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贏_第十一周 敗局

77 周一,上午九點二十分

周銳離開經信銀行,心裏鬱悶的同時,也覺得好笑。工會主席是位五十多歲的大媽,主抓計劃生育工作,是黨委成員之一。為了拉近距離,周銳聊了很長時間的計劃生育,說到自己還沒有孩子,這位大媽拚命誇獎他支持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周銳向她解釋客戶關係管理係統,她目光炯炯地說:“這玩意兒也能幫助計劃生育?”周銳才想起還沒有介紹項目的背景,半個小時以後,他逃出了她的辦公室,因為這已經不是周銳介紹項目情況,而是她向周銳普及計劃生育的知識。

周銳在咖啡館裏等著林佳玲和方威,由於時間緊迫,大家分頭去見銀行的主要領導。現在他們帶著失望的神情陸續走入咖啡館。

78 周一,上午十點整

肖曉陽作為最終使用部門的代表、金主任作為外部技術專家,列席黨委會,他們將是惠康用來進攻的大炮。劉豐有絕對的把握,他擔任一把手以來,反對者已經被清理出去,等這個項目過去,下一個清除對象便是崔國瑞了。

例行的政治學習結束之後,劉豐緩慢說道:“除了學習‘三個代表’的重要思想,我們今天召開黨委會,還有一個重要的議程。”劉豐停頓一下繼續說:“客戶關係管理係統是發展客戶、拓展市場的重要基礎,我們必須建立起強大可靠的客戶關係管理係統,才可以在市場競爭中取得優勢。項目招標到了關鍵的時刻,對於這麽重大的項目,黨委有責任站出來把好關。市場發展部直接使用係統,軟件中心是技術權威,因此邀請他們列席黨委會。曉陽,向黨組成員介紹一下招標情況。”

肖曉陽列席黨委會,認真地用投影屏幕介紹了招標的過程,重點對惠康和捷科方案進行了對比,客觀背後,隱藏的完全是惠康的優勢。劉豐轉向崔國瑞,讓他表態:“老崔,你一直具體主管這個項目,也發表一下意見吧。”

崔國瑞孤掌難鳴,周圍都是劉豐的親信,支持自己的塗峰和常儀都被排除在外。他抬起頭:“惠康和捷科的方案都是優秀的,但是,我認為在招標過程中,尤其是第二次招標過程中有不少疑問,惠康大幅度修改方案,十分接近捷科第一次招標的方案;其次,宏貫公司給出了莫名其妙的價格,都對招標產生了嚴重的影響。我建議,調查清楚後再下結論。”

他仍然這麽強硬,劉豐怒火中燒,表麵仍然不動聲色,拉出肖曉陽放炮:“曉陽,崔行長認為招標過程中出現了問題,你的觀察呢?”

肖曉陽挺直身體,毫不含糊:“我沒看到任何問題,我們把兩期工程合並,必須修改方案,捷科不也這麽做了嗎?至於宏貫,當然有權報出任何價格,他們完全沒有機會,報價不慎重是完全有可能的。”

劉豐趁熱打鐵,點出金主任:“你是專家也是技術權威,談談你的觀點吧。”

金主任不負厚望,打開投影機,有條有理地說著:“我對兩家的方案從技術上進行了研究和分析,惠康和捷科的方案都是先進的,體現了國際領先水平,通過這個項目,一定能夠推進經信銀行的信息化水平。然而,我們一直采用惠康公司的係統,在兼容性上,惠康有著先天的優勢,而且我們的工程師熟悉惠康的產品和方案,便於支持和服務,既是最佳的方案,也是風險最低的選擇。”

崔國瑞頑固不化,劉豐失去耐心,提議道:“黨委成員聽取了項目小組的匯報,我建議舉手表決,同意選擇惠康公司方案的,請舉手。”

崔國瑞豁了出去,強硬地表態:“我反對,我還是堅持調查清楚,再繼續招標。”

“允許保留個人意見,少數服從多數。支持惠康的請舉手。”劉豐再次強行闖關,推動方案通過。

大多數黨組成員舉手,崔國瑞控製著怒火,拒絕表態。那位負責計劃生育的大媽坐在那裏,慢悠悠地說:“好好商量嘛,何必生那麽大的氣呢?我們黨的原則向來是實事求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理論聯係實際嘛。”

“五比二通過,少數服從多數,允許保留意見。”劉豐沒想到,即將退休的老太太居然站在崔國瑞一邊,“曉陽,準備合同籌備舉行簽約儀式。”

79 周一,上午十一點三十五分

駱伽沒有召集會議,但是與項目相關的同事們自動地聚集在作戰室中,等候著決定性的結果。駱伽的手機鈴聲響起的刹那,所有目光匯集在她的表情上,希望能夠從中窺出蛛絲馬跡。從她的稱呼中可以猜測出來電的是經信銀行的工作人員,駱伽說了謝謝放下電話。她眼睛眯起,嘴角從兩邊輕輕翹起,笑容甜甜地綻放出來,緊張氣氛被這個橫空出世的笑容一掃而空,眾人頓時沐浴在笑容中忽略其他。

駱伽收斂笑容,大家才意識到惠康贏了,她這才宣布:“現在是慶祝的時刻,我們一起打贏今年國內最大的項目,這也是亞太地區最大的訂單。我們還有最後一個任務:慶祝!”

掌聲響起,歡笑四溢,消息迅速在公司傳播,通過電話和電子郵件,迅速傳到惠康在全球的每個分公司,大量祝賀的電子郵件從世界的各個角落傳來,直到駱伽的電子信箱被擠爆。

所有人都離開會議室之後,留下來的林振威注視著駱伽,此刻他忘記了輸贏,隻記得她綻放出來的笑容。他走到駱伽身邊,將文件遞給她。文件上附著機票,這是一張飛往紐約的頭等艙機票,時間是去哈佛參加EMBA課程的前一周。文件是公共關係總監的職位待遇書,這是一個非常讓人滿意的數字。文件之間還夾了一張音樂會票,日期是聖誕前夜。駱伽抬頭看著林振威,他笑著用手指向自己。駱伽心中猶豫起來,這是林振威的一次約會邀請,她明白其中的含義,要接受這個邀請嗎?林振威總是很紳士,駱伽卻能感受到他隱隱的追求之意。駱伽看著林振威,想著周銳,終於還是將音樂會票抽出來,還給林振威。林振威的目光和笑容沒有任何變化,把票放進西服口袋,有風度地坐回座位,將另一份文件遞給駱伽。

這是一份北方區銷售總監的崗位說明書和密封的文件,信封上寫著周銳的名字,按照公司規定,隻有收信人才可以打開。經信銀行的訂單已見分曉,林振威開始了新的布局:“我們不僅要擊敗捷科,還要徹底摧毀他們的抵抗力量。這就像打仗,我們奪下一個城市,還要擊潰敵人的有生力量,甚至把敵人的隊伍收編下來,這樣對手就永遠失了抵抗的能力。我希望,你的職位由周銳擔任,你去和他談談,有把握嗎?”

駱伽得到了消息,周銳已經被降職,輸了這個訂單,他更加走投無路了:“我們此時敞開大門,他本不應拒絕,但是,他有時非常固執,死守原則,我不能確定他的態度。”

“他來最好,不來也沒關係,我們也是人才濟濟。”林振威態度淡然,又叮囑駱伽,“簽合同後,別忘了發郵件通知亞太區,讓那些總部的大老板見到你的成績,有機會的時候,他們才會想起你。”

80 周一,中午十二點十分

周銳對失敗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就像即將上戰場的士兵,上陣之前已經接受戰敗覆亡的可能。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常勝將軍,既然選擇戰鬥,就應該準備麵對失敗,無論多麽慘烈的結局。在周銳的銷售生涯裏,他經曆了無數次輸贏,能夠接受各種局麵,這也像經曆生死的老兵,隻有保持平靜的心態,才可以在臨死的瞬間,冷靜地尋找到最後一絲機會,反敗為勝。

周銳知道這次毫無反擊的機會,駱伽封死了前進之路,陳明楷堵住了後路,他失去再戰的機會。得知經信銀行黨委會的決定之後,周銳開始思考下一步的計劃,他和陳明楷之間不可調和,留在公司隻能自取其辱,隻能離開公司。周銳並不擔心工作,打個電話就會有獵頭公司蜂擁而來,加入新公司,並擁有新的團隊,何必計較眼前的得失?讓他惆悵的是,這家公司裏有太多自己無法抹掉的回憶。

陳明楷下午將要召集北京全體員工的會議,這次會議就是針對自己,周銳在捷科沒有什麽前途了,但是還要為自己的團隊做好安排。他把所有人都請到公司附近小餐館的包間,讓他們有所準備。他們都知道了經信銀行的結果,默默坐在桌邊,沒人主動點菜,周銳拿出菜單說:“老規矩,每個人一道。”

飯菜上來,他們邊吃邊聊一些公司以外的話題,誰也不想提到敏感的事情。眼見飯菜見底,周銳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終於開口:“大家應該都知道了經信銀行招標的結果,雖然沒有正式公布,但是我們已經輸了,這麽重要的項目失利,應該有人承擔責任。”

方威不等他說完就大聲說:“這個項目我負責。”

“我隻是和大家聊聊,把第一手信息給大家,不是要分出責任。這個季度沒有結束,經信銀行也沒有最終簽合同,隻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還會繼續努力。”周銳希望他們做好心理準備,苦笑一下說:“但是公司可能想法不一樣,陳總要和我談話,估計談這件事,下午要開全體大會,可能也和這個項目失利有關。我們即便輸了這個訂單,在短短兩個月就打開北京市場,我雖然遺憾卻也無悔,以後不能並肩作戰了。對於經信銀行,我們即使輸了訂單,卻沒有輸了客戶,隻要以後好好耕耘,在佳玲的支持下,肖芸,你還是可以贏回來的。”

崔龍拍著桌子說:“即使經信的訂單輸了,我們拚命也要把這個季度任務做完,你不需要辭職。”

現在隻有謝伊沒有完成任務,她表態道:“我也不藏著了,把所有的都拿出來,逼著經銷商把明年的訂單也下了,咱們一定超額完成任務,陳明楷還有什麽話說?”

“現在這家公司,我是實在不想待下去了。”周銳苦笑,離開公司是解脫,未嚐不是好事,現在不是告別的時候,他不想把氣氛搞得這麽淒慘,“我講個故事吧,我的小外甥不到十歲,和他最要好的朋友發生爭執,兩人商量用‘剪刀、石頭、布’解決問題,誰贏聽誰的,把我叫來做公證。他朋友說,喂,咱倆是好兄弟,非要分出勝負就太傷和氣了,待會兒都出‘剪刀’就算了事,好不? 我外甥一臉純真地說沒問題。我喊一二三開始,結果,他朋友出的是石頭,我外甥出的是布。”

肖芸被故事吸引,露出笑容說:“嗬嗬,你外甥真厲害。”

氣氛活躍,周銳借用這個故事講著現實:“是啊,現在小孩子都這樣了,咱們中國人就是厲害,要是老外,一定老老實實地出剪刀。可是,人和人之間還有信任嗎?大家為了爭權奪利就變本加厲了。在我們公司裏,團隊之間互不信任,於是互相猜疑,猜疑不斷產生誤解,誤解產生怨氣,怨氣爆發衝突,相互之間陷害傾軋,接著就是背叛和仇恨,仇恨產生暴力和殺戮。如果連小孩子都變成這樣,這個國家會怎麽樣?我們就一直不停地內鬥下去嗎?”

大家默不作聲,周銳勉強笑出來:“現在公司就是這樣,離開未嚐不是好事。”

崔龍想想,這裏沒有外人:“我倒有個想法,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周銳,我們大家跟你去,就憑咱們這些人,到哪都能打出一片天地來。”

“這個季度沒有結束,不能放棄。經信銀行的訂單難以挽回,我們還要努力完成任務。”捷科幹不下去,自然可以換家公司,周銳並不反對,隻是覺得時機不到,“當初,我們壓下訂單是無益的做法,不但沒有解決問題,反而加劇了衝突。大家努力把訂單都簽下來,即便走了,也要把任務完成,不留遺憾。”

方威點頭,拿出手機說:“既然你這樣說,我給上海打電話。”

周銳明白,方威想通知上海下訂單:“你現在就打,這個季度隻有兩周就結束了。”

方威出去打電話,周銳笑著說:“摧龍八式還有幾步,今天說完吧,別留在以後。”

飯桌上寂靜無聲,周銳語氣飽滿,想完美地講完:“經過前麵幾個步驟,馬上就要談判簽合同了,這就像領了結婚證,領了證是不是戀愛就結束了?不是,這是開始,可是如果服務不好,老婆會跑掉的。現在八〇後閃婚閃離的不少。唉,謝伊,你怎麽抹起眼淚了?沒什麽大不了,算了,大家既然沒有心情,我就不說了,反正也不是生離死別。”

方威打完電話回到飯桌,咬著牙一句話不說,他隱隱約約還抱著反敗為勝的希望,隻要拿到劉豐的證據就可以改變招標的結果。怎麽拿到呢?即使拿到又能怎麽樣?前途不可預測,但是方威不會放棄,不會像周銳這樣,接受失敗的命運。他抬起頭來,目光堅定:“經信銀行的合同沒有簽,隻要有一線生機,我們就不能放棄。”

81 周一,下午一點十分

經信銀行選擇惠康的消息引發了連鎖反應,陳明楷決定立即采取行動,周銳不但毫無價值,而且成為阻礙完成任務的絆腳石,必須立即處理,積壓的訂單才能順利簽下來。他計算著,如果這樣,還是可以完成任務的。人力資源的主管王莉坐在陳明楷對麵,她人個子不高,短發齊耳,這件事必須由她出麵。

陳明楷不便直說,先探她的想法:“我們丟失了經信銀行訂單,周銳負有直接的責任,然而他的業績有目共睹,我想聽聽你的建議。”

王莉知道其中複雜的關係,盡量恪守人力資源的職責,不參與內部鬥爭,擺明客觀公正的立場:“一般來說,有四種方案可以選擇。第一種主動辭職,這是最簡單、便捷和通用的方式,大家好聚好散,兩不相欠。第二種是簽署業績改進計劃,也就是PIP,讓員工在指定的期限內達到改進目標,這個期限通常是六十到九十天,如果員工沒有達到,公司可以理所當然地開除他,這是開除員工的必經手續,中國的勞動保護法不允許因為業績或者丟失訂單而開除員工。如果員工違反公司規定或者國家法規,公司則可以直接開除,周銳顯然不屬於這種情況,這是第三種。第四種是勸退,公司希望他立即離開,又沒有正當理由,可以根據員工的服務年限製訂補貼方案。周銳在公司服務時間較長,我們至少要拿出五到七個月的薪水,他的收入又很高,這個數字相當可觀。”

陳明楷首先排除了簽署PIP的方案,他沒有時間等待,周銳必須立即離開。他沒有違反公司規定或者法律,第三種方案也不可行,便隻剩下主動辭職或者通過補貼勸退的方案了。陳明楷盤算已定,對王莉說道:“你做一套補償方案,周銳是有貢獻的,按照最優厚的方案做,立即打印出來交給我。”

王莉離開了辦公室,陳明楷深思一陣,通知秘書,把周銳找來。周銳很快出現在辦公室,坐在陳明楷對麵,自從他被驅逐出銷售會議,他們再也沒有麵對麵談過話。陳明楷看著報表沉默不語,辦公室竟陷入尷尬的對峙氣氛。

周銳先放棄了僵持:“陳總,您找我?”

陳明楷明知故問:“經信銀行的招標有結果了?”

周銳直截了當地回答:“對,他們決定采用惠康的方案。”

陳明楷目光注視著周銳:“你肯定?”周銳點頭:“肯定。”

陳明楷得到肯定答複,深入詢問:“輸了這麽重要的項目,你打算這麽辦?”

周銳的回答更加簡潔:“我打算辭職。”

事情變得這麽簡單,陳明楷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想了一下:“輸了,不完全是你的責任,但是總要有人承擔責任。”

周銳沒有反駁,在這點上他同意他的觀點。陳明楷反而有些同情他:“你有什麽打算?”

周銳打算先休息一段時間,然後再看工作機會,不過這個季度還沒有結束,現在言之尚早。陳明楷心中不忍,安慰他:“我和人力資源談了,你做出不少貢獻,我幫助你申請N+3的補償計劃,你等等。”

陳明楷打個電話,王莉出現在辦公室,把一份打印文件交給陳明楷,然後離開。陳明楷把文件推到周銳麵前,周銳明白N+3的含義,N表示在公司的服務年限,他不缺生活費,但是八個月的薪水仍然相當誘人,陳明楷沒有讓他在經濟上吃虧,甚至十分大度。他們此前還針鋒相對,此刻竟也緩和下來。

陳明楷苦笑著說:“我其實不想看到這一步,我希望我們還能保持友好的關係,你盡快辦理手續吧。”

周銳一直希望堅持到最後一刻:“我打算這個季度結束以後,再向公司提出來。”

陳明楷突然警覺,隻要周銳不走,華東和北京的訂單就下不來,斷然拒絕:“不行,必須在本周內辦理全部手續。”

周銳沒料到這麽突然,解釋說:“這個季度還沒有結束,經信銀行的訂單也沒有簽,我現在不認輸。”

陳明楷也有些意外:“早一周兩周又有什麽關係?早晚都一樣嘛,為什麽要等到下個季度?”

周銳恍然大悟,猜到原因:“我會幫助你把華東和北京的訂單都簽下來。”

陳明楷被猜中心事,十分不快,隻要周銳在公司,就是致命威脅。他斷然拒絕:“不行,你必須本周辭職,這樣就有八個月的薪水,否則一分沒有。”

周銳並沒有把八個月的薪水看得太重,斬釘截鐵地拒絕:“即使輸了,我也要堅持到最後,不堅持到最後,我決不放棄。”

“你有沒有想到後果?”陳明楷質問,兩人間的空氣陡然緊張,一個火星就可以點燃空氣。

“沒有想,也不需要想。”周銳更加堅決,他們之間的和平氣氛隻是暫時的。

陳明楷沒有退縮的餘地,站起來:“周銳,你不要一意孤行。”

周銳語氣堅決:“我現在不能放棄。”

陳明楷抓起電話,通知秘書:“立即召開員工會議,北京所有員工必須參加。”

方威處於前所未有的矛盾中,不甘心失敗,又找不到反敗為勝的方法,隻有泡泡龍虛無縹緲的指引。即使找到駱伽為劉豐兒子辦理出國手續的證據,會有什麽樣的結果?泡泡龍是誰?方威甚至覺得這有可能是駱伽刺探情報的管道。如果泡泡龍是就駱伽,這個玩笑可就開大了,能夠掌握這些隱私的,除了駱伽和劉豐本人,他還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方威隱約想到一條途徑——從趙穎那邊拿到證據,但後果不堪設想,這注定是打開一個魔盒,至於產生什麽樣的後果,方威不能預料也不能控製。這是兩敗俱傷的打法,他可能再也不能在金融係統做任何產品的銷售。如果這樣,怎麽麵對趙穎?方威心中一動,也許這是拆散國峰和趙穎的唯一機會,她會原諒自己嗎?方威心不在焉地來到大會議室的門口,北京地區的全體員工都已經坐在裏麵,他立即有了不好的預感,一定和經信銀行的項目有關。陳明楷坐在會議室的正前方,旁邊是魏岩和李朝東,林佳玲坐在他們的側麵,周銳隔著桌子,獨自一人與他們麵對麵,仿佛待審的被告。

全體員工到齊,陳明楷站起來,目光滑過每個人的臉龐:“大家可能聽到了消息,經信銀行決定選擇我們競爭對手的方案,今天開會的目的是向大家通報一下,然後介紹我們針對這件事的計劃。周銳的團隊一直在跟蹤這個項目,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通過兩輪的招標還是功虧一簣。我們雖然在這個項目上失利,但並不影響我們繼續與經信銀行建立更加深入的關係,這次失敗將是未來勝利的基礎。”

陳明楷話鋒一轉,看了一眼周銳:“就在剛才,我和周銳談了話,他提出為失利負責,具體的細節還在商量之中。但是,我相信周銳一定會繼續支持我們完成這個季度承諾達成的目標。”

陳明楷的宣布引起一片喧嘩,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和處理速度出乎預料。周銳迎著眾人不解的目光,緩緩站起來,努力控製著聲音:“經信銀行今天上午的黨委會確實選擇惠康,我理應為失利負責,我們如果最終輸掉,我將離開公司。但是,經信銀行沒有簽訂合同,這個季度也沒有結束,雖然機會渺茫,我還是不應該放棄。辭職是這個季度以後的事情,現在我還和大家在一起。”

兩人的意見明顯不一致,方威要替周銳辯解,魏岩突然站起來給陳明楷幫腔,這是關鍵時刻,絕不能放鬆:“不要自欺欺人了,既然客戶做出了決定,你就應該承認現實,承擔責任,拖延有什麽益處?”

隻要宣布周銳辭職,華東和北京地區的銷售團隊就沒有了指望,訂單可以盡快簽下來,陳明楷已經達到目的,大聲宣布會議結束:“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人力資源部門將會繼續處理後續的事情,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能影響我們的業績。”

周銳感覺也許這是最後一次當眾講話,不能這麽不明不白,立即阻止會議結束:“等一下,我可以再說幾句嗎?就當是臨別贈言吧!”

繼續下去,必然帶來負麵影響,陳明楷本想離開會議室,正遇到怒氣衝衝的崔龍。方威和錢世偉已經站起來。他突然意識到,如果拒絕周銳發言,就會產生肢體衝突,隻好點頭。

周銳情緒激動,稍微平複才說道:“我們一起共事,不管大家怎麽看我,我都將大家看作好朋友。請大家不要為我擔心,既然負責了這個項目,我就有心理準備去失敗。隻要有堅強的團隊,失敗不可怕,隻要聚攏在一起舔舔傷口,還可以繼續拚。我不擔心這個團隊,我們已經有了一支走向巔峰的團隊。”

周銳蔑視地看著魏岩和李朝東:“真正的失敗是喪失團隊精神,這才是我真正擔心的,領導者不能把自己的利益淩駕於團隊之上,為了自己出賣團隊。如果大家都心懷鬼胎,各自盤算,這個團隊根本就不能在激烈的競爭中生存,最終必然是失敗。可是,有人偏偏喜歡搞這一套,自以為撿了便宜,其實不知道團隊的覆滅就在眼前,這是實現個人利益的捷徑,卻是團隊的絕路。”

周銳走到陳明楷身邊,把大家的目光也吸引過來:“還有人自以為高人一等,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其實每個人都看得清楚,心裏明明白白,你到底是真幫助他們,還是在利用他們。你對別人有價值有幫助,別人才會相信並依賴你。依靠手中的權力去控製團隊,早晚會被人打翻在地。你坐在這個位置上,權力並非上天賜予,你的每一分收入和榮耀都是你的團隊幫你拚出來的,你有什麽權力高高在上,對你沒有用的人就喊打喊殺?”

周銳離開陳明楷,走回去:“捷科是非常好的公司,大家有好的學習和發展機會,以後當你們成為一個管理者的時候,請記得我說的話:讓你的團隊內部保持誠信。我還要感謝我的團隊,剛回到北京時,我們死氣沉沉,看不到任何希望,我們在最短時間內恢複了鬥誌,我們並肩作戰,贏得了一個又一個的客戶。現在距離季度結束時間還有兩周,我們已經提前完成了承諾的目標,這是我們共同創造出來的奇跡,能夠一起度過這段時光,我感到驕傲和光榮,謝謝你們。”

周銳講完,胸部在不停地起伏,他在控製自己的情緒。會議室中一片寂靜,然後掌聲從每個角落爆發出來,連魏岩都尷尬地附和著。方威起身走到會議室中間,他是經信銀行項目真正的操盤手。大家看他站出來,都平靜下來。方威大大咧咧地宣布:“我負責經信銀行這個項目,如果輸了應該我承擔責任,我辭職。我和周銳在一起這麽多年,他帶著我東跑西顛衝在一線,打下這麽多訂單,贏了那麽多客戶。銷售本來就有輸有贏,因為一次輸贏就趕走自己人,不是自殺嗎?經信銀行這個訂單輸了,又有什麽了不起?隻要我們態度好,客戶會記得我們,他們已經要找些訂單來安慰我們了,我們已經殺入惠康防守最堅固的堡壘,並且在防線上撕開了缺口,我們將從這個缺口衝進去,徹底打下這個堡壘,然後把惠康的據點一個一個拔掉。現在把周銳趕走,最高興的就是惠康了,他們一定要慶祝了。如果周銳都走了,捷科在中國還有什麽前途?他走,我也走。”

眾人都覺得惋惜和遺憾,肖芸抓住這個節骨眼兒站出來:“還有我,這個項目我也負責,憑什麽讓周銳一個人承擔責任?有本事把我也攆走啊。”

肖芸人緣很好,她小腹隆起,公司不可能開除孕婦,很多人都笑出聲來,肖芸擺擺手:“我幾年前就認識周銳,這個季度又在一起。他在前麵衝鋒陷陣,就有人在後麵撿現成的,做的事情越多,出錯的可能性越大,即使沒有出錯,也可以捏造出莫須有的罪名,不做事的千方百計從做事的人手中搶業績,不惜一切手段。哎,前麵打仗的成天想著正事,後麵的奸臣總想著謀害好人,我現在是理解嶽飛是怎麽被害死的了。”

大家笑聲中摻雜了一些悲情,陳明楷擔心會議會向不妙的方向延伸,示意阻止會議。魏岩趁肖芸停頓喘氣的空當,突然站起來:“大家說得有道理,但與今天會議內容無關。我們接下來好好談談,我們一定妥善回答並處理大家的疑問。”

肖芸搶在前麵一吐為快,崔龍早就憋了一肚子話,用粗厚的嗓門說:“別急,我還沒說呢。肖芸說到了嶽飛,這個比喻太有道理了。如果周銳是嶽飛,你們這裏有些人就是秦檜和宋朝皇帝,每天躲在辦公室裏琢磨自己人,不敢出去見客戶。可是,就你們這些人渣能笑到最後,為什麽?嶽飛把心思用在對外作戰上了,你們成天羅織罪名。嶽飛認為你們是自己人,拚命盡忠盡孝,你們卻把嶽飛看作最大的威脅,心懷鬼胎設計陷害,置於死地而後快。誰跟你們在一起誰倒黴,你們就是一個大醬缸,老子也不幹了。”

崔龍用胳膊碰了一下錢世偉,示意他出來表態。這工夫,李朝東突然跳起來:“你怎麽能這樣說?我是秦檜嗎?”

崔龍又蹦起來回應:“你不是秦檜,你不配。”

錢世偉是新人,有些怯場,結結巴巴地說道:“我也走,試用期還沒滿,你們開除我也容易。我以前也在其他公司幹過,跟了不少老板,不過我最佩服周銳。他手把手教我,我已經把他當作老師了。師父,我叫你一聲師父,誰跟我師父過不去,我跟他沒完。”

氣氛被崔龍、肖芸和錢世偉徹底攪亂,大家興奮地鼓掌喝彩,壓抑很久的鬱悶釋放出來。謝伊還沒有說話,她慢慢站起來:“我真不明白,公司為什麽要現在趕周銳走,他不是說了嗎?這個訂單輸了他就辭職,現在合同沒有簽,為什麽現在就宣布他離開?”

經謝伊這麽講,眾人也覺得反常,謝伊看著陳明楷,不慌不忙地說道:“公司最起碼應該讓周銳留到這個季度結束,等到最終的結果出來,再處理。”

謝伊的說法合情合理,魏岩沒有製止住周銳團隊,陳明楷又焦急又生氣,緊咬嘴唇,等到謝伊說完才緩慢開口:“說完了嗎?你們既然要走,歡迎,現在就辦理手續,全部離開,捷科照樣可以生存。”

會議室再次安靜,事態居然發展得這麽嚴重,完全出乎想象。陳明楷押下的賭注果然奏效,剛才狂熱的氣氛被潑了一盆冷水。陳明楷宣布會議結束,向大門走去,既然他這樣講,周銳鐵定要離開了,眾人紛紛退去。

“等等。”林佳玲在關鍵時刻站起來,她身材高挑,穿著剪裁合身的套裝,在門口攔住眾人。她來自亞太區,非常有分量,她向來給人優雅的印象,似乎不適合這種競爭激烈的公司,不過她卻能保持一份淡淡的從容,連周銳都覺得難以做到。林佳玲像處於大風大浪中的一葉小舟,聲音卻十分沉穩:“這個季度之初,我不認識周銳,卻聽說過他,好壞都有。有人說他有能力,有人說他喜歡拉幫結派。為了經信銀行的項目,我們共事一段時間。這麽多人和他同進同退是有原因的,他誠實地對待下屬,幫助他們,沒有覺得這是給別人的恩惠。作為一個團隊的領導,這些好像就是他每天都應該做的。請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一個人不求回報地幫助你,你是否願意和他並肩作戰?我想我願意,所以,想請陳總重新考慮,做出正確的決定。”

陳明楷處於被動,卻沒有退縮的餘地,他大聲拒絕道:“我已經考慮清楚了,我們不姑息嚴重的失敗,周銳提出了辭職,承擔了責任。我希望大家能夠堅守崗位繼續工作,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裏。”

這麽多人都攔不住陳明楷的一意孤行,他說完就要推門出去,方威大聲阻止:“等一下。”

陳明楷好奇地看著方威,已經說得這麽明確,他還有什麽好說的?會議室的每個人也都同情地看著方威,林佳玲都不能改變陳明楷的想法,他能有什麽辦法?在這瞬間,一個主意跳入方威大腦,不管付出什麽代價,麵臨什麽後果,都不能讓周銳被陳明楷踢出公司,他笑著說:“給我一周時間,我可以反敗為勝,打敗惠康,贏下經信銀行的訂單。”

陳明楷被打得措手不及,他開除周銳,借口便是輸了經信銀行的訂單,如果方威保證贏回來,就失去開除周銳的理由。況且,贏下這個訂單利益極大,陳明楷目光灼灼地看著方威,反複權衡,一字一句地問道:“好,我給你一周時間。你必須保證,如果你做不到,怎麽辦?”

“我離開公司。”方威說道。

“你呢?”陳明楷看著周銳。

“我一樣,同進同退。”周銳回答。

“好。”陳明楷答應著,然後轉向人事經理王莉說道,“現在就給他們準備PIP。”

陳明楷終於離開會議室,其他人紛紛散去,王莉走到周銳和方威身邊:“我取文件,一會兒去你辦公室找你,好嗎?”

幾分鍾後,周銳和方威簽了PIP,王莉總算鬆一口氣,取走文件。兩人在辦公室中麵對麵無話可說,手機突然響起,周銳接了電話,短短幾句掛掉後,苦笑:“駱伽。”

方威興趣大增:“什麽事?”

“約我晚上一起吃飯。”周銳詫異極了,自己剛簽了PIP,駱伽就得到消息,她肯定在捷科內部也有內線,難怪打不過人家。

方威誇張地威脅:“你上次和這魔女見麵之後,就跑了老婆,還敢去啊?”

周銳猜出了駱伽的動機:“她上次讓我回答兩個問題:第一個是要不要把經信銀行訂單分一些,第二個問題是問我是否願意去惠康。我沒有回話。今天她是來要答案的。”

方威更加好奇:“你怎麽回複?”

周銳也不知道,按說切分訂單有點晚,駱伽應該有能力說服經信銀行分出一些殘羹剩飯,然而切分肯定不是無條件的。至於第二個問題,去惠康對我應該是個選擇,可是我心裏總是不能接受,好像在戰場上繳械投降。”

方威也很矛盾,一方麵想勸周銳堅持,同時又不想讓他失去這個機會:“別這樣想,這不是打仗,大家不是你死我活的敵人,公司間跳槽很常見。陳明楷要趕你走,你必須找工作,惠康是很不錯的公司,你去了之後還可以把陳明楷打得滿地找牙,不是很痛快嗎?”

周銳承認方威說得有道理,他今天還不能做決定,一切等到這個季度結束,他還要和林佳玲聊聊,他不想和她成為對手。

82 周一,下午四點十分

何玲笑著在登機口歡迎趙穎一家四口,她已經把劉國峰算了進去。趙穎走到機艙的轉彎處,看到師父點頭微笑,她走到座位後,徒弟輕輕地把行李箱打開,扶著母親坐下。不可能這麽巧的,最好的朋友們全部聚集在這架飛機上。何玲把趙穎父母接到了頭等艙,這是她們使用的小小特權。

飛機滑行起飛,向前一躥騰空而起。平飛之後,空中小姐們在機艙裏穿梭為乘客端茶送水。趙穎看著窗外的城市,心裏充滿各種感覺,什麽時候才可以回到這片土地?看著腳下起伏的山坡和田野,她試圖將這一切刻在她的腦海。這次回家還算圓滿,國峰到了家裏,盡力去適應這種生活方式,但是自己家的條件確實與國峰家的條件差距太大。房子是兩室一廳,國峰隻能睡在客廳的沙發上,晚上趙穎和父母在客廳裏聊天,國峰隻能在那裏哈欠連天,早上隻要有人起床,國峰就必須穿得整整齊齊爬起來。他沒有怨言,刻意地適應趙穎家裏的環境,甚至討好般地對待自己的父母。直到趙穎探問他的時候,他才承認好幾天沒有睡好覺了。趙穎建議國峰去住酒店,他早就期盼著這一刻,立即找到最近的五星級酒店住了進去。趙穎以前讀書時總是路過這家酒店,從大落地窗望進去,衣著鮮亮的人們在裏麵走動,她從來沒有進去過,那不是自己的天地。

當趙穎陪父母去酒店見國峰的時候,她找到了感覺,像在家裏一樣招待著父母,父母卻拘謹起來沉默不語。趙穎媽媽喜歡國峰,可是爸爸卻有所保留,多年開出租車的經曆導致他對富人有種根深蒂固的厭煩,富人的錢要麽來路不正,要麽巧取豪奪,有錢的男人總在外麵花天酒地。可是,他不得不接受國峰,由於家裏的經濟條件,女兒不能上大學,他一直愧疚於心,現在女兒可以去加拿大留學,這都是國峰的功勞,他不能反對女兒嫁給國峰,知恩圖報是他做人的準則。

“乘客們,大家好,飛機已經離開重慶飛往北京,預計在一個小時四十分鍾後到達北京首都機場。根據天氣預報,北京在昨天大雪之後,天氣已經轉晴,氣溫零上三度。”趙穎聽出這是徒弟的聲音,她這麽快就有資格報行程了嗎?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要經過嚴格的考試和認證。

廣播的聲音沒有停止,繼續說道:“在今天的航班上有位我們最好的朋友,兩個月前她也是一名空乘,像我們一樣為大家服務,但是她下個月就要離開我們,出國讀書了。”

這段廣播十分反常,乘客們都抬起頭來,聲音繼續飄蕩在機艙中:“我加入航空公司,她是我的師父,把經驗和知識教給我。第一次飛行的時候,飛機顛簸,我把一杯滾燙的咖啡潑在乘客身上,我手足無措,她幫助乘客擦衣服,賠禮道歉。這些事情每天都在發生,已經成了習慣。趙穎,可是你就要離開了。我們盼著你早日回來,祝你一路順風。”

乘客東張西望,尋找著這個叫趙穎的空中小姐。趙穎心裏泛起酸楚的感覺,何玲的聲音出現在廣播中:“趙穎,你是我們航空公司最可愛最可親的空乘。我是何玲,別忘了給我們發電子郵件,一定要有你的照片。我們還要恭喜你,祝你和國峰新婚快樂,白頭偕老,早生貴子。你的婚禮,我們都會參加。”

這是師父的聲音:“穎穎,你雖然不是空乘了,但我們十分懷念跟你在一起工作的日子。我悄悄地把你的製服帶到航班上了,請你重新穿上,再做一次

空乘吧,我們要把今天的情景拍攝下來,作為紀念。乘客們,你們同意嗎?”

乘客們左顧右盼地尋找著這位即將嫁人的空中小姐,立即鼓掌叫好,還有人鼓著腮幫子吹起口哨。趙穎被劉國峰輕輕一推,順勢站起來。乘客們看到她,更加興奮,掌聲都拍出了節奏。趙穎走到前艙,與師父輕輕擁抱,接過製服去衛生間更換。

當她出來的時候,大家眼前一亮,長裙和毛衣消失不見,過肩的長發被盤了起來,像變魔術一般從清秀可愛的少女,變成了專業的空乘。她主動接替何玲,扶著推車,首先到了父母麵前:“請問你們要什麽飲料?”

父親心中又高興又悲傷:“兩杯可樂。”

父母漸漸年邁,已經生出了白發,趙穎就要離開他們,心裏滴出淚來,默默向後走去,乘客們說著謝謝,點頭微笑,這些微小的動作讓她感動。推車逐漸接近國峰座位,趙穎故意不去看他,卻能感到他火熱的目光,她盡量用平常的聲音問:“請問要什麽飲料?”

國峰沒有回答卻站了起來,一把緊緊抱住趙穎,趙穎心頭緊張,耳邊發燙。劉國峰放開她,迎著趙穎的目光宣布:“我發誓,我要用一生讓你幸福,讓你快樂。”

趙穎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毫無保留地鑽進他的懷抱,全部身心都被幸福填滿。掌聲越來越大,她抹去眼淚掙脫國峰,去洗手間擦去淚水,對著鏡子平靜下來。何玲接過推車,讓趙穎換回衣服,接替她繼續為乘客添茶倒水。飛機開始下降,白茫茫的雪花覆蓋了整個北京,一陣顛簸,飛機衝入跑道。

趙穎打開手機,短消息的提示音不停地響起來。十幾條短信全都來自方威。國峰從停車場開車出來,把趙穎一家人送到酒店,趙穎送走國峰,回電話給方威:“你好,方威嗎?”

“你還好嗎?好久沒有聽到你的聲音了。”方威的聲音急切,趙穎隻是一周沒有見他,他的聲音變得很陌生。方威沒有等到回答又問道:“今天有空嗎?”

趙穎不打算與方威見麵,反問:“什麽事啊?”

“我要去加拿大。”方威嚇了趙穎一跳,難道他要兌現諾言,追到加拿大?

方威注意到了她的沉默,連忙解釋:“你別誤會,我也計劃去加拿大讀書。”

趙穎將信將疑,自己馬上就要嫁給國峰了,她不想和別人有任何糾纏不清的曖昧關係。方威猜到原因,打消她的顧慮:“千萬別誤會,我總在外企打工不是長久之計。我畢業這麽多年該充電了,受到你的啟發,也想出國讀MBA,我能考上嗎?”

趙穎本來就是一個沒有心機的善良女孩子,放下心來鼓勵方威:“當然可以,你有外企工作經驗,英語又好,會很容易的。”

方威繼續編造著故事:“我工作忙沒時間考托福,想讀語言學校,你是怎麽辦手續的?”方威的聲音從聽筒中傳出來,沒有了往日的熱情,這有點反常。不過確定方威沒有追求自己的心思後她就不再擔心了,反而積極地向他介紹:“手續挺複雜的,要先申請,然後還要考試,辦理簽證……”

方威生硬地打斷趙穎,又一次用出銷售技巧:“過程太複雜,我都來不及記錄下來,怎麽辦?你看我能見麵和你聊聊嗎?”

趙穎猶豫起來,她曾經對方威動心,難道就再也不見他了嗎?沉默了很久,終於輕輕答應。方威立即追問:“什麽時間?哪裏?”

“明天下午吧,在機場附近的花園酒店。”趙穎不想讓他挑選地點,天知道他會選在什麽地方。她隻想為他出國提供一些幫助。對了,這事應該告訴國峰,想到這裏她抓起電話:“國峰,你明天下午有空嗎?”

“明天辦手續很忙,但和你在一起隨時都有空。”劉國峰的聲音充滿甜蜜。

“哦,那個方威問我出國留學的事情,約在爸媽住的酒店,我想你陪我去。”趙穎不想有任何誤會,也不打算隱瞞任何事情。

劉國峰隱約有些不舒服,但仍然相信趙穎,大度地表示:“沒關係,你去吧,我晚飯時過去。”

83 周一,晚上七點十分

駱伽出現在門口,周銳站起來請她坐在對麵。駱伽笑容立即收斂,噘起嘴角,這是不滿的信號。周銳對這個表情印象深刻,如果不立即平息她的不滿,就要吃苦頭了。他不敢怠慢:“怎麽了?”

駱伽指著周銳身邊的座位:“我想坐那兒。”

周銳頭大起來,卻不敢拒絕,她笑著移到他身邊,心滿意足地點了菜,把菜單還給服務員,輕輕靠在周銳肩膀上,伸個懶腰:“真舒服啊,好像又回到五年前的時光,你知道我有多懷念嗎?”

這是周銳不敢碰的話題:“怎麽會?我們已經分開了。”

駱伽點頭:“是啊。”

周銳鼓起勇氣:“你應該為自己打算了,人都需要有個家。”

駱伽依然靠在他肩膀上:“我知道,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日子,我受夠了。”

周銳沉默,駱伽心頭湧起強烈的悲哀:“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麽我還是一個人?我不是沒有嚐試,不過總也找不到那種感覺。記得我們認識的日子嗎?”

周銳回憶起多年的往事,應該是一個暑假:“你從學校回來,在你爸爸的公司。”

“爸爸的公司很小,卻像一家人。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很土啊。”

“我剛大學畢業,什麽都不懂,在你麵前經常抬不起頭來。”

這是他沒說起的故事,駱伽轉過身看著周銳:“我不知道啊,你那時好像很驕傲,不怎麽理我。”

“我自慚形穢,不敢和你打招呼。”

“為什麽?那時我隻是一個學生,還沒有現在的氣場。”

周銳回想著駱伽當初的樣子:“你不是普通的學生,而是電影學院表演係的學生!我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打工仔。”

“爸爸從來不把你當成打工仔。”

周銳想起駱南山,心中惆悵起來:“是啊,他把我當作自己的兒子。”

駱伽更加悲傷,難過得不可抑製:“如果不是爸爸公司出事,我完全不會進入這個圈子,也許會在娛樂圈混吧。”

周銳想起往事,胸中也鬱悶起來:“那件事徹底改變了你,你再也不是以前的你了。”

駱伽深吸一口氣,再輕輕吐出:“為了查明真相,我放棄一切,加入了捷科,竟然遇到你來麵試。”

周銳陷入往事,不可自拔:“我們並肩作戰,麵對韋奇峰,北京通管局那一仗贏得真漂亮,你也查明真相,找出罪魁禍首,足以告慰你爸爸了。”

駱伽對往事曆曆在目:“還記得新員工培訓嗎?我們中央開花,攻下堡壘。趙隊長的酒量真好。啊,還有一件事,我醉酒之後,誰幫我換的衣服?”

周銳臉色赫然變紅,五六年前的記憶竟然如此鮮活。他為她脫下鞋子,退下她沾滿酒汙的外衣,內衣也被酒液浸透,褲子也沾上了各種各樣的嘔吐物。周銳撓著腦袋猶豫,怎麽辦?要不要為她換上衣服?最終他輕輕脫下她的褲子,解開她的內衣。她身體橫陳,晶瑩剔透,她是那麽的完美。周銳往返衛生間,用熱毛巾反複擦拭,直到她又散發出香噴噴的味道。他取來睡衣,將她輕輕包裹好,用指尖輕輕撫摸她的秀發和皮膚,最後忍不住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吻。

“還有你用水果做成的字母,你肯定不記得上麵寫著什麽。”駱伽開始給周銳挖坑,他總是會掉進去。

“我當然記得,是I Love You(我愛你)。”周銳果然中招。

“什麽?我聽不清。”駱伽示意,周圍人聲嘈雜。

“I Love You。”周銳大聲重複,看見駱伽狡黠的目光,他恍然失態,連忙澄清:“懷念那個時光,真想回到過去。”

這句話越描越黑,駱伽坐直身體,麵向周銳:“你真的想嗎?”

周銳發現失言,閉嘴不語。駱伽抓住他的手掌,用期待的目光注視著周銳:“我們可以找回那段時光,我一直在等待。”

周銳緩慢抽回手掌,真的能嗎?他挪動身體,拉開了距離,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他們默默吃完晚餐,駱伽從包裏拿出文件,麵無表情:“說正事吧,我上次提的問題,你打算怎麽回答?”

這是一份待遇書,惠康開出了誘人的價碼。他把文件還給駱伽:“我不會乞求施舍,經信銀行隻要不簽訂合同,我就不會放棄。”

駱伽點頭,這句話意味著周銳拒絕切分:“第二個問題?林總還在等我答複。”

周銳暫時不考慮換工作,一切都要等這個季度結束:“我現在還不能答應你。”

“這件事不著急,反正有的是時間,你也需要考慮。”駱伽說完,穿上外套轉身離開,將周銳孤零零地留在座位上。

84 周一,晚上十點三十分

方威麵對電腦坐在酒店的房間裏,自從與趙穎通完電話,他就一直這樣呆坐著。泡泡龍一定會上網,方威要做一筆交易。欺騙趙穎,拿到證據是眼前唯一的方法,刻骨銘心的自責讓他忘掉饑餓,他越堅持就越難擺脫痛苦。大雪在黑夜中被狂風撕扯著漫天狂舞,方威盡量讓自己忘記一切紛爭,隻聽著那恐怖的風聲。

叮咚的聲音將方威拖回到現實中來,泡泡龍上線了,彈出文字:晚上好。

方威:如果我拿到證據,你能幫我贏嗎?

泡泡龍:可以。

方威:怎麽贏?

泡泡龍:你什麽時間給我?

方威:明天晚上。

泡泡龍:明天晚上七點到金燕賓館門口,等我電話,你給我證據,我幫你贏,公平嗎?

方威舉起手,看著鍵盤,這是一筆魔鬼交易,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卻是唯一的希望,他右手啪地敲在鍵盤上:成交!

85 周二,下午四點十分

夜裏的大風將雪花吹到每個角落,北京的第一場大雪來得既凶猛又霸道。

國峰提出,讓趙穎一家住到家裏的別墅,那裏有足夠的房間,卻被趙穎爸爸堅決拒絕,反正還有兩周就是婚禮,趙穎入門之後,名正言順地住到家裏去,現在住進去算怎麽回事?國峰想想也對,不再堅持,酒店離國峰家和機場都很近,他在兩邊跑來跑去。

劉國峰受了方威那天晚上在KTV門口那番話的刺激,對他印象深刻,然而趙穎涉世不深,根本不會撒謊,因此國峰相信兩人之間沒有什麽,便大度地讓趙穎自己去。於是,趙穎獨自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一輛出租車緩慢駛來,車頂被像棉被一樣的白雪覆蓋。右側車門打開,方威跳出來,頓掉鞋麵的雪花,走進大堂,向趙穎揮手。

見到方威,趙穎內心有一股難以抑製的興奮和渴望,並因此覺得尷尬,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怎麽了。方威也很不自然,心不在焉地寒暄著,他也不適應嗎?他們幾句僵硬的問候之後,趙穎惴惴不安地問:“你真的隻是去讀書嗎?”

“我還能去幹什麽?”方威聽出來她的擔心和顧慮,繼續編造謊話,“你都要結婚了,我還能怎麽樣?”

趙穎放下心來,如果方威隻為去讀書,自己確實可以把申請過程告訴他。方威佯裝聽得專心,等趙穎介紹告一段落,他又埋下陷阱:“我正在填寫申報表格,好像很複雜,能參考一下你們填的那些表格嗎?”

“當然可以,我拿給你看,等一下。”趙穎再次毫無提防地掉進去,站起來回房間拿文件。

方威一而再地利用了趙穎的單純和天真,心裏卻被紮出血來,嘴唇被他咬出青紫的痕跡。趙穎舉著文件返回大堂,她為能幫助方威而開心。方威貪婪地看著文件,抬頭索要更多的資料:“我還想了解一下溫哥華的居住情況和交通情況。哦,我想看看那裏的生活成本。”

趙穎樂於幫忙:“可以呀,我房間裏有溫哥華地圖,還有我公寓和汽車的照片,我去拿給你看吧。”

她再次往返客房,內疚感吞噬著方威的心,窗外漫天的雪花可以洗淨大地,卻無法清洗他的傷痕。他做的事情將會無情地摧毀這個他深愛的女孩,然而這是劉豐和惠康的唯一缺陷,反敗為勝的關鍵。

趙穎回到房間,方威與往常不同,他以前總是直視自己,有堅定的自信,這也是趙穎沉迷於他的原因之一。今天他的目光為什麽總是躲避自己?這些文件也許都有用,她把所有的文件、照片和資料都毫無保留地拿出來,回到大堂將這些資料都攤在方威對麵。

方威依然麵對著窗外紛飛的大雪,直到趙穎輕呼他的名字,他才轉身回來。趙穎看到一道沒有笑容的冰冷目光:她從來沒有見過的、可怕的目光。尷尬的笑容取代了那道目光,卻像是故意添加到臉上的修飾,他為什麽如此反常?趙穎單純地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壞人,便沒有多想。

“啊,我沒有帶筆,你有嗎?”方威早看清楚,趙穎兩手空空,明知故問,“我們去商務中心吧,那裏可以借到。”

他們到了商務中心,方威借來筆準備抄寫,忽然大喊:“哎呀,我的電腦包放在座位底下了,能幫我去拿一下嗎?”

趙穎看不出來這一切都是方威精心的安排和設計,嗯嗯答應,返回大堂。方威從資料中挑選出最關鍵的照片和文件,交給服務員:“複印這幾份,快點兒,我趕時間。”

86 周二,下午六點十分

雪下得越來越急,出租車司機小心翼翼地開向嘉裏中心。方威跑進辦公室複印文件,將其中的一份鎖在辦公桌裏,打電話叫出周銳,直奔地下停車場,找到他的汽車,周銳已經坐在駕駛位置:“走,金燕賓館。”

周銳把一個漢堡包拋給方威,啟動汽車:“什麽事,這麽急?”

方威抓起杯架上的礦泉水,大口喝完,把資料遞給周銳。周銳急踩刹車,車胎摩擦地麵響起淒厲的刺響:“這是什麽?”

方威咽下食物,抹抹嘴巴:“劉國峰在加拿大讀書的錄取通知書、繳費證明、購房證明和購車文件,你看看,全是駱伽的簽名。”

這些資料確鑿無疑,意義重大,周銳卻不知道方威打算怎麽用:“你計劃……”

方威喝一口水,嘿嘿冷笑:“學費、購房購車至少四五百萬,全是惠康出的。這是交換,劉豐用經信的項目和駱伽做了交易。”

這些證據足以擊垮駱伽和劉豐,反敗為勝:“你打算怎麽處理?”

方威打算交給泡泡龍,拿這些資料換取經信銀行的訂單:“交給一個神秘的人,泡泡龍。”

周銳聽方威提起過,但仍不依不饒地追問:“你說過,但他是誰?”

方威心裏十分坦然,這些資料足以擊垮劉豐,徹底摧毀他與惠康之間的聯盟:“一會兒就知道了。”

周銳向來謹慎,不願意冒險,在這方麵他與方威相反:“你不知道泡泡龍是誰,這也許是個危險的圈套,為了兩億美元的訂單,一定會有人鋌而走險的。”

方威卻不信邪,而且他做了準備:“這就是為什麽我們要一起去的原因,我複印了三份,一份放在辦公桌裏,還有一份交給你,我帶一份去找泡泡龍。你在外麵等我,如果有意外,你立即采取行動。”

周銳還是不放心,追問文件的來源:“你從哪裏得到的這些資料?”

負罪感從方威心中爆發,他不想對周銳隱瞞,把拿到資料的過程都毫無隱瞞地講述一遍。周銳漸漸皺起眉頭:“所以,趙穎以為你要出國讀書,不知道你的真實動機。”

愧疚感再次控製方威,他外表仍然強硬:“她不知道。”

周銳謹慎地選擇著措辭,避免傷及方威:“值得嗎?”

方威找到借口,振振有詞:“這都是我們中國人的血汗錢,他們憑什麽轉到國外去買房買車?劉豐這樣的貪官汙吏就該得到這樣的後果,他的兒子也一樣,我們當然可以把他們的壞事揭露出來。”

周銳知道方威在逃避,不接受這個理由:“趙穎是無辜的,不應該把她牽連進來。”

方威絕不僅僅為了這個訂單,而是為了搶回趙穎:“難道我眼睜睜地看著趙穎嫁給貪官汙吏的兒子嗎?這是我搶回她的唯一辦法也是最後的機會,他們半個月之後就要辦婚禮了。”

周銳用殘酷的語言向方威內心最軟弱的地方刺去:“所以,你這麽做也是為了奪回趙穎,對嗎?”

方威抬頭,目光咄咄逼人:“我可以輸掉訂單,但不能輸掉趙穎。”

周銳沒有退縮,無情地看著他:“為了贏回趙穎,你不惜欺騙她,利用她?”

方威斬釘截鐵地回答:“對,為了她,我不惜代價。”

周銳硬碰硬地反問:“如果趙穎知道真相,她會原諒你嗎?”

方威終於勃然大怒,將聚集許久的怒火傾瀉出來,他衝著周銳大喊:“我隻為了趙穎嗎?我還為了你,我不想你被陳明楷趕出公司;我還為了林佳玲和肖芸,她們不應該輸,她們的努力應該得到回報;我也為了崔龍、錢世偉和謝伊,他們應該被趕出公司嗎?我也為了經信銀行的崔行長和塗峰,不想他們的心血被不正當的暗箱操作毀掉。”

周銳閱讀著方威的表情,判斷出他的態度不可動搖:“你確定這樣做嗎?”

方威點頭:“誰也攔不住我。”

油門轟隆響起,周銳啟動汽車,方威並非隻為經信銀行訂單,還為搶回趙穎,周銳無法阻攔,開始出謀劃策:“你怎麽知道他能幫你?你相信這個人嗎?”

周銳讓步,方威平息怒火,考慮周銳的問題。泡泡龍是誰?值得信賴嗎?他坦率承認:“我不知道。”

周銳覺得還有其他的辦法:“這麽重要的資料,不能交給素不相識的人。”

方威腦中突然出現了另一個選擇:“如果直接交給劉豐會怎麽樣?他敢不敢繼續支持惠康?隻能向我們屈服。我們給劉豐看。”

劉豐這次可能會屈服,但以後怎麽和他見麵?周銳慎之又慎:“這不是敲詐嗎?此事一定要慎重,這已經超出正常的銷售範圍了,就像投出一枚超級炸彈,不能敲詐,即使劉豐願意把訂單全部給我們,也不能跟他做交易。”

“我們就給泡泡龍,賭這一次。”方威點頭同意,反正周銳那裏還有資料,不擔心資料丟失。

為了避開北京擁擠的車流,周銳向東到達四環路,進入京承高速上五環,在八達嶺高速上狂奔數十公裏,又在郊區道路上行駛半個小時,才到達金燕賓館。車停在道路對麵隱蔽在樹下,周銳和方威狐疑地看著這家處於遠郊區籠罩在黑夜中冷冷清清的賓館大門。方威取出手機,打開免提,讓周銳聽清楚泡泡龍的聲音。

“方威,你好。”

“我到了。”

“證據拿到了?”

“就在我手裏。”

“你進來,上電梯到七層,我等你。”泡泡龍的聲音嚴厲冰冷,不容置疑,話音剛落,啪地掛掉電話。

賓館大樓的燈光全部熄滅,門口隻有幾盞昏暗的路燈發出微弱的光。方威拉車門,抬腳走向門口。周銳不肯他冒險,攔住他:“這家賓館處處透著怪異,門口一個人都沒有,房間也不開燈,根本不像營業的樣子。”

方威張望,這家賓館籠罩在霧氣中確實處處透著怪異:“既然來了,我還是去見見泡泡龍,看他搞什麽玄虛。”

周銳鎖車,走到方威身邊:“我和你一起去。”

方威有了周密的計劃,製止住周銳:“泡泡龍不知道你,如果我一個小時以內沒有出來,也沒有給你電話,你千萬別進去,直接報警。”

方威跑過路口,走向大門,保安室的一個小窗口打開,周銳看見方威正在與看門人交涉,隨即大鐵門緩慢開了一道裂縫,隻容方威鑽進。他的背影消失後,鐵門立即合攏,仿佛將方威吞噬。刹那間,周銳感到一種嚴重的危機,他避開一輛飛速掠過的大貨車,穿過道路,砰砰地敲著被關上的大門。

小門吱呀一聲被拉開,一個麵色冷峻的麵孔出現在縫隙中,周銳要擠進去,卻被裏麵的鐵鏈攔住,那人的聲音也如同寒鐵:“你是什麽人?”

周銳擠出一絲笑容:“我去賓館找人。”

看門人嘩啦關上門,打開旁邊的小窗口,冷冷問道:“剛才進去的小夥子嗎?你在外麵等吧,隻允許他一個人進去。”

“你們這是什麽賓館?大門關著怎麽營業?賓館怎麽能不讓人進?”周銳連番抗議。

“賓館暫時不對外營業。”看門人不跟周銳囉唆,就要關上窗口,周銳從外麵擋住,急中生智向看門人大喊:“等等,我找泡泡龍。”

看門人聽到這句話,把窗口打開,上下打量周銳:“你找泡泡龍?”

“嗯。”周銳點頭。

“你有病嗎?”看門人砰地把門關上,周銳砰砰砸幾下,毫無反應,繞著賓館跑了一圈,找不到其他入口。他避開幾輛在郊區公路上高速行駛的汽車,回到車上,拿出手機去撥方威的號碼,鈴聲一遍遍響起,卻始終沒有應答。方威從來都是二十四小時待機,為什麽不接?雪花從天空中飄下,掛滿周銳全身,他被刺骨的冷風吹過,全身僵硬。

周銳再次回到大門口,大力砸門,向露出腦袋的看門人喊道:“我要進去。”

看門人眼睛都不眨:“不行。”

周銳拿出手機威脅人:“如果你不讓我進去,我就打120報警。”

看門人瞪了周銳一眼:“120是報警電話嗎?”

周銳過於緊張,已經糊塗了:“再不開門,我打110了。”

“你等一下。”看門人翻翻眼珠,關上窗口,周銳透過玻璃窗隱約看見,他正在打電話並不停點頭。

看門人再次打開窗戶,通知周銳:“你不要等了,你的朋友今天在我們這裏過夜。”

周銳不退讓:“不行,我必須立即見到他。”

看門人砰地把門關上,周銳心急如焚,方威進去二十多分鍾了,到底發生了什麽?

87 周二,晚上七點四十分

方威進入昏暗的庭院,賓館大堂空無一人,電梯卻還在上上下下地運行,頗為鬼魅。方威按下七層的按鍵,門自動關上,忽地向上升起。電梯到達七層,門自動打開,在牆壁朦朧燈光的照射下,一個人站在麵前。方威認出來,這是銀監會的官員呂傳國:“是你?”

“跟我來。”呂傳國不多說,轉身走向走廊。

這是方威第三次見到呂傳國,他剛接手經信銀行時在銀監會見過他,第二次是在招標的會議室中,他默默地聽過捷科的方案介紹。他們向樓道深處走去,盤來繞去,停在一個沒有標牌的門口。

門裏是一個大開間,燈光通明,隻有幾個人各自忙著,顯得空蕩蕩的。他們看見方威進來,停下手頭的事情,目光在他身上打量。其中竟然有人穿著警服,方威頓時心裏七上八下,想到自己沒做什麽違法的事情,橫下心被呂傳國領進會議室。一名警察已經坐在會議室中間,呂傳國坐在對麵,麵無表情:“帶來了嗎?”

形勢完全出乎預想,方威本想討價還價,現在卻不得不把資料乖乖遞出去。呂傳國認真地看著文件,手指向身邊的警官指點著,他們交頭接耳幾句,警官拿著文件出去。泡泡龍站起來,麵對方威:“我現在去核實文件,你今天晚上住在這裏,明天有話問你。”

方威驚恐,難道被他們扣留了:“為什麽不讓我回去?”

“明天再談,把手機給我,你暫時不能和別人聯絡。”呂傳國打開門向外招手,又有一個警察走進來命令方威:“手機給我,跟我來。”

方威被帶到一棟獨立的小樓裏,四周竟有崗哨,戒備森嚴。樓裏有很多格子一樣的房間,設施一應俱全,這應該是從原先賓館改造出來的,還算舒適。房間裏沒有電視,窗戶極小,隻有一道縫隙可以換氣,房門紋絲不動。方威走進衛生間,這裏沒有玻璃、金屬物品和任何銳利的東西,這是什麽地方?方威被軟禁在這個小房間裏,插翅難飛。

88 周三,上午八點三十分

聽到啪啪的敲門聲,方威翻身而起。他和衣而眠也不用換衣服,拉開房門,看見門外的呂傳國,控製不住怒火:“為什麽要把我騙到這裏?”

“多謝你了。”呂傳國笑眯眯地說,“我們核實了材料,對我們幫助很大,你現在就可以離開。”

方威的怒火被他的笑容打消了一半:“你不是銀監會的嗎?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呂傳國簡單解釋:“我在銀監會,負責銀行官員的紀律檢查,其他的一會兒再說。你先刷牙洗臉,我帶你去吃早餐。”

呂傳國轉身出去,方威隻好去衛生間刷牙洗臉。

方威跟著呂傳國走出小樓,穿過庭院。連續幾天的大雪結束了,刺眼的陽光罩住院落,天氣寒冷,太陽照射在身上很舒服。他們重新回到主樓七層的大辦公室,房間裏擠滿了各種各樣的工作人員,神情緊張。他們進入會議室,方威十分熟悉,這應該就是昨晚的那間。呂傳國沒有像昨晚那樣坐在對麵,而是選擇在他身側:“有什麽問題盡管問吧。”

由於呂傳國在側麵,方威不能麵對麵地質問,語氣緩和下來:“還是剛才的問題,你們到底在做什麽?”

“我們負責監管銀行官員,早就注意到劉豐的違規行為,苦於沒有證據。得知劉國峰即將出國讀書,可能牽涉到資金向境外轉移,為此急於拿到證據,采取行動。你第一次來銀監會,誤打誤撞地來拜訪,我開始留意你,你參與到招標中,也許能夠帶來我們需要的證據,我便在網絡上指導你尋找線索。昨晚請你住在這裏,是希望確認資料的真實性,請你原諒。”

方威回想與泡泡龍見麵和聊天的過程,如果沒有他介入,自己根本不可能發現劉豐與駱伽的關係。把資料交給銀監會,方威放下心來,他好奇地問道:“這是哪裏?怎麽這麽神秘?”

“這裏是調查經信銀行的專案組,我們租用了金燕賓館。”

方威回想昨天的種種古怪,恍然大悟,這就是雙規貪官汙吏的地方吧,能夠在傳說的地方住一夜,方威興奮地東張西望。呂傳國按了桌子上的呼喚鈴,門立即打開,警官帶著一個信封進來,在桌上輕推,信封滑到方威麵前:“這是你的手機,你現在可以走了,劉豐的事情沒有公開,不要透露任何信息,否則可能會產生嚴重的後果,問題官員串供、潛逃和自殺的事情非常普遍。”

呂傳國向門口一指,方威取了手機,卻又坐下來:“等一下。”

“還有事嗎?”

“你好像忘記一件事。”

呂傳國笑起來:“什麽事?你說。”

呂傳國答應幫他反敗為勝,方威才交出文件,他當然不肯罷休:“經信銀行的訂單怎麽辦?”

呂傳國揮手,他剛拿到證據,還有很多的調查工作:“現在不能對劉豐采取措施。”

方威昨晚亂了陣腳,今天十分堅持:“你答應過我,我不走。”

呂傳國命令身邊的警察:“帶他走。”

他說完就要離開會議室,方威大急,如果放棄這個機會,不但經信銀行的訂單沒有希望,就連趙穎也會成為別人的老婆,他不肯放棄:“你回來,你不能說話不算數。”

呂傳國已經出了門,轉回身來,一隻腳門裏一隻腳門外:“你不要無理取鬧,我們在查案子。”

他砰地關門,方威心中著急,警察繞過桌子走過來,似乎要強行把他帶出會議室。方威看準時機,突然從座位上跳起來,繞過桌子,從另外一個方向朝門口跑去,順手拉倒椅子試圖攔住對方。警察正在加速,被突如其來的椅子絆住,帶著椅子踉蹌地衝出幾步,摔在地上。

方威拉開門,辦公室中熱鬧非凡,他顧不上仔細觀察,衝著呂傳國的背影大喊:“如果你不幫我,我出去就去把這一切都告訴劉豐,把我關起來也沒用,我有朋友在外麵。”

呂傳國愣在當場,方威拔腿想奔到他身邊,一個身體結實的工作人員從側麵接近,他試圖故技重施,把身邊的椅子踢倒攔住他的來路,自己衝向呂傳國。他正在加速,那椅子並沒有攔住來人,腰部卻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抓住,身體在空中翻個跟頭,啪地被扔在地麵,隨即一雙膝蓋大山一樣淩空壓下。方威經常運動,體力不錯,卻毫無還手之力地被按在地麵。這小夥子身手矯健,速度驚人。方威脖子還能動,好奇地看著滿屋子的人。他們被打鬧驚動,也一起看向被壓在地麵的方威。眾人都圍繞在一位老者身邊,方威一眼就認了出來,嚇了一跳,很麵熟,天天在《新聞聯播》裏見到!抓自己的就是這位領導的保鏢了,身手果然厲害,他頓時意識到闖了大禍,手腳一伸不再反抗。

呂傳國緊走幾步來到方威身邊,向安全人員解釋幾句,方威才被放開。呂傳國把他拉回會議室,被方威絆倒的警察早已爬起來,狠狠看他一眼,推門出去。呂傳國把方威按在座位上,坐在對麵喘氣,看來他也被嚇住了:“你膽大包天,知道外麵是誰嗎?”

方威平常什麽都不怕,現在也傻了,隻會點頭。呂傳國喘著大氣,繼續說:“這位領導到專案組視察工作,正在聽取匯報,你小子就跑出來叫囂著要向劉豐通風報信,衝你剛才說的話,可以關你十天。”

關十天可能都是輕的,方威真害怕了,呂傳國從他手裏奪回手機:“你等著,我出去看看怎麽處理你。”

方威突然掛念起訂單,反正已經豁出去了,繼續耍賴:“有那麽多高官,介紹我認識一下好嗎?以後再遇到行賄受賄的貪官汙吏,我直接舉報。”

他此時還油嘴滑舌,呂傳國樂起來:“我真佩服你的敬業精神,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銷售都做到這兒來了。”

方威不再胡說八道:“我的項目怎麽辦?你得給我出主意。”

呂傳國被眼前的家夥搞得哭笑不得,要把他拘留起來?現在驚動了領導,事情大了,他都不能做決定:“你真是膽大包天,還想訂單?你先進班房吧。”

呂傳國出去,方威悲喜交加,愁眉不展,心中捉摸不定。大約十分鍾以後,呂傳國重新回來:“你出來,領導要見你。”

方威見過不少官員,都是為了推銷產品,級別頂多是廳局級,現在要見這麽高級別的領導,腦袋立即大起來。他慢吞吞、暈乎乎地走出會議室,眾人讓出一條通路,麵前不遠就是領導。應該用什麽銷售技巧?顧問式銷售?還是決策層銷售?抑或是競爭銷售技巧?這些好像都沒用,自己也不向他賣東西。方威帶著亂七八糟的思路,極力壓下膽怯,像見客戶一樣習慣性麵向領導,看著他大聲說:“您好。”

糟糕!呂傳國嚇一跳,方威居然敢去和領導握手,他膽大妄為,還不知會做出什麽。領導卻笑嗬嗬地握手,仿佛一點都不介意:“你就是那個提供劉豐資料的銷售人員,是嗎?”

方威心中緊張,外表還算正常,用奇怪的聲音回答:“是,我叫方威,捷科公司的銷售人員。”

領導點點頭:“你為什麽要威脅他把資料交給劉豐?”

方威氣不打一處來,氣呼呼地把過程說了一遍,領導聽得津津有味,方威就講得更加詳細,把前因後果都說了。領導聽完,詢問呂傳國:“怎麽想到引導他,去得到這些材料?”

呂傳國級別不低,卻與這位領導差距太大,一絲不苟地回答:“他兩個月前去銀監會逐門拜訪,來到我辦公室。我們那時剛開始調查經信銀行,我和他聊了一下,他掌握的情報真不少,而他才剛到北京,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經信銀行。他收集情報的能力十分有用,我苦於找不到劉豐的涉案證據,就在互聯網上引導他去找到資料。他還真厲害,那些資料證據確鑿,我們將取得重大進展。”

方威在關鍵時刻不管不顧,突然打斷呂傳國:“你答應幫我反敗為勝,我才給你資料,你們官員為了破案就可以騙人嗎?”

現在真相大白,呂傳國知道分寸不與方威爭辯。領導和藹地問方威:“所以,你威脅他要給劉豐通風報信嗎?”

這一句話震住方威,他亂擺雙手:“不不不,我隻是嚇嚇他,哪敢真通風報信。”

領導不與方威糾纏,目光環顧眾人:“首先,我要感謝你們的辛苦工作,特別感謝你們發揮創造力,千方百計利用各種渠道收集情報,使得案情有了重大的突破。”

領導的話讓呂傳國放下心來,他口氣一轉繼續說:“但是,我們不能說話不算數,你既然答應人家,就應該兌現諾言,我們要言而有信,我們所用的一切都是老百姓納稅的錢。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我們要為他們服好務。”

方威得到領導支持,也插話說:“是啊,我每年交好幾萬的個人所得稅。”

領導沒有理會方威:“我知道,你們擔心泄漏情報影響案情。但是,劉豐暗箱操作,證據確鑿,這個項目意義重大,我們就看著他胡作非為、繼續以權謀私嗎?呂傳國,你立即通過銀監會,正式發文給經信銀行,要他們在招投標中堅持公正、公平、公開的原則,杜絕以權謀私。”

“如果劉豐覺得銀監會麵子不大,你明天直接發文給經信銀行,寫同樣的內容。”領導想了一下,吩咐秘書之後,問方威,“這樣處理,你滿意嗎?”

方威拚命點頭,銀監會發文、更高部門發文,足以威嚇劉豐,他不假思索地掏出名片:“我能和您換張名片嗎?”

領導怔住:“我從來沒有印過名片。”

方威用銷售的習慣做了一件傻事,正手足無措,領導要來筆墨,端坐桌前,用小楷在白色卡片中間寫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後在卡片的下麵寫上地址和郵政編碼、電話和傳真。領導寫完後把卡片在空中輕輕擺動幾下,風幹墨跡,把這張卡片交給方威後,才在眾人的簇擁下繼續視察。

呂傳國揪住方威,把他拖進會議室,長出一口氣:“我算服了你,你吃了豹子膽了?你傻嗎?和這樣的領導換名片?還是吃錯藥了?”

方威嘿嘿一樂,如獲至寶地把名片塞進錢包。

經過這一

係列的折騰,呂傳國與方威熟悉起來,指著座位讓他坐下,把電話拖到兩人之間:“我幫人幫到底,現在給劉豐打電話,你聽著,千萬別說話。”

方威鄭重地點頭,呂傳國撥出號碼,按下免提鍵,劉豐的聲音傳出來:“你好,哪位?”

呂傳國趴在電話旁邊:“劉行長,我是呂傳國啊。”

呂傳國雖然級別低於劉豐,但銀監會卻是銀行的上級監管機關,劉豐聲調明顯提高,熱情起來:“呃,老呂啊,好久沒見了,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

“忙啊,最近事情多。”呂傳國寒暄著,故意吊著劉豐。

劉豐自覺地放下身段:“老呂,你是忙人,有什麽事要吩咐嗎?”

呂傳國直接點到重點,抬頭看一眼方威:“聽說你們正在搞招標,是嗎?”

劉豐的聲音透出意外:“是啊,老呂啊,你怎麽也關心這件事了?”

呂傳國向方威眨眨眼,加重口氣:“捷科公司的方威就在我辦公室裏,他是我朋友,你可得照顧一下。”

劉豐極為詫異,卻不肯讓步,搬出黨委做擋箭牌:“哎呀,這可難辦。黨委會已經決定,選擇惠康公司的方案了。”

呂傳國也沒想到,劉豐竟會直截了當地拒絕,反問道:“呃,來不及了是嗎?”

“這次來不及了,下次一定照顧,你讓他來我辦公室,我看看今年還有什麽項目,捷科表現不錯,我一定優先考慮。”劉豐很明顯不願意與呂傳國搞僵。

方威立即緊張,呂傳國擺手示意他安靜:“那就不用了,我人輕言微,沒關係,聽說劉行長剛從美國回來,是不是啊?”

劉豐不談招投標,聲音輕鬆起來:“有收獲啊,我們確實與國際一流的管理水平有差距啊。”

呂傳國不接這個話題,突如其來地問道:“又去了加拿大,是嗎?”

劉豐的聲音像被卡住,方威和呂傳國緊緊盯著電話,默不作聲。

呂傳國在紀律檢查部門,很容易從出國記錄中查到真相,否認毫無意義,劉豐幹脆承認:“啊,是去了一趟。”

呂傳國口舌中占據上風,輕鬆問道:“溫哥華景色很好,連續幾年被評為最適合人類居住的城市,聽說有所UBC,是北美景色最好的大學,一定去旅遊過吧?”

劉豐大汗淋漓,不知該作何反應,隻好應和:“是啊,是啊。”

“出國回來,好好休息,別太累了,保重身體。對了,還有一件事忘記說了,銀監會剛發了文,是關於招投標過程中領導幹部嚴格自律的,看看吧。”呂傳國啪地掛上電話,轉向方威,“這幫兔崽子,總拿黨委會當擋箭牌,掩蓋自己的屁事,共產黨的名聲就是被這幫人搞壞的。你早點走吧,你的朋友在外麵鬧得很凶啊,折騰得夠嗆。”

方威從大門走出去。從昨晚進來到出去隻有一夜的時間,感覺卻十分漫長。他穿過路麵走到周銳車前,車窗沒有完全合上,他拍了拍窗戶,周銳從後座爬起來,揉揉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的雙眼,才看清楚方威:“好啊,你終於出來了。”

方威心情極佳,樂顛顛地鑽進副駕駛位置:“大功告成,回公司,路上聊。”

周銳急於打聽方威昨晚的經曆,啟動汽車後著急地問:“怎麽樣?”

方威對自己在專案組的表現非常滿意,這麽告訴周銳太便宜他了,賣著關子:“找個咖啡館說,你肯定對我佩服得五體投地,聽說你昨晚也折騰得夠嗆,是嗎?”

周銳腳踩油門,車子很快上了高速公路,向市中心駛去:“你進去之後,我感覺不對,拚命打你手機你也不接,看門人不讓進去,我隻好打110報警了。”

確實動靜不小,方威睜大眼睛問:“你把警察叫來了?”

周銳看著路,昨晚的情景曆曆在目:“警察來了之後跟看門人聊了幾句,好像是一家人,告訴我管不了,讓我別擔心,保你沒事。這裏麵是什麽地方,來頭這麽大?今天早上,門口來了好多警車,簇擁著一輛麵包車開進大門,肯定有大人物,至少是個部級幹部。”

“不是部級,是國家級。”方威得意揚揚地從錢包裏小心翼翼地拿出卡片,在周銳眼前晃著:“看看。”

周銳突然減速,將車子停在路邊,伸手去抓卡片,難以置信:“這是他親手寫的?”

方威用胳膊擋開他:“把手擦幹淨,當然是他親手寫的,而且親手和我交換的。珍貴啊,以後可以進曆史博物館了。”

周銳象征性地擦了擦手,方威才把卡片給他,周銳欣賞著字跡:“上麵還有電話呢,能打通嗎?”

方威從側麵仔細看著,用疑惑的口氣開玩笑:“既然留了電話,為什麽沒有留手機號碼?”

周銳笑著看方威:“這麽大的領導有手機嗎?”

方威裝作恍然大悟:“是啊,這麽大的領導怎麽能用手機呢?”

方威擦擦手,從周銳手中拿回卡片,認真地塞回錢包,麵向周銳:“你說得有道理,這麽大的領導沒有手機。”

周銳重新啟動汽車,進入市區直奔嘉裏中心,開進停車場,跑進咖啡廳。兩人都一夜沒有睡好,都需要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刺激神經。咖啡下肚,方威感覺熱氣從身體深處向上升起,忍住開心開始說正事:“呂傳國就是泡泡龍。”

周銳對他有些印象:“是不是參加第一次招標,坐在最後的銀監會的客戶?”

方威開始敘述進入金燕賓館的經過,最後叮囑周銳:“你陪我去了金燕賓館,我瞞也瞞不住,所以才告訴你,千萬不要再講給另外任何一個人了。這案子牽連很大,大領導都親自過問了,我答應不泄漏出去。”

“我保證。”周銳點頭答應,隨即想到駱伽,那文件上都是她的簽名,我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被拖入可怕的結局嗎?想到後果,周銳心如刀絞,鎖著眉頭苦思冥想。方威喝完咖啡,結賬之後,打算離開。周銳卻又要一杯:“我再坐坐,你先去吧。”

嘉裏中心底層這家叫作“今生今世”的咖啡屋,是周銳最喜歡的地方,他經常獨自在這裏聽著淡淡的音樂,翻著老板娘從台灣帶來的八卦雜誌。但他今天卻心急如焚,想了許久才拿出手機撥通駱伽的電話:“伽伽,我是周銳。”

“聽得出來,不用你報名字。”駱伽帶著笑的聲音,一下抓住了周銳的心。

周銳不敢在電話裏講這麽緊要的事情:“現在,我要見你。”

“不行的,我正在開會。”駱伽以為周銳是為了訂單或者跳槽的事情,不急不慌,“明晚吧,這幾天月亮很好,我們去酒吧坐坐。”

周銳深吸一口氣,加重聲調:“就你一個人,誰也不要帶,要緊的事情。”

駱伽聲音中充滿了遊戲的味道,嗬嗬笑著說:“好吧,我一個人來,你別這麽嚴肅啊,我知道你在公司裏不好受。”

方威心情極佳,進了辦公室,逢人就笑著打招呼。他們都知道他簽署PIP的事情,都覺得他無論如何也沒有道理這麽開心,可他又完全不像裝出來的。李朝東從廁所出來,正好和方威打個照麵,嘿嘿笑著問:“你那訂單怎麽樣了?已經周三了,來得及嗎?”

方威嗬嗬笑著摟住他,湊到他耳邊說:“你敢和我打賭嗎?一千塊。”

李朝東瞪著眼睛,盯著地麵:“怎麽不敢?我賭!你贏不了。”

方威摟著李朝東向辦公室裏走,大聲宣布:“我和朝東打賭,一萬塊,我賭經信訂單贏,他賭輸,咱們得立個字據,不能耍賴。”

李朝東掙脫出來,抗議:“不是一萬,是一千。”

周圍聚攏了不少同事,方威笑著挑釁:“不敢了?這麽快就想耍賴?”

李朝東看看周圍的同事,已經不能退縮了,一跺腳:“好,一萬就一萬。”

方威把人群中的錢世偉拉出來:“拿紙筆來,現在就立字據。”

錢世偉抓來一摞紙,幾支筆,方威邊寫邊念:“方威和李朝東經友好協商,達成以下協議:如果捷科公司贏得經信銀行客戶關係管理係統訂單,李朝東付給方威人民幣一萬元整;如果捷科輸了該項目,方威付給李朝東一萬元整,有效期三個月。”

李朝東仔細斟酌著每個字:“為什麽有效期是三個月?應該是一周。”

方威笑著說:“哪兒有那麽快,下周頂多宣布結果,準備簽約儀式還要時間。”

眾人都做銷售,知道這個流程,李朝東也不再說話。方威把協議交給錢世偉:“我複印三份,我倆各自保存一份,另外一份嘛……”他在人群中張望,看見人力資源經理王莉,“最後一份交給你,誰說話不算數,直接從工資裏扣。”

崔龍也在人群中,他不相信方威能反敗為勝:“你真的假的?”

方威不理會崔龍,揮手讓錢世偉去複印。肖芸剛趕到,向同事打聽清楚,走到方威身邊:“發生什麽事情了?”

方威擠擠眼睛,不說話,等錢世偉把協議拿來,分別交給李朝東和王莉一份。肖芸著急起來,將方威拖進會議室:“你瘋了嗎?和他打賭,你真能反敗為勝?”

方威不能說出原因,隻是笑著點頭,一聲不吭。肖芸拉著椅子坐在對麵:“說說吧,怎麽回事?”

林佳玲也推門進來,她一直涵養很好,現在也忍不住問:“方威,你真的能贏嗎?”

方威意味深長地回答:“我答應別人了,什麽都不能講,就是我親媽,我也不能講。”

肖芸泄氣地坐在椅子上瞪著方威,林佳玲無計可施,周銳推門進來替方威解圍:“他確實有苦衷,半個字都不能說,你們饒了他吧。”

肖芸瞥了一眼方威:“你看他得意的樣子,好,我就不問了,但是我就是不信。”

方威依然笑著搖頭:“別用激將法,反正我什麽都不說。”

肖芸和林佳玲苦笑著離開會議室,方威騰地站起來對周銳說:“咱們今晚慶祝?哎喲,不行,我約了何玲見麵,明天吧。”

方威的興奮不僅為訂單,更為趙穎:“劉豐出事近在眼前,劉國峰憑借貪官老爹開寶馬住別墅,失去靠山就一文不值了。真玄啊,趙穎幸虧沒有嫁給他,否則一輩子不就毀了嗎?”

周銳為方威高興:“是啊,趙穎還蒙在鼓裏,確實危險,你打算怎麽辦?”

方威光顧著高興,現在腦子飛速轉動:“我終於抓住了劉國峰的致命要害,當務之急是必須阻止他們在劉豐倒台前結婚。我今晚就去找何玲,了解婚禮的安排,想方設法延遲這個婚禮,拖到劉豐東窗事發,我就有機會了。先不說這個,我們明天晚上慶祝,叫上所有人,別忘了林佳玲。”

周銳搖頭拒絕,現在慶祝太早,經信銀行還沒有通知,而且周銳另有安排,不能推遲:“我明晚要和駱伽見麵。”

方威與黃靜很熟悉,不滿周銳的做法:“黃靜一走,你就頻頻和駱伽約會,不對吧?要是我娶了趙穎,就哪都不去,天天在家陪她。”

周銳決定不再隱瞞:“我要讓駱伽盡快出國。”

方威被嚇了一跳,立即猜出周銳的想法:“你打算告訴她?千萬不能啊,後果很嚴重啊。”

周銳是駱伽世上唯一的親人,兩人曾擁有超越生死之愛,周銳非常擔心:“我不能讓她出任何的意外,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她,隻是要她盡快出國躲避。”

所有的文件上都是駱伽的簽名,她在劉豐的案子裏脫不了幹係,一旦東窗事發,難免牢獄之災,如果被判個十年八年,一輩子就毀了。駱伽是周銳的初戀,他們現在仍沒有斬斷愛戀,方威同意:“好,你是男人,我不反對你勸她走,但是你絕對不能說出原因,不能讓她給劉豐通風報信,銷毀證據,你知道後果有多嚴重。”

89 周三,晚上十點二十分

家裏被周銳折騰得一片狼藉,床上堆著被子,地上滿是衣服和鞋襪,桌子上擺滿外賣的食物包裝。周銳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自從黃靜離家之後,他就沒有好好休息過,今天本想早點睡覺,可大腦中始終翻滾著駱伽的事情,他被可怕的後果刺激得十分亢奮。周銳決定還是打個電話給黃靜,她應該從香港回來了,這麽晚應該在家。電話撥通,丈母娘的聲音傳來。

“媽,是我。”

“周銳啊,這麽晚打電話?”

“我想找小靜。”

“她不在家。”

“她從香港回來了吧?這麽晚還沒有回家嗎?”

“又去上海了,要去聽音樂會,那邊的朋友為她訂了票。”周銳無可奈何:“媽,她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家?”

“也許長也許短吧,要不,你幹脆也來杭州?”

“媽,我最近走不開?”

“有什麽走不開的,不就是工作嗎?請幾天假就行了。”

周銳苦笑,這個節骨眼兒上怎麽可能請假?他掛了電話,繼續在沙發上烙餅,心中隻有一個想法:以後無論如何也要忍氣吞聲,不能再讓老婆離家出走。

90 周四,上午十點十分

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灑在肖芸臉上,她此刻還躺在床上。自從與陳明楷公開衝突,她很少去公司了,現在幹脆在家裏躺著,她不害怕也不擔心,反正公司不可能開除自己,懷孕就是好啊。方威和李朝東打賭以後,肖芸將信將疑地等待著好消息,消息應該來自陳剛,他結束了各個省市的出差,重新加入項目小組。肖芸睡覺的時候,都把手機放在枕邊,鈴聲響起,立即抓起來看來電顯示,沒有一個電話來自陳剛,肖芸隻好一次次地把手機扔回枕邊,繼續等待。現在她索性打開音樂,選擇忘記公司裏的爭鬥和訂單的輸贏,聽說聽音樂可以促進寶寶發育。可聽了沒多久,她就沉不住氣了,坐起來,關掉音響。她還是無法擺脫輸贏勝負,索性拿起電話,打給陳剛,接通後張口就問:“有什麽消息嗎?”

“有啊,合同準備好了,正在法律審查,簽約儀式定在下周一下午。”陳剛直截了當地回答。

肖芸抱著很大的希望:“和誰簽啊?”

“當然是惠康。”

“沒有我們什麽事嗎?”肖芸依然不死心。

“肖芸,別惦記著了,接受現實吧。”陳剛也不甘心,可是沒辦法。

“好吧,我要休息了,謝謝,再見。”肖芸關上手機,將音樂的聲音放大,強迫自己忘記這個訂單。

91 周四,上午十一點四十分

辦公室裏空空蕩蕩的,季度末總是這樣,這個季度更加安靜。林佳玲對著電話機出神,她討厭辦公室政治,更不想參與,現在還是被深深地卷進去了,而且不可自拔。她不由自主地為經信銀行的訂單擔心,為捷科的團隊擔心,也為周銳擔心,這些擔心讓她十分糾結。林佳玲回想著與周銳並肩作戰的情形,幾次暗中的較量不分勝負,以後還有這樣的機會嗎?

林佳玲剛剛結束與陳明楷的會議,這個季度在兩周後就要結束了,差距越來越大。陳明楷向來都可以很好地控製情緒,剛才卻大發雷霆,看來他壓力確實很大。林佳玲甚至開始羨慕周銳,他被放逐,便不用參加這樣的會議,這簡直是心靈的折磨和摧殘。陳明楷不停地追問經信銀行的訂單,這已經成為他達到目標的唯一機會,林佳玲讓他不要抱太大的希望。陳明楷在會上叫來人力資源經理王莉,詢問周銳有沒有辦理離職手續。他寄希望於周銳的離開,這樣就可以迫使華東和北京團隊簽下訂單,可方威承諾在一周內反敗為勝,陳明楷現在無計可施。

會議結束後,林佳玲拿著崔國瑞的名片,思量著要不要給他打電話,她為此猶豫了幾天。自從方威與李朝東打賭後,林佳玲心中又產生了希望,方威神秘的樣子似乎胸有成竹,可是,除非奇跡發生,不然她看不出來會有任何轉機。她急於知道結果,卻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擔心困擾著。不能再等了,馬上就是中午了,崔國瑞就要離開辦公室。想了想,林佳玲最終還是撥通了名片上的電話。

林佳玲聽到話筒中傳來崔國瑞的聲音,主動問好:“您好,崔行長,我是林佳玲。”

“呃,佳玲,我還好,你呢?”崔國瑞已經判斷出了林佳玲,她的聲音總是那麽柔和,甚至可以從電話中看到她的笑容。

林佳玲盡量讓聲音不那麽緊張:“我也好,打電話給您是想了解一下那個項目的進展,看看我們是否需要再做些什麽。”

崔國瑞覺得欠著林佳玲,歎口氣:“那個項目啊,哎,下周一就要和惠康簽合同了。”

林佳玲繼續輕聲問道:“您看,我們還有希望嗎?”

崔國瑞知道沒有結果,仍然安慰她說:“黨委會決定了,肯定不會改變了。不過劉行長說了,下次一定優先考慮你們,我們最近還有采購。”

林佳玲能夠感受到崔國瑞盡力在幫自己,便由衷地說道:“我知道了,不管怎麽樣,都非常感謝您。”

崔國瑞徹底擊碎了林佳玲的希望,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別說了,我知道這個結果不公平,你也勸勸周銳和方威吧,來日方長。”

林佳玲猶豫著,不知要不要說,終於下了決心:“如果這個訂單輸了,他們就要辭職了。”

崔國瑞沉默下來,很不好受,說了“再見”掛上電話。他走到窗邊看著明晃晃的陽光,心中被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在黨委會內勢單力孤,但是,就這樣放棄嗎?他猛拍桌子發泄怒火,然後一動不動地看著這座被冰雪覆蓋的城市。

不是完全沒有機會,他的希望寄托在銀監會呂傳國身上,他們是多年共事的朋友,知心好友。呂傳國什麽都沒有說,但是崔國瑞能感受到什麽,他還能感受到劉豐在招投標過程中的異常行為。這一切都是感覺,而不是證據,根本拿不出手。他想到了方威,於是他接受邀請去上海參加金融展,他支持捷科與惠康對抗。捷科的實力越強,劉豐就不得不使出各種招數應對,他的漏洞就越多,比如二次招標、惠康抄襲捷科方案、金主任的介入,還有項目小組內部越來越大的分歧。這個時候,方威將是關鍵,他具備收集資料和與人打交道的天賦,他已經把經信銀行研究透了。他能不能掌握劉豐與惠康勾結的證據?崔國瑞知道,方威去了銀監會,見到了呂傳國。

為了贏不擇手段的方威,和密切監視劉豐的呂傳國,他們的組合會有什麽樣的奇跡?

劉豐一旦東窗事發,誰會取而代之?劉豐在經信銀行培植了不少黨羽,或多或少都會被牽連進去,隻有崔國瑞才可以接替劉豐的位置。

92 周四,上午十一點二十分

周銳在咖啡廳裏苦思冥想,晚上怎麽說服駱伽?這時手機突然響起,他看了眼來電號碼立即高興起來:“靜靜,終於等到你的電話了。”

黃靜拋出一堆問題:“你一個人過得好嗎?你不總是想要自由嗎?自由的滋味如何呀?”

周銳連聲說道:“不要了,不要了,有人管好啊。你什麽時候回來?”

黃靜笑著回答:“我在虹橋機場,中午一點三十到達北京,你工作很忙,一定沒時間來接我吧?”

周銳喜出望外:“去,肯定去,我在出口接你。”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拉著黃靜的胳膊從晚上八點睡到自然醒,這樣公司內外的壓力就會消退,精力也恢複了,便可以應付各種挑戰。他忽然覺得奇怪,黃靜在上海聽音樂會,為什麽不回杭州父母家,直接來北京?有那麽著急嗎?

周銳午餐後開車直奔機場,提前十分鍾就來到乘客出口,擠在第一排向裏麵張望。人流不斷湧出,黃靜的身影終於出現,她也發現了自己,扔下行李奔跑過來,給了周銳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周銳放心下來,看樣子,前一陣的別扭已經煙消雲散了。

周銳把行李搬上後備廂,打電話通知秘書不去公司了,啟動汽車駛向機場高速。黃靜開心地敘述著兩周的經曆,周銳兩周來亂七八糟的情緒被風吹散。周銳駛出高速公路進入市區,正要拐彎回家,黃靜輕輕拉住他說道:“先不回家。”

“好,去哪兒?”周銳現在百依百順。

“直走,去國貿。”

“去國貿做什麽?”周銳渴望休息,不想去國貿,那裏距離公司太近。

“要買套衣服。”

周銳想起後備廂裏的大包小包:“在香港和上海還沒買夠嗎?”

黃靜仍然帶著笑容:“那是我自己買給自己的,今天是你買給我的。你說說,這兩年給你做老婆,做得怎麽樣?”

沒有痛苦的感受,便不會有幸福滋味,周銳有了這兩周的深刻體會,才發現黃靜的重要:“好,好得呱呱叫。”

黃靜靠在周銳的肩膀上:“那你應不應該給我買禮物?你結婚以後還給我買過禮物嗎?”

周銳甜在心頭,嘴裏分辯:“沒買過,那能怪我嗎?我的工資直接進卡。卡在你那裏,你要買自己買嘛,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給你買的,你又不一定喜歡。上次我買的那件毛衣,你雖說喜歡,卻從來也沒有穿過。”

黃靜把頭從周銳肩膀上移開,裝作生氣:“這麽多理由啊?都兩年了,生日、結婚紀念日從來沒有給我任何禮物,還這麽振振有詞?”

周銳害怕她再甩手而去,立即退縮:“你說得對,我疏忽了,不能結婚以後就不買禮物了。好,我們現在就去,今天是什麽日子?不是生日,不是節日,也不是結婚紀念日。”

黃靜不滿:“買禮物一定要挑日子嗎?”

“不需要挑日子,我們快到了,今天全按你的意思來。”

黃靜高興起來,跳下車站在原地,等周銳過來挽著胳膊走向商場。國貿與周銳上班的嘉裏中心隻有幾百米,周銳經常去國貿吃飯喝咖啡,卻從來沒有逛過商場,現在被黃靜拉著一間一間專賣店看過去。周銳對時尚沒有研究,更沒興趣,眼花繚亂,腳跟發麻,黃靜依然興致勃勃。他實在受不了這種無止境的反複的店麵視察,開口請求:“我能去那邊的星巴克坐會兒嗎?隨時待命。”

黃靜不依不饒:“你答應都聽我的,是嗎?你得陪我,是你給我送禮物啊,怎麽能讓我自己挑?”

她的行為十分反常,她總是很溫柔內斂,今天為什麽一而再地堅持?周銳還沒想明白,就被她拉著跑進一家裝修氣派的大店。周銳找位置坐下來,黃靜不停地試著長筒靴,終於挑選了一雙深黃色皮靴,腳伸到周銳鼻子尖:“好看嗎?”

周銳由衷地點頭,以前怎麽沒有發現黃靜的腿這麽細長?黃靜指著收銀台命令周銳:“結賬。”

周銳拿出信用卡,低頭去看價簽,嚇了一跳,湊到黃靜的耳邊說:“八千多,太貴了。”

黃靜指著櫥窗裏的促銷標誌:“今天八八折,不到七千,實惠吧?快去結吧。”

周銳站著沒動,指著自己的鞋:“太貴了,能買我這樣的幾十雙鞋吧?”

周銳腳下的鞋是周銳出差的時候黃靜陪他買的:“你這雙鞋價格也不菲,但是在美國折上折,大概折合人民幣三千多。你從來不管家裏的事情,張口吃飯伸手穿衣,雞蛋多少錢一斤你知道嗎?”

周銳心裏平衡一些:“我是不知道雞蛋多少錢一斤。好吧,你已經是劍人階段了,還需要這些嗎?”

劍人是指穿衣打扮的一個階段。不知道怎麽穿也不會穿,是心中無劍手中無劍;知道怎麽穿卻買不起,這是心中有劍手中無劍;不知道怎麽穿卻亂買一氣,這是土大款,心中無劍手中有劍;知道怎麽穿又買得起,這是心中有劍手中有劍;最高境界是劍人合一,人就是時尚,時尚就是人,一絲一縷都能穿出範兒來。黃靜不喜歡穿著誇張的牌子,卻搭配合理,是朋友們公認的劍人,今天突然出手采購,確實反常。

黃靜穿上新鞋,把舊鞋放進手提袋,又鑽進一家赫赫有名的專賣店,千挑萬選之後,選出一條褲子和一件上衣。等黃靜從試衣間出來,周銳眼前一亮,兩年的婚姻,讓他忘記黃靜曾經也是百分百的美女。黃靜從他眼中看出驚豔,十分滿意:“怎麽樣?”

周銳魂不守舍,口幹舌燥,震驚之後有些擔心:“好,真不錯,就是有點不太適合現在的天氣?這件上衣領子開口這麽低。”

黃靜點頭,感覺到有些寒冷:“你說得對,這麽冷的天氣穿這套衣服,一定要搭配大衣和圍巾。”

周銳被這兩件衣服的價格嚇一跳,聽說還要買大衣和圍巾,心驚肉跳。看見黃靜掏出信用卡,周銳後悔自己多嘴。結完賬之後,黃靜拉著周銳:“走,去驢店看看。”

“什麽?國貿裏有驢店?”周銳東張西望,怎麽也找不到驢店。

“笨,LV,簡稱驢,看看,那個驢包適合今天的範兒。”黃靜興奮地衝進去,周銳即便不懂品牌,這個赫赫有名的驢包,還是知道的,隨便一個包就要一兩萬元。過了一會兒,黃靜拎著一個彩色驢包出來,讓周銳看,服務員注意到了她的大手筆,過來幫忙。她今天的行為十分古怪,結婚之後她就保持低調,今天怎麽會瘋狂購物?

采購結束,黃靜煥然一新,周銳自慚形穢,目光呆滯,眼前真是和自己生活兩年的老婆嗎?其光芒不輸給任何一個明星。黃靜心滿意足,看看手表,拉著周銳:“嗯,還有時間,跟我來,走。”

周銳抱著各種購物袋,跟她穿過走廊和樓梯,來到一家美容店門口。黃靜從書架上拿了幾本雜誌,遞給他:“你在這裏等,我去做麵部護理,還要修修頭發,我一直都是直發,這次要燙成卷發。”

周銳用眼角看一眼價格單,不禁心驚肉跳,低頭輕輕說:“靜靜,你別生氣了,都是我的錯,我們回家吧。”

黃靜笑吟吟地看著周銳:“你看我像生氣的樣子嗎?”

周銳仔細分辨,搖頭:“不像。可是你為什麽拚命購物?就這一個下午,你已經花五六萬了。”

黃靜依然笑容滿麵:“多嗎?隻是你半個月的薪水。”

周銳無言以對,黃靜轉身進到美容包間,忽然轉身出來:“知道為什麽嗎?”

周銳百思不得其解,她改變日程不與父母告辭,便突然從上海回來,變了個人一般地大肆采購,完全不是以前的那個黃靜。黃靜輕輕俯身在他身邊,吹著他的耳朵說:“因為今天晚上,我們要去見伽伽,我不想被她比下去。我今天買的都是她最喜歡的牌子的最新作品,她一定沒有。”

黃靜進了發廊的包間,周銳去見駱伽的事情隻有方威知道,周銳撥出電話:“我見駱伽的事情,你告訴黃靜了?”

黃靜不在北京,便與方威每天通電話,對周銳的情況了如指掌。為此,她才不急不慌地在杭州、上海和香港旅遊,打算等到周銳體會到沒人照顧的痛苦,才返回北京。黃靜得知周銳要去見駱伽,便坐不住了,立即從上海直飛北京,甚至都來不及返回杭州。方威得意揚揚地說著:“我把經信銀行訂單,駱伽挖你去惠康的事情都說了,當然我沒說劉豐的事情。”

周銳這才明白過來,難怪黃靜走得這麽幹脆,這麽放心,這麽瀟灑,原來方威竟是她的內線:“我見駱伽,是讓她趕快出國,你怎麽能告訴黃靜呢?”

方威早就摸準了周銳的心理:“如果駱伽不答應出國,你能忍心不告訴她真相嗎?如果不派人看著你,你肯定會把劉豐的事情說出去。”

除非說出真相,不然周銳沒有把握說服駱伽,方威其實沒有告訴黃靜細節,打消周銳顧慮:“我讓她千方百計阻止你提到經信銀行的事情,並警告她這件事至關重要。”

黃靜和周銳手拉手坐在一起,駱伽心中湧出難言的痛苦,本來屬於自己的座位坐著另外一個女人,而她曾經是自己的好朋友。駱伽勉強擠出笑容,打了招呼,坐在對麵。黃靜完全不像嫁作人婦,比兩年前更年輕,皮膚也更白皙,這麽冷的天氣居然穿著低領的紫色裙裝。駱伽識貨,那都是最頂尖的品牌,她曾經在國貿的專賣店轉了幾次,都沒有舍得出手買下,黃靜卻輕易地擁有了這些自己夢想已久的東西。駱伽看看自己,她從辦公室裏出來,正式的藍色套裝,與餐廳服務員的製服差不多,她低下頭,在黃靜麵前失去了自信。

黃靜回到北京之後還沒有聯絡駱伽:“伽伽,這兩年我們一直在上海,你在北京過得好嗎?”

駱伽點點頭應對:“還好。”

黃靜斜靠在周銳身上:“還在惠康工作?你麵色不太好,是不是太辛苦了?”

駱伽看著黃靜的親昵,控製著心中湧動的怒氣:“挺忙的,你呢?”

黃靜立即笑出來:“我也挺忙的,去杭州陪父母住了一段時間,然後去香港購物,專門去上海聽了音樂會剛回來。你都在做什麽?”

駱伽白天絞盡腦汁地做經信的訂單,夜裏還要通宵趕經信銀行的建議書,準備協議,心裏忽然產生一種不平衡的感覺,嘴裏卻不肯示弱。黃靜還在繼續說:“媽媽很想你,不停地問到你,她也把你當作女兒。”

周銳輕捏黃靜的胳膊,示意她不要提起父母,這個話題對於孤獨的駱伽十分敏感。駱伽本處於突然見到黃靜的被動,黃靜輕鬆擁有了一切自己夢想擁有的東西,這本不算什麽,偏偏她還提起父母,駱伽想起駱南山的模樣,眼淚在眼眶內打轉。

黃靜意識到說走了嘴,希望能夠挽回局麵,伸手抓住駱伽的胳膊:“伽伽,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我們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嗎?”

駱伽的眼淚終於湧出來,帶著哭聲說:“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的父母能取代我的父母嗎?周銳是你的老公,也能是我的嗎?周銳,你找我出來什麽事?”

駱伽在與黃靜的較量中落在下風,周銳想起她從小沒有母親又失去父親,替她難過。然而更大的災難還在等著她,周銳不知如何開口,被逼到這種局麵,緩慢而堅定地說:“請你立即出國。”

駱伽心緒已亂,難以置信地望著周銳:“為什麽?”

周銳緊緊握住駱伽的手掌:“我不能解釋原因,請你務必立即出國,日後你自會明白。”

駱伽眼眶中仍帶著眼淚:“我已經一無所有,隻有這份工作了,你讓我出國做什麽?”

周銳心急如焚,不顧一切:“你就要出事了,快走吧。”

駱伽不知道周銳所指,露出疑惑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但是我不會走,我要徹底打敗你。”她說完站起來離開座位,向門口走去。周銳跟出來,追過去:“你走吧,我求你。”

駱伽麵對周銳,淚珠不住地流淌:“我不會糾纏你了,請你不要擔心。”

她甩開周銳離開餐廳,她已經不是戰無不勝的高手中的高手,他們交往那麽多年,周銳在與駱伽周旋的過程中處於下風。現在,方威要在經信銀行的訂單上打敗駱伽,黃靜又在感情上摧毀了她的攻勢,周銳沒有任何興奮的感覺,心中極端憐惜駱伽,更加為她擔憂。

駱伽衝出餐廳鑽進車內,黃靜的突然出現讓她方寸大亂。駱伽打開擋風玻璃上方的鏡子,擦幹眼淚。她把痛苦一點點驅逐出去,錐心的感覺消逝,她心田湧起另一種感覺,逐漸擴大,控製了她的情緒,她可以戰勝痛苦,但是卻不能抵禦孤獨。

她撥通林振威的號碼,他肯定會立即趕到身邊,他是最好的傾聽者,這樣,她才可以擺脫如影隨形的孤獨。駱伽再次想起周銳,心中已沒有任何愛戀,他隻是自己必須要打敗的對手。

93 周五,下午一點十分

經信銀行就要與惠康舉行簽約儀式,消息從各個方麵傳出,肖芸和林佳玲都印證了消息的準確性。方威卻毫不擔憂,興致勃勃地與超額完成任務的崔龍在外麵東遊西蕩。他們坐在露天的咖啡廳,聊著些不著邊兒的話題。他現在連電話都懶得接,隻關心兩件事,經信銀行的訂單和趙穎的婚禮。

電話響起來,他立即抓起來:“何玲,你好,有什麽消息嗎?”

何玲帶來了方威久等的消息,一直以來何玲都堅定支持方威,默默地幫他追求趙穎,但同時她又對方威很有好感,心裏也十分矛盾:“趙穎定下結婚的日期了。”

方威心中刺痛,他可以忘掉訂單卻不能忘記趙穎:“什麽時候?婚禮怎麽安排?”

“他們要趕在元旦前辦完,日子定在下下周六,開始發請柬了,我正陪穎穎挑拍婚紗照的影樓呢,你要想辦法啊。”何玲急匆匆掛了電話,想必是幫趙穎出主意去了。

方威掛了電話,感到越來越壓抑,拿起空飲料杯向垃圾桶扔去,碰到桶邊,反彈出去,正好落在一個匆匆走過的女孩子皮靴上。女孩子皺著眉頭瞪眼,方威此時脾氣糟糕,毫不退縮:“瞪我幹什麽?瞪垃圾桶去吧,它彈到你身上的。”

崔龍拉著方威道歉,裝模作樣地摘下手套為女孩子擦鞋。她不推辭,反而含笑把皮鞋高高舉起。崔龍本來隻是做個姿態,現在皮鞋已經伸到眼前,他便抓起桌子上方威的手套擦起來。

女孩子看見鞋被擦得幹幹淨淨,便拉椅子坐在方威對麵:“幫我點杯咖啡。”

這是典型的北京女孩,毫不矯揉造作。她比趙穎還年輕,微微翹起來的鼻子顯得麵孔十分俏皮,棕色的長筒皮靴示威地在桌子腿上輕輕踢著。方威戴上手套轉身就走,任由她使勁踢桌子發泄不滿。崔龍追了上來,摟著方威的肩膀:“忘掉趙穎吧,天涯何處無芳草,剛才這個女孩子很不錯啊。”

方威繼續向前走:“留著自己享用吧,我要大鬧婚禮,拚死不讓趙穎結婚。”

“人家領了證,你去鬧婚禮也沒用。”

方威倔脾氣上來了:“領了結婚證也去鬧,拜了堂入了洞房,生了兩個孩子,我也要拆開他們。”

崔龍就佩服方威這股執著勁兒:“我真服了你,你去鬧也沒用啊,隻能被保安抓起來。”

如果專案小組對劉豐采取行動,婚禮就辦不起來。可是,如果呂傳國遲遲不動手怎麽辦?他隻好橫下心來大鬧婚禮,不計代價地公布劉豐的受賄證據,看劉國峰還有沒有心情辦婚禮。

方威想到這裏,狠狠說道:“隻要攪黃了婚禮,挺過這段時間,我就大有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