦。”

方雲漢說:“那不簡單,她可是階級鬥爭覺悟很高啊。”

王博說:“一切都在變化。她也叫人打過“5。16”呀。”

方雲漢沉思了一會,又問:“你們去過臘梅家嗎?臘梅的媽媽什麽態度?”

王博說:“還是強調曉軍的成分問題。可會說不跟會聽,最後露了黃銅,隻要曉軍有了工作,這婚姻就成。現在看,萬事具備,隻欠安排工作這個東風了。”

方雲漢說:“是的。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這件事,一定要解決工作問題,這是真正的落實政策。別的都是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