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月十四玩跳井

浩浩愁,官道艱;茫茫劫,仙路險。

巍巍宮闕,美人、權宦,戰戰兢兢熬度華年;渺渺蓬萊,山重、水遠,誰個凡人真見洞天;

紅粉英雄塚,宦海多湮舟;仙山實難遇,長生總是虛;不如回家且抱婆娘安度平生……

凝視著遠處那一道“我們要吃飯、不要周扒皮!”的巨額橫幅、在朗朗晴空中高高飄揚的場景,雲西縣黨委書記周雲海,捧著那張雙規通知書,禁不住老淚縱橫。

一個賣唱老頭的一首俚曲,呱噪刺耳,引起雲西縣委門口聚集的眾男女一陣皺眉,唯有一個眉頭更皺的小青年,輕輕扔下一枚1元硬幣,再聽了聽後這才舒眉而去。

這小青年便是李淩。李淩已經了無生趣,像他這樣樂觀到天天助人為樂的吊絲青年,終於也對痛苦人生抱以失望了。

在想通了賴活到最後還不得好死,終於確認天無絕人之路實在是因為科學早已證明天上除了空氣根本就沒有路後,他決定回一趟老家,去完成一個孩童時代因膽小太小一直未能完成的夙願。

李淩的老家就是縣城以東八十裏外的石頭鋪。石頭鋪隸屬雲城市雲西縣石塘鄉,是一個坐落在偏僻山區裏,很小很小的自然村。不過,一條縣級公路就從村邊經過,因此地方雖然偏僻,這出行倒也還方便。

石頭鋪小到整村就一個生產組,不足兩百人口,而且,村子裏除了嫁過去的婆娘外,整村男女,全都是“李”姓人氏。

李淩無父無母,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卻繼承了一個青磚黑瓦的古老院落,石頭鋪李姓家族的祖宗祠堂,就位於那個院落的正中。

祠堂正院的正中,有一口曆史比石頭鋪還悠久的古井,老輩相傳,那是一口能夠直通幽冥黃泉的鬼井,建國以前,一直都被一塊刻滿符文的井蓋封住,直到後來破四舊,才被族中的血xìng青年搗去井蓋,讓它重見天日。

李淩八歲以前,就是天天喝著那口古井的水長大的,那水很甜很清,從井口能一直望到井底,月滿中天的夜晚,有時會隱隱映照出一些神奇的畫麵,很玄很夢幻。

兒時的李淩,一直堅信井底有一個如他所見的神奇世界,很多次都生出跳下井去,一探究竟的衝動,隻是因為小孩子膽小怕鬼,才一直未能付諸實現。

但這種衝動,一次比一次強烈,以至於到最後竟形成一股遏製不住的執念,這種執念,就是他兒時最大的夙願。

直到那晚之後,李淩才徹底熄滅了這個念頭。

那一晚,也是一個月滿中天的夜,很悶,很熱。在院子裏納涼的劉嬸跟自己老公發生了口角,一怒之下,當著滿院的人,賭氣式地跳進了那口古井。

那井其實並不很深,劉嬸其實也並不想死,可是,滿院的人,愣是沒能從一口並不很深的井裏,救出並不想死的劉嬸。

劉嬸消失了,從跳入水井的那一刻起,除了冒起一串水泡,看不見井中有過她任何一絲存在的痕跡。

井水依舊清澈,雖是夜晚,但滿月的月光,仍能清晰的映照出井底的青苔,可是,劉嬸那麽大的一個大活人,就在一口並不是很深很大的古井裏,活生生的消失了。

從此,再也沒人敢在夜晚,去祖宗祠堂的正院裏納涼,而連帶著借住在李淩祖產中的十來戶族人,也在驚惶中搬出了這個院落,以後,就隻剩下李淩這個沒爹沒娘的小孩,孤零零的守著那個龐大的院落。

而那口井,也被本村的木匠做的一套木質井蓋給鎖住了,鎖是那種古舊的青銅鎖,用塊小竹片就能撥開,可是,沒人敢去弄開那把鎖。

李淩已經有四年沒回過老家了。四年前,他以南省高考狀元的身份,進入了並不是名牌大學的南省理工大學讀書,得到了全額獎學金,外加月補貼200元生活費的優厚待遇,自那以後,除了外出實習,他便吃住全在學校裏,一晃就過去了整整四年。

隻是進校以後,他便有了陣發xìng偏頭痛的毛病,像他這種靠獎學金吃飯的窮學生,時間幾乎全花在學習上,哪有精力和金錢去顧及頭痛這種小毛病,雖然後來頭痛的毛病有越來越嚴重的傾向,他也隻是去小診所開點止痛yào頂著。

在得知國家為了照顧時下大學生就業難的社會問題,麵向全國大專以上學曆的待業青年招考公務員的消息後,鑒於華夏國大學生畢業即失業的現狀,李同學雖對混體製興趣缺缺,也曾聯係好了幾家甚有誠意的公司,但為了賺個可以備份的飯碗,卻也去趕了這個國考的時髦。

李同學參加國考的考點,就設在雲西縣第一中學。李同學知識淵博,理論紮實,在別人表現出經常xìng抓耳撓腮狀的國考考場上,他卻考得輕鬆愜意,隻是李同學輕鬆到考完最後一科的最後一題後,這頭痛的老毛病卻又犯了,這次竟然連止痛yào都不頂用,痛到一頭栽倒在考場上,驚煞了正在撓腮的眾學子。

相關部門任務式的把他送進離考場最近的縣中醫院,jiāo了一些必要的檢查費後,就再也沒人出麵來過醫院了。

主治醫生無奈之下,這才在第一時間,把檢查的結果直接扔給了病人,結果是,腦癌晚期。李淩當即便生出回家跳井的衝動,直至今天,終於把衝動確定為行動。

隨著“咯吱”的一聲輕響,這個古舊的院落,敞開了它的大門。院中,滿是糾纏錯落的蛛網,還有窗台木簷上麵,那厚厚的積灰。

李淩抬頭望了望中天,天上皓月當空,他想了想後,這才想起,原來今天,竟是傳統的盂蘭節,也就是俗稱的鬼節,農曆七月十四。

七月十四玩跳井,這聽起來似乎有點恐怖,但是,對於生無可戀的李淩來說,卻充滿了圓滿兒時夙願的期待——那口井裏,是不是真的另有一個神奇的世界?曾經最愛擰他耳朵、揍他屁屁,曾經一巴掌幾乎把他煽成傻子的劉嬸,是不是在另一個世界裏,孤獨的生活?

“可憐的劉嬸,我早就已經不再記恨你了……”

李淩把院門虛掩後,走進了院落正中的祖宗祠堂。祠堂上麵,“隴西堂”三個金字牌匾積滿了塵灰,李姓不同於其它姓氏,全國乃至全世界的李姓之人,都尊奉一個共同的祖祠廟號,這就是“隴西堂”。

很顯然,在經濟掛帥的年代,人們對祖宗的敬畏減弱到了極致,看得出來,村裏的族人,已經很久很久沒人來給自己的祖宗們上過香了。

雖然人生的慘痛早已證明這些祖宗們貌似並沒有保佑過自己,但李淩在臨別前,還是恭恭敬敬的給祖宗祠堂裏的諸多祖宗,紛紛上香。

再背不能罵社會,再苦不能怨祖宗,自己的命,那都是自己的因果報應,大概是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缺德事吧。李淩同學雖然點背到活不下去了,這心胸卻仍是豁達得離譜。

上完香後,李淩這才走出祠堂,來到正院。今晚的月,很白很白,天上純淨得幾乎沒有一絲雲線。

院中的那口古井,周邊已經長滿了半人來高的蒿草。李淩從雜屋裏翻出了一把鋤頭,雙臂揮動間,大概用了十來分鍾,這才徹底把圓圓的古井清理出來。一番勞作後,頭,又隱隱有些發痛了。

那套木質的井蓋,已經被風雨腐蝕成灰白色,李淩輕輕一掀,便掀掉了大半個蓋板,連同上麵那把鏽跡斑斑的青銅鎖。

清除掉蓋在上麵的最後三兩塊廢木板後,這口被封存多年的古井,再一次完全敞開了它的井口。李淩趴在井沿邊,朝下望去。

井底,在雪白的月光映照下,被看得一清二楚,那駭然是一扇雕刻著古樸花紋的青石大門,圓形的石門正中,還微微的裂開著一道細細的門縫,一縷縷白色的霧氣,從門縫裏冒出,升起一連串水泡,從井底衝上井口,在水麵上,發出細密輕微的“啪啪”聲。

原來井底,果真有一個奇怪的世界。難不成這口井,還真如老輩所言,是一口直通幽冥黃泉的鬼井,而那道門,便是傳說中的鬼門?

李淩捶了捶發作得越來越疼的大頭,勉強站起身子,眼瞪著井底那扇古怪的石門,來了一個倒栽蔥式的跳水,頭下腳上的俯衝而下。

衝入井中三米來深後,裏麵竟然空dàngdàng的沒有了井水,這導致李淩以自由落體的加速度,又下落三米來深後,這才撞到了大門。

果真有一道真實的大門,門很沉很緊,李淩高速俯衝的雙掌,竟然沒能完全撞開虛掩的石門,以至於讓緊隨其後的大頭,狠撞了一下門板後,這才把身子完全衝進了井底那個真實莫測的世界。

井底,又變成了紫岩青苔的井底,哪裏還有青石大門的半點蹤影。同樣,這口古井,也沒有李淩存在過的半點痕跡。

“不好啦,剛才有人被鬼迷得跳井了…看身形,好像是長房的小淩子!”

早先看見有人進院,悶想了半天後這才拉著自己的男人來看個究竟的張嬸,bào出驚叫。

她男人李二牛趕緊衝向井邊,向下一看,這口古井被看得一清二楚,裏麵除了一汪清水和井底那零星的青苔,啥都沒有。

“蠢婆娘,你到底看清了沒有,有沒有人跳井啊!”

“咦?明明看見有人跳進去了,這裏麵怎麽啥都沒有?大概是我剛才燒紙衣的時候被煙熏了眼,看花了。”

“別說了,快走…很多年前劉嬸就是這樣沒了的,這是個鬼井,吃人不吐骨頭的……”聞聲而來的謝大娘趕緊道。

半個小時後,幾個大男人抬來一塊大青石,蓋住了井口,又用灰桶調了一桶水泥砂漿,糊住了大青石的周邊,這口古井,於是便被完全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