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進退兩難
北街是一條並不繁華也不熱鬧的大街。
但它是一條風景很美的大街，也是一條很有名的大街。
有名不是因為風景，而是因為這裏所住的人。
他們絕大部分都是老人，這些老人，每一個都是名人。
隨便拉出來一個，都可以當著所有人的麵訓斥城主而無所顧忌，因為他們有那個資格。
他們不是名門望族，年老的他們甚至手無縛雞之力，但他們依舊有這個資格，能夠住進這條街，本身就是資格。
這些老人都是當年那場戰爭中幸存下來的戰士，他們活著不僅僅是代表著自己，更代表著那些戰死沙場的同伴。
那場戰爭，流雲城的人減少了一半，城牆坍塌，最後是這些軍士以他們的血肉之軀鑄成了一堵城牆，支撐到了援軍的到來。
所以這裏麵的任何一個人，在流雲城都享有著絕對的尊敬。
北街第二家朱家，更是這些家族中的佼佼者，朱業生有八子，在那場戰鬥中死去了七個，隻有三兒子跟他自己被人從死人堆裏扒了出來。
他老婆以為他們父子九人悉數戰死，承受不了刺激而瘋了，當他們回來時，見到的就是一個瘋瘋癲癲，目光呆滯，什麽都不記得的女人。
月宗少宗主就住在這裏。
來到北街的葉無塵腦海中回憶著北街的故事，心中充滿了敬意以及驕傲。
因為北街是他父親帶領著手下一磚一瓦建立的，是以他祖父而命名的，生活在這裏的大部分都是他祖父的老部下。
他祖父就是蕭北，當年鎮守流雲城，帶領部下死戰不退，終究是守住了流雲城。
是以葉無塵對於這條北街有著極為特殊的感情，記得小時候好幾次跟隨父親來到這裏，他都像是見到了蕭北的身影，那種感覺溫馨、舒適。
緩緩收回思緒，葉無塵看著眼前朱紅色的大門，經過這麽多年的風吹雨打，雖然早已掉色，但木質極好，一點都沒有腐爛。
敲門，門聲很脆，能夠傳出去很遠很遠。
吱呀。
片刻之後，大門打開，門後是一張蒼老的麵孔，上麵斑斑點點的，滿是皺紋，葉無塵能夠感覺到淡淡的死氣。
這位老人當然就是朱業
朱業用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打量著葉無塵，用他沙啞的聲音問道，“小夥子，有什麽老頭子能夠幫到你的嗎？”
葉無塵笑道，“老伯伯，我是來找你家那位客人的。”
朱業道，“哦，原來你是來找他的啊，進來吧，他就在後院。”
對於葉無塵，朱業未曾有半點防範之心。
事實上，到了他這把年紀，半截身子都已經入土，確實不需要在乎這些。
葉無塵微笑著點頭，幫朱業關好大門，跟隨朱業，走向四合院的深處。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來到朱家，當然更不是他第一次見到朱業，對於這裏的一草一木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隻不過現在的他並不能承認自己是蕭成道，更不能表現的對這裏極為熟悉。
朱業走的並不快，葉無塵當然也就走不快。
走過長廊，走過葡萄架，走過假山，最後他們來到了後院。
於是葉無塵
毫不例外的看到了月宗的少宗主。
葉無塵的第一印象是幹淨。
太幹淨了。
不論是對方所穿的衣服，還是對方的長發，又或者是對方的臉，都幹淨的像是明鏡，不染半點塵埃。
然後葉無塵才發現對方長得挺高的，大約一米八七的樣子，但並不給人威猛高大的壓迫感，也並不顯得瘦弱無力。
平淡。
葉無塵就是這種感覺，眼前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就是平淡，就像是一池水，既不是那種清澈見底，也不是那種汙濁不可視物。
平淡而不普通。
葉無塵心中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他就站在那裏，卻好像剝奪了這座庭院的光輝，讓人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普通。
這個時候，月宗的少宗主轉過身來，看向葉無塵。
那是一雙昏暗的眸子，沒有半點光彩，眼瞳沒有半點焦距。
葉無塵身軀微震，月宗的少宗主居然是個瞎子。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一宗的少宗主居然會一個瞎子，是個殘疾人。
麵對殘疾人，人總不可避免的要生出些許的同情與憐憫，這是一種本能，與理智無關。
葉無塵也生出一絲憐憫，但這抹憐憫隻持續了極短的瞬間就被他硬生生抹去，不僅因為對方是月宗的少宗主，更因為葉無塵在對方身上感受不到一絲悲觀的情緒。
這個人雖然不在笑，但卻總讓人感覺他在笑，不但在笑，而且笑得很開心，完全沒有殘疾人天生的那種悲觀。
看著對方，葉無塵甚至能夠察覺到對方的幸福，這是很詭異的一件事，但現在看起來卻很平常。
葉無塵心中歎息，他已經明白朱業為什麽會收留這樣一個人，換了是他，也絕對不會拒絕這樣一個人的請求。
幸福是一種能夠傳染的能量。
不知何時，朱業已經離開了院落。
少宗主用他那雙看不見的眼睛看著葉無塵，好像他真的能夠看見葉無塵，平靜開口，“閣下是來找我的麽。”
葉無塵點頭，忽然想起來對方是個瞎子，根本看不見，開口道，“不錯，我是來找你的。”
少宗主微笑道，“閣下找我何事？”
葉無塵道，“我想跟你做筆交易。”
少宗主饒有興趣道，“這很有趣，從來沒有人跟我做過交易，你是第一個，說說看，是什麽交易？”
葉無塵忽然閉口不言。
少宗主靜靜的等待著，不急不惱，他這些年，絕大部分時間都在等待，在等待之中享受著生命的美好。
是以他的耐心很好。
或許這世間沒有誰比他的耐心更好，從他五歲那年開始，他就與黑暗為伍，這樣的人耐心怎麽可能不好。
幸好葉無塵並沒有讓他等得太久，“我要第二龍軒的命。”
他本以為對方會吃驚，但事實證明他錯了。
少宗主就連考慮都沒考慮，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的說了兩個字，“可以。”
葉無塵眉頭皺起。
少宗主淡淡道，“作為交換條件，我也要你殺死一個人。”
葉無塵問道，“誰？”
少宗主道，“姬虛。”
葉無塵眼皮一跳，剛想問為什麽，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因為他忽然覺得這個問題很愚蠢。
這本就是一樁交易，根本不需要理由。
但他還是開口詢問，“誰是姬虛？”
他不認識姬虛，也從沒聽說過這個人，但聽名字，應該是劍宗姬家的人。
再看這位月宗少宗主的臉色，似乎對於姬虛極為憎惡。
少宗主露出一抹詫異之色，“你不知道姬虛？”
葉無塵道，“我不知道。”
少宗主歎息道，“他是暗中保護姬吟雪的強者，是姬吟雪的影子，姬吟雪在哪，他就在哪。”
葉無塵明白過來，月宗原來是要對姬吟雪下手。
隻不過這位少宗主似乎找錯了人，他不知道眼前的葉無塵就是姬吟雪的未婚夫。
葉無塵奇怪的是，少宗主為什麽會跟他這個陌生人毫無顧忌的做這樣一比交易。
接下來的事，葉無塵更加奇怪。
少宗主開口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麽連你是誰都不知道，就要跟你做這筆交易。”
葉無塵無法否認。
少宗主再次開口，一臉理所當然，“我是個瞎子。”
葉無塵不懂，他不懂盲人的世界。
好在少宗主似乎知道這一點，補充道，“瞎子的世界總是敏感的，所以瞎子往往能夠察覺到許多正常人無法察覺到的東西。”
葉無塵道，“比如？”
少宗主道，“比如我能夠感覺到你的殺氣，比如我能夠感覺到你的憤怒，你的悲傷，這些憤怒與悲傷告訴我，你一定不會拒絕我交換的條件。”
葉無塵恍然，“所以你毫不猶豫的說出了你的條件。”
少宗主微笑道，“不錯。”
葉無塵道，“好，我答應你。”
頓了頓，葉無塵繼續道，“隻不過我既然認不出姬虛，如何能夠殺死姬虛。”
少宗主道，“今天下午，姬吟雪會去賞金獵人公會分部，要去那裏就必須經過元通街，我已經在那裏布置好了人手，姬吟雪遇到危險，作為姬吟雪的影子，姬虛定然會出手，那個時候，你就會認出誰是姬虛，自然也就可以殺了他。”
葉無塵摸摸鼻子，這話說的挺在理的。
接著他問出了最後一個疑問，“為什麽你那麽確定姬吟雪會去賞金獵人公會分部分部，下午的時候，她應該在主持仙酒樓的事宜。”
少宗主笑道，“因為我收到消息，就在昨天夜裏，姬家派來的姬長老神秘失蹤，而姬吟雪一直都在拜托姬長老為他尋找一個人，這麽長時間沒有消息，她定會前去查看一番。”
葉無塵心中苦澀，他沒想到這件事的源頭還在自己這裏。
姬吟雪，那是一個癡情的女子，是他的未婚妻，他真的能夠眼睜睜看著她落入月宗的手裏嗎？
葉無塵忍不住捫心自問。
似乎他本不應該來這一趟。
這筆交易讓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殺姬虛，則必會傷害姬吟雪。
如果出手救了姬吟雪，必定會讓這筆交易告吹，一旦這位少宗主與第二龍軒見麵，到時候陷入危險的就是他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