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采薇_第十五章 縱死俠骨香(6)

感覺到離鋒體內的氣息終於穩定下來,開始自行運轉,青青方才長出了一口氣,收回手來,自己的身子卻晃了一晃,差點從石墨盤上摔了下去。

離鋒感覺到她的手離開自己的背心,剛想開口,就聽她略帶疲憊的聲音依舊毫不客氣地嗬斥:“別動!自己運功調息,若是再浪費了我的心血,就幹脆自己撞死算了!我可沒那麽多功夫天天給你療傷!”

她還有力氣罵人,自是無事。離鋒微微一笑,聽話地自行運氣調息,心情一好,這療傷的效果格外明顯,看得江十三和秦易都咂舌不已,總算鬆了口氣,偷偷地衝著尺琅比劃了個手勢,尺琅剛剛好起來的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下去。

很顯然,他白當了一回惡人,不但被青青記恨了,還差點誤了公子。

隻是抬頭看看孫奕之,尺琅就忍不住暗暗磨牙,或許他應該直接斬草除根,不但能完成上麵傳來的旨意,還能幫助公子?

他眼中的敵意閃爍,孫奕之原本看著青青,正擔心她運功過度的影響,眼角的餘光看到尺琅的動靜,輕哼一聲,將自己的劍橫於膝前,毫無畏懼地望向他,甚至帶著幾分挑釁之色。

他如今已是一無所有,無論落入吳國人還是秦國人之手,都沒有什麽好結果。甚至若如尺琅所說,齊楚秦晉等國,都是為了兵聖而來,滅門奪劍,追查兵書,那誰也不會放過他這個唯一的活口。

天下之大,已無他可容身之處。

那倒不如,在此最後一搏,若能殺了尺琅,也算為孫家死去的人報了一份仇,至於生死,他早就該在那一夜,與家人同歸塵土,或許還不至於如今日般的痛苦。

尺琅果然被他的眼神所激,下意識地將手按在劍柄,朝前走了兩步,可沒等他拔劍,就聽到身後傳來個清冷無比的聲音,如劍鋒般刺入耳中。

“你若再向前一步,就別怪我的劍下無眼!”

不用回頭,他也能感覺到,血瀅劍那森冷的劍意將他全身都籠罩住,穿透他身上的衣物,直滲入他的肌膚毛孔,隻要他一動,就會將他整個人斬落劍下,這一感知,讓他瞬間冷汗淋漓,汗毛直豎。

他能感覺到,這一次,青青不是在與他說笑,而是真的動了怒,生出殺氣,才會讓有如此感覺。

離鋒也顧不得許多,急忙說道:“尺琅速速退下!莫要亂來!”

尺琅心中發苦,被劍指著的人是他,差點被劍劈了的人也是他,可公子眼裏,青青完全沒有錯,錯的也隻有他。他的忠心苦心,壓根兒就不會被公子接受。

他長歎一聲,放下手,後退了一步,果然那股劍氣殺意瞬間消散,隻留下他的一身冷汗,幾乎濕透衣衫。

離鋒這一開口,真氣一泄,差一點就一頭栽倒,幸好江十三及時將他扶住。

青青回頭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看吧!就你這樣的,每次要緊關頭都跟自己過不去,這傷能好才怪了!”

她這熟不拘禮的

口氣,壓根沒將他當回事兒,離鋒聽了,心中反倒順暢了許多,隻覺得她還肯罵自個兒,還肯關心他的死活,而非先前那般拒之千裏,冷然決裂,就已是僥天之幸,哪裏還在乎什麽尊嚴顏麵,當即示意江十三扶著他起身,走到孫奕之身前,長身一揖,極為誠懇地說道:“離鋒素來敬仰大將軍,此番前來,實為求教。隻是沒想到諸國合謀之事,恰逢離鋒拜會之日。離鋒尚未及冠,雖有狼衛隨身,仍不能幹涉軍政之事,事後雖知有愧於奕之兄,卻也未能補救,前日離鋒已前往大將軍墓前請罪……”

“不必了!”

孫奕之幹澀地冷哼一聲,道:“你我本屬敵國,若是沙場相見,你我各展所能,雖死無怨。然清風山莊幾百老弱婦孺,並非士卒,卻因爾等慘死,此仇不報,我何以為人?”

青青張了張口,又有些頭痛起來。離鋒方才的口氣,顯然已經願意放他們離開,可偏偏這家夥還死強著不肯鬆口,方才差點就惹得尺琅出手,如今說這話,豈不是讓離鋒左右為難?

隻是,此事涉及孫家滿門血海深仇,她亦是有愧於心,怎麽也說不出讓他放下的話來,千言萬語到嘴邊,最後還是化成一聲歎息,默默地走到他的身前,算是與他站在一起,若是秦國諸人真要斬草除根,大不了,再打一架罷了。

不論勝負生死,就當是,報了孫大將軍當日對她的一念慈心,指點之情吧。

她想得簡單,做的也直接,隻是如此一來,離鋒剛剛和緩的臉色和心情,又低落下去,看著他們二人並肩而立,不禁苦笑一聲,自嘲地說道:“離鋒深受姑娘幾次相救之恩,又怎會與你為敵。既不能同路,便請二位先行上路,日後若有相逢,再論恩仇。”

孫奕之眼神複雜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他當年遊曆諸國時,曾在秦國與之相交,深知此人乃秦國諸公子中,最為淡泊之人,素來專注劍道,莫說秦國軍政,就連家中親族也疏於往來,清風山莊之事,或許正如他所言,與他無關。然他終究是秦國公子,秦國狼衛與諸國合謀血洗清風山莊,這筆血仇算在他頭上,並不為過。

隻是此刻他口口聲聲因青青之恩,而放他們離開,那離開之後,若再相逢,他們之間,還能算得清這些恩怨仇恨嗎?

離鋒既已開口,青青自是鬆了口氣,趕緊搶過一匹馬來,拽著孫奕之翻身上馬,孫奕之被她一拽,才發覺自己早已手腳無力,熄了原本想要再要一匹馬自己騎的念頭,任由她擺布著同騎而行,隻是一回頭時,對上離鋒抑鬱傷痛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什麽,心中竟有種說不出的古怪快意,當即抱住了青青的腰間,催她離去。

青青這些日子與他朝夕相處,早已忘了男女之別,壓根沒注意到此舉在他人眼中是何等放誕悖禮,隻是衝著離鋒稍稍一點頭,“多謝!你們也趁早離開此地吧,吳國人或許很快會到……”

話還沒說完,剛要催馬前行的青青,一下子勒住了馬兒,露出一抹古怪的苦笑,“我這嘴

……他們來了,你們快走!”

秦易和江十三對視一眼,架起離鋒,將他推上他的坐騎,兩人緊跟在旁,一聲令下,一眾黑騎在最短的時間內上馬集合,將離鋒護在當中,轉眼形成一隊騎陣,速度之快,連孫奕之都不禁為之側目。

“……”

青青微微一挑眉,這秦國狼衛的鐵騎,果然遠勝過齊國和吳國,幸好離鋒不似尺琅那等冷血無情,否則以她現在殘存的功力拖著個幾乎廢了的孫奕之,這次才是真的死定了。

離鋒深深地看了青青一眼,說道:“青青,你們走吧!他們就算看到我,也不會動手的。”

孫奕之默然無聲,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在他身後戒備的尺琅,胸中翻騰的恨意與怒火,似乎凍結在胸口,痛得幾乎窒息,卻又無法訴諸於口,隻是抱在青青腰間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

青青聽他一說,忽然醒悟過來,他是秦國公子,身邊是秦國的無敵狼衛,並非他們這兩個無家無國的“逆賊”,就算辟邪帶人來此,看到他們,也隻有以禮相見的份,根本不可能向他們動手。她和孫奕之留在這裏,反倒是個把柄。

“知道了。多謝!”

她也不多說,幹脆地一抱拳,拍馬而去,跑出數十丈後,回頭看了一眼,見那些黑衣鐵騎並未離開,而是橫列成陣,完全隔絕了他們與那些吳兵的視線。她知道那是離鋒刻意為之,故意為他們擋住追兵,她暗歎一聲,隻能雙腿一用力,策馬揚鞭,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孫奕之坐在她的身後,一直都沒有回頭,卻也能從她的回首一瞥間,流露出的神色,知道身後的情形。

“帶我……去……看看阿爺……”

青青手一僵,點點頭,轉了個方向,朝著清風山莊那邊疾馳而去。她已打算離開姑蘇,離開吳國,原本就想著臨別之前去拜祭孫武,卻沒想到這幾日來疲於奔命,唯一能慶幸的,是她保住了孫武送予她的殘刀,還保住了他唯一的孫兒。

呃,哪怕他如今渾身是傷,好歹,還活著,甚至還是活著從秦國那些如狼似虎的鐵騎中走出來的,這簡直比從齊國大營中穿營而出還要難得。

所幸辟邪回去之時,傳告諸軍,前去圍堵孫奕之,再加上為追捕齊國人和礦山逃奴撒出去的人手,留在清風山莊這邊的,反倒少了許多。兩人逃出漁村,在小鏡湖稍作易容改裝,扮作兩個老頭老太,買了香燭紙錢,相互扶攜著,前往兵聖墓拜祭。

在他們藏身太湖無名島之際,由太子友親自督建的兵聖墓已經完工,在原清風山莊神機樓的位置,依山而建,短短數日,移植來的蒼鬆翠柏亭亭如蓋,墓前的新建的祠堂中青煙繚繞,不時有人前來拜祭。有披甲戴盔的軍士,也有扶老攜幼的百姓,但凡來此,無比麵帶淒容,淚痕宛然。

孫奕之在墓碑前呆了良久,方才顫顫巍巍地跪拜下去,這一拜,積攢了這許多日的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下來。

“阿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