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聞莊主誠惶誠恐的答應下了這批貨物由鳳來閣承運,接著熱情的備好車馬,送我們出門,那張溫文爾雅而又老於世故的麵皮下有掩藏不住的恐懼和厭惡。

畢竟,這會兒七零八落的趟在他莊園大廳裏的,是縱橫長江十數年的梟雄,而那些殘肢斷手,是曾威震江湖的二十八殺手,如今他們就像微塵浮灰一樣被輕易抹殺了,隻是瞬間的功夫,漕運大幫七不塢就毀在了那道劍光之下,這樣恐怖的力量,沒有理由不令人因畏懼而顫栗。

蕭煥和蘇倩對聞莊主的異狀視而不見,他們仿佛隻要達到了目的,別的一概不放在心上。

我隨著匆匆走到了莊園門外,台階下停著我們來時乘坐的那輛馬車,蘇倩不等蕭煥發話就斷然命令:“我和閣主乘車,其餘的人騎馬。”

“我受傷,頭暈,騎不了馬。”我連忙發言。

蘇倩皺了皺眉頭:“那又如……”

“一起上車罷。”蕭煥淡淡的說,彎腰先上了車。

我向蘇倩攤攤手,跟著上車,蘇倩不再說話,也上車,其餘的幫眾上馬騎好,一行人又在夜色中動身。

折騰了整整一夜,東方已經有些發白,車輪滾動的吱嘎聲悠悠傳來,無窮無盡一樣的響徹在清晨的荒野中。

莊園漸漸退遠,車外是樹木蔥鬱的原野,蕭煥沉默的靠在車壁上,側頭看著車窗外剪影一樣的遠山近樹,潑墨山水一樣的黛色風景飛快掠過,晨霧絲縷的滲透進來,微曦的晨光裏他蒼白的臉頰上殘餘的幾點血汙更加刺目。

我摸出袖中的手帕遞過去:“擦擦臉吧。”

他微微怔了一下,伸手接過,仔細擦拭臉上的血點。

嘴邊的話終於忍不住出口:“為什麽要殺?製服他們不就行了,為什麽一定要殺?”

他把沾染著血跡的手帕放到眼前,幽黑的眸子裏沒有一絲表情,語氣平靜無波:“如若能製服,就不用殺了。”

我把頭別開:“閣主,我剛入江湖的時候,有個人曾對我說:所有人的生命都是寶貴的,什麽人都沒有權利奪走別人的生命。他這麽對我說的,也是這麽做的,他真的沒有奪走過任何人的生命。我在想,如今那個人是不是已經忘了他說過的話。”

那邊靜默了一下,他開口:“沒有,那個人隻是發現有些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不簡單。”

“說得到卻做不到,這種人不是很軟弱嗎?”我轉頭看著他的眼睛:“這種人和那些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偽君子有什麽分別?”

他挑起嘴角輕笑了一下,把眼睛轉開,聲音依舊是淡漠的:“是,沒什麽分別。”

車外突然喧鬧了起來,車夫把馬車趕到路邊,停了下來,一直在車內閉目不語的蘇倩掀開窗簾探出頭詢問:“怎麽了?”

“好晦氣,有人送葬,大清早的下葬,真是希奇了。”車夫抱怨道。

“那就先在路邊等一等。”蘇倩交待,揮手叫騎馬跟著的那幾個幫眾也停下。

路旁是一座小村莊,正照著路的村口裏走出一隊送葬的人群,沒有靈幡,也沒有孝衣,幾個壯漢抬著一口薄棺,棺旁跟著幾個親屬一樣的人。

車邊不遠的地方站著幾個看熱鬧的村民,從他們的竊竊私語裏,大概聽出了這是昨夜難產而死的一個孕婦,因為家裏人怕屍首放著晦氣,才大清早就匆匆下葬。

棺材出了村口,就匆匆的從車前經過,一直漠視著車外動靜的蕭煥突然皺了皺眉,低聲說:“停下。”

抬棺材的壯漢猛然間聽到有人發話,都是一驚,看了過來,腳步卻沒有停下。

蘇倩輕躍出車,落在棺木之前,伸手一推,那四個壯漢的腳步就生生定了下來,棺木卻平平穩穩的不見絲毫晃動。

蕭煥下車走到棺木前伸手摸了摸棺底滲出的鮮血,果斷的開口:“血是新的,人還沒有死,把棺蓋打開。”

一個臉有淚痕的男子撲過來護住棺木,驚恐的打量我們:“你們是誰,你們要怎樣?”

我也跳下車,向那男子笑了笑:“這位是大夫,你老婆應該還沒死,還不快把棺材打開?”

那男子終於反應過來,慌張的找東西翹開封死的棺蓋。

棺木被放在地上,蕭煥蹲下來翻翻棺中那個女子的眼瞼,又試了試她的脈搏:“還有救,快抬回去,把穩婆找來。”

那男子眼裏閃出欣喜的光芒,連忙叫身邊跟著的家屬去叫穩婆,讓抬棺材的幾個人掉頭回去。

那男子的家離路邊很近,穩婆也很快找來,村裏的人聽說有一位年輕的神醫可以讓產婦起死回生,都聚在門口想看熱鬧,被鳳來閣的幫眾擋了回去。

產婦被移到床上,衣衫也褪了下來,那男子有些期期艾艾的看著蕭煥:“神醫,你是男子,隻怕有些不妥……”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他丟到門外:“一邊叨叨去。”

那邊蕭煥伸指飛快的在產婦額頭至肚臍的穴位按過,沉吟了一下:“胎位不正,去拿刀具過來。”

蘇倩在一旁略帶猶豫的開口:“閣主……”

蕭煥早運指如飛,把產婦周身的諸穴點過,點了點頭:“沒關係。”

蘇倩不再說話,從身旁的弟子手中找來適宜開刀的刀具。

刀具消毒後被送入內室,吊在門口的棉簾拉上,蕭煥和穩婆在簾後救治產婦,我和蘇倩輪換著把開水端進去,把血水端出來到掉,足足有一個時辰過去,才聽到有產婦微弱的呻吟聲傳出來,又過了半個時辰,一聲嬴弱的啼哭從屋內傳出,穩婆把依舊裹著胎衣的新生兒抱出來,沾著血汙的臉上滿是褶子,笑得好象一朵菊花:“神醫啊,真是神醫,老身活了半輩子,從沒見過有人能起死回生。”

還要給產婦縫合傷口,蕭煥又過了很久才出來,手上滿是鮮血,一身青袍比剛才還要汙濁不堪,臉上有掩不住的疲倦,聲音卻是緩和的,向等在門口的產婦家人說:“暫時沒有危險了,我再給你們開個方子慢慢調理,應該就沒事了。”

穩婆還在嘖嘖稱讚:“老實說,老身還從未見過神醫這樣的人,女子生產的時候,那些男人怕髒,都躲得遠遠的,神醫這般儒雅的人物,居然不避嫌,不怕髒。”

蕭煥沒接那穩婆的話,在那產婦丈夫不停的道謝聲裏,向窗前的桌案前走去,想要找紙筆開藥方,他剛邁出一步,居然踉蹌一下,扶住了身邊的牆壁。

蘇倩急忙上前一步:“閣主。”

他扶住牆壁站好,抬頭向蘇倩擺了擺手,示意無礙。

產婦的丈夫和家人從門外湧進來,屋內有人吵鬧,每人注意到這邊的異狀。

蕭煥分開人群走到桌案前,我連忙叫那家人找來紙筆鋪好,把蘸了墨的毛筆遞過去。

他用蘇倩遞過的手巾擦拭了一下手上的血跡,接過筆,微一凝神,在紙上寫:人參六錢,白術五錢……

他皺眉搖了搖頭,把字塗掉,寫:當歸三錢,酒浸微炒,川芎兩錢,白芍三錢,熟地五錢,酒蒸。在下麵批注:每服三錢,水一盞半,煎至八分,去渣熱服,空心食前。

遒勁的小楷一個個從他筆下寫出,寫到最後一筆的時候,他的手腕居然抖了抖,筆墨差點點透紙背,我離得最近,連忙伸手扶住他:“閣主?”

他把手中的筆放下,扶著我的胳膊站起來,低聲說:“走吧。”

話音沒落,他就放開我的手,抬步向門外走去。

屋內人的注意力都在新生的嬰兒和臥床的產婦身上,誰也沒注意到我們離開。

門外依舊是空氣微冷的清晨,蕭煥沒再說話,俯身上了馬車。

我和蘇倩跟著上去,馬車開動,又奔向了茫茫的前路。

蕭煥自從上車之後,一直閉目倚在車壁上,像是睡著了一樣,蘇倩更是一句話也不說,也抱胸閉著眼睛靠在車壁上,車廂裏沉悶的要命。

累了一夜,我早就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了,這時候也靠在車壁上打起了盹,車走得很顛簸,睡了沒一會兒,我的頭就被顛得裝上了什麽軟軟的東西。

我從睡夢裏驚醒,這才意識到剛剛撞到的似乎是蕭煥的身體,連忙抬頭道歉:“對不起,閣主,屬下不是故意的……”

那邊沒有回答,他的身子斜靠在車壁上,額頭和臉頰上,早出了層細密的汗珠,濡濕的頭發緊緊貼著皮膚,似乎是因為被我撞到,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用手帕掩住嘴彎下了腰。

我連忙扶住他的肩膀:“閣主?”

他沒有回答,卻突然咳嗽了起來,手帕移開,薄唇間嗆出了暗紅的血,淋漓的灑在衣襟和袖子上,一時間竟然無法止歇。

我像被扼住呼吸了一樣,身體發抖,隻知道抱住他的身子大喊:“停車,快停車!”

馬車轟隆著停下,他卻更厲害的咳嗽起來,身體不住的顫抖。

蘇倩也湊了過來,臉色發白,出手就封了他胸前的大穴,另一隻手抵住他背後的靈台穴,就要把內力送過去,手指剛開始用力,他就猛地咳出了一大口血。

“我大氅……口袋……”他終於咳嗽著說出了這麽一句。

蘇倩醒悟,連忙從他的外氅口袋裏摸出一隻小瓷瓶送了過來,她送的慌張了,那個小瓶掉下來,瓶中淡金色的**灑在車底鋪著的氈毯上,車廂內馬上充盈了一種極為香醇甜美的氣味。

這氣味有些似曾相識,我一激靈,脫口而出:“極樂香!”

這居然那天熒配的那種毒藥一樣的極樂香。

蕭煥扶著我的肩膀,勉強坐起身來,又咳出了一口血,那雙深瞳反倒更加明亮:“……給我……不然我……撐不到總堂。”

蘇倩愣了一下,我毫不猶豫的抓起地板上的極樂香,揚手就扔到了車外。

“你……”蕭煥咳嗽了一聲,氣的險些昏倒。

我不再耽誤,向蘇倩大喝了一聲:“把他弄暈!”

蘇倩這次沒再猶豫,出手如電,已經切向蕭煥頸中的大穴。

他的身子倒在我懷裏,我連忙把他抱緊,這才稍微鬆了口氣,問蘇倩:“他平日裏吃的藥呢?”

蘇倩忙從懷裏摸出一隻瓷瓶,倒出幾粒白色的藥丸,遞過來。

我拿起一粒藥丸放到眼前,用鼻子嗅了嗅,問蘇倩:“這藥丸是閣主自己配的?”

蘇倩有些疑惑,點頭。

我把藥丸放到嘴邊,伸舌頭舔了舔:甜的。

我冷笑一聲,氣的牙都是疼的:我就知道,這藥丸怎麽會是白色的?把藥丸表麵用一層糖裹起來……虧他想得出來!

我接著問蘇倩:“這藥吃下去後,是不是有時還需要別人幫著用內力化開?”

蘇倩點頭:“有時閣主內息太虛弱,藥力又慢,的確需要我用內力助其化開。”

我二話不說,把藥丸一個個放到嘴裏,用牙齒把外麵的一層糖衣咬下來,最後把一堆表麵坑坑凹凹的黑色藥丸塞到他嘴裏,再從蘇倩手中接過水壺,托著他的頭小心的把藥丸喂下去。

不知道是咽不下去還是昏迷著還知道怕苦,他眉尖微微蹙了一下,幾粒藥丸就和著血吐了出來。

我急得滿頭大汗,忍不住就罵了出來:“他身子這樣,你怎麽還放他在外麵跑!”

蘇倩一愣,哼了一聲,一向冰冷的腔調裏也帶了火氣,臉就紅了:“你來管住他試試?”

我沒想到蘇倩也能有漲紅了臉的時候,噗哧一下笑了,心情稍微放鬆些,揚頭問她:“這是哪裏?離什麽地方最近?”

她沉吟一下:“這裏地近湯山,離總堂還有六十約裏路。”

“湯山?那個有溫泉的湯山?”我眼睛一亮:“這家夥再有六十裏路能把他顛死,我們不回總堂,我們去湯山,去湯山的行宮。”

蘇倩點頭,她終於抬起頭來正視我:“你……到底是誰?”她把眼睛移到昏睡著的蕭煥臉上,沉吟著,聲音夾些酸澀:“或者說,他到底是誰?”

我愣了愣:“他沒告訴你他的真名?”轉念一想,在大武雖然蕭煥的名字是絕對的禁忌,不容人提起,但是又有幾個人心裏不清楚自己國家皇帝的名諱?告訴別人他的真名,不就等於明擺的告訴別人他的身份?

蘇倩的眼睛黯了黯,我連忙打哈哈:“沒關係的,他沒告訴過你我來告訴你好了。”

蘇倩淡淡一笑:“閣主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的真名和身世來曆,我想他不說,可能是有什麽顧慮,也許我還是不知道的好。”

我看看她:“你從來沒問過他吧,沒問過他的名字到底是什麽,他以前是幹什麽的吧?”

蘇倩點頭。

我歎口氣:“你問了他一定就會說的,他雖然不想很多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不過如果是你問他的話,他應該會說。”

蘇倩側頭看著我,目光閃爍:“你很了解閣主?”

“算不上吧。”我老實回答:“他做的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很多時候我也拿不準他到底想幹什麽,他的學識見解超過我太多,誌向心性也和我不同,我們更不可能在治國安邦這些大問題上誌同道合,認真考慮一下的話,我不怎麽了解他。”

蘇倩轉頭認真的盯著我的臉,輕輕一笑:“即便如此,你還是知道他會告訴我他的真名?”

我攤攤手:“沒辦法,就是這麽覺得。”

蘇倩又是一笑,不再說話。

我停了一下,開口:“他姓蕭,單名一個煥字。”

“蕭……煥?”蘇倩冷靜的聲音裏也有了震動:“德佑帝?那你是……”

“淩蒼蒼啊,”我笑笑:“我可不愛用化名。”

“淩……淩皇後?”蘇倩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她居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淩皇後是你?”

冰山開化,我頭一次見到蘇倩笑,仿若新月初霽,明珠生暈,她的笑臉明麗動人。

蘇倩笑了一下,挑起的嘴角馬上就收了回去,眼角卻還含著笑意:“我真沒想到,你知道罷,人人都說淩皇後果斷多智,手腕毒辣,我真沒想到竟然是你。”

果斷多智?手腕毒辣?這是用來形容我的詞?我覺得嘴角有些抽搐,幹笑幾聲:“口口相傳,口口相傳,不準,不準的。”

“我還聽到過別的傳聞,”蘇倩笑著:“市井間流傳很廣的,說德佑帝其實是被淩皇後和輔政的楚王合計害死的,皇後和楚王早就有奸情,他們害死德佑帝之後又逼宮囚禁太後,狼狽為奸,掌握了大權。”

連這麽離譜的事兒都傳出來了?真是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什麽亂七八糟的!

“呐,”蘇倩忽閃忽閃眼睛看我:“是不是真的?”

這座冰山總算也顯出了小女兒氣的一麵,這會兒一臉對小道消息的期待……不過,她在期待什麽?

“胡說八道!”我連忙叫,證明似的把懷裏蕭煥抱的更緊:“我隻喜歡蕭大哥。”

蘇倩泄了口氣,懶洋洋擺手:“好了,我知道了。”

我眨眨眼睛,問她:“你呢,你喜歡蕭大哥嗎?”

“喜歡。”回答出乎意料的幹脆,我還以為蘇倩這種人不會把喜歡這種詞掛在嘴邊上。

蘇倩揚眉,淡笑:“我很喜歡閣主,也許並不比你喜歡的少。”

我點點頭:“明白了。”沉吟一下說:“你真喜歡他的話,最好還是主動點,他這個人,你就要主動撲上去,要不然他那個樣子,你一輩子都別指望能有什麽進展。”

說完看到蘇倩開始發亮的雙眼,突然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我是教她怎麽勾搭蕭煥幹什麽?

看到我一臉懊悔的表情,蘇倩嫣然一笑,探出身去挑起車簾吩咐車夫小心趕車,盡量平穩的把車趕到湯山去。

馬車又搖搖晃晃的開始前進,我把蕭煥的頭放在懷裏枕著,盡量避免馬車的顛簸再加重他的病勢。

把他額上被冷汗沾濕的碎發拂開,我頓了頓問:“你是什麽時候遇到他的,從你跟著他以後,他身子一直這麽不好麽?”

蘇倩點頭,又搖了搖頭:“我在閣主沒有入主鳳來閣之前就已經跟著閣主了,雖然一直以來閣主的身子都不大好,不過這次病勢這麽沉重,是因為幾天前剛受了內傷,還沒有痊愈就出來奔波,才會如此。”

“受傷?”我皺皺眉:“鳳來閣這麽多人,你們怎麽能讓他跟人動手受傷?”

蘇倩看我一眼:“這次出來,你還沒看出閣主的脾氣麽?遇到敵人,但凡是還能出手的時候,閣主絕對不會讓部下動手。”她淡然笑笑:“鳳來閣規矩森嚴,臨敵時濫殺無辜者都要廢去武功,閣主曾對我們說過,舉起刀劍的時候,一定要謹慎,每一條人命就是一分罪孽,如果你沒有背負起這些罪孽的決心,最好就不要拔劍。所以,每當遇到昨晚那種必須要大開殺戒的事,閣主一般都會親自出手。”

“遇到大開殺戒的事,就會親自出手?”我看著蘇倩風輕雲淡的神情,突然間明白了其中的含義,抱著蕭煥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我咬了咬牙,問:“他是跟什麽人過手的時候受的傷?”

“峨嵋掌門驚情,”蘇倩冷哼了一聲:“名門大派的掌門,使起卑劣的手段來,一點也不比下三濫的小賊差。那日驚情登門拜訪,說要和閣主公平決鬥,以求化解以往峨嵋和鳳來閣以往的過節,閣主答應之後,驚情不知從什麽地方得知閣主的體質極為畏寒,居然用注滿寒氣的冰針偷襲閣主,不過她終究也沒討得好去,被閣主強行散去的滿身功力,隻怕沒有三年是恢複不了了。”

“媽的,混賬,哪天派兵剿了她的破山頭,看她還敢亂動蕭大哥!”我氣得頭都昏了。

蘇倩淡看我一眼:“如果能這麽簡單,就好了。”

我訕訕的住嘴,是啊,武林人本來就是剿不完的,剿完了這幫,還有那幫人站住來,所以武林中的事也不是用剿就能解決的,朝廷的介入隻能越弄越亂。

低頭看到我不自覺握成拳頭的手,生平第一次的,我開始痛恨起這雙手的無力,如果我的武功能有蘇倩那麽高的話,我至少可以多為他做點什麽吧。

湯山果然很快就到了,行宮就在山東,雕梁畫棟,樹木掩映,占據了最好的幾處泉眼。

進入行宮方圓十裏之外,就有親兵上來攔截,我東翻西找,總算摸出皇後印信來給他看。

那親兵將信將疑,差點把我當冒充皇後的欽犯拿了,我揪住他耳朵叫他去找指揮使過來,這指揮使還算識人,連忙把我們恭迎進去。我囑咐他不要走漏我在這裏的消息,蘇倩打發跟來的幾個幫眾回金陵通知閣主有事在外,幾天後才能回去,我們就在這個行宮裏住了下來。

到了行宮之後,我們把蕭煥從馬車裏移到床上,他依然還是昏迷不醒。

我差親兵趕快就近去通知禦前侍衛蠱行營的人,盡力把那些藥丸喂他吃下去,握著他的手一分一分的挨著,幸虧我們上午剛到行宮,下午就有兩騎快馬也匆匆趕到了。

酈銘觴和班方遠滿麵風塵的走進屋來,酈銘觴隻知道我慌著把他找來,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事情,悠閑的彈彈肩灰,笑眯眯的就想把隨身的藥箱放下休息:“小姑娘,風風火火的把我們都找來幹什麽?”

我顧不上跟他說話,拽住他的袖子就把他往內室拉,酈銘觴起初還搖頭晃腦,進了內室,還沒走到床前,就突然甩開我的手,丈餘的距離,他人影一閃,就跨了過去,連藥箱都來不及放,他的手已經搭上了蕭煥的脈搏,臉上的表情幾經變換,終於放鬆下來,他搖搖頭,呼出一口氣。

我小心的湊過去問:“怎麽樣?”

酈銘觴眼睛都不抬:“隻要還有一口氣在的,在我手裏都死不了。”一麵說,他捏著蕭煥寸關的手突然發力,昏迷中的蕭煥眉頭就是一蹙,等他抬起手的時候,那條蒼白的手臂上已經多了幾個青紫的瘀痕。

酈銘觴冷哼一聲:“詐死也就罷了,居然連我都敢瞞,還拖著這麽一幅身子骨回來,當真是膽大包天。”

未來幾天內蕭煥的藥都會很苦吧,很苦,極苦,非常苦……

我想起另一件事,樂嗬嗬的問酈銘觴:“酈先生,蕭大哥這次還要像上次那樣,那個啥……蒸那個……bā光了衣服……”

酈銘觴淡瞥我一眼:“這次這小子身子太虛,蒸那個會死人的。”

“噢。”極度失望的歎了口氣,居然聽到不遠處也有人在微歎,抬頭看到窗邊站著蘇倩,她一直守在屋裏,我和酈銘觴進來的急,都沒有注意。

看到我們注意到了她,蘇倩大方的走過來,向酈銘觴拱了拱手:“這位就是銀針醫神酈前輩罷,晚輩蘇倩,現今是閣主座下張月堂堂主。”

“閣主?”酈銘觴皺眉。

我連忙解釋:“蕭大哥現在的化名是白遲帆,鳳來閣的閣主。”

酈銘觴“哦”了一聲,上下打量蘇倩:“你是天山老怪的……”他突然頓住,搖了搖頭說:“你能反出天山派,跟著這小子,很好。”

蘇倩淡淡一笑,沒再說話。

酈銘觴也不再開口,又把手指搭在了蕭煥的寸關上,我還從沒見他把脈把的這麽認真過,把過第一次,還要再把第二次。

酈銘觴臉上的表情凝重,十分投入,我就拉蘇倩悄聲退了出去。

不但把脈謹慎,這次酈銘觴采取救治措施時也十分謹慎,藥方改了又改,針灸活血時也出了滿頭大汗。

酈銘觴用金針封住了蕭煥的穴道,因此一直到第三日,蕭煥才徹底醒來了過來,睜開眼睛發覺自己已經到了行宮之中躺了三天,神色無奈的看了看我和蘇倩,也沒說什麽。

中午過後下起了細雨,天氣陰寒起來,我去看看蕭煥的被褥夠不夠抵禦濕寒。

推門進去,他卻已經下了床坐在桌案前了,手裏拿著幾封這兩天從鳳來閣總堂送過來的書信。

我心裏有氣,連忙跑過去把粥放在桌子上埋怨:“你怎麽下床了?”

他笑笑,卻看著我問:“你手臂上的傷,怎麽樣了?”

“哦,那個啊,差不多了。”我想起這個來,這兩天早把傷口的事兒忘了,雖然那天被酈銘觴看到裂開出血的傷口,讓他狠狠罵了一頓,但是後來包紮的好,上的藥也好,早不怎麽疼了。

他聽了,伸出手來把我的手拉過去,翻開袖子看到滲著血點的繃帶,臉色就沉了下來:“告訴過你手臂不要用力,到現在傷口都沒合上!”

我打哈哈:“我身體這麽好,這點小傷算什麽,流點血不打緊了。”

“氣血虧損的弊端,非要到年紀大了才能顯出來,不要年輕時自恃身強力壯,就不留意。”他真的有些生氣了,咳嗽了幾聲接著說:“那次在山海關,你也是這樣吧,胸前的傷口還沒有愈合,就下地亂走。”

我不敢反駁,吐了吐舌頭:“老了再說老了的事,我現在不挺活蹦亂跳的。”

他皺緊了眉頭:“不準搪塞,你聽我說,往後一定要自己小心。”

我微微愣了一下,他的口氣居然十分嚴厲鄭重。

我輕輕“嗯”了一聲,這時恰好門外有喧鬧聲傳來,蘇倩堵在門口:“你們是誰?怎麽會在這裏?”

“咦,你問我們是誰?我們都是那個……嗯,皇親國戚啊,你是誰?”一個清泠泠的聲音帶笑接住話頭。

這個聲音,是熒!

我連忙衝到門口打開門,門外並排站著滿身水氣的熒和宏青,熒見了我十分高興,馬上就挽住了我的胳膊,嘴巴甜甜的:“嫂子。”

我嚇了一跳,一邊的宏青讚許的看看她,才向我行禮:“皇後娘娘。”看來熒這個稱呼,該是宏青教她的。

我抱抱熒:“好,嫂子很高興。”突然想起屋內的蕭煥,連忙擋在門口:“不準再給你哥哥下毒了,不準你殺他。”

熒狡黠一笑:“嫂子你說什麽,我那個皇帝哥哥不是早就死了半年,屍首都在奉先殿放著呢,我還怎麽殺他?”

我愣了愣:“你不殺他了?”

熒“哧”的一笑,似乎不屑於再跟我多說,拉我向屋裏邊走邊叫:“哥哥?你醒著?”

蕭煥看到她,竟然也有些高興,坐過來點了點頭:“我醒著。”

我徹底暈了,叉腰看著他們:“你們這對兄妹,還真奇怪。”

熒瞥我一眼:“算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跟你多說也是枉然。”

幾天不見,說話也會學大人老氣橫秋了,都是宏青帶壞的,我氣哼哼瞪她一眼,想起來問:“對了,你哥哥手上的極樂香,是不是你配給他的?”

熒無辜的搖搖頭:“這個不是我,我一直都沒見他,大概是他自己配的。”

我驚異的看蕭煥:“你怎麽會配那個?”

蕭煥還沒回答,熒就接過去說:“你不知道?我的本領全是哥哥教的,極樂香雖然是我配出來的,但是他見過一次,大概就能猜出是什麽配方了。”她說完搖頭歎氣:“就說了,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跟你多說也是枉然。”

我臉上有些抽筋,保持沉默:不是我知道的太少,是你們這對兄妹的關係實在太詭異。

宏青跟進來站在屋中,向我笑了笑說:“皇後娘娘,和我們一同來的,還有輔政王千歲。”

我愣一下,向門口看去,青玉階上的那人一襲白衣,正把手上的油紙傘合上,微笑著轉過頭來,素顏清如蓮萼,這一笑,恍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