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集 惡魔之歌 第二章
遊離於虛無與真實的思緒間的,一如在采光不足的房間裏隱現的淡灰色陰霾,記憶便在那樣的畫麵中時而閃現出來。影影綽綽,掙紮變幻。時而撥動緊繃的心弦,轉瞬間又如同水底的遊魚般消失不見,但那如同紗絨一般的記憶尾線卻一如泥沼,在人無法察覺的時候將之吞沒,漸漸的至膝、至腰……
他記得的是那陰暗的堡壘與無數迷宮似的房間,母親的麵孔總是在其中幻現出來,她總是穿著華麗名貴的衣服,貴族的裙擺蓮荷般的張開,使她看起來像座高不可攀的尖塔。她的嘴唇有些薄,會時常不由自主地上揚起淺淺的弧度,單眼皮,兩旁往往劃出墨黑的眼線,這樣的形象使她看起來很有著貴族的高傲與刻薄。那樣的形象穿行於記憶的迷宮之中,在後方如噩夢般不斷追逐著他。哦,對了,那個時候,她追逐的是那個剛剛擺脫嬰兒的孩子,那個時候,他便是那個孩子……
曾幾何時,她可曾也那樣安詳地注視著他麽,如同那般繾綣的情景……那時候他還在更小的年紀,什麽都不曾知道的年紀,她的臉上沒有那般的刻薄與疏離。也曾經有過那般慈愛的她,帶著那單純微笑的神情在小小的床便安靜地注視過他,遠處傳來飄渺的歌聲。燈光是暖黃色,記憶是暖黃色,沒有堡壘沒有迷宮,隻有那單純的小小天地。
如果有過……
溫柔的歌聲依舊在空氣中緩緩遊動,紅酒折射著燈光,血液一般微微顫動,什麽人在他的耳邊說著話。他在說什麽呢,音樂、最動聽的音樂,仿佛將人們心靈最深處的記憶勾起的樂聲,那記憶、記憶又如何……
那是自己一再避免、一再想要忘卻的記憶啊,竟然……
“啪”的一聲,酒杯被他放到桌麵上,劇烈的搖動間飛濺起瑪瑙般的水滴,不自覺的讓酒液濺濕了衣袖。身邊那高瘦老人還在說著:
“……這樣的歌聲絕對能夠開創一個時代啊,既簡單,又能深入靈魂……”
“不過是無聊的音樂罷了。”冷冷的打斷了他的說話,一向都保持著高貴氣質的王子破天荒的有些躁動,“國家需要的從來就不是那樣的東西,除了鐵與血,一切……都沒有意義。”
“腓烈特殿下。”
“我……”在老人平靜的聲音下呼吸,片刻之後,他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抱歉啊,布蘭特伯爵,我失態了。”
“殿下先平靜一下吧,哦,懷特伯爵也在那邊,我先離開一會兒……”
“抱歉……”
音樂聲中,高瘦老人離開了身邊,他注視著桌麵上搖動的酒杯,片刻之後呼吸回複了平靜,以一貫帶著優雅微笑的淡然姿態抬起頭來,銀發女子的身影進入了他的視線。
就在相隔了幾張圓桌的側前方,克莉絲汀娜坐在母親的懷裏,靜靜地擁著大公妃的頸項。銀發的女子便坐在她們的旁邊,雙手托著腮幫,側頭望向二樓的平台,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其中所流露的,是在場所有人都望塵莫及的自然與純粹,仿佛在她的身邊,一切都化為了叢林,回歸初始的世界。
片刻後,歌聲漸漸的停止下來,上方傳來南茜的說話聲。
“……剛才這首《對你說》,全是由假麵X先生所作的哦,方才彈奏鋼琴的也是假麵先生,南茜不過是負責歌唱部分而已……南茜對他可是很崇拜呢,接下來還有他為我們今晚的小公主所作的一首鋼琴曲,老實說,這首曲子真的是天籟……”
“……獻給克娜。”
那刻意顯得低沉的男聲說出琴曲的名字,隨後,原名《獻給愛麗絲》的雋永琴曲便輕柔地響了起來。片刻之後,他拿起酒杯,自然地走向銀發女子所在的圓桌。
“姑姑,好久不見了。”放下酒杯,他在凱瑟琳夫人的另一側坐下。
“嗬,是腓烈特啊。”拍了拍懷中小女孩的後背,她從慵懶的姿勢中坐直了身體,眼見他要與母親談話,克莉絲汀娜很淑女地走到了銀發女子身邊的座位上去,“什麽時候過來丹瑪的,都沒來我這裏玩一下,我可是會生氣的哦。你父親的身體還好嗎?”
“父親的身體依舊時好時壞,但開春的時候總算穩定了一些,因此我才敢離開帝都的。姑姑可別惱我啊,否則父親恐怕就是第一個放不了我的。”他笑著向麵紗後的女子告罪,這一桌坐了五個人,小女孩大概是覺得太擠,拉著銀發的女子去到了旁邊的一張桌子上去。
該死的……
目光跟隨著兩人移向一旁,旋即驚覺地收回,麵紗之後公爵夫人注視的目光正灼灼地投在他的臉上,但那被注視的拘束感隻是稍縱即逝,恍如幻覺般的消失了:“帝都今年下雪了吧?”
“嗯,下得很大,奇蘭山脈上真是壯觀呢,隻是南區那邊壓死了幾個人。”
“啊,壓死人了嗎……好久沒去過帝都了……”
兩人隻是家常般的閑聊,幾分鍾之後腓烈特故作無意地問道:“和克娜在一塊的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嗎?以前沒有見過,氣質很出眾呢。”
“嗬……腓烈特也覺得她的氣質很好嗎?隻可惜沒辦法說話,她並非貴族啊,而且已經是別人的夫人了,腓烈特你晚了一步啊,那對夫妻感情很好呢。”凱瑟琳故作俏皮地開了開他的玩笑。
“啊……是嗎。”調整著臉上不甚自然的神情,腓烈特將酒杯舉到唇便,輕輕點頭。
又交談片刻之後,他起身離開這邊。二樓平台上,優美的旋律已經接近尾聲,克莉絲汀娜跳起來大叫了幾聲“萬歲!假麵X萬歲!好棒啊!”隨後拉著銀發的女子去往別墅後方,目光跟隨著那銀發女子的身影,他的臉上露出些微的悵然。而在他身側不遠的地方,身體渾圓的胖伯爵將這一幕靜靜地納入眼底,麵上露出了笑容。
不多時,一名穿著仆從服裝的男子離開了大公妃的莊園,跨上矯捷的奔馬,飛馳往城市中某處秘密的所在……——
故作無意地隨處走動著,目的當然是為了再見她。一心以為終於遇見了合適自己的女人,卻忘記了去考慮佳人已經名花有主這一可能,現在縈繞在心中的,除了淡淡的惆悵之外便隻剩類似於不知所措的無力感,若在以往,他會對這一感情嗤之以鼻並且強迫自己努力按下這樣軟弱的心緒,但目前……也隻能這樣而已了……
藏身在粗大的花樹之後,他靜靜地望著不遠處的銀發女子,歎了口氣後終於決定轉身離開,卻見那胖胖的身體正在身後不遠處望著自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這個爛人打算幹什麽嗎?
這樣的疑問沒有持續多久,注意到了皇子殿下的目光,懷特伯爵立即滿臉堆著笑容地小跑了過來:“殿下,您是喜歡上那個女孩子了嗎?”
“你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沒、沒……沒別的意思,殿下,既然您這麽喜歡他,臣下方才已經查過,這女孩沒有什麽背景。因此已經通知了暗二組的人,我們隻要在她回家的路上……”
看著那張惡心的笑臉上不斷翻動的肥厚嘴唇,不斷吐出不堪的字眼與計劃,腓烈特一時間幾乎便要忍不住打人的衝動,隨後麵上卻綻出了微微的笑容:“我現在知道懷特伯爵你可以得到父親賞識的原因了……”
“為了太子殿下,臣下隻有盡心盡力,努力……”
“盡你個頭!!!馬上給我把人截住,要是冒犯了這位小姐的一根頭發,我殺了你!”帶笑的目光陡然變得凶狠,他壓低了聲音發出沉沉的怒吼,頓時將對麵的胖伯爵嚇得立在原地,片刻之後,黃豆大的汗珠不斷從扭曲的圓臉上滴落:“可、可是……”
“沒有可是!還不快去!”
“是、是……”終於反應過來,那滾圓的身軀連聲應和著,像是皮球一般的飛奔而走。瞪著那充滿怒意的眼睛良久,他方才平複了呼吸。
“像你這樣的人……能懂得什麽呢……”
轉身回頭,對麵照耀的魔法光芒之下,那銀發的女子與一名短發男子抱在了一起。乍看之下那男子的麵容俊美卻柔弱,寶藍色的耳墜在燈光下輕盈晃動,但他很快便看出了貫穿在男子身體中的堅韌內在。
也是很出色的人啊,這樣的話,總算不是辱沒她了。
輕聲的歎息中,對麵那男子似乎察覺到了他注視的目光,回頭望了過來。舉起酒杯,他衝著對方自然地一點頭,接著那邊也傳回了善意的點頭回應。
請幸福吧……
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他轉身離開了那棵花樹,不遠處是仍舊熱鬧的宴會場所,那無數肮髒與躁動的靈魂在其中混雜成一氣。那裏有他的戰場。
在此同時,鄰近一個貴族區的一所別墅之中。
四野靜謐,淡淡的魔法燈光揮灑在髒亂的大廳之間,木櫃桌椅橫七豎八地擺放在其中,不少人就在這廢墟一般的環境中隨意站坐,整理著身上的裝備,擦拭著手中的兵器。
“離宴會結束還有一段時間,因此大家可以好好準備一下,這是我們在丹瑪的第一次行動,況且是太子殿下喜歡的女人,大家可要全力以赴才好。”
走動在各個家具之間,方才趕來傳話的仆人口中說著話,不遠處一名盤坐在倒塌的酒櫃上的女子吐出了原本含在口中的一根草莖,“撲”的一聲射入那人身邊的椅子之中:“別羅羅嗦嗦的,我們的行動哪次失手過,每一次行動,不管對誰都得使盡全力,我們知道的,會把她當成巴克那羅夏來對付,行了吧。”
“對啊,煩死了。”旁邊一名麵色陰鷙的青年男子簡短地表示了附和。
“嗬嗬,多說幾遍也隻是伯爵大人的命令而已,大家別見怪、別見怪……”
聽到“伯爵大人”幾個詞,坐在鄰盡窗戶位置的一名男子皺起了眉頭:“真不知道那個叫懷特的圓球有什麽……”
那語音低緩而且不平地傳出,沒能說得完全便被“乒乓啷——”的聲音打斷。那一瞬間,巨大的鐮刀突破了後方的窗戶,在鮮血飛濺中將勾住了他的脖子,將他直接拖出別墅之外。
霎時間,房間裏十餘人一齊驚動了起來,瞬發的火球首先突破了牆上的裂口,從房間中交錯飛出,隨後近戰的武者從破洞中相繼衝出。四周依舊靜謐無比,天空細月如眉,繁星的閃爍銀輝自然地灑下,草地之上交錯的是無數血線與碎肉,唯一完整的人頭就那樣突兀地平擺在地上,瞪著大大的眼睛,將他的生命永遠停留在那驚駭的瞬間。
來襲者不見蹤跡。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自然地圍成戰鬥的圈子,那樣的陣勢在眾人身上經過了千錘百煉,幾乎可以稱得上完美,然而此時,所有人心中都沒有底,十幾顆心髒同樣“砰砰”地跳動著。夜空之下,死神緩緩舞動了收割的鐮刀……
“怎麽能……讓你們這些無聊的配角來打亂已經安排好的劇情進行呢……”
幽幽的,黑暗之中傳來了誰輕聲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