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招商引資的貓膩_51老情人敘舊

失眠的秋紅輾轉反複地折騰了一夜,窗簾兒終於發白了。

她無力地坐了起來,穿好了衣服,費力地打開了那扇擠壓得變了形的玻璃窗。

深秋的寒意襲入了室內。一片櫻桃樹的絳紅色的小葉子瑟瑟地飄進了窗子裏。

又一個淒涼乏味的早晨。

她來到廚房裏,將昨天剩下的飯菜熱了熱,又用小鍋煮了一個張洪陽愛吃的雞蛋甩秀湯。然後將它們分別扣到爐子上,保護著飯菜的溫度。一切就緒了,她衝屋裏喊了一聲:洪陽,我走了。

秋紅啊,我知道你要去哪兒?

張洪陽將蒙在頭上的被子揭開,一支光著的胳膊伸到了床邊:你是去找他吧?

是。秋紅走進了屋裏,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泛起一陣勉強的笑容:孩子的事兒,我得找他把話說清楚。

唉,沒有用的。張洪陽從床頭櫃裏摸出了一盒煙:咱那孩子的脾氣我知道,她要認準的事兒,八頭牛都拉不回來呀!這一點兒,還不如她姐姐哪!

算了,別說了!秋紅把他伸出來的胳膊塞回去,又將被子角掖好,說:兒大了不由娘,自古就是這個理兒;我看,你應該和我一起去……

不去不去,張洪陽又把胳膊露了出來,衝著秋紅晃了晃說:你告訴那個薛振華,有了那回事兒就立馬給我結婚,不然,我就不客氣了!……嗯,錢裏厚就是個例子!

快別提你的錢裏厚了!

一提起這個名字,秋紅的心裏就覺得惡心。

不知何時起了大霧,早晨還明朗朗的天空,一會兒便彌漫了混沌沌的霧氣。一縷縷灰蒙蒙的霧靄漂浮在穿越了市中心區的鎖陽河裏,與慢慢升騰起的水氣混合,在城市的街路上繚繞不散。一輛輛汽車接續不斷地響著喇叭,催促著前麵的車輛讓路;前麵的車子又響著喇叭,催促更前麵的車子讓路,你擁我擠,各不相讓,行車的速度反而倒減慢了。

薛振華費了一個小時的功夫,才從遠郊醫院趕回了久違的辦公大樓。

薛總裁,你出院了!聳立在門口的保安向他問好。

薛振華笑著點了點頭,走進了空蕩蕩的樓房裏。

今日是星期天。除了總調度室裏的值班人員稀稀落落地在說話,其它房間裏都靜悄悄的。

擰開了門鎖,他走進屋子裏。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打開微機並登錄上網。

酷似張曉麗的一張美人兒臉出現在屏幕的畫麵上:您好!

您好!他深情地注視了一下她那張微笑的麵孔,下意識地回答了她的問候。

接下來,主機進入了工作程序。

他把裝在衣兜裏的磁盤掏出來,插到機器裏讀入之後,迅速地發出了三個Email。

第一封郵件發給了“國家公司”新上任的總裁,這份郵件裏附了一個報告,報告裏詳細匯報了重化機械廠的情況和“東北公司”賣廠的有關問題。

第二封郵件發給了“國家公司”的總工程師,內附的報告裏詳細介紹了“FS06”在星海化工廠試車成功的情況及該產品的市場前景。

第三封郵件發給了“國家公司”的總會計師,內附的報告裏詳細介紹了重化機械廠的資產存量、目前的財務狀況和未

來發展的盈虧分析。

這三個報告,是北京的領導向他要的。

接著,他又向“風後”和“力牧”傳了一份資料,那其中闡述了他對“FS06”設計改進的幾點要求。

緊張的幕後準備工作已經就緒了。他終於可以露麵了。

昨天,經過三個小時的艱苦談判,在政府當領導的那位老朋友接受了他的建議,把重化機械廠職工群體上訪的情況向“國家公司”做了通報;提出了慎重處理賣廠事件的建議。

讓人高興的是,“FS06”在星海化工廠試車成功後,那位廠長當場決定“扣”下這套裝置,並答應一個月內付款。“國家公司”技改部門的領導觀看了試車過程之後,立刻起草了一份報告,請“國家公司”領導在全係統推廣應用這套新技術,並建議繼續加大對重化機械廠的資金投入,擴大這類新設備的生產。

下一步的問題,是如何通過法律程序,撤銷已經簽訂的出售合同。盡管張曉麗做了最大的努力,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對於法律,他畢竟是外行啊!

意外的是,他聽說“茨妃”被辭退了。而這位女士正在準備起訴新總裁和“元妃”。起訴的內容據說與西北之行有關。莫不是他們的行蹤被人監視了?

目前正值關鍵時刻,這種事兒千萬別來跟他湊熱鬧啊!

叮咚叮咚──門鈴響了。

星期天還有人來找,誰呢?

他喊了一聲“請進”,保安人員在外麵拉開了門。

門口,站了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婦女。

秋紅!

他先是一楞,接著就叫了一聲,站了起來。

保安人員解釋說:薛總,她說是你的老同誌,我就領她進來了。

謝謝你!薛振華衝保安點了點頭,急忙把秋紅讓到了屋子裏。

進了這間大屋子,她顯得有些拘束。

薛總,她這樣稱呼他,像是不太習慣,但又不得不這樣喊他。

秋紅,叫我振華吧。

她衝他笑了笑,那笑容中像是蘊藏著無限的甘苦。

秋紅,您好嗎……張洪陽怎麽樣,還開那個小賣店?

她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了他。

振華,聽說你剛從醫院裏出來,就忙著工作。我……是不是打擾你了。

不不,我剛剛忙完。歡迎您來!

薛振華離開座位,趕忙到飲水機前為秋紅接水。不知怎麽,他的手有些發抖。

看到他那緊張的樣子,秋紅笑了笑:振華,我們有好幾年沒見麵了吧?

啊,是吧,自從你們下崗……秋紅,一想起這件事兒,我就覺得挺對不住你和洪陽的。可是,那種形勢,你知道……

我不怪你。呃,洪陽也不怪你。你們當領導的也難啊!

薛振華聽到這句話,心裏多多少少有些釋然了。

他坐下來,將懷子放在秋紅麵前,問:您找我有事?

振華,今天我來,想……把一件東西還給你。

是……

秋紅從衣兜裏掏出了一張舊照片。

那是一張20年前的黑白照片:豐收的田野裏,身穿軍裝的薛振華挑了一副擔子,女知青秋紅和

那位胖姑娘正往他的筐裏裝苞米。秋紅微笑著正對擦汗的薛振華說著什麽……采訪的記者抓拍了這個鏡頭。

秋紅,你一直保留著它!薛振華撫摸著這張發黃的照片,驚歎地喊了一聲。

秋紅默默點了點頭,說:可惜,背麵的字跡模糊了。

背麵的字跡,是薛振華從秋紅借給他的《西遊記》裏抄錄的一首詩。當時,中秋月下,薛振華思鄉心切,便將這首詩抄錄在照片的背麵,當作書簽兒夾在書裏。沒想到,還書的時候忘記拿出來,連詩帶照片一齊還給了秋紅。

那首詩,還記得嗎?秋紅像是在考他。

當然記得,我背給你聽……薛振華咳了咳嗓子,接受了這場考試:唐僧師徒四人赴西天取經,路過敕建寶林寺。晚上正值中秋月圓,清光皎潔,玉宇深沉。唐僧對月懷歸,口占一首古風長篇:皓魄當空寶鏡懸,山河搖影十分全。

瓊樓玉宇清光滿,冰鑒銀盤爽氣旋。

萬裏此時同皎潔,一年今夜最明鮮。

渾如霜餅離滄海,卻似冰輪掛碧天。

別館寒窗孤客悶,山村野店老翁眠。

乍臨漢苑驚秋鬢,才到秦樓促晚奩。

庾亮有詩傳晉史,袁宏不寐泛江船。

光浮杯麵寒無力,清映庭中健有仙。

處處窗軒吟白雪,家家院宇弄冰弦。

今宵靜玩來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園?

秋紅,我背得對嗎?

一字不差。秋紅苦笑了一下:振華,難為你……記得這麽清楚。

這首詩,我是終生難忘的。

不過,最後那一句,我在照片上麵改動了一下。

改動,你怎麽改的?

“今宵相約來古陵,何日再聚結良緣?”可惜,你沒有赴約!

對不起!

是我對不起你!聽說,為了我的事,你的前程被毀滅了。軍官沒當上……

那是命運……不過,我不認為那次失敗是壞事。沒有那一次,也許我就沒有今天了。

你是說,壞事變成了好事。

倒不盡是。不過,這次失敗提醒了我。

提醒了你?

是的。薛振華苦笑了一聲,接著說:我這個人,凡事都敗在感情上。

所以,你就這樣躲避感情,躲避婚姻。

我沒有躲避。

可惜那些追求你的好姑娘了。唉,“國家總裁”的那位千金,是個多好的姑娘啊!人家在美國陪讀你三年,哪兒對不住你?你怎麽就一口把人家拒絕了呢?

別提那段事兒了。薛振華皺緊了眉頭:當時她和我一起出國進修,是組織安排的。我對她沒有任何許諾。要是知道她有這種企圖,我興許不去美國了。

那,你這麽多年不結婚,到底是因為什麽?

薛振華惶惶地站立起來,躲避了秋紅那直視的目光。

唉!振華,你不說我也知道。此時的秋紅長歎一聲,慢慢闔上了那一雙暗淡無光的眼睛。接著,她懷著一種複雜的心情,站起來無奈地對薛振華說道:振華啊,你知道,洪陽對我很好。我和你……不可能了。今天,我把東西還給你。過去的一切……就讓它永遠過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