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采薇_第二章 吳鉤霜雪明(1)

孫奕之離開館娃宮之後,就立刻召來宮城守衛和密諜,細細地盤問了西施宮中的人手和出入情況,很快就確定,自己在宮中看到的那個小宮女,十有八九就是那個多出來的燒火丫頭,也就是在劍塚中盜走了血瀅劍的人。

遣散了手下,他便開始回想那個小宮女的模樣,回想劍塚那刺客的模樣,琢磨二者之間的相似之處。

身高,體型,動作,眼睛……他忽然發覺,那刺客的眼睛極亮,黑白分明,縱使在夜裏,也絲毫不遜於天上的星子,他當時怎麽就沒想到,“他”是個女子。若是當時能想到她的身份,也不至於拖到今日才發覺館娃宮裏多了一人。不過,她被西施收留,不管兩人以前有沒有關係,如今……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孫九,”孫奕之喚過一名親隨,吩咐他將盜劍者的消息送去相府,又命素女營的幾名高手前往館娃宮,在暗中盯住裏麵的一舉一動,任何從裏麵出來的人,隻要敢走出宮城一步,就立刻拿下。

布置好天羅地網,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在這裏等著,等著那個刺客露麵。

這一次,說不定能從那刺客身上,一直挖進館娃宮,徹底將這些來自越國的蠹蟲一舉清掃。屆時,若是大王一怒興兵,他說不定也有機會領兵出征,完成祖父的心願。

孫家的人,從識字開始讀得就是兵法十三卷,會走路就開始習武,孫奕之一向自負,自認在吳國除了祖父之外,再無敵手。如今卻在劍塚之中被個小小的刺客擊退,回想起在館娃宮看到那小刺客的真容,除非她會易容,否則那頂多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孫奕之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拿起自己的佩劍,轉身走到院中,拔劍出鞘,便開始練習劍法。

他用的是一把青銅重劍,乃是祖父所傳,配套的劍法,也是專門用於戰陣廝殺,舞動之間,虎虎生風,雖沒有尋常劍法的姿態優美,卻招招沉穩,大開大合,乃是正統的兵家劍道。

一套劍法練完,孫奕之剛一收招,就聽得一旁傳來個清亮的喝彩聲,一個青衫少年從轅門外大步走來,衝著他朗朗一笑。

“幾日不見,奕之的劍法似乎又有所增進啊!劍之一道,奕之不愧為我吳國第一劍,友當真望塵莫及啊!”

“參見太子!”孫奕之認出來人,抱拳一禮,並未接受他的讚美之詞,而是苦笑一聲,說道:“太子謬讚,奕之愧不敢當。劍道之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奕之不過初窺門徑,豈敢妄稱第一?”

姬友見他神色認真,顯然並未自謙,不由好奇地問道:“奕之何出此言?”

孫奕之收劍回鞘,反問道:“太子可知前日劍塚失竊之事?”

“我正為此事而來。”姬友點點頭,正色問道:“你所言人外之人,可是那日盜劍之人?聽聞你向父王立下軍令,要在三日之內抓住此人,否則就要解除軍職。奕之平日

行事沉穩老道,今日為何如此衝動?”

孫奕之微微一笑,說道:“太子可知那刺客如今身在何處?”

姬友略一沉思,眼睛一亮,“館娃宮?”

孫奕之點點頭,轉身將劍鞘指向館娃宮方向,說道:“若非如此,怎能引蛇出洞?伍相國和祖父一直深恨這妖女迷惑大王,苦於她深處後宮,謹言慎行,方才無計可施。如今她竟敢收留刺客,嗬嗬!”

“奕之妙計!”姬友不禁撫掌大笑,又忍不住問道:“奕之既然知道那妖女收留了刺客,為何不當著父王將其揭穿,豈非人贓俱獲?讓那妖妃無可辯駁?”

“正因為有大王在,想要揭穿刺客,談何容易啊!”

孫奕之苦笑了一下,若非他事後盤查,當時根本不曾發現那個小宮女的破綻,他若是貿貿然指證,隻怕會被倒打一耙,反誣他構陷西施。夫差原本就因為伍子胥和孫武而遷怒於他,若是西施向他哭訴,隻怕不但沒抓住刺客,反倒會送了自己的性命。

雖說子不言父過,他這麽一歎,姬友立刻明白他的苦衷。父王昔日是什麽情形,如今又是什麽情形,他身為吳國太子,久居宮中,比任何人更清楚。

自從西施入宮以來,父王昔日的萬丈豪情,如今已在那賞月台,觀星樓,回音廊中消磨得所剩無幾。

所謂美人兮是英雄塚,相國和孫大將軍都已勸諫無數次,父王非但不聽,反而對兩人心生嫌隙,敬而遠之,而那阿諛奉承的小人伯嚭,趁機扶搖而上,竟然官至太宰。親小人,遠賢臣,妄信奸佞,剛愎自用,父王如此一日日的昏聵下去,眼看著越國趁機休養生息,姬友和伍子胥一樣心急如焚,可麵對夫差的自負,又束手無策。

正如孫奕之所言,想在夫差麵前揭穿西施與那刺客的關係,談何容易。

夫差若能聽得進他們的勸諫,西施和越國何至於坐大至此?

“奕之,辛苦你了。”姬友無話可說,也隻能拍拍他的肩,權作安撫。

孫奕之聳聳肩,衝他擠擠眼,會意地一笑,道:“太子無需過獎,隻要記得,待得有朝一日,太子讓我見識見識巨闕劍便可!”

姬友見他放下心事,還有心思向自己討賞,不禁莞爾,“你放心,若真有那日,巨闕……就是你的了!”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姬友與他一擊掌,兩人對視一笑,所有的默契,盡在不言中。

青青留在館娃宮中,這三天過得簡直度日如年。

她在苧蘿村中,每日要牧羊種地,浣紗織布,還要上山練劍,忙得不可開交。這些天趕來吳國,也是一路風塵仆仆,根本沒敢休息,沒想到才進姑蘇城,就碰上這一連串的事,竟然被陷在宮中,變成了個終日無所事事的蠹蟲。

每日裏除了吃飯睡覺,青青也無事可做。施夷

光倒是同意她出去走走,可素錦怕孫奕之在外埋伏,根本不敢讓她出門,她被困在內宮之中,若非施夷光稱病不出,夫差也不曾在此過夜,她早就忍無可忍了。

素錦也曾給她找點事做,不光她自己,還叫來了幾個的侍衛和宮女,顯然都是越國安插在此負責施夷光安全的死士,說是來陪她練劍,可在她手下,沒一個人能撐過三招。

包括素錦在內,根本沒人能看清楚青青是如何出手,是如何運劍,什麽劍招劍勢,在她這裏統統沒有。她出手永遠是那樣簡潔,迅若閃電,根本不等人反應過來,就已結束了戰鬥。若非青青用的是一根樹枝,而非血瀅劍,他們早已被挑斷收筋或戳瞎雙眼。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知道是一回事,可能練到如此快若疾風閃電,素錦見過的,也隻有青青一人。

素錦也曾想盡辦法從她口中想套出她的師門來曆,好通知範蠡去尋覓此等高人助陣。可青青自己都茫然不知,隻說是在山間與一白猿過招所習得的劍法,根本沒有什麽師傳。素錦哪裏肯信,隻當她是敷衍,便求了施夷光,結果反倒被訓斥了一番。

施夷光與青青相處時日不多,卻深深為其單純開朗所動,真當她如自己的親妹子一般疼愛,青青自是能感受到她的誠意,跟她說起苧蘿村這些年來的變化時,一如當初,完全沒當她是吳國的寵妃。她是寧願陪西施講話,也不願跟素錦練劍,對她而言,來吳國這幾日,難得偷懶一回。更何況無論素錦還是她找來的劍士,在她手下連三招都過不了,比那個孫奕之都差遠了,讓她根本提不起練劍的興致來。

素錦看著她和施夷光聊天,在一旁急得來回轉悠。

在她看來,這兩人說些家長裏短的事,根本毫無意義,可青青不願跟她練劍,她也毫無辦法。若是惹急了青青,人家翻臉走人一點事兒都沒有,她卻沒法給離火者一個交代了。

這兩年吳越時有劍士比劍,越國幾乎是清一色的敗北。一則是因為越國的鑄劍師都被困在了吳國,手無利器,本就弱了三分。二則是吳國的劍士和兵卒都曾受過孫武的調教,劍道陣法都要超出越國不止一籌。而最重要的,是吳國有孫武這等兵法劍道上的宗師坐鎮,而越國則沒有一個真正能與之匹敵的劍道高手。

包括離火者。越國苦心孤詣地調教這批孤兒,本意是將他們訓練成能以一當十的死士。可就因為缺少真正的高手,這些離火者的身手平平,幾次出手,連伍子胥和孫武的莊園外圍都無法潛入,更不用提其他了。

素錦眼看著自己手下的人,一個個地被青青一招擊敗,對她的一顆心越發熱了起來,每次看到到她的時候,簡直比看到一座寶藏還要眼熱心跳。

施夷光隻能留趙青青三天,她若是在這三天內無法說服青青加入離火者,就要眼看著錯失這個難得一見的高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