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仇

“每一個圈子的形成都有它的必然性和排外性,尤其是對於一個階層來說,如果達不到一定程度的身份和地位,沒有能與之相匹配的聲名,那麽,同這個圈子裏的人往來時,你就什麽都不是,甚至連相提並論於對方來說都是種褻瀆。”

顏凊在繪畫方麵的天分堪稱是才華橫溢,不然她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就名震畫壇。彼時她嶄露頭角,雖然有雲述在一旁為她保駕護航,但是文人相輕之事,自古以來就有。

更遑論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走到哪裏都少不了一些鑽營取巧之輩。

雲述傾力為顏凊爭取她應得的一切,一半是因為欣賞她的才華,另一半則是為著私心。他很清楚,在雲父的眼中顏凊一無是處,根本沒有跨進雲家大門半步的資格。而若是連這點浮名都失去了,那麽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隻能無疾而終。

再沒有半分更進一步的機會。

這無疑是雲述不能接受的。

那時他對顏凊的感情已經很深,那種堅定或許根本不能被稱之為執著了,在某一方麵,幾乎是成為了一種執念。

今生今世,非卿不娶。

承誰一諾,一念瘋魔。

感情就是這樣不可理喻的東西,一旦觸碰了,便會立時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雲述自以為在畫家偷用顏凊的作品來賺取聲名這件事上做了最好的安排,他不辭辛勞的尋找證據,甚至找上了當時畫壇公認的領袖褚飛柏先生來做公證,為顏凊正名。

但是他卻不知道,正是他這一貿貿然的行為將顏凊推上了風口浪尖上。

當時此事一出,風波四起,礙於雲述的地位和雲父的情麵,大多數人都選擇了站在顏凊的那一方痛斥畫家的人品卑劣,竟然冒名頂替。

一時間,顏凊身為受害者聲名大噪,人人惋惜。

而她孤女的身份也為她賺取了不少同情分,加上她於繪畫一途也的確頗有幾分才華,於是就這樣慢慢的打開了一片天,逐漸走進眾人的眼中。

但是,也有極少數人卻覺得顏凊心思不正,即便畫家生前做過錯事,可是如今人都已經死了,一死百事消,連死後都不得清淨,甚至還要承受這種侮辱。

確是過了。

畫家的生平根本做不了假,連顏凊曾是他的入室弟子,於貧困時被他收留都被人挖的一清二楚。而這些落在那些老人的眼中,對顏凊的印象更是一降再降,直至降到了穀底。

古人曾雲,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更何況如果不是畫家當年偶然的善舉,顏凊安能有此番境遇?

反咬一口,是為不仁,不尊師道,是為不孝。

如此不忠不孝之輩,焉能托付?

雲述生而富貴,平時往來之人皆對他恭敬有加,他又自詡為正人君子,哪裏知道這些彎彎道道。而顏凊一心繪畫,於人情往來上更是分毫不通,在她單純的世界裏,做錯事就是做錯事,又哪裏還有這樣那樣的道理。

就兩人的腦神經在某種程度而言,的確是天生一

對。

雲父按兵不動,由得獨子折騰。知子莫若父,雲述的性子是他一手打磨而成,他的優缺點他再清楚不過。

雲述性格倔強,既然是頭強驢,那就得順著毛來。用的好了,說不準還能有奇效。他的性子也的確是該改一改了,如此不通庶務,隻知文墨,早晚得在這上麵吃個大虧。

思及此,雲父還甚是大方的為顏凊延請了名師,教導她名門閨秀應有的技藝,以及人際往來的應對之道。

於他而言不過是順水推舟,白做人情,於雲述而言卻更像是一個信號,一個他們終於要被家族接納的信號。

因此他放鬆了警惕,甚至於雲父安排他同幾位相熟世家的千金相處,他也沒有再態度強硬的拒絕了。

他相信了他素來尊敬的父親的說辭,這不過是幾家有著合作關係的世家子弟最普通不過的交際往來。

“而我就是那幾家千金中的一位。”段夫人含著苦澀的笑意扭開頭,似乎不敢麵對顏芩。

當時她不過是豆蔻少女,麵對風度翩翩的雲述自然也是心動的,而雲述的專情和情深更是打動了她。

她甚至於是抱著頂替顏凊得到這個男人的念頭,來與之往來的。

雲父是個表麵上是個很慈善寬厚的長輩,所以他並不明著反對雲述和顏凊的交往。他隻是暗自挑選了幾個無論是身世還是本身人品都極其出眾的少女,送到他兒子的身邊。

更是打著培養下一代子弟親厚關係的幌子促成他們的交往。

顏凊隻是單純,卻不是傻子。一次兩次或許真的是她多心,那麽三次四次呢?雲述身邊的女人越來越多,如走馬觀花,來了又去。

可每每提及這些,雲述卻總是笑著說她想太多。

難道真的隻是她想太多麽?

繁重的壓力壓得顏凊喘不過氣來,她並不喜歡豪門大族太過繁瑣的規矩和禮儀。她願意忍受這一切隻是因為她愛雲述,但是雲述的反饋無疑令她無法忍受。

她是太過剛強的女子,雲述的這一係列動作已然讓她無比寒心。她想要的良人是能隻愛她,隻看她,除此之外別無他人的堅定。

雲述此時還不知道,他在顏凊的心中已經失去了資格,而他扔不打算學著拒絕。

感情的不順遂,加上身邊總是傳出不和諧的聲音,使得顏凊的心情越加的煩躁。她的畫技本就別具一格,卻越來越多的人說她不知所謂,胡亂塗鴉。

甚至有人直白的說她拾人牙慧,自身了無新意。而那個拾人牙慧,卻是明明白白的指向已經死去的畫家了。

她曾經是那人的徒弟,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她第一次拿起畫筆是畫家引領的,她所有的繪畫技巧都是跟畫家學的。

這樣說,似乎也沒有錯。

但是顏凊知道,這是不一樣的,那些灌注了她無數心血的作品,包含了她無數期待的線條筆墨。怎麽能僅僅用一句名師出高徒就囊括一切,那麽她的天賦,她的努力呢?

是不是就這樣不值

一提了?

她不善言辭,遇上這樣的情況也不知道應該怎麽為自己辯解,加上有心人的刻意誤導,一時間她的名聲越來越壞,幾乎到了跋扈蠻橫的地步。

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是能靠才華來證明一切的,更多人看中的還是人品。畢竟天朝人才濟濟,才華出眾的人或許少,卻絕對不是沒有,而一個人若然沒有好的人品,那必然是要被萬人唾棄的。

尤其,她那時在圈子中還薄有聲名。

眾口鑠金,三人成虎。

雲父聞聲樂得顏凊聲名狼藉,最好口碑盡毀名譽掃地。如果她能認清形勢,自請離去那就更好了。

直到現在,他依然認為是顏凊勾引了他的兒子。不然他素來引以為傲的獨子怎麽會跟吃了秤砣鐵了心一樣非要娶這麽一個女子?

雲述先前費盡心機為顏凊搏來的一切,卻反而成為了困住她的枷鎖。

這卻是兩人都無法預知的。

“然而他們兩人的決裂,卻是因為我。”段夫人仿佛想平定心情一般,扶了扶鬢角的碎發,橘黃的暖意籠出她浮光掠影般的容顏,留下驚鴻一瞥。

誰都不能忽視她的風姿,如臨水照花,清透從容。想必年輕的時候,更是美的驚心動魄。

顏芩收斂了情緒,安靜的繼續傾聽。

顏凊彼時猶如困獸之鬥,她拒絕雲述的陪伴,甚至不再同他見麵。

而雲述又氣又急,卻拿顏凊毫無辦法。破門而入,顏凊肯定會更加討厭他,但是不見她,不能親自證實她的安好,他又怎麽能放心的下?

“那天也是一個酒會,幾乎蕪城有點身份地位的人都到場了。”段夫人陷入了遙遠的記憶裏,緊抿的唇角滲出了一點凝重。

“我當時被雲伯父請托,作為雲述的女伴同他一起與會。”

誰都沒有想到當時顏凊也在現場,這或許也是雲父的設計之一,隻是誰都沒有證據。

作為雲述的女伴,段夫人同他一起跳了一支舞。這在上流社會的舞會上簡直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但是放在雲述的身上,卻由不得別人不深思一番。

彼時雲述為了顏凊在圈子裏攪起了一陣風浪,而他非卿不娶的誓言更是為他人津津樂道。或許更多的人是像在看笑話一樣的看待這件事。

但是不可否認,他的決心和堅持已經廣為人知。而在顏凊處於風雨飄零的此刻,他卻同另一個氏族千金在舞池翩翩起舞,這簡直像是兩人即將分手的信號。

顏凊或許也是這樣認為的,於是當夜她就決定和雲述攤牌。

分手,幾乎是勢在必行之事。

“就這件事而言,你幾乎是不可思議的原版重現了他們兩人分手的場麵。”段夫人別有深意的看了顏芩一眼,然後疲倦的閉上了眼睛。

“作為一個母親,我很感激你愛安初,也很感激你為他所做的一切。但是顏芩,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和安初,就是另一個雲述和顏凊?”

因為你們兩人,都是一樣的倔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