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征途(三)
第三十六章 ·征途(三)
半月後。
六月的陽光熱烈得幾乎要將體內的最後一滴水份都蒸發殆盡,商少羽感受到汗水從額角滑下,順著麵頰的輪廓掉入領口,在肌膚上激起一陣疙瘩。
不管是頭頂的重壓、烈日的烤炙、還是許久不動彈導致有些麻木的腰腿。都讓他覺得十分難以忍受下去了,然後他稍微用餘光一撇,發現身邊的溫玉珂等人也是滿麵汗水麵色赤紅的樣子,連渾身的衣服都被汗濕了。
但是沒有人敢表現出哪怕一絲的難耐、也沒有人敢稍微動彈一下。所有人都一動不動的保持著最標準的站樁姿勢,用來保證頭頂那盆滿滿一銅盆的水不會濺出來一滴。
願賭服輸。沒錯,願賭服輸。
半個月中,他們和紀啟順打了兩個賭。
第一個賭,他們賭一百多個人中至少有一個人能贏紀啟順。
他們輸了,然後站了三個時辰樁。
第二個賭,和第一個賭一樣,但是他們還是輸了。
這次紀啟順罰他們站三個時辰樁,外加每個人頂一銅盆的水。
正當小夥兒們瀕臨崩潰邊緣的時候,一道恍若天籟的聲音驀然而至:“紀道長叫各位去前頭堂屋裏,說是有客將至。”
眾人鬆了一口氣之餘,抖著手腳將頭頂的銅盆輕輕放到地上,依然不敢濺出一滴水來。誰知道他們殿下一會兒萬一看到了會不會再罰他們點兒啥?
回屋稍微收拾了一□上,隻用了半刻鍾的時辰大家夥便都到了堂屋裏頭。
紀啟順坐在上首的玫瑰椅上,腰背挺得筆直。身上穿了一件淺碧色的夏衫,上頭倒也幹淨並沒有太多紋飾,隻隱約能看到領口袖邊上的清淺水紋。連頭發都隻是簡單的編成一條辮子垂在身後,其中似乎綴著星星點點的小顆東珠,十分清爽雅致的模樣。
見人都到的差不多了,她輕輕一拍手,道:“我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所以將大家叫過來囑咐幾句話。一會兒他們來後,我自有一番計較,未得我下令你們都不許輕舉妄動,以免打草驚蛇。明白嗎?”
霍二叼著草梗,一腳踹開錦繡成衣鋪的店門,幾乎要把兩扇脆弱的小木門踹破。他麵色陰沉看著空無一人的鋪麵,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罵道:“他娘的什麽玩意,怎麽這家店每次都沒人!”
站在後頭的孫金顛顛兒的跑上前頭,擠著眼睛道:“大哥你有所不知啊!這家店的掌櫃特別的不是東西,一聽說咱們來了就跑到裏正家裏躲起來了,唯恐被咱們收走銀子啊!”
還沒等霍二發話,孫金又接著道:“不過今天倒是奇了,他們沒躲到裏正家裏去,卻是去了前頭的衛府裏。聽說著衛府是前一陣剛搬來的,特別有錢!”
霍二陰惻惻的笑了起來,將嘴裏的草梗往地上一吐,拉起嗓門道:“好,那我們今天就去衛府瞧瞧,說不定能有什麽趣事兒呢。弟兄們,走!”
錦繡成衣鋪離衛府並不怎麽遠,所以霍二一行人走了一刻鍾都沒有,便看到了模樣樸素十分不起眼的衛府——斑駁的黑漆大門、長了青苔的黑瓦、鏽跡斑斑的獸頭門環,真是怎麽看怎麽破敗啊!
哪裏看出有錢了?
霍二瞄了一眼嶄新的牌匾心道,也就這牌匾稍微拿的出手了。雖然心中非常懷疑“衛府有錢”的真實性,但再怎麽樣也不能白跑一趟不是嗎?於是他就懷著這樣的心態,抬手猛拍大門。
未久,裏頭隱隱約約傳出一道聲音:“來了、來了。”隨即,門就被裏頭的人慢吞吞的拉開了一條縫。
霍二一方麵不滿意對方的動作慢,一方麵也是故意想要嚇嚇裏頭的人,所以猛然出手將門推了開來。來開門的少年明顯被嚇到了,愣愣的退後了好幾步,略顯呆滯的對著他們傻看。
他一個跨步走進宅子裏,又示意身後的弟兄們也進來,隨後才對著嚇傻了的少年嘖道:“聽說你們是新來的,很有錢是吧?”
少年自然就是鄭五,他猶處於驚嚇之中,聽他問話便不由得有些結巴的答道:“我、我不是新來的,我就是……就是來串門子的。”
霍二皺了皺濃密的眉毛,略一想便明白了這個人就是錦繡成衣鋪的人,便又大笑了起來,道:“看來倒是我走運了,今天可以接連收兩份大禮了啊!兄弟們,你們說我是不是特走運?”
孫金一幫跟班自然笑著附和:“大哥自然是最走運的了!”
正當這群不請自來的人笑得猖狂之時,一道聲音驀地從裏頭傳出來,不太響也不太輕,卻恰好能叫所有的人都聽清楚:“客人來了怎麽也不知道請到裏頭來?難道是我平日裏太寬容你們,縱得你們連禮數都不明白了?”
霍二等人聽了這話,自然都是扭頭看去。便見一個打扮雅致的少年郎從宅裏走出來,唇角掛著不鹹不淡的笑容,從容而又鎮定的樣子。
紀啟順的眼神在霍二等人身上轉了一圈,見他們都是麻布短褐、滿麵胡須的樣子不由心道:真是好一派綠林匪類的樣子。一邊想著,一邊開口笑道:“幾位客人忽然而至,不知可是有什麽要事麽?”
霍二吊兒郎當的笑了起來:“要事沒有,小事倒是有一件。哥兒幾個最近有點缺錢,所以來跟鄉親們借點兒錢,方便渡過眼前的難關。”
紀啟順繼續溫和的笑:“這些個阿堵物算是個什麽東西,客人們既然開口了,我自然要給你們的。”說罷便對著身邊的商少羽揮手道:“快快將那些東西裝一袋給幾位客人!”
霍二覺得事情的發展有點奇怪,一般的人遭遇這種事兒,不都得大聲叫幾句“搶劫”、順便抱著金子不鬆手嗎?再怎麽樣,也得捍衛一下自己的財產吧?這人怎麽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錢都送給他們啊?
雖然心中十分奇怪,但是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慢。他一把抓過錦袋,掂了掂重量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從來不會有人會對錢生氣不是嗎?
正準備帶著兄弟走人,就看到鄭五愣愣的站在後頭不知道在想什麽。霍二眼珠一轉,哼道:“衛大爺是個大方人,可惜結交的朋友卻不怎麽大方。”
紀啟順挑了挑眉,故作不解道:“不知這話怎講?”
霍二抬起手點了點鄭五的方向,道:“衛大爺有所不知,你這朋友乃是錦繡成衣鋪的夥計,躲了我們好多次呢。枉我等整日風裏來雨裏去的保護鎮上的鄉親們!”
鄭五一聽這話連連擺手,道:“我隻是一個小夥計而已,哪兒有什麽錢啊。”
霍二哈哈一笑:“但是你的朋友卻是個大方人,不如你問人家借一借,往後有錢了……”
再還不遲這四個字還未說出口,他便感覺到手腕忽的被人握住,然後帶著巨大的力量猛然一旋,待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他已經跪在了地上。他下意識順著力道抬頭看去,看到的是一張清雋卻沉肅的麵龐,是紀啟順的麵龐。
紀啟順扭住霍二的胳膊將他壓得跪在地上,冷笑一聲:“閣下莫要誤解了,我將銀錢給你不過是給你臉麵罷了,可不是怕你。你若是以為我怕你,便想要得寸進尺,那可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
霍二咬著牙,賠笑道:“衛大爺看你說的,我就是開個玩笑罷了,哪裏需要動這麽大的火氣呢。”
紀啟順鬆開手,向後退了兩步,又恢複了溫和的笑臉,道:“這鬼天氣熱得很,我也不留幾位了。諸位慢走,送客。”說罷便一振廣袖,帶著商少羽一眾人施施然回了屋裏頭。
霍二幾個人前腳剛出了衛府,堂屋裏就有人忍不住開始嘁嘁喳喳的竊竊私語了起來。
紀啟順抿了一口微涼的茶水,將茶盞往案上重重一放,開口道:“都怎麽了?還想再站會兒樁?”
下頭靜了片刻,忽有一道聲音冒了出來:“殿下,你要我們站樁也是無妨。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卻想問個清楚!”出聲的人是之前被紀啟順當做出頭鳥狠狠教訓過的溫玉珂。
“什麽事,說來聽聽。”
溫玉珂清了清嗓門,質問道:“方才殿下叫我們不得出手唯恐打草驚蛇,怎麽自己倒是忍不住出手了?”
紀啟順深深看他一眼,沉聲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待到事了便會清清楚楚的告訴你們。好了,這一天下來大家想必很累了,都下去休息吧。”說罷,她不再給溫玉珂質問的機會,輕輕拂了拂袖便信步出了屋子。
這廂紀啟順遣散眾人回了自己的屋子,那廂霍二也已經出了齊雲鎮,到了一處像是營地一般的地方。
他走進一頂帳篷,裏頭打理的非常幹淨,放了幾把椅子和一張厚實的書桌。書桌的後頭放了一張寬大的椅子,一個男人坐在上頭。帳篷裏不比外頭明亮,一時間看不出這人的樣貌。
隻見霍二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道:“拜見百長大人。”
男人的聲線很沉穩:“你忽然回來,可是發現了什麽奇事?”
“不瞞百長大人所說,今日我去齊雲鎮收錢財的時候,發現鎮上新來了一個衛姓的大戶。出手極其慷慨,但是性情卻並不很穩重……”
聽了來龍去脈後,男人點了點頭道:“恩,我知道了。此事我自有一番想法,待到一切安排妥當,便會派心腹去與你說道清楚。現在你先退下吧。”
“是。”霍二又行一禮,恭敬的退了出去。
自從那日打發了霍二幾個人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商少羽隱約覺得紀啟順對他們的束縛鬆了許多。
許多人也漸漸敢在操練時偷懶了,因為紀啟順已經好幾天沒來校場巡視了。甚至有好些人結伴翻牆出去玩樂,但是紀啟順也似乎並不知道一般並沒有管他們。沒了紀啟順的督促,近些天來眾人愈發懶怠了。
商少羽總覺得紀啟順並不是會在這些事情上鬆懈的人,可是每日在堂屋裏見到她的時候,似乎又覺得她還是一如以往的樣子。
校場上操練的人幾乎少了小半,商少羽望著人群歎了口氣,然後繼續認真地繼續練自己的。練了一會兒,正覺得口幹舌燥之時,有人體貼的遞了一杯水給他。商少羽側過臉看了看,是溫玉珂。
商少羽開始對溫玉珂的印象不是很好,覺得對方是個紈絝子弟。但是漸漸地、對他的印象就改變了,即便現在這麽多人缺席操練,他還是每天都來從沒有遲到早退過一次。
接過水杯,將其中的水一飲而盡。
商少羽對著溫玉珂笑了笑,道:“多謝了。”
溫玉珂也笑了笑,但是眉宇間很有點欲言又止的神秘味道。
商少羽眨了眨眼睛,問道:“溫兄可是有什麽話要說?”
溫玉珂點了點頭,壓著聲音道:“原本這事兒不該輕易告訴旁人的,但是我仰慕商兄多時了。所以冒昧想要說一說,隻是不知道商兄現在可是方便?”
有什麽事情會比“你想結交的人也想要結交你”來得快活呢?
商少羽爽快的笑了笑道:“哪會不方便?溫兄但說無妨。”
“我前幾日收到消息:前幾日的那幾名金兵會在明天路過齊雲鎮附近。我尋了一幫兄弟想要好好整治他們一番,不知商兄可願意加入?”
商少羽愣了愣,沒想到對方想說的竟然是這個,不由皺了眉,道:“這恐怕不妥,之前殿下不就說了嗎?不得打草驚蛇。”
溫玉珂無奈的笑了笑,道:“其實殿下幾日前不該出手的,恐怕是沒忍住,畢竟年紀輕呢。我這回之所以想要整治整治他們,心中憋屈是其一卻不是最為主要的。還是怕他們懷疑殿下的身份,所以才想斬草除根啊。”
商少羽卻總覺得不妥,但是時間緊迫不容得他所思考多少,且瞧溫玉珂那堅定地樣子恐怕也不是容易被說動的。
細細思考一番後,他隻得歎氣道:“溫兄,我隨你去並不是讚同你的這次行為,隻是擔憂你們的安全罷了,望溫兄以後還是不要做這些魯莽之事了。”
溫玉珂微微一笑並不說話,商少羽沒有看到他眼中閃爍的光彩。
作者有話要說:聽說25日的災難性測試導致這幾天的*奇抽無比……因此我非常擔憂大家能不能看到我的更新┭┮﹏┭┮畢竟今天一下更新了兩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