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八章

進了山海關,石岩和蠱行營的侍衛們才跟著到了關內,估計看到蕭煥被戚承亮接了回來,才從角山上撤了回來。

石岩一臉風霜,一向沒有什麽表情的臉上竟然有掩飾不住的悲喜交加,走過來抱了抱拳,手都有些顫抖:“萬歲爺。”看了我一眼,還是沒有稱呼。

蕭煥拉著我下馬,向他笑了笑:“這幾日辛苦你們了。”

石岩突然紅了眼圈,又抱了抱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蕭煥拍拍他的肩膀笑笑,牽著我的手上了台階進到房內。

山海關占地數十畝,除了軍營之外,建築繁多,這次蕭煥來,行宮就安排在一座單獨的小樓內,我和他一起走進去,進了門,裏麵居然就鋪著厚厚的羊絨地毯,地毯正中一個半人多高的黃金猊獸,獸嘴中嫋嫋的吐著香氣,極清,卻奇怪的透著股甜膩。

略微覺得有些奇怪,蕭煥不怎麽愛用香,如果用,就一定是龍涎香,這種脂粉味這麽濃的香一定不是他喜歡的。

和蕭煥一起穿過那道紫檀木嵌墨玉山水的屏風,來到內室,裏麵也是全套的紫檀幾案,案上的琉璃瓶中插著幾支新剪的臘梅,滿室暗香浮動。

我拉蕭煥一屁股坐在榻上厚厚的明黃綢麵軟墊上,早有宮女按照蕭煥的喜好送上來了兩杯明前龍井。

寒風裏跑了會兒,有點渴了,我捧起茶碗舒服的靠在軟墊上啜著,感歎:“怪不得庫莫爾想要占中原,隻不過是戰時暫住兩天,看這個房間布置的,隻差把紫禁城搬來了。”

蕭煥也把茶捧在手裏,笑了笑沒說話,茶杯中的霧氣蒸騰,在他臉前氤氳成一團,霧氣後他的臉,像要隨時消逝了一樣的縹緲。

我停了停,翻身坐起來把茶碗放在桌子上,然後伸手穿過那層霧氣。

他有些驚訝,看著我放在他麵前的手,笑笑:“怎麽了,蒼蒼?”

我把手伸得更長,勾住他的脖子,然後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笑了笑:“沒什麽。”

他沒再說話,放下茶碗輕輕摟住我的肩膀拍了拍。

石岩的聲音突然有些遲疑的在門口響起:“啟稟萬歲爺,有人求見。”

蕭煥點了點頭,手沒有從我肩膀上移開,我也就繼續靠在他的肩頭,沒有動。

石岩遲疑著,又補了句:“求見的人是龍尉大將軍。”

“別跟我說什麽通報不通報,都給我滾開!”熟悉的略微帶著沙啞的聲音突然傳來。

我連忙抬起頭,出現在門口的那個一身玄氅的年輕人,眉目清俊,卻有一股落拓的不羈從麵容上透了出來,帶著深深的譏誚和冷傲,是哥哥。

石岩退後了一步,握緊了劍柄。

哥哥微微笑了,眉峰間卻聚起殺氣:“怎麽,石統領想和我過手?”

“石岩,你先出去吧。”蕭煥把我扶好,站起來向哥哥笑了笑:“絕頂,好久不見。”

石岩躬身出去帶上門。

哥哥冷笑著:“別絕頂絕頂的叫得這麽親熱,我不記得我和咱們萬歲爺有這麽熟。”

哥哥喜歡遊蕩江湖,自少年起就很少在京城,近幾年雖然有了龍尉大將軍的虛銜,領導著父親手下的一幹門客,卻依然常年遊俠在外,在江南的時候,他和蕭煥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兩個人可以抱著酒壇子在房頂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喝到天亮。

蕭煥挑起嘴角笑笑,沒有說話。

哥哥似乎不想在這個房間裏多待一刻,馬上伸手對我說:“蒼蒼,跟我回京城。”

我也站起來,猶豫了一下,看看蕭煥,他笑笑:“你先跟絕頂回京也好,我還要留在這裏處理些事務,幾天後就也回去了。”

我點了點頭,想了想:“你病才剛好點,做什麽別太逞強,注意身體。”

他笑了笑,忽然伸手把我攬到懷裏。

身體僵了一下,臉馬上紅了,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抱我,我猶豫了一下,也抱住他,他衣襟裏淡淡的,是類似太陽一樣的味道。

他在我耳邊說:“不要著急,馬上就可以再見了。”

我點了點頭,我應該高興的,他主動抱了我,安慰我說馬上就能夠再見,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眼眶有些酸。

他放開我,退後一步,笑著點了點頭:“和絕頂走吧。”

哥哥一直扭著頭一言不發,這時候拉起我的袖子,轉身就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突然頓了頓,並沒有回頭:“蕭煥,如果可以的話,我真想殺了你。”

說完了這句話,哥哥拉著我徑直出門。

出門不遠就有輛準備好的馬車,哥哥讓我坐進去,沉默了一下,然後笑了:“我得到消息從滇南趕過來時,他已經去女真人的大營裏救你了,歸根結底,還是他把你救出來了。”

我點頭,頓了頓之後,抬起頭看哥哥:“我喜歡他,哥,騙不了自己,如果他死了我也會死,我抱著他的時候,完全想不起來其他的事情。”

哥哥靜靜的看著我,目光漸漸變得深沉而悲涼,伸出手來揉了揉我的頭發:“喜歡了就去喜歡吧,蒼蒼,不過要記住,我們的師父,是被他親手殺死的。還有,首輔和皇帝之間的關係很複雜微妙,微妙到有時候甚至不能共存。”

我愣了愣,哥哥收回手,放下馬車的簾子,馬車徐徐開動。

一方是當政多年,權傾朝野的當朝首輔,一方是剛剛親政,亟待收回權勢的年輕皇帝,他們的關係的確很複雜微妙,微妙到也許一根稻草壓下來,整座大山都會傾塌,然後就是你死我活的爭鬥。

原來是這樣的,我一直下意識的以為,擋在我和蕭煥之間的,隻有師父的死,原來還有這些,權力的傾輒和爭奪,這些一直都在的,從來都沒有消失過,誰叫他是皇帝,而我是他的皇後。

哥哥趕著馬,我們一路趕回京城。

路上問了哥哥,我才知道,我被歸無常擄走後,蕭煥馬上封鎖了消息,對外一律說皇後生病需要靜養,暫不會客,所以即便在紫禁城內,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我失蹤,這也是檄文中對皇後身陷敵營一事提都不提的原因。恰好庫莫爾也沒對外宣稱大武的皇後在他手中,所以這樣一來,我這趟山海關之行,是不會出現在任何官方記錄中了。

一路上我老是昏昏欲睡,哥哥害怕我生病,不停的摸我的額頭看我發燒沒有。

不知道他怎麽想的,我又不是什麽多愁善感體弱多病的大小姐,有點風吹草動就要死不活,就是在庫莫爾大營裏整天擔心著蕭煥的病情,睡都睡不安穩,現在繃著的弦一下子鬆了,就隻想睡覺。

睡睡走走,晃晃悠悠,到京城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哥哥拿出糧草大都督的令牌叫城門的守軍開了門。

馬車從北門進京,直接由玄武門把我送到宮裏的話很方便,走到玄武大街時,哥哥推醒我,有些猶豫的問:“蒼蒼,要不要回家看看爹?”

我睡得眼睛都睜不開,胡亂搖了搖頭:“不了吧。”

“蒼蒼,”哥哥沉默了好長時間,還是說:“你入宮後就沒回過家了,爹其實挺想你的。”

我拍拍腦袋,笑笑:“還是不回去了吧,現在看了爹,隻會想到他是首輔大人了,想不到別的。”

“蒼蒼,”哥哥的聲音有些澀:“人有時候不是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哥哥輕歎了聲,沒有再說下去:“我送你回宮吧。”

深夜的紫禁城更顯得幽深靜謐,城裏入夜不準點燈,四周黑沉沉的,哥哥提著燈籠拉著我,一路從玄武門進去,穿過順貞門,經過禦花園,穿了幾道門,就到了儲秀宮的前殿。

遠遠的看到小山帶著嬌妍在殿前等著了,大概已經知道了我要回來的消息。

這裏是後宮禁苑,哥哥也不便再進裏麵,就向我點了點頭:“早點睡下,我先走了。”

我也點點頭,問:“要回家?”

哥哥頓頓,搖了搖頭:“不了,還去滇南。”

我點頭:“路上小心。”

“真是長大了,居然會說小心。”哥哥忽然按著我的頭用力揉了揉:“小毛丫頭能管好自己,我就放心了。”

我捂著頭瞪他一眼:“說誰小毛丫頭呢?愣頭小子充老成。”

哥哥又笑了笑,沒說話,轉身走了,他舉著的那盞昏暗的宮燈轉過牆角,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夜風吹過臉頰,我慢慢的想起,“小毛丫頭”和“愣頭小子”是爹經常用來稱呼我和哥哥的,等我們都長很大,哥哥已經是禦封的大將軍了,爹還常常叫他“愣頭小子”,如果我今天回家了,爹看到了我,會不會依然叫我“小毛丫頭”?

小山提著燈籠迎了上來,滿心歡喜又不敢大聲說話讓其他宮裏的人聽到:“小姐,小姐,你可回來了,我盼星星盼月亮,盼月亮又盼星星,太好了,剛才那是公子爺?公子爺可是知道小姐失蹤的消息後,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從滇南趕回京城,又立刻趕去山海關,怎麽也不進來歇會兒就走了?”

“行了,回屋再說話。”我擺了擺手,看到藏小山身後的嬌妍正有些怯怯的看著我,就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瘦了嘛,怎麽在家不好好吃飯?回屋吧。”

嬌妍飛快的點頭,拿手指摸了摸眼角的淚水,跟著我們回了後殿。

回到殿裏,小山指了指桌上擺著的點心:“公子爺通知的急,來不及讓人準備飯菜,你將就將就。”

我抓起一塊核桃酥填到嘴裏,含含糊糊的說:“這就好,有喝的沒?”

“有,獅峰龍井,嬌妍燒水新泡的,熱著呢。”小山笑著接口。

我放開肚皮大吃大喝,整天在庫莫爾帳篷裏吃烤肉喝馬奶弄的我滿嘴都是煙熏味,還是回來好啊。

看著我吃,一直站在一邊不說話的嬌妍終於笑了笑開口:“皇後娘娘能回來太好了,萬歲爺跟我說他一定會接娘娘回來,我就知道萬歲爺說到做到。”

我呼哧呼哧的大口吞著茶,一時沒明白過來萬歲爺是誰,等想起來萬歲爺就是蕭煥的時候,就愣了愣,笑笑說:“嬌妍你不是最討厭皇帝的?怎麽現在萬歲爺萬歲爺的叫上了?”

嬌妍微微紅了臉,隨即笑了笑:“我原來不知道,萬歲爺人很好的,師父傷了他,他卻不殺師父,看我擔心皇後娘娘,就告訴我說他一定能帶娘娘回來,他是好人,那麽溫柔,我已經不恨他了。”

這小姑娘的愛恨還是那樣簡單,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我笑了笑,想到幸懿雍已經死了,就問:“德妃娘娘是怎麽死的?”

嬌妍皺了皺眉:“娘娘你還問那個壞女人啊,她爹爹反叛,已經讓砍了腦袋,她當然也沒好下場,那天師父行刺失敗,她就給萬歲爺揪了出來,她還很好笑的問萬歲爺肯不肯原諒她,萬歲爺當然不說話,她就掏出一柄小刀自盡了。”

我點了點頭,想起了那天在幸懿雍眼中看到的近乎慘烈的絕望,忽然想到,會不會在行動之前,她就明白他們絕對不會成功,她也是一個聰明的女人,不會看不到實力的懸殊,而且她也應該知道,熒是畢竟是蕭煥的親生妹妹,就算做出再出格的事情,蕭煥也不至於對熒下殺手。她就不同了,她隻不過是一個妃子,行刺皇帝一定會被降死罪。又或者是,她這麽做,本來就是要求一死的?

想到這裏,我歎了口氣,我本來就不恨幸懿雍,她也不過是一個被困在紫禁城裏的可憐女人,自己愛的丈夫又不愛自己,日子過得一定很煎熬。丈夫?想到這個詞我停了停,蕭煥是我的丈夫,也是紫禁城中包括杜聽馨幸懿雍武才人在內的所有妃嬪的丈夫,我從來沒有想過既和庫莫爾在一起又和蕭煥在一起,那麽蕭煥想過既和我在一起又和其他妃嬪在一起嗎?

心裏有個聲音沙沙的響了兩下,不能再想。我甩甩頭,接著問嬌妍:“剛剛你說你師父傷了萬歲爺,怎麽傷的?傷的重不重?”

“哦,”嬌妍想了想說:“照歸先生吩咐,師父一見萬歲爺就說皇後娘娘已經被劫走了,等後來和萬歲爺過手的時候,萬歲爺好象有些心緒不寧,據師父說章法都亂了,然後萬歲爺就給師父的毒香傷了,不過後來師父還是給萬歲爺製服了。那時萬歲爺的神情真嚇人,我真以為他會殺了師父呢,誰知道萬歲爺最後還是放了師父,說要殺他的話就衝著他來好了,為什麽要牽扯到皇後娘娘你。”嬌妍說著,臉上泛起不解的表情,似乎還沉浸在那天的回憶裏:“萬歲爺被師父傷了之後,就一直在咯血,他說話的時候,衣服上斑斑點點全是血跡,我從來沒想過能在一個男人臉上看到那麽傷心的神情,那麽傷心,仿佛恨不得馬上就去替娘娘回來,仿佛如果給擄去的人是他,反倒要好得多。所以後來萬歲爺說一定會把娘娘救回來,我就覺得萬歲爺那怕是自己的性命不要了,也一定能做到的。”

原來蕭煥在去山海關前就帶著毒傷,我說他身子怎麽會弱成那樣子,一麵想,一麵氣哼哼的開口:“怪不得酈先生要說他太亂來,等他回來,我非要敲敲他的腦袋。”

嬌妍一驚:“娘娘你說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我連忙打哈哈,那邊小山已經鋪好了床,叫:“吃飽了就來睡吧,話改天再說。”

見了台階,我連忙順著下去,說了聲:“來了。”就撇下嬌妍跑了過去。

在紫禁城裏呆了幾天,聽前方傳來的戰況全是好消息,先是兩方停戰,接著很快議和,庫莫爾接受了大武封給他的渤海王的稱號,承金國歸順大武,每年上交歲貢。

和議既然定下來,再過幾天,禦駕親征的大軍就要班師回朝了。戰事的陰雲一去,紫禁城上下人人喜氣洋洋的,對於議和的始末,更有傳言說是萬歲爺孤身一人單槍匹馬直闖敵營,庫莫爾為天威震懾,在大帳前發誓歸順。

我好笑的想孤身一人直闖敵營是不錯,不過不是用天威震懾敵首,是以色相迷惑還差不多。

聽到了庫莫爾的名字才發現離別幾天,還真挺想他和敏佳的,不如等形勢緩和,天氣轉暖了,拉上蕭煥兩個人偷偷跑到東北看看他們?想歸想,也隻有等蕭煥回來和他商量過了才行。

這天傳來消息說,大軍已經拔營啟程,大概明日午時就能到大武門外,外朝內廷上下立刻一片忙亂,慌著布置迎接大軍凱旋的儀仗和禮炮。

太和殿前依例要擺下宴席大宴群臣諸將,宮裏管點事兒的太監和女官都忙得腳不點地。小山不但是儲秀宮的管事宮女,還領著尚衣局的尚衣女官,尚衣局要忙著趕製一套新的袞冕供蕭煥回來後祭祀天地時用,她這幾天就常在紫禁城外的內城裏呆著,連覺都來不及回來睡。

那邊太後也有點忙不過來,就把一直借著身體不適窩在宮裏睡覺的我也拉了出來。

坐在慈寧宮裏,一會兒來人跟我說皇後娘娘裝扮三大殿用的紅綾,庫存多少多少,還需采買多少多少,請皇後娘娘批下朱印好到內庫支取;一會兒又有人來說,這是明日大宴科道言官席上的菜單,請皇後娘娘定奪;一會兒還來人說,丹陛大樂已經在太和殿前排演好,請皇後娘娘過去看看……

弄了半天,天蒙蒙黑的時候我已經頭昏眼花,心想這麽大個紫禁城,這家還真不好當,就把皇後的金印扔給一邊的女官,自己跑回儲秀宮喘喘氣。

晚飯沒吃,我也不覺得餓,和衣就倒在床上打盹,幸好儲秀宮位置偏僻,也沒什麽人來,聽著入夜後窗外一聲比一聲緊的北風,昏昏沉沉的就半入了夢。

半夢半醒的時候,一雙有些冰涼的手輕輕覆蓋在我臉上,耳邊有個熟悉的聲音叫了一聲:“蒼蒼。”

我連忙睜開眼,昏黃的燭火下蕭煥半蹲在床前,含笑看著我。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我不是忙昏了頭吧,蕭大哥,你不是明天才回來嗎?”

他笑了笑:“大武的皇帝要明天才能到,我今晚先回來看看。”我這才發現他身上穿著蠱行營的玄色侍衛官服,臉上也有些風塵,應該是易了裝馬不停蹄的先趕回來的。

我跳起來拉他也坐在床上,有點後悔沒叫人多點幾支蠟燭放在桌上,這樣也能把他看得更清楚點。

他的手雖然依舊有些涼,不過比前幾天是好多了,我笑了笑說:“身體怎麽樣了?好些了麽?”

他笑著點了點頭:“休養這麽多天,已經差不多了。”

“那就放心的騎著馬在寒風裏跑了?”我白他一眼,然後想了想問:“庫莫爾和敏佳呢?他們回建州了嗎?”

他笑笑:“就知道你惦記著他們,我們回師的前一天,他們已經拔營走了。那個庫莫爾,非要我在封賞他的詔書裏加上一個叫白遲帆的人物的事跡,說是正因為這個人,他才願意議和的。”

“看來庫莫爾對小白始終不能忘情,隻怕要思念終身了。”我搖頭感歎。

他有些哭笑不得:“怎麽你也開始開這種玩笑。”

“你們兩個不是也開的挺起勁兒,差一點不就假戲真做了?”我衝他做個鬼臉,忽然想起來:“蕭大哥,你回來還沒吃東西吧,我去讓嬌妍交待禦膳房做幾個小菜送過來,再溫一壺竹葉青。”說著揚頭看了看他:“怎麽樣?突然覺得我賢惠的不得了吧。”

他笑著點頭:“有那麽一點點。”

“什麽叫一點點?”我一邊笑哼,一邊起身準備出去,手無意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頓了頓,重新坐下來緊緊抱住他:“蕭大哥,你能先回來看我,太好了。”

他也抱住我,輕輕拍著我的肩膀,沒有說話。

他的寒毒是控製住了吧,現在我抱著的這個身子是熱的,不像前幾天,無論穿多厚的衣服,也會感到裏麵的身體是涼的。

是啊,隻要他還活著,隻要我還能抱到他,我還想那麽多幹什麽,在庫莫爾大營裏他連呼吸都沒有,抱著他冰冷的身子的時候,我想隻要他還能再說一句話,隻要他還能再笑一笑,我就算馬上死了也沒什麽,現在他活著,身體是熱的,我還想那麽多幹什麽?

可是,有一隻看不見的小蟲在我心裏咬著,沙沙沙沙,我找不到它。

“皇後娘娘……”嬌妍驚叫的聲音從殿門傳來。

我連忙抬頭,看到她捂著嘴愣在門口,手裏托著的嵌金琺琅托盤掉在地上,盤裏的香梨滾了一地。

她結結巴巴的說著:“男……男……男人……”

我覺得好笑,就把蕭煥抱的更緊,對她說:“是啊,男人,娘娘我今天要通奸,你就在門口替我把風。”

嬌妍瞪大眼睛愣在那裏,小姑娘完全嚇傻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蕭煥大概是看不過去,略微放開我一些,轉過頭衝她笑了笑:“嬌妍,是我。”

嬌妍認得蕭煥的聲音,往這邊跑了幾步,等看清蕭煥的臉,就連忙跪了下去:“原來是萬歲爺,可嚇死奴婢了。”

我噗嗤一聲笑了:“不就是個男人嗎?也能嚇成這樣。”

“不是這樣說的,”嬌妍抬起頭認真和我爭辯:“以前的時候,娘娘要紅杏出牆,我肯定會幫娘娘把風,誰叫萬歲爺能有那麽多女人,娘娘卻一定隻能有一個男人?可是現在,娘娘,萬歲爺待你那麽好,我往後的意中人,隻要有萬歲爺待你好的一半兒,我就心滿意足了。所以我想,如果娘娘和別的人好了,萬歲爺該有多傷心啊。”

嬌妍的嘴巴本來就巧,這幾句話說出來,我咂咂嘴,轉頭看蕭煥:“你怎麽施展媚術的,連我的人都給你拉攏去了?”

他笑笑,低頭對嬌妍說:“起來吧。謝謝你替我憂心,不過可不能告訴別人說在這裏見到我了。”

嬌妍的臉頰紅的像個蘋果,站起來用力點頭:“請萬歲爺放心,奴婢死也不說的。”

我又笑了:“傻丫頭,哪兒就用的著死?”順便吩咐她:“你去叫禦膳房做幾個益氣進補的熱菜送來,最好清淡點,還有,熱一壺竹葉青也送來。”

嬌妍領命走了。不一會兒禦膳房就送了一品白果鳳脯煲和一品黨參豬心過來,過了一會兒,又送來一品赤豆南瓜煮排骨和一品桂圓蒸百合。

禦膳房的總管太監大概是想我因為這幾天的事兒操勞煩心,所以特意安排的全是安神健腦的菜品,隻有一品桂圓蒸百合還算是補氣養血的。

過了一會兒,溫熱的竹葉青也送上來了,禦膳房又陸續送來幾個菜品和兩道湯。

忙了半天,我也餓了,就和蕭煥一起吃了起來。

風卷殘雲的吃了個飽,趁著喝茶的工夫,我問蕭煥:“蕭大哥,你今晚還要回去嗎?”

他放下手中的茶碗點了點頭:“吃飯已經耽誤了不少時候,馬上就走。”

“不是隻要明天能跟著大軍一起進城就行了?”我嘟囔了一聲:“明天早上再去在城外等著也行,非要來回奔波?”

他笑了笑,沒說話。

我明白了他一定是要回去的,默默的陪他站起來,把他來時穿的那件玄色大衣遞給他,走到門口,他向我點了點頭:“夜裏風大,不用送了,回去吧。”

我衝他笑笑:“蕭大哥,明天見。”

他也笑笑,沒叫人打燈籠領路,玄色的身影很快隱沒在了黢黑的夜幕裏。

我抬頭看了看,臘月的紫禁城的天空,布著陰雲,看不到星光,顯得有些森然。

心裏那個沙沙的聲音,響了兩下,然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