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九章 打開門的一刹那

上大學公共語文課是一個戴著眼鏡的老夫子,學生們都叫他華教授。曉涵的印象中,華教授是個挺糟的老男人,卻硬把自己打份成一個學者模樣。說是去北京開會,其實也就是看他在北京那個當兵的兒子。把古人一些詩呀詞呀的拿來編輯一下,出了個集子,還美其名曰是自己的專著。墟城師專想升本科學校,改叫宿州學院,一些會打點的人都弄個一官半職的,更多的人是充滿渴望,卻又不敢奢望。隻是一些所謂學者撕破臉又跑又送,平時躲在家裏吃鹹菜,卻硬要勒緊腰帶請客送禮向上爬。

華教授喜歡說聊齋。他在上課的時候,總喜歡把一些話題扯到男女之愛上。華教授說,敦煌石窟中發現的唐人白行簡天地的陰陽**大樂賦表明了唐人對夫妻之間的**十分重視,**是夫妻之間感情的重要基礎,夫妻的**快樂是人生的一種根本的快樂,在新婚之夜夫妻雙方應親密配合地進行進行**。於是青春之夜,紅幃之下,冠纓之際,花須將卸,思心淨默,有殊鸚鵡之言,柔情暗通,是念鳳凰之卦。說明新婚之夜第一次**前有一種念鳳凰之卦的習俗,因為鳳凰有光明的象征,鳳凰於飛象征規妻生活和諧美好。所謂合乎陰陽,從茲一度,永無閉固,或高樓月夜,或閑窗早春,讀素女之經,看隱側之鋪,立障圓施,倚枕橫布。說明當時民間性知識書籍頗為流行,夫妻過**前有閱讀這些書藉、參照以行事的習慣。天地陰陽**大樂賦還具體生動地描繪了夫妻**的全過程。具香湯,洗拭陰畔,整頓褲襠,開花箱而換服,攬寶鏡而重妝。華教授笑逐顏開地說,看來在唐代,夫妻過**被視為自然、正常的事情,雖有一定的私密性,但並不避待女,夫妻**後還要待女侍候,進行清洗與換衣,講求性衛生。詩經野有死麇,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林有樸野有死鹿。白茅純束,有女如玉。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兮,無使也吠。劉曉涵想笑,她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酸皺皺的華教授會把詩經裏的**拿來大講特講。

劉曉涵裝腔作勢地聽著華教授講課的時候,在筆記本上卻胡亂地書寫著:敦勇,誰說不能長相守?我和你肩並著肩站穩,我們用心和用愛創造,讓新的世界誕生,誰害怕改變?隻要緊握著信念,心中有夢沒有遙遠,明月千裏寄相思,清風萬縷解憂愁。

講台上,華教授還在侃侃而談。他說,對於這首詩的主旨,毛詩序中如是說野有死麇惡無禮也。天下大亂,強暴相淩,遂成淫風。被文王之化,雖當亂世,猶惡無禮也。與此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是朱熹在詩集傳中對該詩的評價,南國被文王之化,女子有貞潔自守、不為強暴所汙者,故詩人因所見以興其事而美之。對以上兩則進行提煉,用現代話來表述,即是讚美女子對異性性騷擾的反抗舉動。姚際恒在詩經通論中卻表述出截然相反的一個觀點,此篇若以為刺淫之詩。則何為男稱吉士,女稱如玉?若以為貞女不為強暴所汙,則何為女稱懷春,男稱吉士?且末章之辭尤無以見其貞意也。懷春女子無使也吠”的扭捏之辭顯然與惡無禮,興其事的觀點不符。關於這首詩的主旨,還有淫詩說。野人求婚而不能具禮,女氏拒之。獵人獲得獐鹿,也獲得愛情。少女誘男?注意了,下麵的同學注意了,我認為,各家都未說盡其意,這應該是一首寫一對山村男女相會野合的詩,並非刺世或興其美之作。因此此篇章法、句法皆覺兀突,意含不露。所以我們不妨把它看成是一種對先民生活的真實寫照。雖然我們距其久遠,對先民生活狀況模糊不清,但從國風裏的大膽描寫來看,確實不應該否定此詩是真實生活再現的論斷。詩經中在涉及男女情愛方麵的文章中,一向自然、大膽,如輾轉反側之語,來即我謀之辭,甚或永以為好的許諾,甚或有美一人的憧憬,及至與子偕臧的誓言,悠悠我心的表白,無處不是恬然坦率的所謂伊人,無處不是自然玄麗的在水一方。而這首野有死麇卻是此類愛情婚姻詩歌中最大膽也最含蓄的。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應為比興之辭,而非實寫。它隻勾勒出男女之間歡愛的地點,在曠野的白茅草深處,至於林有樸野有死鹿應該與上文構成互文的關係,證明二人確實在林草深處。看到鹿麇,我們可以推測男方的職業應該為一個獵人,而如褚斌傑先生所說的以獵物相贈的觀點,我個人認為卻不能成立。注意了,下麵的同學注意了。有個同學總是在低著頭亂寫什麽?你是在筆記嗎?劉曉涵心中一驚,她知道講台上的

華教授是說自己的。劉曉涵放下手中的笑,神情專注地望著華教授,再也不亂寫了。

但是,劉曉涵在心裏還是在思念著敦勇,在和他對話:以前我以為有一種鳥一開始飛就會飛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其實它什麽地方也沒去過,那鳥一開始就已經死了。我以為有一種魚可以隨處遊弋,其實它無法離開一步,隻能靜靜地沉在水底看著滄海桑田。珍惜你是因為有緣,就算你是從八百年來的,以後,我也不會放過你,那是因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你我擦肩卻不曾錯過。

劉曉涵沒有想到華教授在下課以後,會把她叫到自己的辦公室。辦公室是一個單間,華教授脫去外套,在他摘去帽子的時候,劉曉涵才發現他的頭脫發很厲害,頭上的那些毛發稀疏得有些可憐,也有些可笑,劉曉涵看著華教授的毛發便啞然失笑起來。

“坐吧,坐。”華教授笑容可掬地說,“你叫劉曉涵,在你還沒有來報到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的文科底子真的很好,好得令我有些奇怪你為什麽會報理科。劉曉涵,你也許知道我,也許聽說過我,我可是出了好幾本書的文科教授了。他們都叫我專家學者,其實,我是不太在意稱呼的。”

劉曉涵坐了下來,她接過華教授遞給她的茶,呷了一口便一拿在手裏,並不喝,隻是專著地聽著華教授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麽。她不明白為什麽華教授會把她叫到辦公室,也不明白華教授想對她說什麽。華教授還在給劉曉涵講詩經:我們不如把它理解成女子與吉士的偶然相遇,而非有意的安排。此文好在一個誘字,一般認為是吉士引誘女子,我個人認為這應該是一種兩人之間的互誘,懷春,指情欲萌動,懷求偶之思,吉士,則為男子美稱,兩人之誘,應為循之善誘,是吧,曉涵同學?你不要總是不說話,我在講,你也可以發表自己的見解的。華教授見劉曉涵並沒有說什麽的意思,便幹咳幾聲又講到,朱運震在詩誌中認為懷春二字寫得最為蘊藉,寫閨情最雅相。這正是女子情思的真實寫照,是充滿自然與人性的一筆。而有女如玉一句,則寫出女子的珍貴難得,另人頓生遐想,話語張力飽涵其中。而舒而脫脫兮三句,可謂微聲低氣矣,似是幽密之約,又像挑逗之辭,卻也不乏實態的再現,吠的低聲昧語使人不由得想起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的詩句。應為古代女子佩係在胸腹之前的佩巾,而吉士感之後的情形怎樣,卻又未曾交代,給讀者留下很多的話語空白,叫後人填充,這正是詩歌的至高境界,界於說與不說之間的話語蘊藉。這首詩應為千古情愛的鼻祖,也是在寫**中成就最高的一個,後人詩詞小說之中多有借鑒,柳永、王實甫、蘭陵笑笑生等也大量繼承其中筆道。文章千古事,此文對後世影響深遠。通過此詩,我們不應該簡單地看到古人野合的場景,而應該去體悟先人對待男女關係、對待人性與**的態度,把中國人的思想徹底地從下半身的革命中解放出來,最一個自然而不拘謹的現代人,給性及**以正常而非異樣的眼光。是嗎?曉涵,你在聽吧。

“嗯。”劉曉涵急忙點了點頭,也許是點頭的幅度太大,手中茶杯裏的水濺到了劉曉涵的褲子上。

華教授急忙走近劉曉涵,他又手擦拭著劉曉涵褲子上的水珠兒,劉曉涵起身想走,當她看到華教授伏在她腿下的頭上的那幾根稀疏毛發,隨著起伏的身子在飄蕩的時候,劉曉涵又一次啞然失笑了。

華教授抬起頭,他見劉曉涵已經收住笑容,便尷尬地咧著嘴笑了笑,起身走回自己的坐位上。華教授呷一口茶水,他抹了一下說時嘴角上溢出的口沫兒。劉曉涵看了一眼,差一點幹嘔出聲,她勸自己一定要多忍耐一會,人家是學者是大教授,自己是一個剛進校的學生,不要過於張揚自己,劉曉涵這樣想著,便又耐心地聽華教授講了起來。華教授笑著說,劉曉涵同學,你可能聽說過我是咱們這一地區聊齋研究會的會長,平時,我還會招集一些對聊齋有興趣的學者來咱們學校開學術研討會。你的文科那麽好,這次請你來,我就是想介紹你加入聊齋研討會的。

“我是沒有看過聊齋的。”劉曉涵把手裏的茶杯放下,“說沒看,也看了一點,實在談不上有什麽研究。華教授,我隻是一個理科學生,實在沒有本事來和你一道研究聊齋的。”

華教授幹笑兩聲,他看了看劉曉涵說,聊齋誌異近五百篇小說中,許多有**描寫,其數量足以讓我們分析特征,概括規

律。蒲鬆齡以生花妙筆,闡析情感之幽微,其精妙筆法亦足研究、總結。性無能有廣東縉紳傅氏有子,甚慧,而天閹,十七歲,陰裁如蠶。遐邇聞知,無以女女者。巧娘裏有性狂暴,素有嫪毐之目,自言生平未得一快意。一日與狐交,衿褥甫解,貫革直入。狐驚痛,啼聲吱然,如鷹脫韝,穿窗而去。伏狐裏有嚴世蕃疏遠姬妾的無法滿足的性需求,妾非處子,然荒疎已三年矣。隻好冒險誘騙某男子到秘室,獲取短暫的快樂。天宮性無知說,書生郎玉柱邂逅仙女顏如玉,情好日篤,郎一夜謂女曰,凡人男女同居則生子;今與卿居久,何不然也?女笑曰,君日讀書,妾固謂無益。今郎夫婦一章,尚未了悟,枕席二字有工夫,少間,潛迎就之。郎樂極曰,我不意夫婦之樂,有不可言傳者。書癡裏還有女同性戀,範十一娘遇封三娘,緣瞻麗容,忽生愛慕。偕歸同榻,快與傾懷。訂為姐妹,衣服履舄,輒互易著。封三娘男同性戀寫到,何生素有斷袖之癖,追求美少年黃九郎,初遭拒絕,相思成病,九郎惜之,遂相繾綣。黃九郎女性心理異常,娶故家女辛氏。初入門,為窮褲,多其帶,渾身糾纏甚密,拒男子不與共榻。床頭常設錐簪之器以自衛。四五年,不交一語。孫生男性心理異常是寫到,樂仲,年二十始娶,身猶童子。娶三日,謂人曰,男女居室,天下之至穢,我實不為樂。遂去妻。樂仲無性之戀說孔雪笠喜歡嬌娜,觀其容可以忘饑,聽其聲可以解頤。雖無夫妻之緣,但是,得此良友,時一談宴,則色授神與,尤勝於顛倒衣裳矣。嬌娜一篇裏還寫了人獸相交,青州賈某,客於外,恒經歲不歸。家畜一白犬,妻引與交,犬習為常。犬奸裏寫到,真毓生夜宿呂祖庵,庵中有四個年輕貌美之女道士,其中,兩人代裸之,迭就淫焉。終夜不堪其擾。陳雲棲裏說,真定界,有孤女,方六七歲,收養於夫家。相居一二年,夫誘與交而孕。真定女五通怪看中趙弘之妻閻氏,強行入室,因抱腰如舉嬰兒,置床上,裙帶自脫,遂狎之。而偉岸甚不可堪,迷惘中呻楚欲絕。等到再次侵犯時,婦人已血液流離,昏不知人。五通裏香玉想捉弄絳雪樹妖,和男友黃生來到樹下,取草一莖,布掌作度,以度樹本,自下而上,至四尺六寸,按其處,使生以兩爪齊搔之。香玉是寫**的,鹹陽韋公子盡覽天下名妓,無意中自食便液,和自己的兒子、女兒發生關係,算是對其**生活的懲罰。韋公子寫的是人妖與雙性戀,王二喜男扮女裝,模擬女人行為,以為婦女治病為途徑行**之實,不料,最後栽在一個對男女都有性指向的馬生手裏。人妖裏寫到某人得到遊方僧的**,服後立刻見效,下部暴長;逾刻自捫,增於舊者三之一,他心猶未足,又偷吃二三丸,致使陰長不已,解衣自視,則幾與兩股鼎足而三矣。藥物的毒副作用使他脖短腰彎,連父母都不認識他了。藥僧**隱語說,庚娘的丈夫要和她親熱,就打暗語,看群鴨兒飛上天耶!她則回應,饞猧兒欲吃貓子腥耶!正是靠這兩句話,庚娘在義膽除凶後,和丈夫重新團聚。一個化為書生周克昌的鬼,聰明好學,科場連捷,知名鄉裏。鬼不能忍受渴望抱孫的父母的絮叨之語,我久欲亡去,所不遽舍者,顧複之情耳。實不能探討房帷,以慰所望。蒲鬆齡在自己的作品中為人物設立了性與愛,愛與性的發展軌跡,他準確地把握了兩者的複雜關係。從愛到性是多數人的情感路線。霍生瞥見美少女青娥,童子雖無知,隻覺愛之極,而不能言,年十三尚不能辨叔伯甥舅的霍生當然無法用語言表達真愛,借助於一個道士贈予的削鐵如泥的神鏟使他穿透幾道牆,終於來到美女身邊。挖牆太累了,他沒有立刻撲上去,就地解決,反而趴在美女身邊,倒頭就睡。蒲鬆齡就是這樣刻畫少男的愛與性,一種純真的、天然的愛的色彩,沒有哪怕一點淡淡的性的影子。劉曉涵,以後,等你加入我們研究會以後,你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聊齋。熾熱的愛在這裏放射光芒,醴酒調謔,歡洽異常。滅燭登床,狎情蕩甚。劉曉涵,隻要用心去看,就會知道書裏那些引臂替枕,傾吐生平,無複隱諱的愛情故事多麽美好啊。

劉曉涵見華教授愣愣地望著自己不說話了,她站起來笑了笑。

“我想走了,華教授。”劉曉涵說著便朝門外走去。

但是,劉曉涵在打開門的一刹那,分明感覺到脖間有股熱呼呼的氣息向她噴過來,令她作嘔,她想吐,她想喊。

華教授強行吻向劉曉涵的脖子和耳根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