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十二月令
第二十六章 十二月令
林氏和溫氏還在這裏感歎,片刻功夫,喜鵲已重挑了門簾進來了,將手中的一錠十兩的銀子交與了小桃。
小桃將銀子遞與溫氏,正色道:“伯娘,你明日回村時將這十兩銀子交與秦家嬸子,讓她給了張二那個無賴,把秦升從地保家領了回來,好好過日子吧。”
滿屋的人除了喜鵲都愣住了。溫氏再也想不到自己的一番話竟讓自己侄女拿出了十兩銀子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麵上就有些訕訕的,紅了臉說道:“你這丫頭,這是做什麽,我不過是跟你母親講說些村裏最近的事兒,當個聊天兒的談資罷了,你這巴巴的拿了銀錢出來,倒象是我故意在你麵前學舌,要你幫忙似的。”
小桃見她誤會了自己,忙道:“伯娘,你這說得哪裏話?我要存了那個心,還成不成個人兒了?”她走到溫氏身邊坐下,慢慢說道:“伯娘你可知道,秦家嬸子家的秦升自小也是和我們兄妹一起玩大的,一起捉過蜻蜓,挖過泥鰍,也算是個幼年夥伴,小時候去秦升家門口玩耍的時候,秦家嬸子也曾給我梳過辮子,如今她攤上了為難的事情,若我手裏沒有也就罷了,既有些閑散銀子也不急等著使,就先拿去給秦嬸應應急也是好的。”
眾人聽了她這一番話無不感動,溫氏隻拉著她的手拍著,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小桃不由分說將銀子塞到溫氏手裏,林氏見女兒都拿出錢來了,回身將炕頭櫃的抽屜打開,拿出前幾次賣絡子得來的那一兩多銀子,也遞了過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嫂子,我如今還趕不上我閨女有錢,這一兩多銀子雖少,但也是我的一點子心意,畢竟大家一個村子裏住了十多年了,你替我一並捎給秦家妹子吧。讓她好過生活,光指著接些洗衣服和那縫縫補補的差事,哪裏夠她娘倆兒個活命的?”
崔章氏見狀也將掖在枕頭下的一兩銀子掏出來給了溫氏,把個溫氏弄得心頭熱熱的,眼眶濕濕的,林氏打趣她道:“嫂子,快擦了你那眼淚,看叫小桃和喜鵲這倆小人兒笑話你,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哭著來我家打秋風呢。”
說得溫氏又笑起來。她是個爽快麻利的人兒,接了銀子巴不得生了雙翅飛回桃花村去解救秦氏娘倆兒,便說不在這裏吃飯了,下次再來。小桃也怕遲則生變,就不挽留她,隻吩咐喜鵲將廚房裏留著自吃的槐花點心都打包裝了,讓溫氏帶回家給大伯和樂叢吃去。溫氏著急回去救人,便快步來到城門樓子底下找了在這裏攬活兒的馬老實,許了他幾個銅板,讓他快些趕車送自己回村去。馬老實得了銅板,將車趕得飛快,自回桃花村去不提。
這裏送走了溫氏,小桃讓喜鵲去紙鋪問問能不能預訂些紙質稍硬的桑皮紙,又給了她十幾枚錢,讓她買些瓜子花生回來用大鍋炒了當零食吃。自己便脫了繡鞋,上炕膩在林氏和崔章氏中間,也撿了根鬆花色的線繩打開了絡子,崔章氏好笑道:“這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你這丫頭居然也幹起這手工活計來了,你不是最討厭做這些細致活計?”
林氏見女兒手裏編著,臉上神色卻是黯然,以為她是不舒服,急忙放下手中活計在她額頭上摸了一把,說道:“莫不是身子不舒服,鋪了褥子躺會罷。”
小桃心不在焉的軟軟的靠在了林氏身上,腦中想著答應三日後交的圖樣子,“娘啊,我沒事,隻是這回的客人眼裏看過太多的好東西,她預訂的那花樣子可得費些功夫,我正在想這事兒呢。”
林氏知道她並不是身體不爽,也就放了心,依舊打她的絡子,這畫畫一事她可是幫不上忙。崔章氏卻在一旁道:“這回畫些什麽?”
小桃隨口便答了一句:“我想畫四季美景,隻沒想好如何下筆。”
崔章氏停了手中活計,拿個棉墊子倚在身後靠了,試探著說道:“我年輕那會兒,有次去繡坊接活做,卻見了一個富家小姐在繡坊裏訂了一套四季被麵兒,倒是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的景色,那畫著春天的是一盆嬌黃的水仙、夏天的是一池荷花、秋天的是菊花、冬天的便是臘梅花,那四副被麵組在一起便是一幅四季圖,甚是好看哩。”
小桃心中猛的一動,刹那間來了精神,眼睛裏放出亮光來,“對啊,那四季圖是三月為一季,我就弄個月月圖,將每月裏開的花卉配了鳥蟲畫了,豈不是好?”
林氏笑道:“月月圖,虧你怎麽想了來這樣難聽的名字,一年裏的十二個月,叫做十二月令,我小時候的家鄉裏還有十二月令歌呢。”
小桃此時猶如打了雞血般興奮,奪過林氏手中結了一半的絡子,纏著她給自己唱那十二月令歌,這可是激發靈感的好時候,若是將圖樣配上歌詞豈不更妙了,但還是得先聽聽這十二月令歌究竟如何。林氏最愛這個貼心小棉襖,哪裏經得過她磨纏,讓她別鬧,自己出神想了一陣,便開口輕聲唱道:
“一月蘭花沁芬芳,二月水仙盆中裝;
三月碧桃嬌十裏,四月薔薇靠短牆;
五月石榴紅似火,六月荷花滿池塘;
七月梔子頭上戴,八月金桂一樹黃;
九月素菊初綻放,十月芙蓉正上妝;
十一山茶供上案,十二臘梅雪中香。
一段花名歌喝完,小桃已是癡了。她從小經常被林氏哄著入睡,自然知道娘親唱起歌來好聽,便是隨便哼支沒有歌詞的小曲兒,也是聲音柔和清亮,方才那一曲十二月令花名歌詞意優美,對句工整,完全可以用在繡品上和花樣搭著用,新奇又有趣。她經常見到有人在扇麵上,繡屏上弄些詩詞歌賦,自己這次的圖樣便要用這段花令詞來搭配。
她靈感既來了,呆也呆不住,摟過崔章氏和林氏在她倆臉上各自狠狠親了一口,翻身從炕上下來一股煙兒似的飛跑回自己屋裏去了。樂山正從外麵進來,剛巧看見女兒抱著妻子的頭大大的親了一口,還帶著大大的響聲,不由得笑道:“這丫頭可是又瘋了,越大越不成個樣子。”他雖嘴裏這樣說著,臉上卻是滿臉寵溺的笑意。
小桃奔進屋裏,將前幾日樂山給她做的大書桌挪到炕前,自己就在炕沿坐了,鋪了熟宣研了墨,拿了一個白瓷盤做調色版,慢慢的在紙上畫了幾張草圖,邊畫邊想著方才娘親所唱花令歌裏麵花卉的樣子,她畫得認真,連喜鵲進來了站在她身邊都不曾發覺。
喜鵲見她全神貫注也不敢打擾她,靜悄悄的站在一邊看她畫在紙上點畫渲染,初時她還不信小姐會畫畫,如今親眼見了才算心服口服。又見小桃畫得盡是些嬌豔綺麗的花卉,竟全是自己認得的,隻見小桃畫正畫著張荷花圖,將幾種顏料在瓷盤裏兌水調了深淺不一的各種色調,給那荷花圖上色,隻半盞茶功夫,一副荷花出水圖便完工了。喜鵲見畫中碧波蕩漾中,幾枝粉荷亭亭玉立,一朵花苞上還停著隻薄翅大蜻蜓,活靈活現,象是隨時會飛走一般。
小桃一股作氣畫完了幾張草圖,一抬頭見了喜鵲倒嚇了一跳,笑著:“你這丫頭,倒悄沒聲息的站在這兒嚇我。看我將你畫成一隻花貓。”拿了筆作勢就要在喜鵲臉上畫了過去,喜鵲忙躲開笑道:“是姑娘畫得太專心了,怎怪起我來。”
“可去問了,能預訂做桑皮紙麽?”
“老板說了,以前沒人要製過硬挺些的紙,如今要先找匠人試著少做些試試,若是姑娘滿意,再去預訂不遲。”
小桃見喜鵲手中還拿著幾個紙包,想是買的瓜子和花生,便讓她拿去廚房讓方嬸炒了大家當零食吃。喜鵲剛要走,又被小桃叫住,她此時因為看到了手中毛筆,便想起在人臉上塗鴨一事,頓時玩心大起,想起在現代上小學時,班級上的男同學頑皮,自己有次被畫了個大花臉,哭著跑到教務室跟班主任老師告狀,結果老師看了她半天也沒認出來這是哪個學生,倒逗得整個辦公室的老師們都笑了起來。
“喜鵲小娘子,我給你畫個花貓臉可好?”小桃嘻皮笑臉的湊上前去要畫。喜鵲哪裏肯依,笑著忙躲。
小桃見喜鵲左躲右閃驚慌失措的模樣,想捉弄她的心頓時大盛,追著喜鵲在滿屋裏亂跑。可這屋子畢竟不大,幾個回合便被小桃捉住,喜鵲身量比小桃矮些,但勁力卻比她大得多了,小桃想把她按在炕上在臉上畫花貓可也不太容易。兩人象拔河似的連笑帶鬧,不一時功夫便都渾身笑沒了勁兒,雙雙倒在床鋪上隻顧喘氣,小桃笑得渾身酸軟,連拿筆的力氣也沒有了,偏過頭去瞧了喜鵲一眼,見她也是呼呼直喘轉過頭來,兩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方嬸在廚房裏正忙活著明日鋪子裏要賣的吃食材料,聽到自己女兒和小桃的筆聲從房裏傳了出來,不由得笑罵了一句:“這瘋丫頭,啥事兒樂成這樣。”
話音未落又聽女兒尖叫一聲,緊接著傳過來小桃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一陣咚咚的腳步聲響,喜鵲掩著臉從小桃屋裏飛奔而出,小桃隨後拿著畫筆做勢追了出來,喊道:“小娘子別跑,花貓臉還未畫完呢。”
方嬸抬頭一看,喜鵲臉上左右兩邊分別被畫了三根黑線,便似貓須一般,方嬸指著自家女兒大笑起來,小柳子正拿個小板凳坐在跨院裏的樹下捉螞蟻玩,見了姐姐的花貓臉拍手笑道:“姐姐是花貓,姐姐是花貓。”
喜鵲方才冷不防被小桃偷襲得手,畫了花貓臉,又好氣又好笑,對著井台邊的水缸照了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抓了點澡豆自去打水洗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