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贏2_第四周 盟約

42 周一,上午十點整

給駱伽和周銳開門的也是小魏。方恩山笑嗬嗬站起來,坐在對麵,看看時間:“真準時。”

麵對麵的位置代表著對立,顯然被當作對手,駱伽不喜歡,卻很知足地表示感謝。方恩山開門見山地說:“我是搞財務的,不太懂那些複雜的係統,你先簡單介紹一下公司和產品吧。”

駱伽無法拒絕,用最簡潔的方式介紹:“捷科是世界頂尖的信息公司,我們的智能交通解決方案可以幫助客戶改善交通管理水平,減緩交通擁堵。”

方處長蹺著二郎腿,饒有興致:“智能交通解決方案,我感興趣,再講講。”

“智能交通就是通過攝像頭和路麵感應器收集信息,並通過電腦係統進行分析和優化,幫助交管局優化交通,掌握交通狀況。”駱伽不能了解方恩山的想法,心裏覺得不妙,望向周銳,向周銳求助。

駱伽話音一停,周銳插話提問:“方處長負責計劃建設,項目都經過您審核,我們能了解一下您的設想和構思嗎?”

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廠家代表來拜訪方恩山,他都爭取三下兩下打發走,不給對方提問機會,這次也是滴水不漏地反問回去:“嗬嗬,我是搞道路建設的,挖溝刨坑,這些我們在行,信息技術一竅不通了,你們是專家,還是聽聽你們的建議吧。”

方恩山不停提問,始終不透露半點有用信息,大約十分鍾後,笑眯眯問道:“嗯,你們公司產品和方案確實不錯,帶資料了嗎?”

駱伽無計可施,雙手遞上產品資料。

“寶貴啊,我留下來好好研究,捷科是世界一流公司,我早有耳聞,二期工程即將招標,我們一定提前通知你們,請你們做好準備。”方恩山拍拍產品說明書站起來,右手向外一伸。這是明顯的送客,駱伽起身告辭。

方恩山不送,將駱伽留下的產品說明書遞給小魏:“處理了吧。”

小魏抓起資料,扔到垃圾桶中:“這麽多資料,誰有空看?”

“處理得好。”方恩山滿意,“天津的會議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處長,這個電暖氣您還用嗎?”小魏指指書櫃頂上的電暖氣,交管局福利好,逢年過節發東西,用得著用不著發個遍,除了自用還可以送人。北京家家有暖氣,電暖氣自己用不上,也送不出去,就一直放在書櫃上麵。

方恩山樂得清理出去:“拿去,廢物利用。”

小魏左手拎起暖水壺,右手提起電暖氣,推開頂層小門上了天台:“看看這是什麽?”

“嗬嗬,雪中送炭。”趙勇正被凍得全身哆嗦,迎上去接過電暖氣,插上電,雙手攏在漸漸變紅的電熱絲旁。

“趕明兒給你弄個飲水機,再從方處長那兒順點兒好茶。”小魏坐在沙發上,點燃一支煙,他和趙勇十分投緣,特意送來消息:“捷科的駱伽來見處長了。”

“呃,怎麽樣?”趙勇有了內線,消息果然十分靈通。

“被打發了,方宏偉不靈,小姑娘更沒戲。”小魏心向趙勇,說話都同仇敵愾的口氣。

“女的總有優勢吧?”趙勇很矛盾,他們既是好朋友,又是競爭對手。

“美女有什麽用?能吃能喝能玩嗎?關係都在麵兒上,很多地方去不了,很多事情也做不了,不像咱們兄弟,是吧?”小魏剛進政府機關半年,大學課程學到的知識早就還給了老師,卻把官場這一套摸得滾瓜爛熟。

敷衍!方恩山雖然態度和藹,卻根本沒有透露任何有用信息。

既然突破不了張大強和方恩山,駱伽想起了方宏偉的建議:“我們去永嘉集團。”

半年前,永嘉集團與惠康聯合投標,贏得一期工程,那天晚上,請田蜜唱歌的也是永嘉集團的王總。既然永嘉集團這麽厲害,方宏偉為什麽不早些合作?在商場上,利益才是永恒的主題,誰也不是永恒的敵人。周銳立即讚同:“嗯,有棗沒棗打三竿。”

永嘉集團占據了清華科技園的一整層,顯示出滿滿的實力。當永嘉集團總裁王鍇現身會議室時,駱伽更吃驚,這個博士既年輕又穿著講究。王鍇見到駱伽頗為意外,快步過來,極有風度地拉開椅子,請她坐進去,卻把周銳晾在一邊兒:“哎,老方怎麽沒來?”

王鍇極為熱情,沒有拒人千裏之外的味道。駱伽試探著反應:“我接替他負責北京交管局,他說,您是我唯一的選擇。”

王鍇不置可否,笑著坐下:“為了二期工程,你們有什麽進展?”

“我們拜訪了張主任和方處長,他們對我們的產品和方案都很感興趣。”駱伽脊背挺直,雙手搭在桌麵上,淡淡的妝容,雅致的耳環,標準的套裝,很有氣場,很有範兒。她的包包上有一個小小的飾品,那是什麽?一隻灰色的猴子攀在皮帶之上,既俏皮又可愛。王鍇走神之際,發覺駱伽停止說話,隨口回道:“捷科是世界級的公司,我也希望能夠有合作的機會。”

駱伽聽出機會,雙手交叉:“王總,對於合作,您有什麽設想?”

王鍇入迷地研究著駱伽,竟然失態。永嘉集團與惠康是長期合作夥伴,豈能隨便改換門庭?王鍇在商場多年,哪會犯這種初級錯誤?他自失地一笑,拉出距離,打起太極拳:“關於合作,我有一個理論,要結婚,先戀愛;要戀愛,先交往;要交往,先了解。”

駱伽靠回椅背,現出失望的神情,看來急於求成了:“這是什麽意思?”

“我們首先互相了解,找到共同的興趣,再一步步變成合作夥伴,胖子不是一口吃出來的。”王鍇解釋完,怕語氣過於強硬得罪駱伽,緩和下來,“你們能來,我非常感激,今晚我請客。”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王鍇是生意人,不做無謂的投資,看來還有機會。會議將要結束之際,一名身材勁爆的秘書敲門進來,目光飄過駱伽,將一張文件遞給王鍇:“王總,中石油發標書了。”

王鍇大剌剌將文件向桌麵上一攤,這是一份蓋著中石油公章的采購招標文件,標題依稀是照明設備采購,他用手指彈彈文件,有一股在駱伽麵前表現的衝動。女秘書將招標文件向前推去,勁爆的身體碰到王鍇肩頭:“大堂的照明燈和水晶燈采購,預算大概幾十萬。”

“石總,我呀。嗯,文件收到了,看出點兒問題來,不知道該怎麽講。”王鍇決定在駱伽麵前展現實力,拿過電話機,彈鋼琴一樣按出號碼,毫不避諱地談論招標:“水晶燈就在總部大樓,是你們中石油的門麵,也代表了中國的形象,各級領導和外商都從這裏過,一抬頭就能看見。水晶燈就應該是水晶的,不能用玻璃球啊,外商知道了,還敢與你們合作嗎?各級領導知道了,不會笑話你們嗎?紙裏包不住火,媒體報道出來,水晶燈都是假的,中石油丟得起這個人嗎?萬一人家背後打聽這件事誰辦的,該怎麽議論?”

王鍇看似站在對方角度,其實卻另有動機,石總果然請教對策,王鍇出謀劃策:“我的思路很簡單,一定要貨真價實,珠子和掛綴兒要用水晶,必須是天然的,咱們中石油從不弄虛作假,也不缺這點兒錢。哎喲,中石油還能沒錢?汽油漲價唄,多簡單。”

周銳回到公司,在網上搜索王鍇的資料,永嘉集團從房地產起家,不斷擴張,發展成為綜合性集團,幾年前與惠康合作,進軍高科技行業。王鍇憑什麽異軍突起?駱伽饒有興致地看著網頁,挖苦周銳:“嗬嗬,網絡也不是萬能的。”

永嘉集團橫跨房地產和高科技行業,又拿下一期工程,周銳搜索到王鍇的信息,讀出來:“一九九二年畢業於北京聯合大學,美國西太平洋大學工程博士,曾經獲得‘北京市十大傑出青年’稱號,優秀‘民營企業家’,這裏有一篇媒體采訪。”

駱伽笑而不語,直覺告訴她,王鍇晚上請客不為生意,而是為了追求自己。

駱伽把車停在海棠居門口,左右橫七豎八停了不少名車,這裏位於二環內,周圍都是平房。海棠居隻有一扇小拱門,若去掉匾額,任誰都找不到這裏。進門繞過影壁,豁然開朗,別有乾坤。正中一個極大的罩著琉璃頂的庭院,陽光可以射入,暖氣不會泄出。院落內流水、假山、亭台俱全,兩名宮裝女子撫琴弄瑟,仿佛時光倒流一千年,獨有小世界。她第一眼就相中這個地方,適合接待官員,即便被人拍到座駕,也覺得領導們是好公仆,去這麽簡樸的地方就餐,實際上裏麵卻極盡奢華,這像極了領導的風格。

王鍇注意力全在駱伽的一笑一顰之中,從包包談到鞋子,聊得筷子不沾菜,開心暢快。駱伽把握著分寸,不遠不近,不卑不亢,也不談合作的事情。周銳在王鍇眼裏,像空氣一般不存在,他如坐針氈,待話音稍歇,突然插進去:“王總,我們談得這麽投機,是不是一起在交管局做個交流。”

王鍇差點兒噎住,如果永嘉集團和捷科一起出現在客戶麵前,惠康豈會善罷甘休?他久經商場,立即想到對策:“還是分進合擊吧,你們在表麵做工作,我們下麵努力。”

二期工程競爭激烈,駱伽寄希望於與永嘉集團合作,周銳的問題不可回避,駱伽配合道:“王總,關於合作,您得交個底兒,能合作當然好,不能合作也早點兒說出來,我們另想辦法。”

王鍇不想斬斷合作機會,放下酒杯,拿出以往說法:“還是那句話,先戀愛,再結婚,不能第一次見麵,就讓我拋棄糟糠之妻吧?”

駱伽毫無退意,一語雙關:“王總有家有室了,我還要不要和您交往呢?”

這句話本意是指商場的合作,王鍇肚中酒精翻滾,看著駱伽嚴肅又可愛的樣子,心在怦怦跳動,思緒被攪亂,沿著情感的路子回答:“隻要情投意合,沒有什麽不可能。”

駱伽舉起滿滿的酒杯,仰脖喝下:“隻要您有情有義,我們便絕不辜負。”

“我”被換成“我們”,話題跳出情感,暗示公司合作的層麵。王鍇豈能聽不出來,他話已出口,難以回收,端起酒杯另想出路:“好,隻要客戶選捷科,我便與你合作。”

北京交管局是鐵板一塊,惠康根基深厚,駱伽不是不知道,飯桌氣氛稍冷。王鍇不忍心,退縮立場:“這樣吧,我幫你把幾位管事的人約出來坐坐。”

立項報告卡在計劃財務處,駱伽點頭同意:“謝謝王博士,能不能將方處長約出來?”

王鍇摸出手機,又放回去,方恩山明天好像要去天津開會:“他還真約不出來,好像去天津開會了。”

互相揣摩很費腦筋,駱伽很快沒了食欲,桌子上還是滿滿的各種菜肴。王鍇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免得搞僵氣氛:“最近我研究星座,你們懂嗎?”

“嗯嗯,我大學有塔羅牌呢,王總什麽星座?”駱伽確實曾經迷過星座。

王鍇不想立即回答,吊著駱伽去猜。駱伽琢磨著他的言行舉止,采用排除法:“王總的溝通靈活委婉,即便拒絕也讓人感到愉悅,這應該是哪個星座呢?”

這句話有明顯諷刺的意味,王鍇連稱慚愧:“我沒有拒絕合作,隻是需要一些時間。你是什麽星座?”

“摩羯座。”摩羯座從十二月二十二日到一月二十日,下周就是駱伽的生日。

43 周二,晚上九點整

趙勇白天泡在北京交管局,晚上泡在望京一家韓國餐館,不是因為燒烤味道好,而是看中了位置。位置其實並不好,隻是因為這裏就對著田蜜的樓門口。趙勇也不是為了等田蜜,而是他,那個男人。

臉譜夜總會的女孩們口徑一致,田蜜遇到了永嘉集團的王總,後麵說法就不一樣了,有人說是被包養了,有人說情投意合。趙勇必須親眼看見,才會相信這是真的。他嚼著烤肉,吃不出味道,田蜜把人民幣撒了一個天女散花,這個相貌甜美的女孩人品絕對差不了。那段時間,趙勇白天找工作,晚上想田蜜,日複一日,竟深深陷了進去。當趙勇在中聯上班,興衝衝再去找田蜜的時候,她卻有了他。

人生總是這樣,你向左走,我向右走,有緣人擦肩而過。

多停留一會兒,就會有奇妙的變化,足以改變一生。趙勇守候在韓國料理,他堅信,要抓住這樣的機會,頂多堅持幾頓飯的時間。

張愛玲說,通向男人心中的是胃,通向女人心中的是**。

但是,張愛玲錯了,**不通向心,而是通向子宮,田蜜在醫院明白了這一點。也許這並非壞事,報紙上有很多明星奉子成婚的故事,寶寶是上天賜給父母的禮物,田蜜摸摸肚子,幸福感覺油然而生。張愛玲也許沒有全錯,既然通向男人心中的是胃,應該在餐桌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她很用心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

田蜜精心布置好餐桌,蠟燭、紅酒、鮮花,心裏期待著:他肯定能感受到溫馨的氣氛,攬著我的腰有說有笑。王鍇對我一直很好,給我車開,給我公寓住。雖然不經常回來,我也理解,因為他和父母住在一起。

氣氛很好,該說了:“親愛的,有一個消息。”

“嗯,說吧,今天的菜真好吃,酒也很好。”王鍇對晚餐很滿意,期待著下一步。

“我今天去醫院了。”

“病了嗎?”王鍇關心地看著田蜜。

“不是。”

“為什麽去醫院?”

“我懷孕了。”

王鍇低頭喝酒,陷入蠟燭光線之外的黑暗中。田蜜看不清他的臉色,他也許還沒有做好準備,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然後會怎麽樣?驚喜地過來摸著我的肚子,感覺他的寶貝嗎?馬上就是他四十歲的生日,女兒跟著前妻,難道他不期待新的奇跡嗎?

“女兒一歲的時候,我做了結紮。”王鍇抬頭,冷冷說道。

這句話炸得田蜜體無完膚,她想象了王鍇的各種反應,卻想不到這種可能。我根本沒有跟其他任何男人有來往!如果他做了結紮手術,失去生育能力,我怎會懷孕?聽說有人在公用泳池裏懷孕,但這是什麽樣的概率?而且,我也根本沒有去遊泳!

天!這是怎麽回事?田蜜腦中一片混亂,甚至暫時忘了自己曾為王鍇流產過一次的事實。

田蜜昏頭昏腦的時候,王鍇端著酒杯走到她身邊,撫摸著她的秀發:“親愛的,你還年輕,不應該承擔這麽大的責任,不管是誰的,做個手術就行了,我不怪你。”

寒風凜冽中敞開衣領,風像刀子割在臉上,趙勇痛在心中,他沿著道路向市內走去,一直到天黑,路燈亮起,肚子打鼓一樣響起。他需要食物、酒精和可以傾述的朋友,他打電話叫出周銳,然後鑽進路邊的酒吧。趙勇點了一盤薯條、一瓶洋酒,連幹兩杯,一團熱火從身體裏鑽出,然後他把薯條亂七八糟塞到口中。

當周銳和駱伽趕到的時候,趙勇的薯條已經一掃而空:“田蜜有了。”

“有寶寶了?”駱伽並不了解田蜜與趙勇之間的糾葛,一下子就想歪了。

“男朋友!”趙勇又好氣又好笑,仔細想想,有男友似乎比有寶寶好些。

周銳搜腸刮肚地找出安慰的詞:“天涯何處無芳草。”

“站著說話不腰疼。”趙勇哼一聲,咕咚又一杯酒下肚,駱伽按住他的酒杯:“看著我。”

趙勇抬頭,醉眼朦朧:“咋的?”

“你真愛田蜜嗎?”

趙勇眼珠像火焰一樣明亮起來:“愛,我該怎麽辦?”

“不要放棄希望,忍耐和等待,哪怕她嫁人生子,都要等下去。”駱伽誇張地勸著趙勇,希望他振作起來。

“田蜜要是結婚生子,你就別惦記了,多影響和諧社會。”周銳陪著幹了一杯。

44 周三,上午九點整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舍魚而取熊掌也,王鍇都不想放棄。

駱伽淺笑的樣子總浮現在他眼前,他把玩著手機,與捷科合作便不能與惠康結盟,但惠康是永嘉集團的業務基石。一邊是駱伽,一邊是生意,王鍇處於夾縫之間,又如魚得水,誰說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勁爆秘書又敲門進來:“韋總來了。”

韋奇峰?他突然殺到,肯定有事,必須小心。韋奇峰促成永嘉集團進軍信息產業,王鍇對他又敬又怕,敬的是他能力卓絕,怕的是他一塵不染。外企那些人都是打工的,誰給錢,就跟誰幹,沒少沾王鍇的好處,唯獨韋奇峰,一心一意都在公司利益上,滴水不漏,毫無缺陷,這讓王鍇覺得可怕。他快步迎到前台,果然看見挺拔俊秀的韋奇峰,旁邊是夾著大衣、提著皮包的劉明君:“歡迎,大駕光臨。”

“拜訪老友,不亦樂乎。”韋奇峰一派悠閑。永嘉集團的軟件基於惠康平台,是產品研發、市場銷售和技術服務的全麵合作,雙方合作拿下一期工程,王鍇不應該改換門庭,為什麽與捷科打得火熱?韋奇峰被請進貴賓室,自己倒茶,走到白板邊抓起寫字筆:“我剛參加了一門培訓,深有收獲,特意與王總分享。”

王鍇像小學生一樣鞠躬:“韋老師好,今天上什麽課?”

“渠道管理。”韋奇峰在白板寫上這四個字,“王總,老朋友之間不繞彎子。商場如戰場,戰場上就要有盟友,不能單打獨鬥,中國曆史上有合縱連橫,‘二戰’有同盟國和軸心國。惠康和永嘉集團,算不算合作夥伴?”

韋奇峰肯定聽到消息,衝著捷科而來,消息怎麽走漏這麽快?王鍇不動聲色:“我們是惠康的代理商和獨立軟件開發商,從一個戰壕裏打出來的。”

“合作夥伴之間關係有深有淺,既有肝膽相照、榮辱與共的戰友,也有同床異夢的權宜之計。我們是什麽樣的合作夥伴?”韋奇峰要徹底斬斷王鍇與捷科合作的念頭,咄咄逼人。

“榮辱與共,肝膽相照。”王鍇鎮靜地回答,心裏猜測誰泄露了消息。

韋奇峰在白板上寫上“夫妻”二字:“好,我們把這種境界稱作夫妻關係,不分彼此,情投意合,白頭偕老,我們對王總很忠誠,沒有二心。”

公司裏出了惠康的內線,底兒都被人摸了去,還做什麽生意?必須把這個吃裏爬外的人挖出來。王鍇腦子急速轉動的同時,口裏應付韋奇峰:“很形象,除了夫妻,還有什麽關係?”

韋奇峰在白板寫上“情侶”兩字:“低一層是情侶,雙方是有感情的,互相珍惜和尊重,發展順利,或許可以踏入婚姻殿堂,即便沒有緣分,大家好聚好散,卻不能腳踩兩隻船,三心二意,王總,你說呢?”

王鍇尷尬地點頭:“對,這個我懂,我們之間明媒正娶,正大光明。”

韋奇峰仍不罷休:“再低一級,就是一夜情,彼此就是欲望,一拍兩散,不用負責。我們惠康是正經公司,名門閨秀,正正經經地做生意,不玩這個,您呢?”

王鍇被挖苦得夠嗆,臉色一變,承諾道:“您放心,我絕不搞一夜情。”

韋奇峰毫不客氣:“我怕,有人有家有室了,還在外麵搞一夜情。”

王鍇有點兒坐不住了,連說不會。韋奇峰繞到他身後:“一夜情還有情,是不是?還有更爛的,金錢交易,一買一賣就為掙錢。”

韋奇峰隻差說出賣淫嫖娼來,王鍇經受不住,麵紅耳赤地反駁:“韋總的話說重了。”

“是嗎?”韋奇峰雙手撐在桌子上,彎腰與他平視。

王鍇昨晚剛見過駱伽,心裏發虛:“韋總,您放心。”

韋奇峰在節骨眼兒上毫不退讓:“二期工程就要啟動,您得給我一句話。”

捷科在北京交管局的勢力與惠康不可同日而語,王鍇是生意人,掂得出分量:“我們合作這麽多年,對惠康絕無二心。”

韋奇峰拍拍雙手,低頭喝完龍井茶:“有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原諒我直來直去,我們合作這麽多年,都是好朋友,才開誠布公。”

“韋總大駕光臨,中午我接風。”王鍇敬佩韋奇峰人品,又懼怕惠康的實力,永嘉集團還要背靠大樹。王鍇無法承受與惠康決裂的後果,舍魚而取熊掌也!王鍇送走韋奇峰,飛快發出短信:沒有約到張大強,抱歉。

駱伽手機嘀嘀響起,是王鍇發來的短信,這裏麵包含著明顯拒絕的味道,即便約不到也可以用其他婉轉的方式。周銳判斷著:“試探一下?”

駱伽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發出短信:那明天呢?片刻之後,王鍇短信回來:再說吧。僅僅三個字說明一切,永嘉集團這裏剛剛出現的一點兒希望,又被斬斷。可是,王鍇昨晚態度積極,怎麽會變卦了?駱伽是眼裏不揉沙子的性格,撥出號碼,響鈴幾遍:“王總,我。”

“啊,駱伽,你好。”王鍇正在陪韋奇峰吃飯,躲出包間接起電話。

王鍇遲遲不接電話,他和誰在一起?駱伽起了疑心,小心翼翼提問:“王總,我們不是要約張主任吃飯嗎?”

“呃,臨時有事。”王鍇根本沒來得及約,就被韋奇峰打消了念頭。

這句話模糊不清,他肯定在隱瞞,駱伽打開小雷達開始探測:“嗯,這麽緊急啊?連吃飯都顧不上。”

王鍇有些氣惱,前言不搭後語回答:“吃吃,正吃呢。”

“和誰呀?”

王鍇被逼到牆角,幹脆實話實說:“惠康的韋奇峰,奇怪了,你們前腳剛來,他後腳就到,誰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嗬嗬,王總快去吃吧,別讓菜涼了。”駱伽探測到原因,收起電話,有人將消息泄露給惠康,韋奇峰消息很靈通,內線遍布,風吹草動都在人家眼中。

“方處長在天津開會,是不是去一趟?”周銳換了思路,既然不能突破王鍇,便隻能回到正常的銷售路線。

45 周三,下午五點二十分

唐南軍看出趙勇情緒低落,把他叫到吸煙角落,問清楚後把他按在牆上怒斥:“你是男人,天大的事都得藏在心裏,別在辦公室裏唉聲歎氣,娘娘腔,趕緊給我去天津,把方處長招待好。”

稍有級別的官員,出差如同家常便飯,方恩山也不例外。領導都帶司機,可是方恩山級別不夠,便帶著小魏坐火車。他的行程都被小魏泄露出來,趙勇來到天津,找到方恩山下榻的酒店,指揮服務員在臥室布置鮮花和果籃,插上名片。方恩山平生有兩大愛好,首推麻將,次為唱歌,他在北京被老婆壓製,下班買菜做飯,《新聞聯播》之後遛遛彎,九點鍾上床休息,出來的時候便如魚得水。趙勇拍拍腦袋,找到大堂經理,擺上麻將桌。一切安排就緒,趙勇戴上墨鏡,看看手表,方恩山快到了,幹脆坐在酒店大堂守株待兔,廁所也不敢去,生怕錯過。

終於,一個狹長幹瘦戴著眼鏡的老頭兒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拎著行李的小魏。趙勇心中怦然一動,他初遇田蜜,就是這種震撼肺腑的心跳。他緊緊盯著方恩山,仿佛他會憑空消失一般。其實他的年齡沒有那麽老,鏡框後的眼珠賊亮,麵色白淨,額頭卻有數道皺紋,這是一副精於算計,卻才智有限,以至於未老先衰的麵孔。方恩山突然目光一掃,環顧了大堂,仿佛利刃割裂空氣。當趙勇移回目光的時候,他已消失在電梯廳。

十分鍾,這是從電梯到達客房,並打開行李的時間,趙勇發出短信:得知您來天津出差,我訂好了車,明天早上八點三十分送您去會場,中聯公司趙勇。幾分鍾後,手機嘀嘀跳動,回來的短信隻有兩個字:多謝。趙勇舉起手機狂吻,一切歸功於小魏的周旋。

這是一輛沒有頂燈的索納塔出租車,很低調,開會也不惹眼,比天津滿街的三廂夏利舒服很多。車內寬敞幹淨,後排座位裝了液晶屏幕,奔馳寶馬也不一定有這個配置。司機很能聊,從伊拉克局麵到阿扁貪汙,從狗不理包子到耳朵眼炸糕,從李宇春到芙蓉姐姐,天南地北,天上地下,即便交通堵成糨糊,方恩山還是很開心。停車時,不等方恩山鑽出來,司機蹦到門前拉開車門,扶著門框,讓他很受用。

方恩山結束一天行程,在屋裏踱來踱去,麻將桌在眼前晃來晃去兩天了,他時不時走過去摸幾下。事情辦完了,該玩玩了,他掏出手機:“小魏,忙什麽呢?上來玩玩。”

小魏受托於趙勇,隨時等候召喚:“沒事,處長下午忙不忙?”

“事情辦完了,過來玩會兒吧。”方恩山情深意長地看著麻將桌。

“行,就來,缺人嗎?”小魏做著為趙勇穿針引線的工作。

麻將不僅僅是麻將,而是一個機會,趙勇是守候機會的人。既然用了我的出租車,總得有點兒表示,方恩山對著麻將桌睡覺,不會無動於衷。麻將一定會打,小魏肯定會叫自己。這是趙勇的籌劃,卻不由他做主,盡力而為,聽天由命吧。好在,方恩山來天津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這是司機說的。方恩山見了什麽人,給誰打了電話,司機都會一字不落地傳到趙勇耳中。

果然,小魏電話到了:“處長癢癢了,你上來吧。”

趙勇在酒店外轉了幾圈,敲門進入客房時,裏麵還有一個牌友,也來自相關廠家。今晚肯定活動,還有花錢的地方,他毫不手軟,該吃就吃,該碰就碰。方恩山也是好手,那個牌友坐在方恩山上手,不知手氣欠佳,還是有求於人,被連吃帶碰,大把掏錢。

麻將正熱火朝天的時候,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方處長右手捏麻將,左手打開手機:“哪位?”

“方處長,您好,我是駱伽,聽說您在天津開會。”駱伽好聽的聲音出現在電話中。

“呃,下周吧,我現在有要緊的事。”方恩山摸起一張八萬,剛好湊成一對兒,詞不達意地說完,忙不迭地掛了電話。

“誰啊?”趙勇聽出點兒名堂。

“捷科公司的一個女娃,跟張大強打得火熱。”方恩山一副好牌,心情不錯,轟出一張九條,趙勇不動聲色,輕輕吃下。

劉明君衝進辦公室,將方恩山在天津開會的消息告訴韋奇峰:“聽說中聯正在接待,我要不要去一趟?”

二期工程驚動了不少廠家,捷科剛找了永嘉集團,中聯去拱計劃財務處,這將是一場硬仗。以韋奇峰在北京交管局多年積累的人脈,不怕拚不過,隻怕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如果演變成血流成河的價格戰,結果必定是慘勝。中聯是本土公司,技術和產品都不是對手,有沒有可以利用的空間?韋奇峰衝泡一杯碧綠的龍井,坐回座位,想定主意:“放中聯進來。”

“為什麽?”劉明君想不透。

韋奇峰瞬間定下策略,利用中聯擠掉捷科,讓出一點兒份額,拿到超額的利潤:“你是德國隊,世界杯小組賽上,中國對巴西,你希望誰贏?”

“中國。”劉明君明白了韋奇峰的計劃,中聯幹掉捷科,相當於中國男足在小組賽幹掉巴西,阿根廷和德國這些豪門肯定樂得合不攏嘴。可是,中國男足能贏巴西嗎?

夕陽西墜,方恩山像出籠的小鳥心情大好,叫四碗陽春麵到房間,一邊吃一邊戰鬥在麻將桌上。天黑燈亮之後,他出牌越來越慢,終於湊到小魏耳邊:“今晚就打麻將嗎?還有別的活動嗎?”

話中有話!小魏連聲說有,停下麻將,溜出房間與趙勇抽根煙:“別就打麻將了。”

“除了麻將,處長還有其他愛好嗎?”

“釣魚。”方恩山本不好釣魚,但是李局酷愛此道,他就被領導培養起來了。

“不行,晚上的活動。”

“嗯,唱歌。”

“葷的素的?”

“嘿嘿,葷素不忌。”小魏咧嘴笑了。

趙勇一行四人,驅車直奔卡拉OK,有葷有素地向上招呼。直到淩晨兩三點鍾,方恩山激情高歌,趙勇眼皮不停打架,不由得心生感慨,領導在家裏真被老婆壓抑壞了。

46 周五,上午九點整

“謝謝你們,我們才能找到優秀的人才。”駱伽變身為雷勵行的秘書,恍若兩個世界。圓桌邊坐著五六家獵頭公司的老板,他們每挖來一人,便可以得到三個月的薪水作為報酬,捷科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沒等他們客氣,駱伽語氣淩厲:“但是,公司削減開支,將凍結所有的招聘名額。”

獵頭公司在企業間“買賣人口”,是名副其實的“人販子”,這等於砸了飯碗。駱伽微笑著舉起一摞文件,點燃他們的希望:“但是,我們想出了辦法。”

誰不配合就是和生意過不去,他們點頭如同馬達。駱伽把三十幾份簡曆分發給每個“人販子”:“他們都是優秀的員工,隻是不適合現在的位置,我們不希望他們失去工作,所以請大家幫忙。”

“人販子”們抓緊時間閱讀簡曆,駱伽明白他們的盤算:“這筆賬怎麽算?你每“賣”出去一個人,就把這個位置交給你去獵。”

“人販子”們飛快計算,這筆生意很劃算,他們拿到了三十幾分簡曆,包裝一下,賣出去賺錢,爭取到捷科的招聘名額,再做一次生意。“人販子”們互相看看,這筆好生意,誰都不會放過,他們立即抓起簡曆開始行動。

天津交管局派車送方恩山回北京,方恩山叫趙勇同行,可見打了麻將,唱了歌,關係就是不一般。趙勇坐在前排,滿腦子都在琢磨項目,突破口找到了,下一步怎麽辦?方恩山管立項,項目最終必須回到繞也繞不開的信息中心。無論方恩山還是張大強都不能做決定,必須繼續向上匯報。李玉璽!趙勇頓時開竅。說著容易,做起來不容易,大槍都搞不定,憑什麽搞定李玉璽?他仍然混沌不清。

請方恩山引薦給李玉璽?這樣太容易被拒絕,將大台階拆成小台階吧,趙勇側頭:“方處長,有件事和您商量一下。”

“什麽事?”方恩山機警起來,他必有所求。

“我想在交管局做個技術交流,介紹一下我們的思路。”趙勇陪領導幹點不大不小的壞事,這個要求不過分。

方恩山放下心來,這個忙可以幫,一口答應:“趙勇啊,你們中聯想參與二期工程,提醒你一句,這個項目競爭激烈,你們優勢不大。”

“您指點一下。”趙勇就像在茫茫大海中看見一座燈塔。

“這個項目李局長做主,其他人都是跑龍套的。”方恩山隻說半句,提醒趙勇。

趙勇在捷科的魔鬼訓練中遭受過巨大挫折,終於學會用心傾聽,這句話很明顯是在壓低張大強的作用,他又想起一個關鍵問題:“處長,這個項目什麽時候啟動?”

“局長沒拍板,誰能動?”方恩山匯報幾次,李玉璽都語焉不詳,隻好壓下立項報告。

47 周五,上午九點五十分

雷勵行透著熱氣從健身房出來,坐在咖啡廳外的固定位置,放下運動包,兩腿搭在椅子上,悠然地抓起線裝書。駱伽與獵頭公司談完,圍緊米色大衣,不無擔憂。雷勵行推行新陳代謝,一口氣換掉三十多人,弄不好就會搞出大風波:“公司很亂,這麽多人離開,會不會引起麻煩?”

“亂者須斬。”雷勵行放下線裝書,講了一個典故:“南北朝時期,東魏大丞相高歡為測試幾個兒子的能力,拿出一團亂麻讓他們整理,他們忙得汗流浹背,次子高洋說亂者須斬,抽刀斬之,這就是‘快刀斬亂麻’的來曆,高洋後來繼父而立,取代東魏,為北齊文宣皇帝。”

雷勵行一手裁人,一手培養新人:“把周銳和小希叫來。”

既然方宏偉指望不上,雷勵行親自輔導這三個極有潛力的年輕人。羅小希加入公司後,除與駱伽聊得來外,幾乎獨來獨往,她簡潔明快地說了山東的情況,全國各地智能交通項目幾乎同時啟動,山東下周就要開始招投標。駱伽隨即把北京交管局受挫的情況講

了一遍,雷勵行突然問道:“永嘉集團?這個名字很有意思。”

很大氣,很吉利,駱伽很認可這個名字,還向周銳稱讚過。雷勵行熟知曆史,永嘉曾是西晉的年號,爆發了曆史上赫赫有名的永嘉之亂,五胡亂華,中原大地血雨腥風,這絕不是一個吉利的稱呼:“他們難道不知道永嘉之亂?怎麽會起這個名字!”

駱伽沒有聽說過永嘉之亂:“王鍇是留美博士,學識淵博,不會不知道。”

“哪所大學?”

“西太平洋大學,很有名的。”

“我沒有聽說過這所大學,周銳,你上網查查。”雷勵行在美國留學,又在美國工作過一段時間,如果是知名的大學,他一定聽說過。

北京交管局好像銅牆鐵壁,駱伽無法突破,一籌莫展,寄希望於雷勵行的摧龍八式:“老板,我們該怎麽辦?”

“別著急,你們先練好基本功吧。”雷勵行故意不拿出摧龍八式。

“基本功?”駱伽追問,羅小希盤著胳膊不為所動。

“聽,說,問。”

駱伽嘴角撇起來,不以為然,雷勵行在食指蘸在咖啡裏,在桌麵上寫了一個聽字,又畫上叉:“錯了,聽怎麽能是口字旁?”

周銳用食指蘸著咖啡,寫下一個繁體字“聴”。雷勵行是跨國公司副總裁,英語與中文一樣好,卻不喜歡西方的管理方法,偏偏喜歡中國古代的東西:“你看這個繁體的聴字,耳朵旁,右上為目,右下為心。古人告訴我們,傾聽不僅要用耳朵,還要用眼睛和心靈。簡體字徹底改錯了,簡化不能這麽做。”

雷勵行十年前初做管理,喜歡西方那一套,無非戰略、流程和各種方法技巧,後來思路改變,企業的核心是人,西方理論就不靈了,於是將二十五史放在床頭,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然而,國學過於模糊,西方管理的敘事方式和結構值得借鑒,他又用西方的邏輯和方法論,將中國古典智慧進行整理,終於大成。他拍拍膝蓋上的線裝書,欲言又止:“不說這麽多了,說到傾聽,你們會嗎?”

駱伽恍若回到幼兒園:“這個,我應該會吧。”

“用心靈傾聽。”雷勵行指指胸口。

“這個我真不會。”駱伽一頭霧水。

“這個你必須會。”雷勵行架起雙腿,轉向溝通能力最弱的周銳,“今晚有空嗎?”“有空。”周銳毫不猶豫地回答。

“駱伽,你今晚有空嗎?”雷勵行不經意地繼續問。

駱伽警覺,困惑地望著雷勵行:“您有事嗎?”

“先別管我有沒有事,你晚上有空嗎?”

“今晚不行的。”

雷勵行搖頭大笑,問羅小希:“你呢?晚上有空嗎?”

羅小希眯起眼睛,猜不到雷勵行的動機:“嗬嗬,我還不知道。”

雷勵行靠回椅背,目光延伸到無盡的空中:“我還是講故事吧,她高爾夫打得很好,一個陽光燦爛的中午,很適合打球,她打我電話,勵行,下午有空嗎?我以為她請我打球,開心地說,有啊。她卻說,我正在裝修房子,瓷磚都在建材城,你既然有空,就幫我運吧。我累得汗流浹背,沒有打成球,卻被抓了勞力,她住在二十四層。”

駱伽笑成一團,周銳似有所悟。雷勵行繼續講下去:“第二天的天氣也很好,她又打來電話,勵行,今天有空嗎?她裝修還沒有結束,建材城裏麵還有很多東西要運,我便故意刁難,不行啊,今天下午很忙的。她在電話裏咯咯地笑,你昨天那麽辛苦,我本想請你打球,順便再請你吃親手做的冰激淩,你既然那麽忙,那就算了吧。”

周銳撓頭,這可真麻煩,說有空不行,說沒空也不行,你不說也不行。雷勵行說起她,從內到外地明亮起來:“第三天,她又打電話來,我琢磨一天,終於想到辦法。”

“我知道了。”駱伽躍躍欲試,“她再問沒有空的時候,就說下午有一個會議,晚上要回家陪爸爸吃飯。看她怎麽辦?如果打球吃冰激淩,就放下工作陪她,如果去建材城,就說這個會議很重要。”

雷勵行眼角竟有些濕潤,其實,無論打球、吃冰激淩,還是裝修房間,他都一定有空。羅小希和駱伽都看出他黯淡的神情,什麽人讓他如此憂鬱?空氣竟因這個故事凝結起來。雷勵行發現失態,立即整理情緒:“每個人心中都有秘密,必須學會用心傾聽。”

“嗯,我明白了,就要想象頭頂上有一個小雷達,上下左右仔細掃描。”駱伽傾聽能力極強,周銳嗬嗬笑起來,這個比喻很形象。

“可是,我還不會用目光傾聽。”駱伽提出另一個請求,看一個人心術,要看他眼神。

雷勵行食指遠遠地點著駱伽額頭:“靠近點兒,讓我看看你的眼睛,嗯,再近點兒。”

駱伽挪動身體,距離雷勵行隻有一拳距離,能夠感受到他輕微的呼吸,睜大眼睛,讓他仔細去看,足有一分鍾的時間,被看得暈頭轉向:“您看出什麽了?”

“透徹一雙眸,迷糊一顆心。”雷勵行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雷勵行似乎說中了駱伽心事,卻又沒講透,駱伽眨眨眼睛,她明明處處透著機靈:“我迷糊在哪裏?”

“人生中重要的事情多嗎?”雷勵行笑著問。

“嗯,很多吧。”駱伽確實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比如去香港購物。

“人生重要的事情並不多,你卻忙著那些不重要的事情。”雷勵行說話像打啞謎,絕不說透,他指指空空的咖啡杯,支開駱伽:“去買三杯咖啡,不加奶和糖。”

駱伽傾聽的天賦極高,不需點撥,雷勵行留下周銳和羅小希,讓他們學習用目光傾聽:“我先問一些她肯定實話實說的問題,再問她心中的秘密,你們仔細觀察她的目光轉動,發現她內心的秘密。”

駱伽托著咖啡盒回來,在五六步外就看出氣氛不對。雷勵行拍拍椅子,讓她坐下,突如其來問道:“你肯定參加過高考,哪門成績最高?”

這句話沒有任何傷害,駱伽目光迅速向右一轉,回憶考試成績:“英語。”

“英語老師長什麽樣子?”雷勵行的提問間不容發。

“四十出頭,戴眼鏡,齊耳的短發,聲音很好聽。”駱伽放鬆地靠在沙發上回憶,大多數人的右腦負責聽覺、視覺和觸覺,駱伽回憶英語老師的形貌,目光向右。

雷勵行掌握了她回憶的目光習慣,跳到敏感的秘密:“有男朋友嗎?”

駱伽皺起眉頭,警惕地直視雷勵行:“嗯,沒有。”

“以前呢?”

駱伽看一眼周銳,心裏充滿顧慮:“有過。”

“幾個?”

“您怎麽問這些呀?”駱伽開始不好意思,目光躲進臂彎之間,逃避這個問題。

“回答我。”

中學的那次暗戀肯定不算,大學男朋友算一個,那個人呢?這是秘密,忽然遇見雷勵行的深邃目光,仿佛在探查內心的秘密,慌忙低頭喝咖啡,抬頭回答:“一個。”

“隻有一個?”

“應該就一個。”

“你那麽有範兒,現在肯定有人喜歡你吧?”雷勵行放鬆了語氣,靠回沙發。

“當然。”駱伽很自信。

“有你喜歡的嗎?”雷勵行漫不經心地問道。

駱伽嘴角透滿笑意,匆匆掃一眼埋頭記錄的周銳,拒絕回答。雷勵行也不追問,語氣一轉:“魔鬼訓練的時候,我讓有男女朋友的新人舉手,你舉了嗎?”

“沒有。”

“你為什麽舉一隻腳?”雷勵行清楚地記住了細節。

駱伽慌張,不能告訴他舉腳的原因,眼珠一轉:“因為,我崴腳了。”

“你的包包是誰送的?”

“朋友。”駱伽已經窮於應付。

“他很會挑手表,品位不錯。”雷勵行目光如炬,駱伽在參加魔鬼訓練時曾戴一塊女表,現在卻消失不見,她手腕上仍有輕微的痕跡,雷勵行早就猜出端倪。駱伽心中一驚,他竟真的能穿透內心,便下意識地捂住左腕的痕跡。

“伽伽,你有男朋友了?”豎著耳朵聽的周銳萬念俱灰。

“不許你亂說,我們隻是正常交往。”駱伽的秘密被揭開,又驚又怒,無意中承認了那人的存在。

顯而易見,駱伽接受了那人的昂貴包包和手表,卻不願意承認是男友,因此在魔鬼訓練的課堂上舉起一隻腳,來回答雷勵行的提問。現在,她退回了手表卻留下包包,顯然她十分糾結,雷勵行大膽猜測:“為什麽退回手表?難道他有家有室?”

駱伽慌亂萬分,一段沒有結果無疾而終的戀情,竟讓雷勵行看透,她緊閉嘴巴,免得再被看出破綻。周銳暗戀駱伽多年,突受打擊,聲音刺耳:“伽伽,你怎麽能當小三?”

駱伽被看穿秘密,極為尷尬,不敢向雷勵行發泄,控製不住情緒,端起滾燙咖啡,嘩啦向周銳腿上潑下,起身離去。周銳驚叫一聲,膝蓋火辣辣疼痛,心裏更不好受,猶豫著要不要去追駱伽。雷勵行笑著將紙巾遞過去,示意他擦拭褲子和襯衣:“你還不會傾聽。”

“我沒聽出什麽?”周銳還在使勁兒擦褲管。

“兩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打算聽哪個?”羅小希掛著笑容,抱著雙臂。

周銳極為沮喪:“壞的吧。”

羅小希看懂了駱伽的肢體語言:“壞消息是,那個人曾經存在。”

“好消息是什麽?”

羅小希漸漸喜歡上這種感覺,商場和職場中到處陷阱,現在卻可以像朋友一樣敞開心扉,互相幫忙互相支持:“第一個好消息是,駱伽去掉手表,說明她離開了那個人,而這正是與你在魔鬼訓練中重逢的時候。第二個好消息是,當雷先生問她有沒有喜歡的人,她快速地看你一眼。”

周銳將忽略掉的細節串在一起,心裏仍然五味雜陳,以往不會傾聽和觀察,無論在商場、職場,還是情場上都是菜鳥,以後一定要閉上嘴巴,豎起耳朵,瞪大眼睛,學會用心和目光傾聽。

羅小希彎腰拍拍他,以示鼓勵:“駱伽喜歡你,不要放棄,去找她吧。”

一隻腳和一個包包,摘下來的手表,目光的流動,竟然泄露出那麽多秘密?駱伽坐在咖啡廳內,心有餘悸。銷售就是演戲,她自以為演技不錯,沒想到還是漏洞百出。

周銳大氣不敢喘地走過來,不觸及敏感話題,將筆記本屏幕轉向駱伽:“既然用心傾聽,關於二期工程,有些問題我還想不明白。”

駱伽嫣然一笑,情緒已經穩定下來,電腦屏幕上列著四個問題:張大強為什麽支持惠康?方恩山為什麽不立項?王鍇為什麽答應見麵又變卦?雷先生提起她,為什麽露出憂鬱的神色?駱伽學著雷勵行,將腿搭在對麵椅子上,低頭沉思,飛快補充進去另外一行:羅小希為什麽來捷科,又悶悶不樂?

周銳點點頭,又打出另外一個問題:如果老師被陷害,唐南軍脫不了幹係,他是怎麽操作的?

方宏偉驚訝地看著西裝革履的馬勳,他見客戶從沒這麽體麵,穿戴這麽整齊肯定是去麵試,如果他也走了,隊伍就被徹底打散,他心裏難過,卻嗬嗬開著玩笑:“要當新郎官?”

馬勳這個那個,支支吾吾:“今天要見客戶。哎,我看見老板和周銳、小希,還有駱伽他們一起在咖啡廳,咱們去聊聊吧。”

“別自找沒趣了。”方宏偉非常不舒服。

“新陳代謝,也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馬勳被排除在外,其實心懷不滿。

“誰讓咱們是黑人。”方宏偉試探著馬勳的態度。

馬勳聽到這個就來氣:“憑什麽我們是黑人?我們就是敵後抗戰的新四軍,沒投敵就算不錯了,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吧?現在大部隊來了,不跟敵人幹,先內部清洗,我想不通。”

方宏偉找到同盟者,同病相憐,好像是在同一個戰壕裏的戰友。馬勳冷不丁冒出一句:“周銳和駱伽很早就認識,關係不一般啊。”

辦公室戀情?方宏偉心中一動,捷科禁止同事之間的戀愛,我要仔細觀察。想到這裏他命令馬勳:“部門會議,把他們叫到會議室來。”

駱伽進入會議室,與羅小希相視一笑,便躲到角落。

馬勳無可救藥,駱伽還是新人,方宏偉將希望都寄托在山東,首先問羅小希:“山東項目怎麽樣了,我跟老板簽了軍令狀的。”

羅小希淡淡回答:“百分之三十希望。”

這個回答既專業,又不會出錯,就像天氣預報,明天百分之三十有雨,下不下雨,都沒錯。駱伽經雷勵行指點,更加領會了傾聽的奧秘,仿佛打開一個窗口,更深的人心和人性的世界一覽無餘。

方宏偉挑不出羅小希話中毛病,打算在駱伽身上挽回麵子:“駱伽,北京有什麽進展?”

駱伽預計到他將要挑刺,裝出楚楚可憐的表情,歎口氣:“我們見過張主任之後,去計劃財務處見方處長,隻談十分鍾就被打發出來。我急得好幾天沒有吃好飯了,您這麽有經驗,我該怎麽辦呢?”

方宏偉要是知道答案,也不會輸得這麽慘,無言以對:“北京項目不好做,惠康做了一期工程,切進去難啊。”

駱伽繼續刁難:“我們下周一起去見見李局長吧。”

方宏偉不想去碰壁,支支吾吾一陣:“情況非常複雜,會議結束之後再詳細討論。”

駱伽還不放過,繼續堅持:“必須您出馬,才能搞定李局長。”

“山東項目下周就要開標,等我忙完。”方宏偉慌忙撇開這個燙手的山芋,他被羅小希和駱伽軟綿綿地擋回來,對這兩個又機靈又聰明的女孩子,他束手無策。

48 周五,晚上十點二十分

周銳打開電腦登錄網絡,對著駱伽的笑臉發呆。叮咚一聲,在寂靜房間裏分外響亮,他點擊係統消息,跳出一條好友添加的信息:“大槍”請求添加好友。張大強?大槍是廠家圈給他的外號。周銳驚呆,他點擊進入界麵,頭像是一柄華麗的古代長矛,個人資料空空如也,周銳雙手顫抖著發出信息:你是?

大槍:周銳?

周銳:我是,你是?

大槍:聽說你去捷科了?

周銳:對,你怎麽知道?

大槍:好好幹,有空來辦公室,再見!

大槍的頭像變成黑灰的顏色,下線了,周銳心驚,撥通趙勇電話:“剛才有人在網上加我,名叫大槍。”

趙勇手忙腳亂打開電腦,大槍竟也申請成為他好友,他到底什麽路數?

羅小希輾轉難眠,離開惠康之後,與韋奇峰的戀情沒有峰回路轉,反而更難相見。也許還需要一些時間,不能剛離開就出雙入對,別人也不是傻瓜。既然見不到,網上聊聊吧,以往不是經常聊個通宵嗎?羅小希披上睡衣,打開電腦,突然注意到一個好友添加信息,她鼠標一點,大槍請求添加好友。奇怪!羅小希在MSN(聊天工具)上找到韋奇峰,在鍵盤上敲出:親愛的。

韋奇峰冷冰冰的文字回來:在。

也許我多心了,羅小希關心地敲出:幹嗎呢?

韋奇峰:上網。

羅小希:剛才大槍加我了。

韋奇峰:什麽?我去看看,大槍加了這麽多人,他在幹什麽?羅小希:親愛的,你還不休息嗎?

韋奇峰:等會兒,工作。

羅小希:我去看看你吧。

韋奇峰遲疑很久,敲出一段文字:晚了,早點兒休息吧。

羅小希失望地躺在床上,又跳下來倒滿一杯紅酒,靠在床上品嚐酸楚的味道。她情商極高,僅僅幾句就可以判斷出來,他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