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庸人自擾

在山林中寂靜了許多年的小村莊忽然來了幾個不速之客,休憩在家中不用勞作的鰥寡老幼紛紛從窗戶探出頭來,對著他們幾個指指點點。倒不是謾罵,而是好奇於夏柏魏他們的打扮。為首的一身輕便卻高雅,金邊蜀繡長袍,背紋蒼龍嘯天,頭發盤起留下兩束鬢發垂在臉頰兩側,乍看之下一如脫塵仙人。身後卻是跟著五個黑衣惡漢。

再看他們對麵,是兩個身穿道袍的清秀少年,其中一個大一些,另一個小些。

村民認得那是玄武門的八卦道袍,隻當是山腰玄武門弟子下山練武,便沒有警惕,隻是竊竊私語。

閑閑碎碎讓範子旭很是惱火,大聲怒吼道:“看什麽看,還不回屋裏呆著!”

淳樸的村民猜不透他的話中話,以為自己的閑言碎語惹惱了他,隻是將窗戶開得小了些,從縫中窺視著屋外的一舉一動。

夏柏魏卻是笑道:“乖徒兒,跟了沈玉木之後,你的脾氣倒是暴躁了。”

陸離躲在範子旭身後,望著夏柏魏的藏刀笑臉顫抖不已,卻聽範子旭說道,“折柳,不要害怕,我不會讓他動你一根頭發的!”

雖知敵人武力高強,但範子旭的一番話還是讓他冷靜不少。

夏柏魏依舊是滿麵笑容:“好徒兒,把你身後的娃娃交給我,我便立刻消失,不然。”他頓了頓,轉動眼珠掃了一圈四周,藏在低矮的茅屋中有幾十雙眼睛朝這裏看,這也就意味著他有了幾十個籌碼逼範子旭交出陸離。或者,他可以選擇直接殺了範子旭強奪陸離。但畢竟是自己曾經的弟子,傳出去有損名聲。

若實在逼不得已,他是不介意殺光在場的所有人的,這樣一來,就沒有人知道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範子旭冷笑:“想要他?可以,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夏柏魏道:“乖徒兒,你搞清楚狀況了嗎?這裏除了你,可還有不少村民。”氣喘如絲,竟還有幾分妖媚,不得不讓人懷疑他是否還是純男兒身。

範子旭語塞,這真是他曾經豪言要成為江湖第一英雄的師父嗎?他依然清晰地記得,那日夏柏魏將他帶到池南分部,在鴻運老祖向前,仰頭望著鴻運老祖的麵龐意氣奮發地說道:“子旭,你要記住,我們習武是為了助人救人,切不可傷人。”

十年來正是因為這句話,他雖常與人爭執,卻從不出手傷人,也因如此,從未有人了解他的真正實力。

他激動地雙手握拳,眼淚不爭氣地衝擊著眼眶,吼道:“你不是教導我習武是為了助人嗎?你不是曾說要拯救蒼生嗎?怎麽現在你卻變成了這副模樣!”

夏柏魏忽然狂笑起來,瞬而麵目猙獰地吼道:“愚蠢!!隻有白癡才會認為習武是為了助人。善良是最愚昧的選擇。我曾天真過,可是我現在醒了,我的乖徒兒,你卻還在夢中,真是可憐呐。”三聲冷笑,言語滲人,“乖徒兒,贈你最後一句箴言,人,是為了自己而活的,什麽拯救蒼生,全他娘的是放屁!”

“你若不把那娃娃交出來,那我可就真動手了。”

範子旭艱難控製著不讓眼淚跑出眼眶,從牙縫中擠出倆字,“不給。”

夏柏魏連道三聲好,從腰間抽出蝮蛇劍。劍如蝮蛇身軀蜿蜒,心窩藏毒冰冷無情,這十六個字是江湖人士贈給夏柏魏的。

正欲動手,忽然飛來一把鋤頭,不偏不倚地砸在範子旭腳邊,一邊罵罵咧咧,“小崽子,讓你偷土豆,被逮住了吧!”

跛腳農夫正要發飆,忽然見夏柏魏陰沉著臉,不禁有些畏首畏尾。“呃,看錯了,我以為是我娃呢,我娃比你正派多了,你生得這樣邪惡。”

夏柏魏實在沒興趣和這種農夫計較,隻是望著範子旭,字字冰冷,“交是不交?”

範子旭斬釘截鐵道:“不交!”

“你若交出他,便平安無事,你若不交,則橫屍遍野。你確定這個小子值得那麽多人因他而死?”

“不交!”

“那我便讓你嚐嚐心痛的滋味!”

蝮蛇劍出,白光閃過,飆出一道人汁,跛腳農夫應聲而倒。

範子旭與陸離皆嚇了一跳。兩人均經曆過類似劫難,暗無天日的曾經,失去親人的痛苦,記憶翻江倒海般用來,衝擊著他們的理智。

夏柏魏再次喝到:“交是不交!”

範子旭並因此而動搖半分,雖害了無辜人的性命實在抱歉,但他已經對不起一次自己,不能再對不起第二次了。柔弱身軀直麵夏柏魏,挺胸吼道:“不交!”

夏柏魏料到會是如此結局,一聲冷笑,執劍轉腕,蝮蛇劍舞過一個輪回,卷起地上落葉與雜草。

陸離認得此招,便是在林中使出過的“龍斬”,掌門沈玉木也曾使過此招。範子旭亦很熟悉,更知曉此招威力之大,能吞噬茅屋數十座,向後望去,寥寥六七座茅屋,還不被這招龍斬盡數毀滅?

正著急,忽見腳邊鋤頭,他將土豆藏於口袋,右腳踢起鋤頭握於右手直奔蝮蛇劍而去,於夏柏魏身前一尺處止步,將氣神盡數附於前端鐵鋤,一聲喝叫,卯足勁朝蝮蛇劍劈去,竟將剛成形的綠龍搗毀。

夏柏魏微微吃驚,隨即反映過來,輕挑蝮蛇劍,對準範子旭刺去。

範子旭躲閃不及,雖身斜仍被蝮蛇劍刺中右肩,血濺當場。

夏柏魏冷笑道:“我早說,交出陸折柳便沒事了,你偏還要掙紮。”

範子旭捂著右肩輕輕呻吟,雖不至死,但疼痛也夠他好受。何況這一劍幾乎刺入骨內。他閉眼調息,沒多久再次站起,換左手緊握鋤頭,語氣愈發堅定:“我說了,你要是想帶走折柳,必須得從我屍體上踏過去!”

夏柏魏道:“你這又是何必?”

範子旭道:“我仍有夢想,不像你,行屍走肉。”

夏柏魏一聲冷笑:“孩童才整日將夢想掛在嘴邊,等你長大自然會懂,所謂夢想不過是庸人的自我安慰罷了。”

“少廢話!”範子旭怒道,拎起鋤頭就往夏柏魏砸去,畢竟他有傷在身,況且左臂弱地可憐,每一鋤都如落葉離枝緩緩飄落,連三歲孩童都能躲過,更何況堂堂一品高手夏柏魏?

夏柏魏一邊恥笑他的自不量力,一邊悠閑地閃避著,如同陪孩子玩海盜遊戲一般簡單無聊。

“這就是你說的夢想嗎?那不如,讓我了結你所謂的夢想吧!”夏柏魏蓄掌,在掌心匯起氣神,集成如同微小水珠,對準他右肩的傷口迅猛呼出。氣神如同炸藥一般,碰到鮮血後瞬間炸裂開來,竟生生炸斷了他的右臂。

“啊!”伴隨著一聲慘叫,他眼見著自己的右臂脫離了身體而去。斷臂疼痛難以忍受,他隻剩躺在地上呻吟掙紮的力氣。

夏柏魏卻笑得愈發猙獰,“隻有現實照進夢想,你才會明白什麽叫做殘忍。”隨即一聲令下,“把這個村莊的所有人都找出來!”

範子旭兩眼瞪地巨大,似乎已經猜到他的下一步動作。

果不其然,村民被逼迫著排成三隊跪在地上。夏柏魏手握蝮蛇劍站在隊伍最右邊,瞪著眼,腥紅牙齦露在空氣中,如同吸血鬼魅。

“當時,你若是把陸折柳交給我的話,一切安好。而如今,你不僅保不了陸折柳,還害了這些村民的命!”一聲喝叫,一道劍氣劈出,第一排十九顆人頭齊齊落地,鮮血噴湧出來,如磅礴而出的噴泉,蓋了後排村民滿頭。

活著的所有村民都尖叫起來,想躲開又畏懼黑衣人手中冷劍,隻能緊閉著眼不敢睜開。

夏柏魏卻笑道:“徒兒,為師的劍法怎麽樣,可有進步?”

範子旭咬牙不答,見夏柏魏又一抖腕,第二排十九顆人頭與身體分離。地上已盡是鮮血,沿著亂章土溝緩緩流動。

陸離早已被嚇得丟了魂。雖說自己也曾殺過人,但那是不見血的毒殺,與這次飆血完全不同。且無辜的村民都因自己而死,何等恐懼何等愧疚。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忘記了顫抖。

第三排十八個人,有馬夫一家三口,煥煥緊閉著眼,似乎看不到了就不會發生了。馬夫尚且清醒,隻是淡淡地望著陸離。人固有一死,他比誰都清楚。要殺他的是夏柏魏,和陸離沒有任何關係。

馬夫笑了笑,喊道:“娃娃,別害怕,我不會怪你的,如果你想為我做些什麽的話,找個地方把我和妻女埋了吧。”

憨厚的笑,寬厚的肩,長滿老繭的手。陸離淚奔,驚叫道:“爹爹!”

而夏柏魏已揮劍,劍氣穿過一根又一根脖子。陸離與劍氣比拚著速度,隊伍最末位是煥煥,如果他跑的足夠快,是否能夠救下煥煥?他並不清楚,隻知道奮力一躍,終於將煥煥護在懷中。

耳際傳來奇怪的聲音,劈裏啪啦,似有什麽爆炸,又像有人在說話。

“折柳,子旭,我帶你們走!”

陸離抱著煥煥不肯鬆手,索性四人一同逃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