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采薇_第十四章 烜赫姑蘇城(4)

“傳令下去!殺了他們!殺了!一個不留!”

夫差一把將麵前長案上所有的竹簡和筆墨全都掃落到地上,衝著跪在地上的龍淵咆哮不休,“都是一群廢物!幾千人居然被兩個人耍得團團轉,孤要你們還有何用?滾!拿不回他的人頭,你就自己提頭來見!”

“喏!”龍淵麵無表情地應了一聲,起身就朝外走去。

夫差在原地轉了幾圈,踩著地上散落的竹簡,隻覺得心煩氣躁。一個不留,龍淵素來是最忠實的執行者,那麽,是不是連姬友也會跟著一起殺了呢?

有他的旨意,龍淵就可以調動禁衛,從下令的那一刻開始,就等於放棄了這個兒子。

友兒如今十八歲,尚未加冠,卻已長得同他一般高,隻是沒有他的強壯和威嚴,依然清瘦挺拔得如同一杆修竹。

他也曾為這個兒子驕傲過,也曾在兒子崇拜的眼神下感到過驕傲,隻是很快他就因為他的長大而開始不安,看著他一天天長高,慢慢褪去少年的青澀,變成一個進退有度恭謹有禮的翩翩佳公子,在諸國和眾臣間備受讚譽,他就有種無法抑製的妒忌。

他尚如日中天,何須他皎皎如月。

隻是,真的到了要放棄的時候,夫差還是有些不忍了。

“擺駕,去館娃宮。”

他終究還是放不下,這個跟了他十八年的兒子。

施夷光聽到宮外傳來的喧鬧聲時,一開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等宮女來稟,說是孫奕之和一個女子挾持了太子逃往此處,她頓時就明白了他們的目的。

館娃宮在王宮的位置極為特別,靠山麵湖,九曲回廊,通往宮中的還有一條回音廊,是夫差特地命人將廊下挖空,放置了九九八十一個大甕,其中注水,上鋪竹板,每當她穿著木屐從上麵輕盈地走過時,就會響起動人的樂聲,高高低低,清脆悠揚,隨著清風一直飄散到太湖的荷葉上。

大部分人,隻當這是她為了博君一笑,爭寵而建,卻不知道,唯獨這條回廊,是全部由越人工匠設計建造完成的。

上次青青藏身在館娃宮中時,施夷光就曾告訴過她,回音廊下,有條密道直通太湖,若是素錦不能安排她出宮,那她可以試試從水路離開。

隻是那一次青青沒用上這條密道,這次,不知道她會不會用上。

施夷光稍加思索,還是讓宮女在前麵帶路,朝外走去。

孫奕之和青青押著兩個人質進入館娃宮,隻要穿過此處,就可以直達太湖,入得湖中,他們的人海戰術就全然無用,以他們的水性,遠比走陸路要安全得多。

當然,若是青青能再召喚出小綠,那就更有把握全身而退了。

太子友一直沉默不語,直到在館娃宮門口,看到了龍淵,一張臉瞬間變得煞白。

龍淵帶的人並不多,但他手中持有夫差親賜的令牌,可代傳王命,輕而易舉地,就接管了這些如沒頭蒼蠅般跟著他們的禁衛。這些禁衛

既不敢離開,又不敢上前,左右為難之際,有他出頭,自然無不聽令。

孫奕之在宮中也待過一段時間,自然知道龍淵出現意味著什麽,當即將辟邪往身前一拉,用他將自己的周身要害擋了個嚴嚴實實,方才衝著龍淵笑道:“來得還真快!看來,大王還真是瞧得起我啊,連太子都肯放棄,嗬嗬!”

龍淵麵沉如水,雙目幽深如古井無波,淡淡地說道:“龍淵隻知遵從王命,不知其他。孫奕之,你逃不掉的,何必連累他人?”

“連累?”孫奕之哂笑一聲,“他們又不是我親朋好友,算什麽連累。頂多是墊背,一命抵一命的話,奕之區區賤命能有太子作陪,已不枉此生。”

“放箭!”龍淵冷哼一聲,手一揮,果斷下令。

那些從端陽宮一直跟來的禁軍中有一千弓箭手,早已準備好,就是孫奕之和青青極為小心,一路以人質做肉盾擋住自己,他們才一直沒機會出手,如今聽得龍淵下令,根本不管太子和辟邪的生死,齊齊一驚,但早已習慣了聽令行事的士卒,還是毫不猶豫地彎弓射箭。

一時間,千百支利箭如飛蝗般朝著他們撲來。

“啊!——”

辟邪慘叫一聲,閉上雙眼,等著自己被射成刺蝟的一刻。可等了片刻,非但沒有利箭入體的痛楚,反倒是因為他一動,孫奕之架在他脖子上的劍刃一滑,又開了一道口子。

他又驚又駭地睜開眼,發現幾乎所有人都用一種見鬼的表情,無比震撼地望著自己身邊的人。

辟邪不敢再亂動,隻能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也跟著嚇了一跳。

青青並沒有拉出太子友當肉盾擋箭,而是在箭雨將臨之際,拔出血瀅劍,貫注真氣之後,血瀅劍劍芒大盛,她隻是輕輕巧巧地向上一揮,那紅得發黑的劍身,就如同磁石一般,吸引著萬箭來附,倏忽之間,就聚成了一隻刺蝟般的箭球。

就連孫奕之也沒想到她的血瀅劍竟然還有如此玄妙的用處,不禁脫口而出地讚歎一聲,“果然是神劍無雙!僅憑這一招,就足以勝過太阿湛盧。”

青青也是受了上次在劍塚時血瀅劍吸附劍塚中斷劍的啟發,想起這把劍的特殊之處,方才敢如此大膽行事。若是換了其他的劍,她還真是不敢如此托大。阿爹用自己性命鑄就的神劍,果然非同凡響。

辟邪鬆了口氣,心情格外的複雜。

龍淵微微眯起眼來,他倒是小看了這個不起眼的少女,原本以為她不過是孫奕之的婢女,卻沒想到,竟是個難得一見的高手,尤其是她手中的神劍,讓他忽然想起太阿的死。

“是你殺了太阿?”

“沒啊!”青青手一抖,吸附在血瀅劍上的數百支羽箭便稀裏嘩啦地落了一地,她又將劍放回太子友的頸間,神色卻淡淡的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這兩手對別人的震撼力有多大,而是認真地想了想,答道:“我就砍了他一隻手,應該死不了的。”

龍淵點了點頭,深深

地望著她,“他以劍為生,嗜劍如命,你砍了他的手,等於殺了他。”

青青輕哼一聲,“我不殺他,他就要殺我,技不如人,何來廢話!”

龍淵向前踏出一步,“既然如此,龍淵此劍,請賜教!”

他為人是五劍中最為沉穩的一個,劍法亦是如此,不似太阿的霸道,辟邪的陰毒,卻憑著深厚的內力和紮實的基本功,化繁為簡,以不變應萬變,成為排行第三,卻最受夫差信賴的心腹。

青青皺了皺眉,看了孫奕之一眼,見他輕輕點頭,才順手點了太子友的穴道,推給他,自己則翻手挽了個劍花,迎著龍淵而去。

血瀅這等笨重無鋒之劍,在她的手中,簡直輕若燈草,龍淵隻看到她素手一翻,那把黑紅色的長劍忽而綻開一朵碩大無比的劍花,原本黯淡的劍身忽然有了光澤,一下子就差點晃花了他的眼。

他見過很多種劍法,卻從未見過如此之快,如此之絢爛的劍法,他來不及也不打算變招,依然一往無前地劈出那一劍,凝聚了他所有的內力和心血,毫無花俏的一劍,如同劈山斬海一般,朝著青青斬壓而去。

青青在他一出手之際,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氣機將她整個人籠罩在其中,排山倒海般的壓力,幾乎讓人無法動彈不能呼吸,如此強勁的內力和沉猛的招式,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非但沒讓她害怕,反倒激起她的好勝心,身形稍稍向後一仰,卸去幾分壓力,便立刻向上一彈,手中長劍如陀螺般急速旋轉,帶著鋒銳無匹的勁氣朝著龍淵刺去。

龍淵劍如其人,寬而沉,足以開山裂石,氣機如海,吞天噬地,這一招既出,無堅不摧,故而從未考慮過自己的防守。

於是當他看到血瀅劍居然突破他的劍氣直刺入他的肩頭時,剛怔了一怔,就覺得腕間一痛,手中劍當啷一聲跌落在地上,一個嬌小的身形順勢而上,一口氣從他的手臂到肩頸點了幾處要穴,直接讓他的內勁全失,毫無還手之力。

他不禁苦笑一聲,他的劍法最大的破綻,就是有去無回,一旦被人突破闖入內圈,破了他的劍招,他根本來不及自救,故而他除了劍法之外,還練就一身強橫之極的內外功夫,足以刀槍不入。卻沒想到,青青的劍不但快,而且犀利無比,十多年來,他還是第一次被人用這種古怪之極的劍氣刺破護身真氣,徹底一敗塗地。

青青毫不客氣地從他身上搜出令牌,笑吟吟地扔給了孫奕之,“這玩意兒怎麽用?你試試?”

孫奕之一腳踹倒了辟邪,接住令牌,將他踩在腳下動彈不得,另一手勒著太子友的脖子,將令牌塞進他懷裏,似笑非笑地說道:“這令牌對我沒用,因為這是來催命的,可不是救命!咦?”

他正說著話,腦中無數個主意轉來轉去,眼看著周圍的禁衛又陷入混亂,卻依然不肯讓開,虎視眈眈地盯著兩人,既不敢上前,也不敢推後。他糾結之際,忽然目光一凝,落在青青身後,正匆匆從宮中走出的一行人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