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相聚京華,紅塵滾滾前路漫漫
第43章 相聚京華,紅塵滾滾前路漫漫
飛機在北京上空盤旋降落時,袁晉鵬、劉貞吉才發現,偌大的北京城一片銀裝素裹。顯然,這裏最近下了一場大雪。走出機艙,揭克西帶著大家到停車場,直接上了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雪後的北京,比平時少一些大城市的喧囂,路上的行人也不多。畢竟還是正月初四,人們大多窩在家裏。奔馳轎車直抵王府井大酒店,四個人分別進房間放行李,稍事休息,約定四點半鍾在大堂見麵,出去吃晚飯。
袁晉鵬提前來到酒店大堂,看見兩個人走在前麵,其中一個身影格外熟悉。趙昂?是的,是趙昂的身影!他緊走兩步,叫一聲:“趙昂!”
趙昂回過頭,一聲驚叫:“哈!晉鵬啊?!”
另外那個人也回過頭來,竟是大學同學諶涉川。
畢業十年了,袁晉鵬還是第一次和諶涉川見麵。兩人噓噓不已,感歎時光飛逝。袁晉鵬記得諶涉川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一所農村中學教書,後來憑著書法特長去一所書法培訓機構任教,後來如何便不清楚了。
劉貞吉、揭克西、馮仕達陸續來到酒店大堂。劉貞吉和趙昂、諶涉川本是師生關係,自然不必介紹。袁晉鵬向揭克西、馮仕達介紹了趙昂、諶涉川。
趙昂說:“難得正月在北京遇到這麽多朋友,讓我盡地主之誼,請大家一起喝兩杯酒嗨一下。”
袁晉鵬問:“什麽地主之誼?公司搬北京了?”
“沒有搬,不過去年在北京開了一家分公司。你說我大過年的拉著涉川在北京幹嗎,就是新房子第一年非得在這裏過年嘛。”趙昂微微一笑。
袁晉鵬說:“恭喜!趙總生意越做越大了。你和揭總談得來,他在北京也有一家公司。”
兩輛奔馳轎車魚貫而出,趙昂的奔馳車在前頭引路,揭克西親自駕車緊隨其後。袁晉鵬坐趙昂的車,和諶涉川有一搭沒一搭聊天。還沒有說上幾句話,見趙昂已把轎車停在一幢氣勢不凡的建築物前。走下車抬頭一看,大樓頂部懸著幾個金燦燦的大字:京安會所。
這是北京甚至全國最頂級的私人會所之一,全封閉會員製,門檻之高,令人咂舌。袁晉鵬有一種恍若夢中的感覺,他聽聞過這個奢華的國際私人會所,但不曾有走進去的奢望。看來,趙昂是這裏的會員。果然,趙昂領著大家走進去的時候,高大帥氣的門童熱情地和趙昂打招呼:趙總好!接著又聽到一聲:揭先生好!顯然,揭克西也是這裏的常客。會所大堂的屏風金碧輝煌而古色古香,袁晉鵬忍不住停下腳步多看幾眼,見大家一副見慣不驚的樣子,緊走幾步,跟上大家的步伐。想想也是,趙昂、揭克西是會員,馮仕達是揭克西的影子,劉貞吉經常陪朱新風出入京城,也就是他第一次來京安會所了。
到了一個名為“雙喜”的包廂,趙昂說:“時間還早,喝杯茶暖和暖和。劉老師、揭總,你們看喝什麽茶?”
劉貞吉說:“我喝普洱吧。”大家也紛紛說,就普洱吧。
袁晉鵬現在對諶涉川的情況一無所知。趙昂說:“虧你還是同班同學,現在諶涉川在中央美術學院讀博士啊。”
諶涉川笑了笑:“畢業後大家各奔東西,何止晉鵬不知道我的去向。其實,我也不知道這些年其他同學在忙什麽。”
女人改變命運!如果不是那場刻骨銘心、最終以失敗告終的戀愛,如果不是女方家長世故的冷眼,或許諶涉川還窩在三尺講台,怎麽可能曆盡艱辛,實現從農村教師到中央美術學院博士的傳奇跨越。
揭克西聽說諶涉川是書畫鑒定博士,便讓馮仕達下樓到車上拿一幅書法卷軸進來,請諶涉川一辯真偽。這是一幅裝裱精致、古色古香的書法條幅,文字內容是:倚天照海花無數,流水高山心自知。諶涉川拿出隨身帶的放大鏡,對著條幅上上下下,仔細察看。
約摸過了五、六分鍾,諶涉川習慣性地甩一下前額的留海:“這應該是一副高仿的名人墨跡。”
袁晉鵬一驚:“涉川,這幅字畫是贗品?”
諶涉川點點頭:“我覺得可以做這個判斷。曾國藩手書真跡我看過照片,和這幅有細小的差別。曾國藩率領湘軍攻破太平天國天京之後,威震朝野,功高蓋主。王闓運及湘軍將領紛紛暗示曾國藩乘機問鼎中原,奪取天下。曾國藩再三思考後,手書一聯表明心誌,徹底放棄黃袍加身的打算。上聯倚天照海花無數取自蘇東坡的詩《和蔡景繁海州石室》,下聯流水高山心自知取自王安石的詩《伯牙》。這幅字畫和真跡非常相似,但還是有些問題。一是曾國藩的書法於端正秀氣之中暗藏殺伐氣息,臨摹者最多能達到形似而神不似的狀態。二是落款、印章有問題。我估計這是民國初年書法家仿寫的作品,但功力不凡。”
揭克西讚道:“博士就是博士!”
接著又問:“諶博士覺得這幅字畫的真跡值多少錢?”
諶涉川說:“如果是真跡,目前市場價格在八萬元以上,這還是比較保守的價格。贗品就不好說,彈性很大。這幅字畫雖然不是曾國藩的手跡,但作者書法功力很深,加之時間久遠,幾可亂真。”
袁晉鵬小聲對問揭克西:“揭總,贗品,怎麽辦?”
揭克西胸有成竹地說:“這不重要,明天你就知道了。”
趙昂自從在北京設立分公司,大半時間泡在北京,既銷售自家公司的板式家具、實木家具,也炒紅木、黃花梨木、紫檀木家具、擺件,生意越做越大,人脈也越來越廣,為人卻變低調了。北京就是這樣,博大渾厚,藏龍臥虎。無論你多麽鋒芒畢露,到了這裏,便會漸漸夾起尾巴,除非你是位高權重的官宦人家。
開始上菜了,趙昂把大家請上桌:“有幸在北京請劉老師、揭總、馮總吃飯,倍感榮幸,第一杯酒我幹了,大家隨意飲一口。新春之際,祝劉老師和晉鵬飛黃騰達,大展宏圖!祝揭總、馮總財運昌隆!祝諶涉川博士學業有成,名滿天下!”說罷,將手中一小杯五糧液白酒一飲而盡。
劉貞吉笑道:“趙總這麽好的祝願,我們當然不能隨意飲一口,幹了!”
大家說,幹了,幹了,都把第一杯酒喝了。
趙昂對揭克西、馮仕達久聞其名,今天終於得以見麵。那年爭奪鬆山螢石礦采礦經營權,趙昂就是輸給揭克西、馮仕達。不過,趙昂並不記恨揭克西,反倒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人生就是如此,你總會遇到比你強大的對手。天下沒有無緣無故的強大,隻有無緣無故的弱小。
趙昂端起酒杯和揭克西碰杯:“和揭總初次見麵,請以後多多指點。”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揭克西爽快地將杯中酒喝得底朝天:“趙總少年得誌,多關照克西才是。”
趙昂笑道:“揭總太謙虛了。秋水書記現在還好吧?”
揭克西說:“周書記風華正茂,做這個市政府秘書長忙啊。”
劉貞吉壓低聲音說:“這次市級班子換屆,周秘書長很有希望,至少級別可以提。”
“哦,聽說市委的推薦,他排在第三位。會留在晴川做副市長嗎?”揭克西問。
劉貞吉笑道:“揭總,你真行,連排名都搞得那麽清楚。我也是道聽途說,小範圍聊聊,最後怎麽樣不知道。”
諶涉川走下座位,端著杯子站到劉貞吉身邊:“我敬劉老師一杯酒,可能劉老師對我沒什麽印象。”
劉貞吉站起身,和諶涉川敲一下杯子:“這什麽話,學校書法比賽的一等獎基本被你包了。誰不認識你這個書法家?哪天寫一幅字給我,說實話,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的字還真沒有,掛在牆上,我也臉上有光。”
諶涉川說:“哪天有拿得出手的東西,我裱好寄給劉老師。”
通常來說,喝酒人少了喝不出氣氛。但今天場上要麽是師生、同學關係,要麽是摯友關係,便放開來盡興喝,好在大家酒量不錯,喝了三瓶五糧液,折騰了兩個多小時,似乎沒有誰特別醉。喝完酒,趙昂又邀大家去KTV或桑拿房,劉貞吉心裏有事,無論如何也不願去,趙昂隻好作罷。
回到飯店,劉貞吉把揭克西、馮仕達、袁晉鵬一起邀到自己房間裏。對於明天的事情,他心裏沒底。
劉貞吉問:“揭總,明天怎麽安排?”
揭克西笑道:“這個事情其實簡單,我和仕達能辦好。您和袁科、趙總找個景點玩一上午就可以了。”
劉貞吉不解地問:“你們具體怎麽弄?不要亂來哦。”
揭克西有點猶豫,壓低聲音說:“其實,劉處長不知道細節更好。我明天上午去琉璃瓦大街和孔雁見一麵,把曾國藩那幅字畫委托給雲雁軒出讓。稍晚一點,仕達過去把它買回來。所以,字畫贗品不贗品沒什麽關係。說透一點,就是給孔雁捧個場做點業務,讓她賺點錢,畢竟我們是老朋友。當然,最後我肯定要請她到孔書記麵前幫你說句話。有她出麵,孔書記就會認為你不僅僅是朱新風的人,也是他的人,這一點很重要。”
劉貞吉恍然大悟,腦子飛速旋轉。揭克西真是人才啊!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還讓人感覺人情味十足。高明,太高明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有點不對勁,便問:“孔書記知道他女兒的雲雁軒嗎?”
揭克西搖搖頭說:“開店的事估計知道,但十有八九不清楚個中三昧,隻以為女兒有一些社會關係很正常。一個領導幹部被家屬、子女、親戚甚至身邊工作人員蒙蔽的情況時有發生。袁世凱算是一代梟雄吧,精明至此,還被他兒子袁克定一張虛假的《順天時報》搞得暈頭轉向呢。難啊!我們不管這些,隻要結果。”
揭克西、馮仕達告辭時,劉貞吉示意袁晉鵬留下來。
劉貞吉說:“晉鵬,這個事情我有點忐忑。揭克西的人情有點大。”
袁晉鵬說:“老師,揭克西這人大氣、大方、能量大,思維縝密嘴巴緊,而且很講義氣,值得交往。人情說大也不大,哪天您做一方諸侯,在原則範圍內稍微關照一下不就行了。”
劉貞吉歎息一聲:“唉!都說四十不惑,可我是越來越困惑啊。有個段子說,村幹部靠打打殺殺,鄉幹部靠吃吃喝喝,縣領導靠廣納多送,市領導靠敢買敢賣,省領導靠天生好命。其實,何止這麽簡單,在組織部這些年我算看懂了一點,到了處、廳級領導幹部,最關鍵你是誰的人。當然,一分錢不花要玩轉也不現實。有時候,花少了還不行,花得沒技術含量也不行。總之,這碗飯不好吃啊!”
在袁晉鵬的印象中,劉貞吉一直是睿智的強者,什麽難題到了他的手中,總能四兩撥千斤輕易化解。他的這一聲歎息讓袁晉鵬徒生惆悵。
好大一會兒,袁晉鵬才緩緩說道:“老師,我經常做一個夢,夢見自己是一匹胡馬,跑著跑著就迷路了。”
“胡馬?什麽胡馬?”劉貞吉沒有聽懂袁晉鵬的意思。
袁晉鵬說:“唐朝詩人韋應物寫過一首詞《調笑令·胡馬》:胡馬,胡馬,遠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獨嘶,東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邊草無窮日暮。”
劉貞吉說:“哦,有點印象。你畢業留言薄上好像有誰留這個胡馬。迷路的胡馬!”
“老師,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一匹迷路的胡馬,不知道該如何走,走得對不對。說實話,行走在官場,誰都想走遠一點,站高一點。可每走一步,似乎都那麽難。自己的思維方式、處事方式不斷地被生存的現實所質疑,不得不作出妥協、退讓、改變,一次次挑戰自己的價值觀底線甚至道德底線。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想,也許我更適合做一個老師。”袁晉鵬感概萬千。
劉貞吉點了點頭:“你這樣的困惑和煎熬我何嚐比你少。隻是你想過沒有,你真的有回頭路走嗎?理論上說,我們不必活給別人看,走自己的路。其實,在這個社會氛圍中,怎麽可能不顧及旁人的眼光和評價。記得蘇東坡有兩句詞: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一個人生活在這個社會裏,就難免要接受這個社會的評判,很難置身事外。我讀林語堂的《蘇東坡傳》覺得蘇東坡的曠達不是凡夫俗子可以比的,問題是他也不否認自己有時要為名利奔忙。我們回去教書沒有問題,但多數人一定認為這是一個失敗者的龜縮,而不是一個勝利者的退隱。何況,你的親人、朋友、同學怎麽看?總而言之,我們其實沒有回頭路可走。再難,也得走下去,即使這條路布滿荊棘和陷阱。很多時候,我在想,我們這麽多思想上的困惑、煎熬,是不是太書生氣了,是不是沒有與時俱進啊,是不是思想不夠解放啊。一個人遲早要適應你的生存環境,否則,就會被這個環境吞噬。”
袁晉鵬最近正在讀《現代化的陷阱》,劉貞吉的話讓他想起經濟學裏麵的“劣幣驅逐良幣”。他想,要與時俱進,也要做不被劣幣驅逐的良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