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傳說中的神女

第十八章傳說中的神女

“江宛若”三個字,字字都是在剜裴南歌的心。

偏偏白露還不肯就此作罷,她又咯咯笑道:“怎麽?郎君對我們老板娘有興趣?嘖嘖,不過真可惜,老板娘自然是得嫁給我們老板的。”

裴南歌莫名鬆了口氣,有一種名叫慶幸的情緒漲滿她的心房,她不知是喜還是憂。

“縣令!”幾個衙役從門口進來,絲毫不留給蕭武宥和裴南歌糾結的時辰:“女屍已抬回縣衙,證實是米鋪老板娘,屍體已在殮房待檢,請諸位移步後院。”

王刺史近日來因帖子失竊之事甚為憂心手邊又還有別的公務,同眾人簡單幾句寒暄後留下名屬下就告了辭。沈縣令命人押好白露,自坐席間起身後忽又問衙役:“驗屍的仵作是誰?”

那名衙役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臉色,吞吞吐吐道:“是……沈銘斐。”

“逆子!”沈縣令拂袖,領著眾人就往殮房走去。

殮房在後院的西北方。雖然屋外陽光正好,但小屋裏卻依舊透著寒涼氣息。沉悶的木門透著斑駁的光亮,沈縣令走上前正想推門,卻被另外一雙手攔下,隻見一位烏衫素巾的男子以手抵門擋住眾人,他約莫與蕭武宥一般高,硬朗的麵容上染上了幾分怒氣。

“他們是什麽人?”他不帶溫度的問詢竟仿似寒冬一場大雪,聽得裴南歌原本空蕩蕩的胃裏又是一陣瑟縮。

“沈銘斐,休得無禮!”沈縣令皺眉斥責道。

“無妨!”蕭武宥不以為意,從容地介紹道:“在下大理寺司直蕭武宥,這位是大理寺評事李子墟,這位是蕭某的妹子裴南歌。”

被提到姓名的李子墟頷首一揖,剛緩過勁來的裴南歌卻忘記行禮。

“裴寺卿的孫女裴南歌?”沈銘斐冷嗤一聲,說這話時他的目光直視裴南歌語氣中充滿嘲諷:“我可不記得大理寺有帶著家眷查案的規定。”

裴南歌因為此人識得自己而感到驚訝,仔細回想一番並不記得曾經得罪過他,平白挨生人的打趣並不見得會讓人心思愉悅,剛想隨口奚落這人幾句卻聽到他隨後的話語,噎得她一口氣沒喘過來,連連咳嗽。她纖細的手指指著自己鼻尖,疑惑道:“你認識我?”

“怎麽?我住你家數月,你不記得?”沈銘斐笑道。

多年前的記憶湧上裴南歌的腦海,那時候,她的人生裏還沒有蕭武宥,她仍然像別的孩子一樣,圍著爹娘跟前打轉,有一天,阿娘的閨中姊妹帶著兒子進京求學,她記得她站在阿娘身後,看見沈銘斐清明的眼睛裏盡是對長安的恐懼。她怎麽可能忘記那樣淩厲而寥落的眼神,她又怎麽可能忘記他曾在樹下朝她伸出手,對她說“你若不下來,我就走了”,後來,他真的走了。

“是你!”蘇醒的記憶令裴南歌發自內心感到驚喜“沈明飛?!”

沈銘斐屈指輕輕扣響她的額頭,糾正道:“是沈銘斐,不是沈明飛,說過多少次,怎麽隻長歲數不長記性?”

裴南歌揉揉腦袋嘿嘿地笑著,她有很多話想同他講,但她卻無從講起,而更重要的是,眼下的情形並不是適合兩位他鄉重遇的兒時小夥伴來敘舊。

“咦!”裴南歌忽然驚呼:“沈銘斐,你、你、你不就是沈縣令伯伯的兒子麽?為什麽他們說你是仵作?”

裴南歌又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起他,烏衫素巾整齊幹淨,硬朗的麵容淡然安靜,這樣一位看上去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實在無法把他與仵作這種最卑下的職業聯係在一起。

“犬子資質愚鈍,不適合做官!”沈縣令說著就推開擋在門口的沈銘斐拉開殮房的大門,側身給眾人讓出一條道:“諸位請進。”

沈銘斐冷笑一聲率先進到房中,他將手中素絹包著的東西往案上一扔,熟練地往手上戴好鹿皮手套:“先前抬屍體進來的時候我發現她的脖上有勒痕,案上那堆東西是在現場附近找到的麻繩,初步比對與脖上勒痕吻合。繩子樣式尋常、隨處可見,你們不妨先瞧瞧。”

沈銘斐的聲音依舊不帶溫度,在空蕩蕩的房子裏異常清明。說完這些話後他已經來到女屍跟前,朝死者小聲念念道了聲“歸命無量”就專注地查看女屍。

蕭武宥從案上拿起麻繩,拿到女屍的脖頸之間一番比對確認後就將其包好遞給李子墟。

裴南歌從進屋之後就躲在李子墟身後,她間或鼓足勇氣探頭去看看那具女屍,但隔著層層距離她看得並不清楚。

“屍身整體僵硬,腹部鼓脹有腐爛跡象!”沈銘斐在屍身各處按壓,又在死者的手掌間仔細端詳:“辰戌醜末手掌舒,死者手掌張開,推斷應死於昨夜戌時前後。”

沈銘斐翻開屍體的眼皮,如常的麵色之下是他從容自若的鎮定與自信:“死者眼角渾濁模糊,脖頸上有青紫血斑,確為被人大力勒死,凶器應當就是發現屍體的地方找到的麻繩。”

這時,眾人不約而同地想起被一同帶來對質的白露,沈縣令厲聲問道:“昨日戌時前後,你在縣牢裏做些什麽?”

白露卻不回答他的問題,她掙開微微鬆懈的衙役,緩緩走到屍體跟前,沈銘斐大掌一推將她攔在近旁,幾名衙役順勢上前押住她的手臂。她卻也不再掙紮著上前,而是偏著頭癡癡地看著已故的米鋪老板娘,隨後竟“咯咯咯”地笑起來:“多麽風韻猶存的老板娘,就這麽成了亡魂,嗬,白露好生好奇,她下到陰曹地府之後是不是連牛鬼蛇神都會神魂顛倒。”

沈縣令又問道:“戌時前後,你是否在牢裏?做了些什麽。”

白露忽然放聲大笑:“縣令這是不相信你們的衙差,還是不相信你們的牢房?白露在不在牢房,在牢房做了些什麽?你問問他們不就清楚了?”

一個年紀略長的牢役不等沈縣令發話當即上前稟報道:“白露被關在牢房的這兩天確實沒有任何異常,我們幾個輪流換人看著她不曾走神,確定她從沒離開過牢房,且這期間未有任何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蕭武宥出聲道:“昨夜是誰看著她?且將她昨夜做了些什麽詳盡些說來。”

那名牢役回想一陣道:“我自酉時起接替另一位弟兄看守白露,期間她一直對著獄牆發呆,但每隔不久就會問問時辰。”

“你可還記得她什麽時候開始問時辰?問了幾次?”蕭武宥追問道。

“約是酉時三刻左右開始問,幾乎是每隔三刻問一次,一直到她睡下,也就是亥時左右。”

“她平時也是這個時辰睡下?”這次發問的卻是李子墟,他與蕭武宥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旁邊的幾個牢役點點頭:“通常都是這個時候。”

白露突然放聲朗笑,她杏黃的裙衫因為連日被困牢獄而染上輕微薄塵,更襯得她膚白如脂,她柔弱的身姿徐徐往蕭武宥走來:“沒想到郎君如此關心白露的起居,真真讓白露受寵若驚呐。”

蕭武宥麵色如常地望著她,裴南歌再一次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得自己心中的酸楚和不安尤甚於以往任何時候。

“不過真是可惜,似乎他們都不知道,白露對著石壁不是在發呆,是在念咒!”笑得千嬌百媚的白露伸出纖長手指撫過蕭武宥對襟翻領的繡紋,楚楚可憐的目光帶著瘮人的得意。

“白露說過,白露得神明相助,自有神力,白露想讓誰死,無須白露出手……誰就一、定、得、死。”

白露一番動作雖然在蕭武宥跟前不痛不癢,但卻像是鋒利的貓爪抓傷裴南歌原本就戰戰兢兢的小心肝,自聽到“江宛若”三個字後所有不安惶恐和焦躁此刻都像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在心裏越攪越亂,又更像是夏日裏的一場驟雨,電閃雷鳴、暴雨降至。於是她猛然上前重重推開白露還停在蕭武宥衣襟前的手臂,像是一個守衛者那般擋在蕭武宥的身前,與笑得陰森的白露狠狠相望。

“這般隔空殺人的神力還真是有趣得緊,不如、”她亦咧唇淺淺一笑,異常堅定道:“眼下你就對著我試一試罷,讓我們開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