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二不見含章 空見塵
第零二.不見含章 空見塵
翌日,寅時三刻。
清淡的晨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窗紗,影影綽綽的照進屋內。
衛貴嬪微微彎著腰,給紀四娘整了整衣襟輕聲道:“四娘,為娘送你出去罷。”紀四娘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隻是默默點了點頭。
出了素質殿,按著一貫的規矩紀四娘就該去中宮處用朝食了。自昨日紀四娘從熏風殿出來,到了素質殿未久。“老道士要帶紀四娘去蓬萊求仙”這樁事,已是在宮中傳的沸沸揚揚。
若然是平日裏,也不過是個談資罷了。畢竟求仙這種事,誰知道是好是壞。宮中這些人精也不過是一個個抱了看熱鬧的心理罷了。但是奈何魏帝很是開心,甚至將紀四娘生母衛婕妤的位份,從不高不低的婕妤升至了三夫人之一的貴嬪。這就叫眾人很是吃驚了。
魏帝其人,乃是這大魏的第二位帝皇。他出生之時,天下還未形成三國鼎立之勢。那時候各路諸侯紛紛劃地為王,天下局勢可謂是猶如散沙一般。待魏帝到了懂事的時候,正是烽火彌漫之際。
魏帝的父親(前傳曾提及的紀二郎的兒子)也是一個胸懷大誌之人,聽取心腹老臣龔颯的建議漸漸攻打周邊的小國。擴張了自己實力的同時,也占據了汴州。後與處與平涼的秦國,開始了長達三年的拉鋸戰,史稱——卞涼之戰。
這三年中魏帝就一直跟在自己父親身邊,從驚恐到適應,不過用了短短的三個月。戰爭是最公平的,因為他對所有人都是殘酷的。待到三年後戰爭結束時,魏帝已經可以一邊抱著自己父親的屍體,一邊舉起魏國的旗幟宣布己方的勝利了。
並非不難過,而是他明白這一刻初初成立的魏國,需要的是:一個鐵血強硬的君主來凝固士氣,而非是一個隻會抱著父親屍體哭泣的孝順兒子。無疑,他是一個成功的君王。
而之後魏國的強盛,也與他的鐵血手腕有很大的關係。在許多看著他長大的功臣,提出廣納妃嬪的建議之時,魏帝也隻是一句話就壓了下來:“江山未定,何以為家。”過了七年,二十有二的魏帝才納了十位妃嬪,其中就有衛貴嬪。
魏帝如此鐵血之人,自然不會為情愛格外關照某位妃嬪。向來是什麽樣的家世,就會有什麽樣的位份。衛貴嬪家世雖不低,卻也不過是清貴之家的女兒,又沒有沉魚落雁之貌,是以在宮中一向是不高不低的位份。
此次為了紀四娘的事情,魏帝竟然破天荒的將紀之生母的位份拔高,不可謂是不驚人。後宮中的人精們自然是嗅到了這種不尋常的味道,深覺這紀四娘以及衛貴嬪很有前途啊。
如此有前途之人,怎能不好好獻獻殷勤呢!於是厭翟一大早就候在了素質殿門前,要是平時,紀四娘指不定就得“看似感歎、實則得瑟”的好生腹誹一番:“這跟紅頂白之風,最是令人心寒!”雲雲。
但一想到用過朝食之後,便是別日,紀四娘自然沒有了平日裏的悠閑心態。
衛貴嬪伸出手,又幫紀啟順理了理衣襟,含笑道:“殿下,時候不早了。”臉上表情淡淡的,一如往常。
紀四娘卻是心中一刺,她用力咬了咬舌尖,才將酸澀的感覺從眼角壓下。她也沒敢再看衛貴嬪,而是點了點頭就匆匆上了厭翟。
厭翟帶著紀四娘一向討厭的“轟隆”聲響,緩緩駛離。紀四娘猶豫著還是回頭看了看,原本衛貴嬪站的地方已是空無一人了。紀四娘微微歎出一口氣,卻因為厭翟發出的聲響,連自己都聽不到。
中宮。
“四殿下來了。”
未久,殿中諸人便見紀四娘一襲月白宮裝,其上繡的是蝴蝶戲花圖,端得是一個秀麗清雋的妙人。
幾位生母位分高的公主們就各個皺起了眉,心中都覺自己這四妹實在是小人得誌。一向與紀四娘不和的三公主,更是出言諷刺道:“呀、這不是我的好妹妹嘛,一日不見,妹妹卻是出落得更加秀美三分了!這要出去求仙了,與我等卻是大大的不同了。”
要是平日裏紀四娘遇到這等子事,少不得本著“伸手不打笑麵人”的準則,好生笑言幾句,也好將這個梁子不動聲色的化開。
但今日紀四娘卻一反常態的、隻是淡淡的看了自家三姐一眼,隨後對中宮行了禮,便坐在了自己一貫坐的位置上。
畢竟紀四娘不過是八歲的半大孩子,若是平時,想著在宮中過得好一點倒也罷了。而今,她用了朝食後便要隨那老道士出宮,許是一輩子都回不來了,自然無需再忍,此其一。其二,紀四娘平日裏也是受了這個三公主不少奚落的,現下沒有了顧忌後,自然是不會再給這個三姐什麽好臉色看。
那三公主見一向的軟柿子,都敢給自己臉色看。心下惱怒,脫口便道:“喲,這位仙子可是……”話未說完,即將及笄的二公主咳嗽一聲,淡淡道:“三妹妹,昨兒的功課你可是都背熟了?”
三公主見嫡姐問話,隻得狠狠地瞪了紀四娘一眼,又恭順的回答了自家二姐的問題。二公主實際上壓根沒仔細聽,隻是敷衍著點點頭道:“很好,妹妹這般好學,倒讓我這個做姐姐的自歎不如了。”三公主又忙不迭的客氣一句,場麵這才安靜下來。
倒也不是這二公主多維護紀四娘,而是畢竟魏帝都表態了。她作為皇後嫡女,好歹要做出點父親的“貼心小棉襖”的孝順。實際上這二公主心中對“紀四娘要出宮求道”並無甚感覺,畢竟她是皇後嫡女,用不著和一個小小貴嬪之女爭風頭。
中宮很是滿意自家女兒的大氣,隨後便住持諸位公主吃了朝食。朝食之後,諸位公主便一如往常的去弘文館了。
紀四娘站在空曠的含章殿中,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她甚至可以看見每一粒灰塵,在空中飛揚。她在心中感歎,她曾在小時候無比豔羨空中的鳥雀,因為他們無拘無束。
但她從小便知道,自己身為一國公主,吃的是民之膏粱,受的是國家眷養。所以她從不妄想可以有朝一日真正的脫離宮牆,但是而今她卻可以真正的離開這裏。開心嗎?其實她很惶恐,她甚至完全不知道,宮牆外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紀四娘下了厭翟,看到魏帝和那老道士站在一起,一臉的笑意。心中不喜不悲,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抗拒的資格,所以就算再不情願也隻是枉然。
她能做的隻是乖巧的接受一切,然後盡量為自己和衛貴嬪爭取到最大的利益。紀四娘步伐端莊,對著魏帝等人福身道:“女兒見過父親,見過仙長。”
魏帝哈哈大笑道:“嗯,你是個有福氣的,得學仙長飛天遁地之能。”那老道士也是摸著胡子笑。魏帝又說了幾句類似於“求仙艱辛”之類的場麵話。便大手一揮,道:“良辰已到,朕就不多說了,仙長也要保重。”
老道士點點頭,對著魏帝一揖,道:“多謝陛下幾日的招待,就此別過了!”隨後也不拖拉,幹脆利落的轉身上了馬車。紀四娘微微愣了一下忙跟上前去,走了幾步忽有所感,回頭望去邊見衛貴嬪站在人群後麵。
紀四娘深深吸進一口氣,對著魏帝的方向深深一個大禮拜倒下去。抬起身後紀四娘在沒有任何猶豫,而是轉身快步走向那輛樸素的馬車。正如她所想的那樣,衛貴嬪微一愣怔後,長長歎息一聲便亦是快步走開了。
馬車慢慢的搖晃起來,紀四娘知道這就要離開了。便忍不住掀起車中布簾的小小一角,偷眼瞧出去,大約是馬車正好駛進宮門,紀四娘隻是看到了一片黑暗。她有些悻悻的將簾子放下,就低了頭眼觀鼻鼻觀心的正襟危坐著。
那老道士看了她許久了,終於出聲道:“殿下可知老道是誰?”
紀四娘也不抬頭,不緊不慢道:“仙長是救我大魏百姓水火之中的老神仙。”
老道士搖了搖腦袋,笑道:“非也,非也!不過是一個老道士罷了,哪裏有這麽大的名聲。殿下休要給我戴高帽子,且說說,老道姓甚名誰罷。”
“……”紀四娘詞窮,隻覺著老道士性子當真古怪,便隻得歎氣道,“是四娘無知了,敢問仙長高姓大名?”
那老道士又是抹了一把胡子,意味深長道:“老道單姓一個柳,名隨波。”
紀四娘對於老道士的意味深長是莫名其妙,但她也不說啥,萬一人家的愛好就是故作玄虛呢。這作為一個神仙,連小小的癖好都不能有?
那老道士、也就是柳隨波,又是意味深長的看了看紀四娘,這下到叫紀四娘有些臉紅,不禁心說:“難道他知道我在想什麽?”這般想著便偷眼看那柳隨波,卻見那對方一臉的肅然。
柳隨波自然知道那小姑娘在看自己,他也自然……不曉得那姑娘在想些什麽。柳隨波習慣性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看著紀四娘道:“不知殿下高名?”
紀四娘一愣,還是老實道:“我大魏公主,在及笄前是不會正經取名字的。”
“好!”一頭銀發的柳隨波似乎有些激動起來,他重重的點頭道:
“殿下往後便叫——啟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