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虞山論劍肆
第二十章 ·虞山論劍肆
月光透過窗紗灑落在涼榻上,泛起一層瑩潤的光華。
紀啟順半張著嘴,愣了一好會兒才合上嘴。反應過來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開窗,事實上她也這麽做了。
甫一開窗,涼風便裹挾著銀亮亮的月光闖入屋內,輕柔的拂過她的鬢角眉邊,帶著草木的清新氣息倒灌入她寬大的袖袍中。
被風一吹,紀啟順頓覺神清氣爽不少。她徐徐睜開眼,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屋子。屋中似乎依舊還是原來的樣子,簡單到有點簡陋。她彈了彈袖子,從涼榻起身穿上鞋子。卻不慎踢到了一個什麽東西,發出“咚”的聲響。
她轉頭看向發出聲音的方向,借著月光看去——那是一塊烏沉沉的木牌,其上有無數錯綜複雜的禁製沉浮遊弋,讓人為之沉淪、無法自拔。正是紅塵令。
紀啟順彎腰拾起紅塵令,將其塞入袖中。她立在原地有些不解的皺起眉,明明之前把紅塵令放在袖裏的,怎麽會在地上?
“難道是!”她猛然想到驚醒自己的那聲巨響,不由輕喊出聲。她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袖子又低頭看了看腳下,然後嗤的笑了一聲:“紅塵令居然還有辟邪的作用……這算是驚喜嗎?”
她拂了拂袖,一屁股坐回了涼榻上,卻不敢再入觀想。
一則剛剛觀想之時頗為凶險,若是不是方才紅塵令驚醒她,說不定此刻她已經筋脈盡斷、不久於人世了。二則……
她用餘光一遍遍的掃視屋內,但凡深山老林裏總是會有些不幹淨的東西,不想這次就叫她碰上了。而且這東西恐怕有些年頭了,她住了好些天竟然都未曾發現,直到方才觀想出了岔子。
身死之後、轉世投胎、再世為人,原本是大千世界的自然運轉。但是總有一些人死後執念不散、遲遲不願投胎轉世,這些人大多是有什麽心願未了。執念輕些的,頭七剛過便被吸入幽冥之地了;執念重一些的,拖得時間愈是久便戾氣愈深。
久而久之,這些戾氣過深的人便憑借心中的這股執念留在了人世,也就是成了世人所說的“鬼”。而後隨著時光的堆積,他們會一點點的領悟到天地間的一些法則。
慢慢的他們開始變得“饑餓”,人活這的時候餓了可以吃飯,成了個鬼也是要吃“飯”的,隻不過他們的“飯”和一般人吃的大米飯不太一樣。若是有人祭奠,他們便食家人供奉的香火。若是無人祭奠,那便隻好吸食人身上的精氣了。
修士與武者的精氣會比常人精粹的多,其中修士的精氣最為精粹。如果說武者的精氣是紅燒肉,那麽修士恐怕得是烤全羊了。是以,這些鬼物最愛的便是吸食修士的精氣,武者次之、常人最末。
然而好的東西總是費些事兒。修士的精氣固然最精純,但是修士們大多警惕,而且亂七八糟的手段也很多。唯一較為安全的方式便是趁著他們觀想之時,挖掘出他們的心境漏洞,然後加以蠱惑。
鬼物們的蠱惑往往來的悄無聲息,且沒有具體的辦法可以規避,隻有專注於觀想才能不受其影響。所以俗世許多修為不高的修士,不是死於大道之路,而是死在這些鬼物手上。
紀啟順也是頭一次在觀想時被鬼物影響,於是有些手足無措的想起法子來了。結果皺著眉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一個可行的辦法。
至於一舉殲滅,也是不可行的。因為在出竅之前,就算再天才隻是是*凡胎而已。所以不是她沒膽子應付鬼物,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若要看,也須得借助法術、符籙等物才能看見。當然了,世間也有一些能人異士不用借助任何東西就能看見。世人通常認為這些人有的是陰陽眼。
紀啟順當然沒有陰陽眼了,也沒有達到出竅,是以自然無法用肉眼看見那些鬼怪邪崇。可巧她這次下山沒帶能讓鬼物顯形的符籙,法術的話施展時間還是有些長了,唯恐打草驚蛇啊!別到時候別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盤腿在涼榻上坐定,慢慢的歎了口氣:殺吧,殺不了;不殺吧,自己提心吊膽。當真鬧心啊!
反正什麽都看不到,與其緊繃著精神做無用功,還不如好生的養養精神。隻要不觀想,左右那鬼物是近不了身的。紀啟順闔起眼,捏著紅塵令的那隻手在袖子裏緊了緊。
屋外的蟬鳴一波高過一波。
涼風時不時的穿過沙沙作響的樹木給屋中帶來一陣清涼。
明月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笑眯眯的灑下緞子般的清輝……
翌日,寅時三刻。
裴雲平揉著惺忪的眼睛走出屋子,恍惚中似乎看到一朵巨大的白色花朵在風中搖曳。他愣了愣使勁揉了揉眼皮,隨後瞪著眼睛仔細一看——
卻是一道頎長卻略顯單薄的身影站在一塊山石上迎風而立,其寬大的衣袖被呼嘯著的風灌滿。看著並不多瀟灑,這滑稽的樣子倒更像一隻不知名的古怪大鳥。
那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腦袋微微一動,聲音穿過風聲有些模糊的揚起來:“裴先生,這麽早就起來了?”
裴雲平這才發現這人是紀啟順,連忙叫道:“原是衛小哥,你起得可比我早多了吧!”
紀啟順蹲下|身從山石上跳下來,穩穩的落在地上。她隨意撣了撣袖子,將雙手籠於袖中,笑道:“在下忽然興起想要看看日出罷了。”
裴雲平一拍大腿,做恍然大悟狀:“原是這樣,小哥好雅興!”
她擺擺手:“算不得雅興,就是閑得發慌罷了。”
兩人又寒暄幾句,隨即裴雲平提出先去用朝食,然後直接去山頂等待虞山大會的召開。
紀啟順自是不會反對,於是二人便先一步去了大堂用朝食。至於裴氏母女兩個嘛,用裴雲平的話來說,還是讓她們好好休息罷。
用完朝食,他二人便一路向著山頂行去。一路上紀啟順都低著頭,步子不緊不慢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裴雲平呢,則是滿麵的懷念,大約是在回憶往昔的崢嶸歲月吧。
他二人走得並不怎麽快,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慢。卻是因為裴雲平的走走停停,一會兒停下來摸摸這塊兒石頭,一會兒回過頭拍拍那棵樹。
紀啟順呢,倒也沒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始終不緊不慢的跟在裴雲平身後六尺處,他快她便快、他慢她也慢。
裴雲平眼角睨著紀啟順,嘴邊露出一個笑容,雪白森亮的牙在陽光下一閃。
而紀啟順對這些卻一無所知,她這會兒正皺著眉回想昨晚上的那個古怪夢境。她猶然記得,夢中有無數個扭曲的自己擠在一起,吵吵嚷嚷的嘶喊。就算是現在光天白日的想起那夢境,她還是覺得背後一涼。
不過她回憶此事,可不是因為它多恐怖,而是這很有可能揭示了一個個以往未曾發現的心境漏洞。其實昨天晚上她就覺得奇怪了,但卻輕易不敢深想,怕一個不小心又被鬼物捉住痛腳。
其實紀啟順從未想過她會有心境漏洞,她以為自己將心境把持的很好。她日日修煉進度神速,但從不自滿、驕傲,也從未將修行的進度放下。甚至在有餘力之時,還會指點指點師妹。
她順利完成了柳先生留下的囑咐,而且是提前的、完滿的完成。她現下才不過十三歲,但卻已經小周天圓滿了,若是順利說不定就能二十之前就能突破出竅。
抿了抿嘴,她告誡自己不可浮躁。卻發現前麵的人影停了下來,然後就是裴雲平隱隱有些激動的聲音:“虞山……論劍。”
紀啟順一愣,居然已經到了啊。這樣想著,她抬起頭來。卻見山頂上擺了十幾張大圓桌,每張桌邊都圍坐了十幾至二十人不等。這些人中——有的豹頭環眼身長八尺,身後背著石斧一雙;有的唇紅齒白風度翩翩,手持寶劍好個風度;更有清苦僧人雙手合十、紅衣女俠英姿勃發……
正是——人間宴客歌正歡、酒正歡,哪知日後煙也消、雲也散!
卻說紀啟順一路雖裴雲平到了山頂,便見眾英豪俠客已經入席就坐了。許多人已經推杯換盞起來了,倒是熱鬧得很。
她看了周遭一圈,便想問問裴雲平自己該坐哪兒。誰知才話還未出口,就有人吼了一聲:“裴老弟,你可總算來了!”
紀啟順一愣,下意識抬頭看向說話人,這才發現身後有一座高約兩丈、丈許大小的擂台,其上立了一個有些佝僂的身影。
裴雲平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孫老六,你到來得早!”
“哈哈哈哈哈”那人影爆發出一陣大笑,隨即翻身從擂台上跳下來,那靈活的樣子甚至讓紀啟順都有些吃驚。
那人攀著擂台的支架向下滑,不過瞬息便穩穩立在了地上。卻是個花白頭發的老翁,他眯著眼睛看了看裴雲平身旁的紀啟順,笑嗬嗬開口:“誒喲,怎麽帶了個小子來啊?我記得你得了個姑娘吧。”
“孫老六!”裴雲平皺起眉,低聲斥道,“你別給我裝蒜,你以為這樣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能把我二人之間的仇怨盡數化去?”
孫老六不知從哪裏撈出一根烏木拐杖,在地上一杵:“誒喲,武林盟主不愧是武林盟主,架子端得很漂亮!好!”說罷便自顧自“啪啪啪”的鼓起掌來。
紀啟順愣了一下,武林盟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