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調虎離山_9赴約會,薛利厚冒充了薛金華

張洪陽的聲音突然低下去,臉上浮出幾絲痛苦的神情。秋紅看見了。她感到她的心在胸膛裏怦怦跳動著。張洪陽的那種樣子讓她很憐惜。她感到她其實是喜歡張洪陽的。

她說:“張洪陽,我拿你沒辦法了。”

她順著眼。她說話的聲音讓張洪陽有些吃驚。他看著她。她突然揚起臉來,說:“咱到外邊去,讓人家回來睡覺。”

他們在離知青院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月亮剛升上來。他們在月光裏站著,像踩著水。

秋紅說:“談吧。”

張洪陽卻不知道該咋談了,抓著頭發,嘴裏直打唔啦:“這,這咋談呀……”

秋紅笑了。

張洪陽說:“你沒騙我吧?”

秋紅搖搖頭,看著他,依然笑著。

張洪陽說:“那你說咋談?”秋紅說:“不知道咋談就別纏我。”說完,站起來要走。

張洪陽說:“談,我談。可是,這,我實在不知道該咋談。求你了,幫幫忙。”

秋紅說:“按小說上寫的那麽談。”

張洪陽說:“小說?談戀愛的小說我偷看過幾本。寫信?我寫不好。親密?咋親密?擁抱?親嘴?我的媽哎!”

張洪陽被他想象出的情景嚇住了。他叫了一聲,跑了。

“反正我要帶你回城。我纏上你了。”

他說。

月兒偏西了,外麵的秋蟲早已停止了吱吱呀呀的歌唱。床上的張洪陽卻睜大了眼睛,一眨一眨望著窗外的星空。

看來,今天晚上他是睡不著覺了。

張洪陽下鄉已經六年了。當生產隊長也有四個年頭了。作為全省的知青先進典型,他有四次招工回城的機會,可是,不知出於對一種信念的執著,還是出於對弱者的憐憫之心,他將這四次都讓給了其他知青戰友。

今天下午,縣知青辦主任到了古陵村,問他:這次給村裏六個招工名額,你想走嗎?

要在以往,他總要謙讓一番:讓其他同學走吧,我是典型,我得發揚風格呀!

可是,今天,他卻沒有說出這句話。

他覺得,自己該回城了。

這種感覺,來自於中午,當他在古樹下看到秋紅第一次對自己產生厭惡之情;當他看到那個青年英俊的薛金華,他預料到在行將就木的感情生活中,可能要發生點兒什麽事兒了。

就像他從未向秋紅正式求過愛,秋紅也從來沒有向他許諾過什麽。不過,在人們的眼光中,他們應當是一對,應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張洪陽的名氣與秋紅的美貌以及他們互相之間的和諧相處,應當有一個圓滿的結果等待著他們。這個圓滿的結果就是雙雙回城,然後是戀愛、結婚。

也許他們之間都在這種等待中生活著。這等待盡管還需時日,但是,勿容置疑,它讓人期盼,讓人憧憬,讓人活得有滋有味。是啊,庸庸碌碌的日子雖然漫長,可是一想到有一個幸福的日子遲早要來,再平淡的歲月也有了色彩。

平靜的生活是不會產生感情激浪的。隻有當一塊天外巨石投進來攪得洪波湧起時,當事人才會警覺的產生一種敏感,一種怕失去現實擁有而采取所有措施進行全力保

護的本能。

張洪陽直言不諱地對知青辦主任說:如果組織上認為我幾年來的表現還可以的話,我請求回城,如果……如果……如果能照顧一下,讓秋紅也回去。

秋紅?隨主任一起來的女幹部翻了翻知青名冊,皺了皺眉頭:她下鄉才兩年呀?

嗬嗬嗬……知青辦主任的笑聲裏充滿了神秘:洪陽,如果你真的想讓她回去,我們可以想辦法。不過,這事難度挺大的,你得考慮好。別……

剩下的話,知青辦主任沒法說出來。但是,張洪陽聽明白了。那就是說,如果秋紅回了城後又不想跟他結婚了,那麽他就賠帳了。

她家是特困戶,她父親是工傷,兄弟姐妹六人全靠她媽媽的工資,她應該被照顧的。張洪陽把眼睛轉向女幹部,極力為秋紅說情。

好吧!女幹部被感動了:洪陽,你是知青老典型了,有了困難,組織上會盡力給你想辦法的。

拉練部隊要開拔了。

聽到這個消息,秋紅心裏不知怎麽,好端端的竟煩躁起來;這種煩躁甚至衝淡了她被招工回城的喜訊。

下午,張洪陽和她在穀地裏幹活時,悄聲地邀她晚上到古陵去。

她當時不知怎麽猶豫了一陣子。

這次相邀的內容和重要性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也許,張洪陽早就設計了這次相邀,隻不過是時機未到罷了。今天,他把兩人相聚的時間安排在她填寫了招工回城表的當天晚上,這種安排無疑進一步提升了兩人感受上的幸福程度。

這種甜蜜的約會,知青點上的任何一位姑娘都是無限想往且無法拒絕的。

然而,她還是猶豫了一下:那,晚一點兒吧。

張洪陽對她的態度感到了意外:你有什麽事兒要辦嗎?

她毫不遲疑地撒了謊:有點小事兒,完了事兒我去找你!

好吧。張洪陽答應著,眼睛裏流露出一股不信任的目光。

在那個政治統率一切的年代,人們的感情世界也不可幸免地塞滿政治的影響。姑娘們選擇戀人,政治上的考慮往往是第一位的。

張洪陽是全省的知青先進典型,是女知青們崇拜和追求的偶象。秋紅把張洪陽列入感情寄托和追求的目標,當然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人畢竟是血肉之軀。“極左”的風潮即使刮得再猛,美感的本能有時也會偶爾衝出來與流行的風氣展開一番爭鬥。

自從看到薛金華,秋紅的另一個世界的窗子打開了。這個世界也許是不現實的。然而,那種的“美”的感受和幻想卻令人震撼,讓人傾倒。那個身穿了草綠色軍裝的青年,總是天真地瞪了一雙美目看著她;那紅唇皓齒,堅挺的鼻梁,甜美的嗓音和在女孩子麵前略顯靦腆的形象,把她心目中的張洪陽衝得一幹二淨。那一天,她看到他撕下自己為他編織的襯領,竟然難過得一夜沒有睡覺。她心灰意冷,猶如失去了整個世界。直到第二天,她在街上碰到他;他主動熱情地向她打招呼,她才如特赦般地恢複了一點兒希望。

秋紅同誌,你幹什麽去?他先停下了腳步。

我……去文化室。她顯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文化室有好書嗎?

你愛看書?

是啊。

嗯,那兒的好書不是太多;就幾本古典小說,讓大家搶得發瘋……

古典小說……有《紅樓夢》嗎?

《紅樓夢》?那,你拿去看吧。她不假思索,竟然鬼使神差地將自己手中剛剛搶借來的那本好書遞了過去。

當時,她的心裏卟通卟通地打起了鼓。她想,我這樣把手伸過去,萬一他不伸手來接,那就太尷尬了。

薛金華毫不遲疑伸過手來,看了看封麵,隨後驚喜地喊起來:新版的,太好了。

接著,他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對不起,耽誤了你看。

我不急。你慢慢看吧!她為自己給他做了一件事而高興。

嗯,我就看一個晚上吧,明天還給你!

第二天,書並沒有還過來。

秋紅希望這本書在他的手裏永遠存留下去。

可是,今天下午,他卻把書還了她。

你看完了。

沒。

為什麽不看了?

部隊要走了。他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絲遺憾。

她的心裏猛地顫抖了一下:那,你帶走吧,看完再給我寄來。我把通信地址給你。

不!他堅決地搖了搖頭: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說了,借東西要還;另外,部隊還有一條規定,戰士不準與拉練地區的女青年通信。

這?她卟哧一下笑了:為什麽?

他低下頭去,臉紅了。

哦!我知道了。這時候,她覺得自己的臉上也發燒了。

我走了,再見,謝謝你借我書看。

薛金華站了起來,歉意地點了點頭。

等等。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放他走,反正……

薛班長,看來你是個文化人,你為什麽不去看看古陵呢?

來不及了。

今天晚上我陪你去看。說這句話時,她是壯了膽的,至於與張洪陽的約會,她早已忘得一幹二淨了!

不行,部隊不允許。

又是不允許,就像不讓通信那樣。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猶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也許,等我提了軍官,才會有這方麵的自由。

說完這句話,他就跑開了。

他跑得那樣急促,那樣狼狽,像是逃避開一場災難。

不!不行。

我們不能這樣分手。

我要見他一麵。

我必須和他正式談一談。

她把寫好的約會條子遞給了胖妹,求她紅娘傳書。

胖姑娘嚇壞了。

秋紅姐,你怎麽動了這個念頭?你不能對不起張洪陽啊。

求你了。

秋紅姐,像薛班長這樣的男子,哪個姑娘見了都會動心的。可是,心裏想想也就算了。你可不能玩兒真的啊。再說,人家要是不去,作為女孩子多沒麵子啊!

你想哪兒去了?我就是想和他說幾句話;完了事我還要找張洪陽呢?

那,你……

胖姑娘終於走出了錯誤的一步。正是這一步,毀滅了幾個青年人已經鋪就的美好前程,改變了原本已成定局的人生命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