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關於兼祧

第二章 關於兼祧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七歲男孩馮玉文,他把手上咬了一半的包子往桌上一拍,指著錦繡叫罵:“不要臉!搶我家的包子,你這個不要臉的臭女人!”

五六歲的馮玉嬌則哭著喊:“壞蛋!你們是壞蛋!”

梁氏心疼地安撫著女兒:“好孩子不哭,不哭了啊!”

又含淚看向馮進,歉然道:“夫君沒吃飽吧?好在嬌兒孝順遞給夫君一個包子,我可是半口都沒得吃呢……隻好喝粥了!”

馮進是壓根兒想不到錦繡敢於虎口奪食,楞楞地坐在那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勃然大怒,彭地一拍桌子喝斥:“反了反了!簡直要反天了!還不給我跪下!”

錦繡把手裏兩個包子一個咬一大口,用力嚼著,腮幫撐得鼓鼓的,又拿眼睛盯住錦玉、錦雲,不準她們下跪,等咽完了嘴裏的食物,才對馮進說道:

“家裏沒有糧食了,我們天天吃野菜雜麵糊糊,實在是餓得難受,今天一大早趕來也沒有早飯吃,俗話說進門是客,何況我們也是你女兒,你有義務撫養我們,不過幾個包子,至於這樣嗎?”

“你!”

馮進一時語塞,隻能幹瞪眼生氣。

梁氏抿了抿薄薄的菱角唇,斜眼看著錦繡道:“什麽叫‘有義務撫養’?大姐兒你這話說得可不對,我夫君是肩挑兩房,你們母女四個是大伯家的人,屬於大房小長房,所有花用合該在大房,我們母子三人屬於二房,自家管自家的吃用。你們可以叫爹,但他沒有養你們的義務!”

錦繡冷笑:“我說的不對,嬸娘這話就是對的嘍?常言道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嬸娘無知至此,我深深為過繼了你們的二叔祖擔憂!肩挑兩房,便是人們常說的‘兼祧’,其實這種事情大多是有錢人家才幹的,窮得要喝黑麵糊糊的馮家也興起來,實在令人不解!不過現在不是評論的時候,‘兼祧’的真正意義何在?嬸娘不懂可以問問我爹,如果你不好問,我來告訴你:就是兩個女人或更多的女人共用一個男人,很多個孩子共一個爹,而這個男人不能厚此薄彼,必須對與他發生關係的所有女人以及生下的所有孩子負責任!”

馮進明知梁氏說那番話是故意誤導錦繡,他也不想去做解釋,誰知錦繡自作聰明,一通胡諂卻把他鼻子都氣歪了,什麽叫“更多女人共用一個男人”?他是供人用的物件麽?簡直豈有此理!

“你你、你給我閉嘴!”

馮進大吼一聲,起身走過來舉手就要打錦繡,錦繡閃過一旁,假裝天真問道:“爹,我說得不對麽?這個可是爺親口跟我說的,這就是‘兼祧’的意思!”

“你懂個屁!”

馮進氣怒之下爆了粗口,錦繡嘖的一聲:“鄉下農家出來的秀才果然低俗得很,張口就放屁,還為人師表呢,我真為你們學館裏的學童擔心哪!”

馮進脖筋暴起,臉色紫漲,抖著手指住錦繡:“滾!你給我滾!”

“爹!”錦雲流著淚跪到地上:“給我們幾個錢吧,娘真的病得快死了!”

錦玉也跪下哭道:“求求爹了!這麽多年來,爹要讀書參加科考,又在外頭坐館授學,隻娘獨自一人在家,辛辛苦苦撫育我們姐妹四人,奉養爺奶,照看姑姑……如今她病了,求爹看在結發夫妻的份上,救救我娘!”

看著地上兩個哭成淚人的女兒,馮進有片刻的忡怔。

梁氏卻雙手捧心咳嗽起來,眼淚紛紛滴落,哽咽道:“我們女人都命苦啊,大嫂為大房生了三個女兒卻沒有一個兒子,我拚了命,才為夫君生下唯一的兒子,又生下女兒,如今也遍身是病了!可我就是不舍得吃藥啊,寧可多攢幾個錢每月寄回去孝敬大伯和大伯娘……夫君哪,若有天我病死了,求求你多多看顧玉文和玉嬌,為妻的九泉之下也滿足了!”

馮玉文和馮玉嬌聽見親娘說得淒涼,立即跑上去,一個摟腰一個抱住梁氏大腿,玉嬌哭得傷心無比:“娘!娘不死!嬌兒要娘!嬌兒要娘啊!”

玉文也哭著喊:“娘,娘要好好的,文兒努力讀書,長大了考狀元,光宗耀祖,讓娘和爹享受榮華富貴!”

梁氏彎腰緊緊抱住兩個孩子,大哭出聲,馮進見狀,眼睛也紅了,趕上去張開雙臂把母子三個摟進懷裏,親親這個吻吻那個,不住聲的勸哄,那一種體貼入微、溫聲軟語,直看得錦繡姐妹仨直了眼。

錦繡非本土本時代人士,縱然前世也談過戀愛曾與男人卿卿我我,可像馮進這樣的極品異類還是把她驚到了——對原配所出狠厲,卻無比疼惜小老婆的孩子,當著自己親生女兒的麵跟小老婆親熱,這個便宜爹無可藥救了,不認也罷!

錦玉和錦雲除了震驚,更多的是心酸痛苦——從小到大,她們和她們的娘,幾曾享受過爹這樣的溫柔疼惜?!

梁氏嬌弱地將頭伏在馮進肩頭,偏過臉來朝著姐妹三人瞧看一眼,那冷淡而輕蔑的目光,將三姐妹最後那點希望徹底澆熄。

錦繡拉起錦雲,喚上錦玉,姐妹三人手牽手走出那所小院落,急急往村外的土路奔去。

家裏娘親昏迷不醒,她們還是請了鄰居劉嬸幫著照看,才跑了出來。

非得三個人一起出來是有原因的:此錦繡非彼錦繡,原身先前的記憶存留不多,隻能借口說傷了腦子許多事都忘記了,而她是長女,出來找爹要錢必得長女出頭才好,錦玉熟識往鎮上的路,錦雲則知道大姨家具體在哪條村——錦繡在聽取了兩個妹妹述說自家複雜情況之後,覺得找爹要錢有點玄乎,就想了個後備轍兒,果然不幸料中:便宜爹被小老婆拿住,不給錢,那就隻好憑錦雲帶路,前往大姨家,跟大姨借錢替娘請醫延藥。

說梁氏是馮進的小老婆,倒也並非惡意中傷,梁氏本來就是眼熱馮進考中了秀才,又趁著錦繡娘田氏剛懷上錦雲的當兒,刻意接近馮進,時不時往他讀書的房間裏送杯水啊端個飯什麽的,兩個人就那樣勾搭上了,梁氏很快懷孕,馮進跟田氏攤牌,雖是貧寒農戶,但人家是秀才老爺了,以後搞不好還會有更大的功名,納個妾紅袖添香理所應當!

田氏大著個肚子,含淚忍氣吞聲認了,誰知卻被梁氏的姑母、馮進的繼母老梁氏從馮老爺子嘴裏探聽到他原來有個弟弟,二十歲左右去從軍就再沒回來,想是已經戰死沙場,老梁氏就拿這來說事,硬是迫著馮老爺子找來族人做見證,讓馮進兼祧兩房,替馮老爺子的弟弟延續一脈香火,梁氏便頂了二房媳婦的名頭進門,一對奸夫淫婦就這麽洗白,過了明麵成為真正的夫妻!

梁氏進門沒多久就生下馮玉文,馮老爺子又歡喜又惋惜,他不是沒有孫子,那是他的次子生的,次子馮貴三年前上山打獵不慎跌崖死了,留個孫子給他和馮梁氏。而馮進是長子,又有功名,如今生得男孫卻歸屬馮二老爺去了,馮老爺子心裏著實不是滋味。

又因老梁氏吹枕頭風,馮老爺子越發對隻生了三個女兒沒有男嗣的田氏不滿,可憐田氏天性溫厚老實,言語不多不懂討喜,每日裏放下鐮刀又扛鋤頭隻是悶聲幹活,哪及得梁氏手段迭出,花樣翻新不斷,馮進自得了梁氏後再不進田氏的房門,田氏就是想生兒子,一個人又怎麽生得出來?

一晃這麽多年過去,大房小長房始終無子,馮老爺子的怨懟與日俱增,田氏一個女人家,又要顧著田地活兒,又要受著公婆的怨氣,日子愈發難過,原本健壯紅潤的人,生生瘦成木頭般,前陣子大女兒錦繡婚嫁不順差點殞命,田氏已是受了驚嚇,又因臨近秋收突然遭遇蝗災,田地顆粒不收,一年汗水白白拋灑,公婆再喋喋不休成天抱怨,田氏急火攻心,終是病倒不起,眼看水米不進氣息微弱,三個女兒每天愁苦擔心,在自家和村裏籌不到銀錢給娘治病,隻好往別處想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