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虞山論劍貳
第51章 第十八章·虞山論劍 貳
虞山所在的清平城與後水城同在南順郡,此二者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若是快馬加鞭的趕路,左不過四五日的時光;若是拖家帶口的遊山玩水,少不得慢吞吞的走上十天半個月。
原本裴雲平想著呢,這虞山論劍離開始時間尚早,裴盈盈母女兩個也不用急吼吼的趕路,一路遊山玩水過去也挺好的。他們大小幾個爺們兒呢,就快馬加鞭先去虞山打點好一切,等到那時裴盈盈母女差不多也該到了。
就算母女兩個腳程慢了些,到得遲了些也是無妨的。反正她們又不參加論劍,隻管玩的開心就是。
這樣的安排不可謂是不體貼,但是裴盈盈小姑娘撅著嘴表示了自己的不滿:“爹,難得出來玩兒一次,你就這麽急著甩開我和娘啊!”
裴雲平撓撓頭:“不是啊,你看我們幾個爺們兒騎快馬,路上定然是顛簸得很。你和你娘平日裏足不出戶的,就算你有點武藝在身也比不得我們皮糙肉厚。姣姣貴貴的,哪裏受得了這種苦。”
小姑娘嘴撅得更高了,纖纖素手抬起來對著前頭的紀啟順點了點:“那為什麽衛公子要和你們一道受苦!和我們一道,豈不是舒服得多?”
“衛少俠怎麽能和你一樣?”裴雲平順著女兒的手指望了一眼,旋即露出一個讚歎的笑容,“且不論男女有別,就說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還真不夠人家看的。”
話傳入耳,裴盈盈心裏咯噔一下:“竟原來自己這樣差勁?”她有些惱羞成怒的道:“父親,你居然也這般看不起我等女子!難道女兒就這般不如男子?”
裴雲平愣愣的看著自家女兒,心裏越發迷糊了起來。他以前也曾經教裴盈盈武功、騎馬,期盼她成為英姿颯爽的女俠,但是每次女兒都是淚眼汪汪的控訴:“好累、能不能不學了?”
怎麽今日居然這樣積極起來了?太不正常了!
眼見自家夫君麵上的疑惑越來越重,怕他拆了女兒的台,荀秀趕緊走過來和稀泥:“雲平你真是的,女兒大了,想法自然是和以前不同了!”
說罷還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裴盈盈。
裴盈盈被看得麵上一熱,遂心虛的低下腦袋,不敢多言。
裴雲平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眼神中雖還有些不解之色,但是也沒多想:“原來是這樣,那是為夫沒考慮周全。”
這些暫且不論。
總之盈盈小姑娘最後還是得償所願——跟著一眾大小爺們兒打馬向虞山。
後水城和清平城雖份數同郡,但前者緊靠著蜀地,後者則是在平坦的燕國中部。是以後水城去往虞山的路,開頭會難走些,越往後則越平坦。
幸而裴雲平一行人的馬都不差,皆是皮毛油亮光滑,跑起來那叫一個四蹄生風啊!紀啟順的馬就更不用說了,畢竟是人金軍的軍用馬匹啊!
是以這段難走的路,他們也不過才走了一天。
但就是這麽一天而已,那也真夠裴盈盈受的了。原本就是嬌養閨閣的姑娘,雖說練過那麽幾下子,但是到底不如她爹皮糙肉厚啊。才走了半天,她就覺得腰腿快斷了。
她眼巴巴的瞅了瞅荀秀坐的馬車,又看看腰杆挺直、似乎完全不覺疲倦的紀啟順。思考半晌,終於還是一咬牙堅持了下去。堅持的代價就是腿上磨出來的一片水泡,以及荀秀的紅眼眶。
晚上含著淚抹著藥膏,第二日起來依舊還是一瘸一拐的翻身上馬。裴盈盈姑娘這是卯足了勁想讓紀啟順高看她一眼啊!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
於是這幾日的趕路,就成了對裴盈盈的折磨。幸而這樣的折磨也並未持續太久,在趕路的第四天,他們終於到達了虞山腳下的清平城。
大約是因為清平城位於中原地帶,金兵還未到達,是以城中依舊是一片繁榮景象,完全沒了後水城的冷清模樣。
待到一行人拍馬入城後,太陽已經一半都沒入地底,剩下的一半映出漫天的赤紅晚霞。也是他們走運,要是在晚來一盞茶,城門就要下鑰了。
進了城,裴雲平也沒問路,馬鞭輕輕在馬耳朵邊上一揮,駿馬就慢吞吞的小跑起來。他一邊拉著韁繩小心的避開行人,一邊對著身後的隊伍喊道:“都別停別停,我們直接去客棧。明兒一早再去虞山!”
然後後頭響起一串兒此起彼伏的“是”。
當然這堆聲音自然不包括紀啟順的,她這會兒正握著馬韁、抬著腦袋瞅天上的晚霞。看了會兒,她收回眼神,看著自個兒和前邊的樊川拉開了些距離,這才一夾馬肚子不緊不慢的追了上去。
一堆人慢吞吞的走了會兒,領隊的裴雲平總算在前頭比了個手勢讓大家停下來。紀啟順勒住馬韁,知道是客棧到了,這般想著就是一樂,心說別再碰上個“有間客棧”。
趁著還沒下馬,紀啟順抬起頭看了眼高懸的店招——黑漆實木的匾額上寫著四個略顯俗氣的字:悅來客棧。
她嗤笑一聲,利落的翻身下馬。那些有趣兒的客棧名肯定是不常見的,是她想岔了。再說了——
她牽著馬韁向悅來客棧裏頭看了一眼,店麵雖不是很奢華,但也門窗結實、桌椅整齊。果然還是“悅來”這種平凡到遍地都是的客棧比較有保障啊!她心裏這樣感歎。
也就這麽眼神一掃的功夫,就有一個人一瘸一拐的走到身邊。她轉頭一看,趕忙作揖:“裴姑娘。”
對方一張俏臉滿是疲倦,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回禮:“公子。”
看出了裴盈盈的不適,紀啟順抿唇一笑客氣道:“姑娘身體不舒服麽?在下幫你拴馬吧。”畢竟承了人家父親的情,紀啟順對自然裴盈盈是非常溫和有禮。
裴盈盈愣了愣,旋即有些驚訝的道:“這,多不好……意思……”
話還未說完,紀啟順就不容拒絕的向她伸出一隻手:“何必客氣?”
風塵仆仆的一行人,便在滿街都是的悅來客棧歇了下來,一夜無話。
次日,卯時三刻,虞山腳下。
“籲!”頭戴鬥笠身穿短褐的車夫輕輕一扯馬韁,前頭賣力拉車的兩匹馬兒便“噅兒噅兒”的停下了下來。
他跳下馬車、伸手拎起搭在肩膀上的汗巾擦了把汗,隨後對著後頭吆喝一聲:“嘿喲,諸位客官呐咱到了。”
車簾被一雙寬厚的手掀開來,隨後就是裴雲平的腦袋往外探了探,他抬頭望了眼被雲霧繚繞的虞山,隨後對著候在車邊的車夫說:“你趕車的手藝不錯,這麽快就到了!”說罷便利落的跳下了馬車。
裴雲平從話裏掏出一個小銀錠,掂掂分量覺得差不多便直接扔給了車夫,說道:“不用找了,剩下的零頭便當做賞你一頓酒錢罷。”
車夫得了賞錢是喜得合不攏嘴,這會兒說話都伶俐了不少:“誒喲,這位爺,您幾位這是去虞山參加哪個論劍……的吧?”
裴雲平大感意外,摸了摸自己的胡茬道:“哦?竟然你也知道?”
“唉,小人在這一帶駕車也多年了,這幾年越來越多的客官都是這時候來虞山的。一來二去的……也就知道了那麽點兒。”車夫捏著銀錠,笑得愈發殷勤了些。
裴雲平聽得哈哈大笑,心說不知不覺虞山論劍竟然也熱鬧到車夫都知道的地步了,說不定有一日會成為整個華州大陸的盛會呢……他想得出神,竟是連自家女兒走到身邊都未曾察覺到。
裴盈盈本就是個頑皮的性子,見父親出神的樣子便不由的惡從膽邊生,伸出手猛地推了一把裴雲平的肩膀。
裴雲平被推得一個釀蹌,反應過來後卻也不惱,反而笑嗬嗬的與女兒好生鬧了一番。
殊不知十幾年後,虞山論劍真的成為了燕國乃至整個華洲大陸武林人士所向往的盛會。而裴雲平等人,也因此出了好大的名。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現下暫且不提。
紀啟順從馬車上跳下來,看到的便是嬉鬧在一處的裴氏父女二人。不由觸景生情,想起了遠在魏國皇宮中的魏王。她覺得隻要自己一閉上眼睛,就能想象出魏王端坐在龍椅上的樣子——
龍涎香嫋嫋升起模糊了他的麵容,唯一伴隨香氣殘留在腦海中的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倨傲姿態。
這樣的一個人不是她的父親,而是一個國家的帝王。
紀啟順眸子轉動,視線輕輕的落在裴雲平身上。這樣的才是父親,她心中想著。
大約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裴雲平停下動作轉頭看了看紀啟順,隨即大步走過來。一邊摸著胡茬,一邊帶著些許歉意的道:“叫衛小哥看笑話了。”
紀啟順搖了搖腦袋,誠懇的說:“裴先生客氣了,令嬡和您的感情甚好。”
“哈哈哈,也沒啥就是從小在家裏和我一起野慣了,也就自然親近些。”裴雲平叉著腰笑,一張冷峻的麵孔溢滿愛憐,“小哥不知道啊,這丫頭片子這幾天看著文靜的很,以前在家裏野的跟個小子似的啊!”
“爹啊!”裴盈盈湊到他倆身邊,不滿的扯了一下自己父親的袖子以示不滿。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
虞山雖然模樣靈秀雋美,但是論高度比不上太虛銅陵山諸峰,論艱險陡峭更是沒有齊雲山的十分之一。是以紀啟順爬起虞山那叫一個如履平地,那叫一個步伐輕盈。可是也有人恰恰相反——
裴盈盈原本前四日趕路的時候腿上就被磨出了水泡,昨晚又為虞山論劍興奮了半宿,所以這會兒才走了三刻鍾未到,身形就已經開始打晃了。
裴雲平等人畢竟是粗心的糙老爺們,光顧著大談他們的“宏圖大業”哪裏有注意別的?唯有紀啟順這個假漢子還算細心,餘光瞄到裴盈盈不太對勁,便慢慢地從隊伍中落了下來。
站在原地等著裴盈盈趕上來後,她便不聲不響的和裴盈盈並肩而行,兩人的肩膀隔了一步之距。走了一會兒,她才冷不丁出聲:“姑娘為何不去馬車上歇息?”
裴盈盈一心低著腦袋走路竟未曾發現身邊多出了一個人,此刻驀地聽到聲響頓時被嚇得夠嗆,發現是紀啟順後才愣了下低聲回答:“自己走不行嗎?”
紀啟順下頜微揚,目光定格在愈發湛藍的天空:“自然是可以的。但是我覺得裴姑娘似乎身體不太舒服,與其勉強自己,為何不在馬車中歇息?”
“衛公子難道也是那種輕視女子之人麽?”裴盈盈努力掩飾住自己的心跳,故意撇著嘴擺出挑釁的姿態,似乎對麵是她最為厭惡的人一般。
紀啟順愣了愣,轉過頭去看了她一眼。就見小姑娘一雙杏眼瞪得溜圓,嬌嫩的麵頰上浮著一層紅暈。
她雙手負於身後,輕笑一聲:“我生平最敬重女子,無論是市井婦人還是宮中妃嬪。因為她們十月懷胎、含辛茹苦的繁育後代;因為她們足不出戶相夫教子,為了家庭放棄自我;更因為,我的母親也是一個這樣一個——偉大的女子。”
……
“我敬重所有女子,我也希望被我所敬重的人,可以好生愛惜自己。”
……
目送裴盈盈上了馬車,那馬車是荀秀所坐的,一直跟在他們這些人身後。大約是荀秀怕自己女兒累壞吧,紀啟順垂著眼睛想。鼻尖驀地一酸,她深吸一口氣。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