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期

當生活逼的人快發瘋的時候,顏芩曾告誡過自己,閉上眼又睜開那是一天,閉上眼不睜開那是一生。

而誰都無法預測下一秒你是否還能再睜開眼睛。

所以每一天她都要用力的生活,努力讓自己不要留下遺憾。

她並非是軟弱的女子,事實上她比很多人都要堅強的多。甚至有一回她玩笑一般的對蘇一若說過這樣的話,她說,如果有一天我想死的話,請一定不要攔著我,因為一旦我沒有死成而過後我又不想死了,那麽誰都無法讓我去死。

不光指人,也指事。

她不會給任何人再一次傷害她的機會。

連用過去回憶傷疤這些東西來刺傷她都不行。

曾經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覺得自己是沒有感情的,天生淡漠,所以便是拿那些血淋淋的慘烈直接甩出來拋在她的麵前,她都能麵不改色的全盤接受。

人人隻當她是沒心沒肺。

卻不知在他們看不到的多少個夜晚,她一遍又一遍的把不堪直視的過去翻出來,逼著自己再三回味,直到能夠坦然麵對。

再也掀不起一絲波瀾。

她狠嗎?就算是,她也不過是對自己狠心罷了。

她隻想保護自己,難道這樣也不被允許麽?

所以麵對段安初的一聲站住,顏芩不僅沒有聽從,反而更加加快了離開的腳步。

她不想再聽他說哪怕一句話,因為她太清楚,自己對他根本毫無抵抗能力,無論他說什麽,她都一定會心軟。

而此時此刻,她唯一不想的就是對他心軟。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年少相遇,已經注定了他在她的掌紋裏留下一席之地,她的生命線感情線事業線都隻為他一人起伏。

這個人占據了她人生的一個段落,如果說20歲到30歲是女子最美好的一段年華,那麽那個段落裏通通都寫滿了段安初的名字。

他對她的影響都來都不是太淺,而是太深。

“所以說,你已經再也不想聽我得出的最後定論了嗎?”段安初任由她走,直至顏芩的手已經握住了門把手,正待擰開,他卻選在此時再次開口。

抵在門扉上的手鬆了又緊,終於緊握成拳。顏芩帶著滿臉不在乎的笑意決絕的扭轉身,挑起了半邊遠山眉,似煙籠水墨的眸一片涼薄,再看不出半點情緒。“敬請賜教。”

“我們,在一起吧。”

耳邊聽到的是那人清冷的嗓音,由於小時候常年在國外,他的普通話從來都不甚標準,咬字生硬,拖長的語調有幾分模糊不清。

還記得數年前她曾經嘲笑過他,明明說起英文來就是一口地道流利的英倫腔,偏偏講起普通話就像是個隻會方言的邊陲人士。

那時他還生氣的有月餘不曾跟她開口講過話。

而現在,還是一樣古怪特有的咬字發音,她卻仿若聽錯了一般,不可置信的垂下頭。

隻因他說,我們,在一起吧。

等待太長,連夢想成真都成了一種奢侈。

她是想相信的,隻是理智告訴她

,她最好不要相信。

也許下一刻等待她的,就是他無情的推開。

而這個時候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竟然是段安然,隻見她喜滋滋的蹭到顏芩的身邊,用胳膊親昵的挽住她,開口討好的喚了一聲嫂子。

顏芩頓時傻住了,一臉糾結。

喂喂喂,姑娘你這稱呼也改的太順口了吧。

要不要這麽熱情啊啊啊啊啊!其實我們壓根不太熟啊!

最重要的是,我好像還沒有答應啊啊啊啊啊!

段安初麵無表情的看著顏芩一副好像被雷劈過的模樣,窗簾被風撩開,有陽光掠了進來。他滿足的眯了眯眼,彎起了唇角。嗯,果然是外麵的陽光太盛了,好像照得他快睜不開眼睛了呢。

嫂子也被人叫了,遲疑也被當成默認了。

加上心頭抑製不住得償所願的喜悅,顏芩半推半就的認下了她新鮮出爐的男朋友。

嗯,確切的說,應該是前男友。

段安然很貼心的找借口離開了,雖然‘為了慶祝哥哥脫離單身,要回家煮紅豆湯’神馬的借口略囧。

但是大家好像都不太在意的樣子。

那她也就不在意了吧。

顏芩坐在段安初的床邊,左手握住他的右手。這也是段安然特意要求的,原因則是男女朋友腫麽可以坐的太遠,這樣不利於培養感情神馬的可笑理由。

手心的溫度真實而灼熱,她著把玩著那人修長如玉的手指。她本來就愛屋及烏極為喜歡段安然,曆經了此事,更是將原先隻有五分的疼愛轉化成了十分。

“傻笑什麽?”段安初漫不經心的拂開她額前的碎發,厚重的黑色,觸在掌心有種絲綢的順滑感,他反複摩挲了幾下,然後才極為滿意的撂開手。

以顏芩的性子,如果真的不是把他的話放進了心裏,又怎麽會數年如一日的留著長發。

“我高興,你終於是我的了。”

他喟歎的反手握住她的手,無形溫存。

隻是可惜單獨相處的時光總是太短暫,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傾訴些其他。隨著幾聲規律的敲門聲,穿著白衣大褂的醫生推開了房門,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實習生和一個粉衣護士。

“雖然很抱歉打擾你們恩愛了,但是段先生你該吃藥了。”

顏芩聞言果斷的抽回手,對著那個說話很幽默的醫生翻了一個白眼。

段安初則矜持的點點頭,他似是對顏芩的舉動有些無奈,頗為歉意的看著他的主治醫生,說,“好。”

一個站在最門邊的護士見狀很有眼色的將手推車推了過來。車子上琳琅滿目的擺了好些藥品,每一個都細心的貼上了紙條。

段安初從善如流,接過護士遞過來的半杯溫水就開始吃藥。

藥粒有大有小,五顏六色。

顏芩大致掃過,各色藥丸竟然多達十數種。她突然看向自己方才握住的那雙手,瘦的驚人。

此刻她卻不好說些什麽,隻能安靜的看著主治醫生讓段安初躺平,擺出儀器開始做檢查。

一係列基本檢查做下來,段安初有些微喘,醫生則皺著眉頭掏出筆在查房記錄上

寫著什麽。

良久,醫生抬起頭,也不避諱顏芩的存在。他對段安初說,“段先生既然可以為自己的病情全權負責,那麽我也就不瞞著你了。”

段安初臉色有些蒼白,他看向刻意停頓了一秒的醫生,沉默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可以承受。

醫生有些惋惜的翻著病曆卡,盡量以最精準的數據和語言表達他得出的結論。

“段先生,你的病發現的時間太晚,現在已經是癌症晚期了,我的能力有限,實在是很抱歉。”

“但是國內的醫療水平如此並不代表其他國家也治不了,如果你有意願的話,我可以推薦你去米國治療,那裏曾有過好幾例胃癌晚期病人被治愈的案例。”

“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一下。”

醫生說完很體貼的轉身離開了,他來的時候呼啦啦帶了一群人,走的時候同樣也是眾星拱月的被簇擁著離去。

門扉被輕輕合上,然後是刻意放緩的腳步聲,最後,全無聲息。

主治醫生是知道段安初的身份的,所以他隻問他有無意願,而不是問他能不能承受這般高昂的醫藥費。

有時候身份地位的確好用,至少在麵對死亡的威脅時,不用考慮有沒有條件去醫治。

顏芩苦笑的尋到段安初的手,有些涼,或許更多的是因為心涼。

他有些顫抖的想要抽開,顏芩卻固執的執起他的手,放在唇邊輕嗬。她說,“別擔心,會治好的,你不會死的。”

一遍又一遍,仿佛在安慰自己,又仿佛在堅定著一個信念。

他們還沒白頭到老,他們才剛剛在一起,段安初他怎麽會死,又怎麽可以死。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如果是真的呢?”段安初卻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一般,神情空洞,他怔怔的看著天花板,瞬間隻覺得他的世界不再有顏色。

隻剩下黑白。

“就算是真的,我也會陪著你,直到你生命的最後一天。”

“嗬嗬,我知道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醫生的話像是給他下達了最後判決書,把段安初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擊打的半點不剩。

顏芩無力的垂下手,一時隻覺心亂如麻,也許一切又回到了起點,甚至,比起點還不如。

段安初再次拒絕了她,封閉了他的心。

她很想開口說些什麽,但是她的諾言她的保證她的安慰他通通都不想聽,通通都拒絕。

不是不相信,正是因為他相信,才不肯讓她說出口。

這對彼此來說,都太殘忍。

折騰了一番,時已殘暮,房間裏沒有開燈,素色簾紗被霞光映照出一片昏黃,淡紫的鈴蘭跟堇色重疊,顯出一色觸目驚心的豔色。

血染殘陽,生機盡毀。

顏芩的手機卻在此時發出滴滴的信息提示音。

屏幕被點亮,發出幽幽的光。段安初看向她,臉上神情莫測。

她半側過身取出手機,卻實在提不起半分點開查看的勇氣。

隻因散發著熒光的手機屏幕上,發件人赫然是池峰城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