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雙人床,一人睡(4)

第八章 雙人床,一人睡 4

入秋的池水,是刺骨的涼。她步入夜光下微波碧瀾的池水時,沒有一絲恐懼。

江一航接到的電話,是社區保安打來的,投水的薛紫岩被夜巡的保安救起,被送往醫院。

他憂心忡忡地在病房裏陪了她一夜。她並無大礙,他趕到的時候她已經醒了,在輸液,閉著眼睛,一句話也沒說。輸完液,沉沉睡去,睡得很香,仿佛世間一切繁雜事務都與她無關。是的,現在,一個難題留給了江一航,她可以睡去了。

大夫說,他的妻子懷孕了。

他的腦袋,仿佛雪崩一般,轟地炸開。他當然記得,她旅行回來的的那個夜晚,那稍縱即逝的女性嬌柔讓他沉淪深陷。

要怎麽辦?

清晨的陽光沒心沒肺地滾落在床頭,江一航從一個恍惚的打盹中醒來。薛紫岩也醒了,她正用一種怨懟的目光看著他,可他依舊沒有給她一個答案。

他買了粥,端到床頭,用小勺舀起準備喂她,因為她一手在輸液,一手因為跳入水裏被樹枝劃傷。可是,喂飯,這舉動即使在兩人關係最好的時候,也從未有過,江一航覺得有些突兀和不適。而薛紫岩也並不領情,她倔強用那隻輕微擦傷的右手接過碗,一飲而盡。碗空了,眼淚就下來了。

“對不起!”他又說。

這時大夫進來。手腳麻利地量血壓,量體溫,查看各項指標,吩咐護士給薛紫岩紮上早晨的一瓶點滴,然後轉向江一航冷冰冰地問道:“她懷孕有一個月了,打算要嗎?不要的話下午我安排手術做,如果要,我就再開點別的藥。”

江一航抬起頭,目光惘然,望望薛紫岩,又望望醫生。薛紫岩看到他的態度,心又冷掉大半,脫口而出道:“不要!”

“好,下午我安排手術。”

大夫出去了,病房又恢複安靜。江一航想打破這安靜,總要說點什麽。說點什麽好呢?說我江一航是混蛋,對不起你,還想要什麽補償?她已經聽膩了這些。說咱們不離婚了,把孩子生下來吧?不行,那蘇朵又怎麽辦?

可是,總要說點什麽吧?

“紫岩!”他低低地喚她的名字。

她抬起倦怠的眼皮。隻是受了寒,嗆了水,經過一夜的休養,她已恢複了體力和神采,聽到江一航叫她,她馬上回答:“你放心,既然協議書我已經簽了,我不會反悔的,也不會再向你提什麽條件。懷孕的事,隻是個意外,我也沒想到,下午我會去做掉的。你放心!”

薛紫岩的話,讓江一航覺得自己更像一個長戚戚的小人,他連忙辯解:“哦,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還想吃點什麽?”

“不用了!”

夫妻二人又恢複沉默。

午後的陽光像窺秘的婦人,掀開淡藍窗簾的縫隙,恬不知恥地湧進來,白刺刺一片,映在兩人淡無表情的臉上,冷冰冰的氣氛,和熱烈烈的陽光,很不搭調。

蘇朵很識趣,一天隻發了一個短信,問:“沒事吧!”

江一航正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應對,隻淡淡回複道:“放心,沒事。”昨晚接完電話臨走時候,他謊稱,保安告訴他家中被盜。

她便不再問了。

對一個女人有情,勢必要對另一個女人無情。他現在,隻能對薛紫岩狠下心來。

可是,這個沉默相對的清晨,他想起很多事,在他心裏,對兩個女人,不是沒有比較。眼前的這個孱弱的女人,剛剛走出大學校園的時候,還是個月白風清的少女,她給他的愛,是靜默端然的,她給他的初次,還是純淨的處女之身,這在相對保守的江一航心裏,不是沒有觸動,那種純粹而徹底的擁有,強烈地滿足了一個男人的自尊心;而他一見鍾情不惜橫刀奪愛的蘇朵,早已在他沒有參與的那段青春時間裏,在夏進那裏,失去童真,是什麽時候,怎樣的情形,他因為愛她,從來沒有多問,他永遠忘不了他第一次在校外的小旅館裏,在旅店老板意味深長的目光裏,在那張吱呀做響的木床上,和蘇朵度過的那個澎湃的夜晚,他如同遁入幽深叢林的騎士,在潮濕芬芳的秘密花園,掀開層層綢緞,窺視珍奇的瓷器。他將她捧在手心,是小心翼翼的,甚至是猶疑不前的,蘇朵閉著眼睛,遲疑地將一隻手攀上他的後背,那個小小的鼓勵,指引著他小腹的一股血脈上湧,他感到一個與夢遺和XX全然不同的,那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讓他緊緊地擁抱著身下的女人,可是,那個滿足很短暫,很快被一股淡淡的失落包圍了。作為一個血氣方剛情竇初開對性充滿神往的少年,他對生理衛生課的某些細節和同伴們在深夜有過探討,那種細微差別,他感受得到。蘇朵略顯尷尬地說了一句“對不起”之後,他用一句“我愛你”作為回答。這讓他覺得自己很深情,很驕傲,很偉大。他一直以為自己很愛蘇朵,不在乎所謂“處女”和“非處”,可是,當他真的擁有一個“處女”,對照內心,他發現,自己一直是在乎的。

午飯時間,薛紫岩麵對餐桌上的幾樣飯菜,毫無胃口。江一航勸道:“吃點吧!即使是一個人,也要照顧好自己。”

薛紫岩沒有說話。

“不管怎樣,都應該好好生活。你怎麽會尋短見呢?”是的,一直冷靜堅強的薛紫岩投水自殺,是他沒有想到的。

她冷笑一聲,說:“別自作多情了。我不過是在池邊散心不小心滑下去的。”話音剛落,眼淚卻不爭氣地下來了。她很少流淚,更很少在江一航麵前流淚。

一種莫可名狀的心疼,就是在這時不期而至的。他抽了紙巾,在猶豫遞給她,還是親手給她擦擦眼淚。猶豫間,拿著紙巾的手,觸碰到她的手,手,就握在了一起。薛紫岩轉過頭,壓抑著哭聲,身體一抽一抽,仿佛要把身體裏的委屈都隨著這有節奏的抽泣,抖落出去。

這時,護士小姐推門進來,手中拿著一張單子,對江一航吩咐道:“去把人流手術的費用一交,等會兒手術。”

他接過單子,一把揉了,扔進紙簍,低沉著聲音怒斥:“誰說要做手術,我們不做,不做。”

無辜的護士楞了一楞,嘟囔著“神經病”,轉身出去了。

病房裏又剩下一對怨偶。薛紫岩目光恍惚地看著他,江一航楞在那裏,他脫口而出的話,嚇了自己一跳,仿佛是身體裏住著另一個江一航,他說:“江一航,你不能對這個無辜的女人這麽無情,不能!”這聲音,讓他自己也覺得陌生和可怕,可是,就是這樣脫口而出了。

他還沒從那句話的回音中回過神來,薛紫岩就劈頭蓋臉地撲到他懷中,隨之而來是一陣他從未見識過的,但屬於正常女人的嘶嚎,她帶著一種劫後重生的的感動和柳暗花明的歡喜,哭得淅瀝嘩啦。江一航隻好無奈地,配合劇情地,又有些心酸地撫著她的頭發,說:“別哭,沒事了,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嗎?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