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采薇_第二章 吳鉤霜雪明(3)

素年領著廚娘出去,交待給其他人,一回頭,卻見施夷光疑惑地在內室東張西望,便問道:“娘娘在找什麽?”

施夷光遲疑了一下,搖搖頭,並未說出方才她們出去之時,青青忽然遙遙地說了句“我出去一下”,轉瞬就消失不見,她心底隱約有幾分猜測,可未確定之前,也不想讓其他人知道。

青青說了一句,便悄然潛出館娃宮,跟著紫蘇一路離開。

她的耳目是在山林之中練就,無論虎嘯狼嚎,還是花開蝶落,百步之內再細微的聲音也能分辨得一清二楚,這周圍何處有守衛,何處有暗探密諜,經過這兩日的查探,她早已一清二楚,再加上紫蘇帶路,她更是巧妙地避過那些暗探,暢通無阻地跟著到了太子所在的甘露宮。

紫蘇壓根沒想到,自己這一去,非但沒打探到館娃宮的情況,居然還帶了個煞星回來。她隻顧著向太子回複,急急地走進正殿前,見太子友正與孫奕之在裏麵對弈,隻得停在了門口,輕聲說道:“啟稟太子,奴婢已奉命探視館娃宮,娘娘收下了廚娘,讓奴婢代為轉告謝意。”

太子友皺了皺眉,問道:“依你所見,娘娘的病情如何?”

紫蘇猶豫了一下,方才答道:“回太子,娘娘麵白唇青,語音孱弱,顯然是心疾之症,不似有假。”

孫奕之不以為然地說道:“娘娘素有心疾,眾所周知。你光看了娘娘,可曾見到她宮中的小宮女?”

“小宮女?”紫蘇愕然地搖搖頭,說道:“奴婢並未看到什麽小宮女。娘娘宮中並無一人侍奉,就連素年等大宮女也在門外守候。奴婢本來想代殿下送幾個宮女去伺候,卻被娘娘婉拒。娘娘說是因心疾喜靜,不喜人在周圍……”

孫奕之與太子友交換了個眼神,太子友點點頭,揮手示意紫蘇退下,方才輕歎道:“看來那妖妃小心得緊,不知將那刺客藏至何處,若是到明日還找不出來,奕之你就要被逐出王宮……唉,不若我去向父王求情,再寬限你幾日?”

孫奕之連忙阻止他,輕歎道:“其實若不是祖父和伍相國有約,我也不會入宮來做這個統領。如今去職,奕之求之不得,正好回鄉去侍奉祖父。若是有朝一日大王再出兵越國,我自當回軍效力。”

太子友麵色一暗,無奈地歎息一聲,“孫大將軍歸隱山林,已折了我吳國鋒芒,若是你再歸隱,這宮中侍衛的統領之職,還有何人能擔當得起?如今越國那些細作的舉動日益囂張,父王卻被那妖妃迷昏了頭,忠言逆耳,唉……我身為人子,礙於忠孝之義又不便直言,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啊!”

孫奕之落下一子,幹脆一把拂亂了棋盤,“罷了,太子心已亂,這棋不下也罷!不若與奕之同去校場賽馬?”

“好!”太子友一掃愁容,霍然起身,“校場賽馬如何能暢快?不若去會嵇

獵場,還請奕之兄指點箭法!”

青青沒想到兩人說走就走,這棋沒下完就要跑去獵場賽馬射獵,她遲疑了一下,那兩人已經走出正殿,自有侍從去為兩人備馬,她本隱身於屋簷之間,此刻人來人往,她倒不便跟上,眼見甘露宮窗門俱開,頓時靈機一動,揉身潛入,直奔內室。

她這兩日曾聽施夷光說過,當年歐冶子的三長兩短五把名劍,都落入吳王手中,可如今的吳越鑄劍師,所鑄之劍,無一把能與之媲美,所以吳王才會召集此次試劍大會,昭告天下,來尋找更厲害的鑄劍師和劍客。她還告訴青青,六年前趙戩被投入劍廬祭劍,結果出爐的是一把滿是血煞之氣的鐵棍,吳王才會氣急敗壞地將其扔入劍塚之中。據說,那劍塚之中,諸多的殘劍斷劍廢劍齊聚,乃是殺氣戾氣最為濃重之地,加上所處的山陰地穴,匯聚諸山陰霾之氣,以毒攻毒,方可化解血瀅劍上的血氣,讓真正的血瀅劍重見天日。可沒想到,沒等到那一天,就被青青盜走。青青這才明白,為何孫奕之一進山洞就能發現血瀅不見了,心中還暗自慶幸,若是她沒一時興起來拿回阿爹的遺物,血瀅劍真得被他們降服,落入吳王之手,那阿爹的在天之靈隻怕會不得安寧啊!

青青摸了摸自己的血瀅劍,再看看太子友的宮室,四處尋找,不知道這位太子殿下手中有沒有歐冶子的劍,她還真想見識一下,更想試試,看阿爹的血瀅,到底能不能比得上那幾把名劍。

隻可惜,她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太子友的藏劍之處,書房裏倒是掛著一把劍,卻是把珠玉滿鞘的金劍,看著精致華美,劍身金光燦燦,無比耀眼,可她稍稍一抖,那劍身就簌簌抖動,顯然韌度強度都不夠,不值一試。她原本有些遺憾地打算放回去,可剛抬手,忽然腦中靈光一閃,留下了劍鞘,抽出那把金劍,隨手撕了塊帷幔布包好,轉瞬就離開了甘露宮。

她的記性極好,方向感更是極強,哪怕無星無月的夜晚,她一人在山中也不會迷路。素錦給她看過吳國王宮的地圖,從館娃宮到吳王的椒房宮,太子的甘露宮……甚至連先王後的安樂宮和其他幾位夫人的宮室都一一標注,她當時還不明白素錦的用意,現在看來,隻怕人家早就在打她的主意。隻不過,這一次她是心甘情願,甚至迫不及待地去大鬧一場。就算為了施夷光和越國不能刺殺夫差,她也得讓他受點教訓,為阿爹出口氣。

當然,若是能讓那個傲氣十足的兵聖傳人,吳宮侍衛統領再領上一百軍棍,就更妙了。

孫奕之和太子友就算再足智多謀,也萬萬沒想到青青會如此亂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宮中行走,赫然如入無人之境。等到他們收到消息,說是吳王在宮中大發雷霆,正命人急召太子回宮之時,都麵麵相覷,不知發生了何事。

孫奕之先行遣退了隨從,肅然說道:“太子萬

萬不可先行回宮,若是被大王得知有人傳訊,隻怕會另生枝節,不若就等來人傳召,正好一問究竟。若真有事,奕之陪太子一同去見大王便是。”

太子友濃眉緊皺,鬱鬱言道:“不知父王為何震怒,近來父王已不讓伍相國教導於我,此番傳召,我心中著實不安,奕之兄不若先行離開,代我轉告相國,若我有何意外,還請相國秉持本心,莫要為我與父王爭執,以免連累於他。”

“相國與奕之均為吳國之臣,秉持忠義而言,何談連累?”孫奕之搖搖頭,“我會安排人去通知相國,太子不必擔心,天大的事,奕之都會陪在太子左右。”

他話語方落,就有侍衛趕來稟報,來得是吳王身邊的第一侍衛湛盧,此人劍法不遜於孫奕之,能被吳王賜以劍名,可見一斑。

孫奕之與太子友對視一眼,麵色皆苦。

湛盧能來,一則是吳王看重太子,二則……隻怕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孫奕之急忙安排人給伍子胥送信,再回頭時,隻見湛盧已然進入獵場,麵無表情地向太子友行了一禮,說道:“大王有令,命太子即刻前往椒房宮見駕!”

“遵命!”太子友見他麵色冷凝,心中發苦,隻得先領命,再問道:“不知父王急召,有何要事?”

“卑職隻管奉命傳令,至於其他,一概不知。”湛盧說話又冷又硬,就如同他懷中所抱之劍,根本沒有一絲回旋的餘地,“還請太子速速啟程,莫要讓大王久候。”

太子友無奈,隻得上馬回宮,孫奕之剛準備跟上,湛盧就橫劍將他擋住,冷冰冰地說道:“孫將軍,大王讓我問你,明日是最後之期,那盜劍的刺客何在?”

孫奕之一怔,剛要回答,湛盧接著說道:“大王有令,孫將軍抓不到刺客,就不必再見大王,明日自請軍棍出宮便可。”

太子友眼神複雜地看了孫奕之一眼,知道這次夫差之怒,隻怕與他也脫不了幹係,原本還想為他求情,如今已是自身難保,還不知此去是何情形,當著湛盧又無法言語,隻能交換了個眼神,便跟著湛盧離去。

一聽湛盧提起刺客,孫奕之就精神為之一振,他表麵上什麽也沒說,可這責斥之中,已經說明了吳王之怒的原因,竟是因為那個刺客。他明明讓人死守在館娃宮周圍,就等著刺客出現,卻沒想到,吳王那邊竟然出了事。他不能跟著太子友去麵見吳王,就隻能另辟蹊徑,去館娃宮一看究竟。

太子友跟著湛盧到了椒房宮,剛一進宮門,就感覺到裏麵的氣氛格外緊張,無論是門口的當值侍衛,還是在一旁灑掃的侍從,一個個都麵帶驚悸之色,尤其是那幾個負責灑掃的侍從,一遍遍地清掃著白玉石鋪就得廣場地麵。他走過時,隱約還可看見灑上去的水很快變成了淺粉色,顯然之前的顏色更深,深到……殷紅的血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