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二日,太陽照常升起。不管外麵世界怎樣的雲波詭譎,這一方小院過得還算是安寧。

宋小甲照舊四處搜羅別人的錯處,仍然與麥穗勢同水火,隻是對待與麥穗交好的我時,不會再像從前那樣。

宋老爺還是錙銖必較的老樣子,連小黑的草料錢都不放過,硬是從我每個月的月例裏扣去了三成。想要放我出府那件事,仿佛白日裏放過的一個煙花,聽上去甚是震撼,待揉揉眼看仔細時,卻連個渣渣都不剩了。

天氣日漸陰冷,外麵的花木死的死,凋的凋,已經不用再打理了,我便日日呆在屋裏很少外出。麥穗來找我時,我正在火盆旁做羅襪。

她大步跨了進來,帶來一陣冷風,腦子清醒了些,我才發現自己坐在這裏已經很久了。

麥穗進來後,徑直坐在我身旁烤起了火,看著我手中的羅襪:“金蓮,你何時學會做這個了。這幾日看你沒日沒夜的做了拆、拆了再做,小心些身子。”

“嗯~”我沒停下手裏的東西,心不在焉的應了她一下。

她見我如此專注,又仔細端詳了一下那羅襪,問道:“你現下秀的那團瞎呼呼的是什麽東西?是補丁嗎?”

我把羅襪伸到她的眼下:“沒見過海棠嗎?”

麥穗認真看了看,突然吃驚的叫了起來。

我不滿的看向她,隻見她瞪大雙目指著羅襪問道:“金蓮,你的腳比我的還小些,這羅襪的尺寸。。。是不是錯了?”

我不以為意的說道:“本就不是我的。”

她更加驚詫,哆哆嗦嗦的問道:“那,那是送給誰的?”

我是怕死了她瞎猜的能力,趕緊向她解釋:“現在天氣那麽冷,大少爺整日在軍營裏操練,站得久了定然會受涼。身上的袍子加不得,那羅襪做的厚點,也能有些禦寒的用處。等過幾日宋老爺再往京城送東西時,叫他們一並帶過去。”

麥穗聽了完我的解釋,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神色放鬆了下來,拍拍額頭:“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給哪個野男人做的呢!”

我聽後額角突突跳了幾下,待跳得停歇了方才問她:“照那呂半仙的說法,若是我有了野男人,你現下不應該開心才對?!”

她聽後擺擺手,認真道:“那可不行,婚姻大事豈容兒戲?若是有了眉目,你先將他拉過來讓我瞧瞧!”

想是近來沒有休息好,人也懶了許多,聽她這麽說,我竟不想再繼續辯駁,索性不再搭理她,隻顧著做手上的東西。

她還想張口再說點什麽,就聽得外邊有人喚我。

這種天氣怎還會有人過來?我和麥穗互相看了對方一眼。起身後就見王嬸掀簾子走了進來。

她見到我們後說道:“正好,麥穗也在這,省得我再跑過去找你了。”

我上前問道:“嬸子,有什麽事情嗎?”

王嬸走到火盆邊烤了烤手說道:“宋老爺叫所有人過去一趟,說是有要事宣布。”

“現在嗎?”麥穗追問道。

王嬸搓了搓有些暖意的手,起身說道:“對,快去吧。我也走了,還得去通知其他人呢。”說罷轉身出去了。

我和麥穗兩人想了半天也猜不出個緣由。上次叫上大家給宋懷遠寫信,使得宋懷遠好久不曾搭理他,這次若再是寫信,即便要扣光我的月例,我也斷斷不

會再提筆了。

我和麥穗穿戴暖和後,趕去了前廳。當我們到那時,已經聚起了宋府所有的仆人。

詢問了一下旁人,俱說不知曉原因,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好久也沒個定論。

沒過一會兒,宋老爺帶著管家走了過來。

他先是環顧了一圈,待眾人瞧向他時,他開口說道:“今日召集大家前來,是要宣布一個重要的決定。”

“我打算~搬到京城裏去。”

待他說完,舉眾嘩然。

他抬抬手示意大家安靜,接著說道:“這一去就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了。若是想同我一起的,近幾天就把東西收拾一下。若是不想走的,我就把你們的文書發了,把銀子結了,回家去吧!”

仿佛一勺冷水倒入了滾燙的油鍋,人群刹時沸騰了起來。

宋老爺好似知道會是這個反應,摸了摸便便大腹,放開洪鍾般聲音淡定地說道:“先這樣吧,大家回去想想。三天之內去管家處定下來。”

看著宋老爺轉身離去的背影,我還來不及細想,突然感覺衣角被人扯了扯,轉頭看著她:“有事嗎?”

麥穗已然聽懂了宋老爺的話,愁眉苦臉的問我:“冬天來了,宋老爺走了,我會不會餓死啊!?”

我朝她眨眨眼,試探著問道:“要不。。。去投奔你的表姐?!”

麥穗:“她已經嫁人了。。。”

宋老爺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攪得人心惶惶。大家皆是在這個鎮子上出生,在這個鎮子上長大,又是在這個鎮子上成家、生子,將來還要世世代代生活在這個鎮子上的人,一下子說走就走、背祖離鄉,換做是誰都會覺得是天方夜譚。

我因隻身一人,決定卻也不難下。

倒是麥穗,專門跑回家了一趟,吃了兩頓食不果腹的飯後,她一咬牙痛下心來,和我一起走。

第三日,我們去管家處敲定了下來,便去了馬廄。小黑雖然長壯了許多,但長途跋涉起來真怕它受不住。看它能吃能睡、四處亂跑,一副精力過剩的樣子,我心下稍安。

回去的路上,我們正在為了給小黑的蹄子掛上五個掌釘,還是十個掌釘而爭論的麵紅耳赤之時,麥穗突然先沒了聲音,看著前方朝我努努嘴。

我轉頭看過去:“阿牛哥。”

阿牛哥上前兩步,想是要說些什麽,但卻朝著麥穗看了看。

麥穗識趣的說道:“金蓮,我去前邊等你。”嘴上雖是這麽說,但手起刀落不停的朝我悄悄比劃著。

和她一起這麽久,若是再看不明白她這讓我‘一刀兩斷’的意思,稍後定會被她的手刀給劈死。

我以手抵唇輕咳兩聲,看了看有些困窘的阿牛哥,扶住麥穗胡亂比劃的手,幫她搓了搓,並哈氣一口:“叫你多穿些你偏不聽,這下好了,凍得手都抖了。你先回去暖暖吧!”

麥穗嫌棄得抽出了手,在我身上擦了擦,徑直的走開了。

她這番舉動看得阿牛哥有些訝然,我拂了拂衣袖上被麥穗攥起的褶子,安心的同阿牛哥說道:“不礙事,這件鬥篷是她的。”

好歹與阿牛哥相識一場,分別在即,也不該鬧得不歡而散。

看著麥穗的背影,又瞧了瞧阿牛哥,想來近些日子,他過得比較舒坦,連身上的褂子都顯得緊了許多。我不禁誇讚道:“阿牛

哥較先前又魁梧了些,真是可喜可賀!”

阿牛哥一改往日的扭捏,卻是認真的問我:“你可是想好了去留?”

原來是為這個。我輕鬆的說道:“我同宋老爺一起走。”

阿牛哥聽後靜默片刻,對我勸道:“你在京城舉目無親,去了還是要靠著宋老爺的。宋老爺自己尚未有個著落,怎麽顧得上你們呢?而且,有傳言說這一路上匪患作亂,甚是危險呐!”

他見我不說話,像是受到了鼓舞,神情激動的講道:“金蓮,我已經在家裏置了些田地,足夠過上清閑些的日子了。你若是還想再斟酌一下,可以,可以先同我一起回去。。。回去後再做打算。”

聽他磕磕巴巴說完,我總算是全然了解。

本以為過了這麽久,他早已經放下了,誰想竟也是個死心眼的。若是娘親在世的話,我定要謹慎、知足,找個本分的人在這裏永遠的生活下去。

可是,娘親不在了,我在這世上算是了無牽掛。曾經的念頭再次冒了出來,即便不能飽覽河山、四海為家。如果能夠走出這方天地,見見外麵的世界於我而言也是完成了心願。

對於阿牛哥的建議,毋庸置疑是要拒絕的。

麥穗常說,我回絕別人時,總有種欲拒還迎的姿態,所以,對於我的拒絕,她從未往心裏放上一放。

這次碰上了阿牛哥,我必須讓他死心,千萬不可生出和麥穗一樣的心境。

我也知道自己不擅長拒絕別人,索性將麥穗推出去擋一擋。

我看了看他,頗有些為難的說道:“阿牛哥,我和麥穗關係要好。我們曾一同起誓,她若不結親,我定不嫁人。”

阿牛哥不明所以。

我接著說道:“你也知道,這裏沒幾戶人家能娶得起麥穗,興許京城那裏的人,更看中的是力氣呢?!”

阿牛哥聽後,給了我個不大可能的眼神,不死心的問道:“假如那邊的人和這裏的人想法一樣呢?若是。。。她一直找不到婆家呢?”

虧得麥穗走得快,若是被她聽見了這話,必定是要同阿牛哥拚命的。

“那我便永遠陪她!”我果決的回答。

“金蓮,還磨蹭什麽呐。趕緊回去收拾東西了!”該是麥穗看我許久沒追上去,便又折回身來喚我。

看了看阿牛哥麵帶受傷的神情,我抱歉的笑了笑,就要偏身走過去。

突然一隻胳膊從旁邊伸出來,攔住了我的去路。我還沒做反應,麥穗憤怒的聲音傳了過來:“阿牛,你想幹什麽!?”

我錯愕的瞧向阿牛哥。隻見他頭低低的,蠕動了幾下嘴唇,聲如細絲般傳了出來:“好好照顧自己。”

不等我說什麽,他卻將手臂一收,頭也不回的快步走開了。

麥穗這時趕了過來,將我上上下下仔細瞧了瞧,仍是覺得氣不過,想要朝阿牛哥那邊追過去。我一把將她拉住:“快走吧,徐記的桂花糕,去晚了就沒了。”

若說這世上有什麽是能改變麥穗主意的,一是她的父母,這二便是美食,我偶爾利用前兩樣也使她改一改。

徐記的桂花糕在我們這小鎮上是一絕,去晚了便隻能等到第二日再去排隊。所以,麥穗很聽勸的放棄追究下去。

等吃過了桂花糕,這件事情自然被她拋到了腦後,我也能因此省去了不少口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