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安然
終有一天,手上的疤痕會好,那麽,心上的疤痕呢?
是誰說過,錯過不是錯,而是過。
如果時間能逆轉,悲傷會重塑,又會不會早在三年前相遇之初,選擇彼此擦肩而過。
然而假如卻是世上最無言的痛,因為我們永遠都無法預知命運。
對月枯坐,望透蒼穹。
徒留,此生不悔,惟願來生,再不相見。
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見。
顏芩從來沒有想過能在祁市躲一輩子。但是按她的心裏預計,能第一個找到她的人大抵脫不開蘇沉或是葉令楓兩人。
而這兩個人,一個設計她,一個虧欠她,也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他們才會堅定的想要找回她。
等待她的歸來。
但是顏芩做夢都沒有想到,她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小山村裏,最先接觸到的第一條屬於外界的消息,是關於段安初的。而消息的提供者,則是他的妹妹----段安然。
一日,陽光甚好,顏芩搬了凳子坐在屋外看書。雖然為人師表要負責傳道授業解惑,但整個學校的學生滿打滿算下來也就勉強能分成兩個班。許老師斟酌著安排了課表,讓她和蘇一若輪流交叉著上課。
饒是如此,一天裏也總有許多時間可以剩餘。
而在這個荒瘠的小鎮,無論多高端的電子產品通通都派不上用場。不僅是因為這裏搜索不到網絡信號,更是因為,電這個東西在這裏是十分珍貴的物資。
輕易,舍不得浪費。
更何況,她和蘇一若雖然名為老師,卻是沒有工資的。倒不是說許老師克扣她們,而是在祁市這個地方,每家每戶都是一窮二白,家裏但凡有孩子需要上學的人家,皆是送些糧食日常用品來充抵了學費。
所以她們這些做老師的,每個月也不過是能發些米麵蔬菜,圖個溫飽。
是很苦也很窮,但她甘之如飴。
如今的生活,能稱得上一句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在經曆過曾經整個世界被顛覆,信念寸寸崩塌之後,能有一個地方可以包容遍體鱗傷的她,她就該感恩,不是嗎?
這樣的生活,真的很好。
最重要的是,她終於不再是一個人。
她還有一個妹妹。
一個血脈相連,視她為掌上珍寶的妹妹。
而就在顏芩如此慶幸滿足的時候,同樣有一個人的妹妹,正為她護在心頭如珠如寶的兄長擔憂。
亦或是憤怒?
也許普天之下的家庭都一個樣,但凡做妹妹的都很護短,容不下最親近的人受到一丁點傷害。
哪怕指甲大小的一點點,都不行。
於是在全民都踴躍參與著‘尋找顏芩’這檔聲勢浩大的活動中,段安然竟然能突破防守浪潮,成為第一個見到顏芩的人。
實在不得不感慨是命運的功勞,上帝開了金手指,強悍的延續了劇情。
隻是段安然的到來,卻不是為了敘舊,而是興師問罪。
那個往昔被她親昵的喚為顏芩姐的人,已經榮登了她此生最討厭之人這一寶座,並且絕對絕對沒有之一。
王座桂冠上的永垂不朽,獨此殊榮,理應
頂禮膜拜。
陽光如雨,傾瀉而下。天氣逐漸燥熱,顏芩穿了白色的襯衣和淺藍的小腳褲,十根白嫩嫩的腳趾被她妥帖的安置在布鞋子裏。
淡紫色的鞋麵,有精致的布藝花朵點綴其上,加上是軟底的鞋跟,美觀又舒適。
實在是大大的方便了顏芩這個懶人,蘇一若已經不止一次的唾棄過她的穿衣品味。簡直可以用不堪造就,慘不忍睹這八個大字來形容。
如若天下的女子都愛美,那顏芩一定是女子裏的女漢子,女漢子中的戰鬥機。
妥妥的懶散成性,戰鬥值破表。
不過好在還有蘇一若,每每用一雙巧手化腐朽為神奇,誓死力挽狂瀾。
於是,在段安然一路顛簸身心俱疲的來到祁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滿身從容,泠然溫婉的女子。
一頭黑亮的長發被絲帶束起垂在左側,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配上一身簡單至極的衣裝,卻在無形中增添了幾份清麗雅致。
相較於自己麵色蒼白,被病痛折磨的消瘦不堪的哥哥,顏芩的生活簡直不知道滋潤了多少倍!她的無情更是不可言喻!
段安然一下子紅了眼,二話沒說直接上前給了顏芩一個巴掌。
她怎麽敢,怎麽敢在把她的哥哥傷的如此之重以後,還能這般平靜的生活,她怎麽敢!
‘啪’,架在鼻梁上的框架眼鏡驀然被打落,飛出去老遠。廉價的樹膠鏡片脫離了塑料架子,咕嚕嚕的向前滾動,直至再也看不見。
一時間,四下無聲,隻剩了兩人沉默僵持。
臉上被挨了一下,火辣辣的生疼。中度近視的眼睛有一瞬間的盲點,耳鳴的感覺格外明顯。顏芩狠狠閉了閉眼,眼前蚊蠅大小的文字在視網膜飛旋變淡脫離,逐漸模糊,不清。
祁市果然是個適合遇故知的地方啊。
顏芩苦笑。
窮途末路,這也許是顏芩見到段安然之後的唯一一個念頭。
心亂如麻。
那些紛亂之極的思緒,以及天翻地覆的淪陷,分分都在疼痛裏一一清晰。
避無可避。
段安然緊咬著唇,手上一鬆,那些原本緊握成冊的一疊白紙紛紛揚揚撒了滿地。滿目都是看不懂的艱澀拗口的文字。
唯有醫師初步診斷書這七個黑體大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撞進心底。
雪白的紙片如同枯瘦的落葉,盛開,凋零。
顏芩突然不敢再看。
“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恨過你。”段安然的心髒起伏,隻覺得滿腔苦澀都化作了仇恨,她分明有千百種手段可以讓眼前的女子生不如死,卻偏偏無計可施。
無可奈何。
隻因她那般恨著的女子,是哥哥的心上人,放在心坎尖尖上嗬護的人。
“是你辜負了他。”
耳邊是尖利的指責。
蔚藍的天空仿佛一下子被剝離得很遠,方才觸手可及的陽光在一瞬間無跡可尋。顏芩想,她是多麽的渴望能在陽光下沐浴永生啊,隻是為什麽,她明明還站在這裏,卻像是被丟進了陽光下陰影中,再也觸碰不到半點溫度。
遊離在世界之外的錯覺。
連呼吸都是一種奢侈
。
“是嗎?”顏芩的聲音很輕,仿佛一陣風便能吹散,她的自嘲卻融進了空氣裏,塵埃落定,衍生荒蕪。
“我很好奇為什麽你們都覺得是我辜負了他。”
“是啊,你們都說段安初他喜歡我,愛我,可是為什麽,我這個被他愛著的人卻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呢?”
顏芩嗬嗬笑了起來,轉眼對上段安然憤怒卻生動的眉眼。
仔仔細細的描摹著,一筆一劃,極盡婉轉。
你看,他們長得多相像啊,就跟段安初站在她麵前似得,就好像段安初在質問她,為什麽要辜負他。
但是,她從來都不是他,所以,她不會懂。
永遠都不會懂,他們之間的恩怨曲折。
顏芩還記得自己應該要微笑,她還記得老師說過留的清明在,萬事過心頭。
可是,怎麽辦,她微笑不起來呢。
強行撐開的嘴角有了鮮血鐵鏽的氣息,顏芩淡定的咽下一抹鮮紅,徒留令人泛嘔的腥味在口腔裏回甘。
有些甜,有些澀,如此,便構築了萬千情結。
冰冷的絕望。
一步錯,步步錯,在前二十餘年平凡單調的往昔歲月裏,她曾以為段安初是她灰暗人生裏的唯一亮點,是她能賴以生存的救贖。
但是他一直在拒絕她。
他說,顏芩,與其許你一個無望的未來,不如選擇親手傷害你。
他說,顏芩,放手吧,退回到朋友的位置,那裏才是最安全的距離。
他說,我們不合適。
而後來他又說了什麽呢?
他說,顏芩,我們要不要試試看。
他說,我不知道這條路我們可以走多久,也許下一秒我們就會被迫分手,那麽顏芩,你要不要跟我試一下。
試什麽,試著得到又失去嗎?與其這麽殘忍,那還不如從來都沒有得到過。
從來都沒有愛過。
那時候的她多傻啊,懷揣著這點小小的甜蜜獨自走過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旅途。那時候她是真的相信段安初愛她,那麽的愛她。
奮不顧身,不顧一切。
但是結果呢?
卻、是、一敗塗地。
他的確是愛她的,但他更害怕傷害她,所以寧願放開她,讓她走的遠遠地,讓她永遠沉湎在回憶裏不可自拔也不願意再牽起她的手。
多麽可怕的愛,又是多麽,無私的愛。
那麽,讓人心生絕望的愛。
而賦予她這一切的人,是那個她愛的要死要活,死不悔改,拚盡性命也要能追趕上的人。
他的名字,叫做謊言。
不過是,她自己欺騙自己的謊言。
錯行一步,漏算情深。
她漏算的,從來隻有自己的情深。
她的愛情,從來都與段安初無關。
不過是,一場自編自導自演的鬧劇。
劇終,落幕。
“顏芩姐!我哥他要死了!他快死了!”段安然終於忍受不住壓抑大叫出聲,一行清淚順著她瓷白的臉頰滑落,攪亂一池漣漪。
“你說什麽?”
“安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