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贏_第九周 攻勢

57 周日,上午十一點二十分

兩年前駱伽與周銳糾纏不清的情感由於他調到上海,戛然而止,重逢給駱伽帶來了回憶和遐想。但是一旦麵對客戶和訂單,駱伽就能夠拋開一切。在這麽多年的輸贏較量之中,駱伽學會了冷靜,現在她已經切斷了與周銳之間的每一絲牽掛,周銳隻是一個必須打敗的競爭對手。

駱伽不急於練球,打開湯力水,看著麵前依然綠茵茵的草地。周日是她鐵打不動的高爾夫日,自從第一次接觸這項運動,她就癡迷於此並且越來越感到其中的樂趣。駱伽走到擊球點,回想揮杆過程,雙手握杆輕抬手臂,移動身體將球擊出,擊球前的動作是打出好球的關鍵。駱伽將這個理念用在銷售上,當客戶開始采購時,駱伽自己完成謀劃,競爭對手踏入自己設計的戰場,粉身碎骨。

駱伽還將高爾夫變成了銷售的武器,劉豐本來不打球,在她極力推薦下,開始迷上這項運動,兩人邊打球邊談項目。其他公司的銷售人員還在辦公室做技術交流的時候,駱咖的訂單已經在球場上敲定了。駱伽成功得到了劉豐夫人的支持,她支持丈夫打高爾夫,誇獎駱伽說她不像其他人,總帶著客戶做些對身體不好、對家庭不好的事情。

劉豐拎著大信封從門口進來,並沒有立即戴上手套,而是點了一杯湯力水,這是他們兩個人另外一個共同愛好。

“駱伽啊,覺得怎麽樣啊?”

“您說招標嗎?多虧您了,要不然就危險了。”駱伽用感謝的語氣回答。

“你們疏忽了,不能光陪我打球,也要和技術人員交流,講講方案,講講感情,台麵上的和飯桌上的都要有,白天要做工作,晚上也不能閑著,是不是?要不是二次招標,你就真輸了。”劉豐語氣並不嚴厲,每次見到駱伽,他的心情都會好起來。

駱伽在劉豐麵前總是像聽話的女兒,劉豐隻有兒子,應該喜歡這樣的角色定位。她乖乖答應:“您說得對,我們在二次招標中,爭取有好的表現。”

劉豐替駱伽分析:“銀行各方麵的監管機製越來越嚴格,我顧及方方麵麵的影響,你們要是評分過低,我可就幫不上你了。”

劉豐是最好的內線,駱伽放開提問尋求他的建議:“下次招標我們應該注意些什麽?”

劉豐戴上手套準備打球:“兩期項目合並,你們在技術方麵要做好準備。上次介紹方案的時候,評標小組對捷科讚不絕口啊;其次價格也要有優勢,價格不一定最低,但要適當。”

這是二次招標前,難得向劉豐討教的機會。駱伽立即試探:“第一次招標需要方案介紹,這都第二次了,您看還需要嗎?其實講十分鍾就夠了。”

劉豐側頭看著駱伽,將手套摘了下來,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聰明,好,我們就將技術交流壓縮到十分鍾。還有什麽想法,盡管說吧。”

駱伽立即噘起嘴角,佯裝生氣:“您不是說招標不是要公正、公平、公開嗎?我卻覺得沒做到。我才知道,項目小組的陳剛是捷科公司肖芸的同班同學,這能叫公正嗎?萬一泄漏出招標的內幕消息,說得清楚嗎?”

劉豐根本不知道這回事,好奇地看著駱伽:“你神通廣大啊,對我們銀行的消息比我都清楚啊。可是同學關係並沒有違反招標規定啊,不屬於需要回避的範圍啊!這樣吧,總行剛好要到各個省級分行去走訪,我讓信息中心推薦個人選,把陳剛派去就行了。”

駱伽達到目的,立即笑著說:“謝謝您,我們一定請最好的工程師來做方案。其他方麵,我們應該注意些什麽?”

劉豐反而詢問駱伽:“崔國瑞為什麽堅決支持捷科?你們做工作了嗎?”

“我們當然做了,各種各樣的方法都試了,總像隔著一層。”駱伽試過很多種方法。

“不要總在辦公室外去做工作。老崔這個人我了解,搞技術的,做事嚴謹精確,講究前因後果。他下班就回家,越是手段多,他越反感。”

兩人該說的都說了,劉豐抬眼看著果嶺:“今天下場吧。”

“好啊,今天較量一下。”駱伽站起來。

劉豐把厚厚的信封遞給駱伽:“研究一下,不要複印,不要給第三人。”

駱伽揭開信封,手指在頁腳翻動,上麵清晰地印著:捷科中國有限公司。駱伽立即放心,隻要有了捷科的建議書,不愁方案做不好。

58 周三,上午九點十分

經信銀行的訂單正在節骨眼兒上,方威、周銳、林佳玲、肖芸和工程師們聚在會議室中,在明顯的技術優勢和價格優勢下沒有確定勝局,他們都感到了無能為力的悲觀。自從見過駱伽之後,周銳一直在猜測,為什麽要二次招標?

“崔行長堅持選擇我們,肖曉陽建議將兩期項目合並,二次招標,劉行長采納了肖曉陽的方案。”方威掌握了會議的經過。

周銳搖頭,那是演戲:“我們一直在這邊忙活,惠康那邊做了什麽我們一點兒都不知道。要麽惠康做了事情,我們被蒙在鼓裏,要麽就是惠康將該做的都做了,現在不需要做什麽,我現在終於想通了。如果我告訴你們,二次招標在一個月前就定下來了,你們怎麽想?”

林佳玲不可思議:“怎麽可能?不是上周開會定下來的嗎?”

周銳本來也是這樣認為,自從駱伽親口告訴他,他越想越覺得有問題。

肖芸自言自語:“陳剛沒有告訴我啊,如果要二次招標,他不會不說啊。這件事是在上周的會議中才確定的,這點是千真萬確。”

周銳沉思著:“也就是說,二次招標也瞞著經信內部不少的人,陳剛和塗主任都被蒙在鼓裏。”

肖芸睜大眼睛,不可置信:“這太離譜了吧?”

會議室中陷入沉默,方威一直沒有說話,皺眉仔細想著,終於恍然大悟:“我想明白了,駱伽的確出手了,但是也可以說沒有出手。”

大家都聽糊塗了,肖芸問:“你是什麽意思?到底出手沒有啊?”

方威整理好思路,仔細推敲,才緩慢說道:“駱伽在一個月前就出手了,她出了一個虛招,就輕輕鬆鬆地將我們所有的招式都化解了。”

肖芸吐吐舌頭:“太玄了,這是現實生活,可不是武俠小說。”

方威沒有理會,駱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能等閑視之:“什麽是高手中的高手?如果跟對手你一拳我一腳打在一起,頂多是個強手,高手中的高手應該是料敵如神,不戰而屈人之兵。經信銀行的招標肯定會引來眾多高手,他們氣勢洶洶,勢頭正旺,如果正麵交鋒,殺敵一千也自損八百,即使贏了也損失慘重,駱伽既然是絕頂高手,一定會避免這樣的情況出現。因此她在一個月前出了一個虛招,這就是第一次招標。各路高手不明白玄虛,都以為是真招標,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把所有力氣和本事都使了出來,卻全部落空,駱伽沒費一點力氣,就化解了全部的招數。我們這些人自以為高手,人家卻連一個小指頭都沒動。”

周銳一直沒有說話,怕影響方威的思路,此時忍不住了:“這個虛招還有用意,大家都知道經信是惠康的地盤,第一次都瞄準惠康使勁打,可既然是虛招,駱伽根本沒有出頭露麵,我們就拿了第一名。第二次招標的時候,我們就成了靶子,所有的廠家就都朝我們來了,我們就成了她的擋箭牌,駱伽那邊輕而易舉地就可以將訂單攬入手中,我們卻被刺成了刺蝟。”

方威思路大開,腦細胞跳躍:“還有更厲害的,駱伽在第一次招標時根本沒有暴露虛實,我們毫無保留地將真本事都拿出來了。駱伽笑嗬嗬地照單全收,對我們的優點和劣勢一目了然,等到二次招標,人家找準了我們的缺陷,一擊致命。”

肖芸著急:“我們以前找到的十五個優勢和九個劣勢全部暴露了嗎?”

方威點頭:“隻要駱伽稍微動動小指頭,就可以拿到我們的建議書,把我們的方案掌握得清清楚楚,對於我們的優點,她補充到自家的方案中,對於惠康的缺點也會好好地補上。二次招標的時候,我們就根本看不到她身上的弱點,我們卻是漏洞百出。”

肖芸安慰自己:“還好,我們已經識破了,總能找到辦法。”

周銳回想著駱伽說話的神態,她肯定不會說漏嘴:“人家故意透露信息給我,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肖芸剛得到了消息,一臉焦急:“他們已經動手了,剛才陳剛告訴我,他去參加省級分行的巡檢,不參加二次招標了。”

駱伽的行動這麽快,超出方威的想象:“陳剛是經信銀行內線,沒有他,我們就斷了信息源,就如同瞎子一樣了。”

肖芸不等方威說完,又說出第二個消息:“陳剛告訴我,方案介紹隻有十分鍾了,我們上次就是靠周銳和林佳玲的方案交流取勝的,這次我們根本就展現不出來了。”

方威咬著牙:“駱伽一手切斷眼線,現在又斷手足,還沒有上陣就把我們搞殘了,厲害!”

林佳玲很擔心他們失去鬥誌,反問方威:“駱伽神乎其神,你打算怎麽辦?放棄嗎?”

“放棄”是方威最不喜歡的詞,林佳玲一句話就激起他的鬥誌,他抬頭笑著說:“好,越來越有意思了。遇到這樣高手中的高手,是我夢寐以求的,隻求拚死一搏,就算敗在她的手下,我也心服口服。”

周銳佩服林佳玲的激將法,追問方威:“你打算怎麽辦?”

方威遇挫更強:“隻要我們在技術上繼續領先,價格保持優勢,劉豐也不能隻手遮天。我們的技術和方案已經暴露,隻求打個平手。周銳,你負責申請折扣,這是關鍵,惠康也做不出什麽手腳,隻要在價格上有優勢,我們就能在總分上打敗駱伽。”

周五提交建議書,廠家用十分鍾介紹方案,項目小組在周六討論一天,很快就會有結果。周銳征求大家意見:“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就盡快開始寫建議書吧。”

方威還沉浸在被林佳玲激出的鬥誌中:“駱伽,咱們就麵對麵較量一下吧。”

周銳拉了一把方威:“別咬牙切齒了,趕快行動吧。”

方威卻突然問道:“駱伽和你是什麽關係?”

周銳搖頭:“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不要提了。”

方威不依不饒:“你上周五去見駱伽了?”

周銳一言不發隻是點頭,方威看出問題來:“你今天精神不振,衣衫不整,這麽大的風,這麽冷的天,你怎麽隻穿一件西服?”

周銳看了一眼肖芸和林佳玲:“黃靜去了杭州,我翻箱倒櫃,也找不到大衣。”

方威將幾件事聯係在一起:“你剛見駱伽,老婆就跑回杭州,有文章。”

周銳本不想講,卻看見大家都微笑著看著自己,隻好承認:“我見了駱伽,黃靜就不高興了。”

方威滿臉壞笑,他很了解黃靜:“如果你隻見駱伽,她不會生氣,你肯定犯錯誤了吧?”

周銳歎口氣:“大錯誤沒犯,小錯誤犯了。”

方威笑嗬嗬地問:“犯什麽錯誤了,駱伽是你的克星啊,你怎麽還招惹她?”

周銳被刨根問底,還不如實話實說:“我就說了吧,免得你們亂想。”

周銳講完,方威卻皺起眉頭:“老婆大人生氣了,後果很嚴重。但是你覺得駱伽在你身上留下香味,是有意還是無意?”

這句話問得周銳心中一跳,想到駱伽古靈精怪的個性,緩緩地點頭承認。方威哈哈笑著:“這本來是我要對付趙穎的手段,卻讓駱伽用出來了,而且用得出神入化,連你這老江湖都被騙了。你曾經說過,如果對手沒有缺陷,也要製造出來,駱伽就是以你之道還治你之身,你和黃靜之間不是情投意合嗎?好像沒有缺陷,駱伽和你看場恐怖電影,硬是製造出來了。你冤啊,比竇娥還冤,可是有冤說不出。駱伽周五就這麽輕輕一露麵,咱們的訂單就被折騰得七上八下,你家也風雨飄搖了,遇到這樣一個對手,我是三生有幸啊。你怎麽就招惹了這麽個魔頭啊?你和黃靜從此沒安靜日子過了,不過,駱伽對你倒沒有什麽壞心眼兒。”

肖芸皺著眉頭,訂單凶多吉少,周銳的老婆也跑了:“虧你還笑得出來。”方威哈哈大笑起來:“輸贏本來就是一場遊戲,機會越渺茫,遊戲就越有意思。”

肖芸反駁方威:“你不在乎輸贏,趙穎你在乎嗎?”

方威被戳到痛處,點頭承認:“你說得對,這我輸不起,這次來北京真不順,周銳被降職,還跑了老婆,我的訂單前景渺茫,趙穎又要嫁人了。可是我們還沒有輸,何必愁眉苦臉?我還是要笑,笑,唉,可是我怎麽笑不出來?”

方威強作笑容,想到趙穎後卻怎麽也笑不出來了,僵硬的笑容被凝固在愁眉不展的臉上。

59 周三,上午九點整

駱伽喜歡嚐試各種各樣不同風格的衣服,在不同的場合麵對不同的人,但在公司裏與同事在一起的時候卻永遠是千篇一律的西服套裝,雖然小小的細節可以讓自己與眾不同,然而在這樣的包裹下,隻能挺胸抬頭麵帶微笑,仿佛給自己打上標簽,束縛著喜怒哀樂,對此她已經感到厭倦。這一切就要結束了,經信銀行這個項目結束,就可以換一份不同的、讓人欣喜的工作了。

駱伽是會議的主角,第一個來到會議室,打開筆記本電腦將思路轉移到會議中。惠康公司中國區總經理林振威把它叫作“作戰會議”。每當有重大項目的時候他才親自出席,仿佛司令官親自指揮戰役,製定戰略戰術,調兵遣將。銷售人員和工程師們陸續進入會議室,這是她信得過的團隊。林振威在九點整進入會議室,坐在中間的椅子上,做了一個手勢,示意駱伽開始。

駱伽閱讀著每個人的麵孔,判斷著他們的心情和狀態:“經信銀行第一次招標上周五宣布結果,五個廠家進入二次招標,我們正在製作二次招標的建議書,周五提交,招標結果下周就要出來了。”

林振威打斷了駱伽的介紹:“現在形勢怎麽樣?”

“一切都照計劃進行,五個廠家之中,真正有希望的就是捷科和惠康。”駱伽胸有成竹,“通過這次招標,我們掌握了捷科的方案,在二次招標的時候,我們就會拿出真正的實力。”

林振威對捷科的方案很有興趣:“他們的方案怎麽樣?”

惠康的技術總監替駱伽補充:“非常好,比我們原先的方案還要好。”

林振威點頭:“這個方案是捷科誰負責做的?”

駱伽對捷科的動態了如指掌:“捷科市場總監林佳玲,幾個月前剛從新加坡被派到中國。”

林振威把這個名字告訴秘書,等她飛快地記錄下來後說:“我們的建議書能超過捷科嗎?”

技術總監用力思考著如何表達:“捷科的方案非常有特色,當然我們也不是一無是處。比如說……”

林振威平靜而又堅定地打斷他:“你的建議書能不能比捷科好?能還是不能?你可以考慮一下。”

他緊張地取下眼鏡,知道這是一個必須兌現的承諾,低頭和工程師商量了一會兒:“不敢保證。”

駱伽從麵前的文件中抽出厚厚的一本遞過去:“你們看一下捷科的方案。”

林振威不慌不忙:“你們仔細地看,我們可以等。”

技術總監戴上眼鏡和工程師聚在一起,看到封麵“捷科”的字樣吃了一驚,一頁一頁看起來,會議室中一片寂靜,隻聽到翻動紙片的聲音。駱伽雙手交叉搭在桌麵,一言不發等著答複,這是招標中的關鍵。技術總監仔細研究和斟酌,站起來語氣堅定地說:“可以。”

林振威注視著對方,給他最後一個收回承諾的機會:“你確定?”

如果沒有看到捷科的建議書,他沒有辦法超過,現在既然看到了,他就有了信心:“我保證。”

林振威沒有一絲微笑,冰冷的目光注視著他:“我們看評標結果中最終的技術得分,如果分數低於捷科,你知道後果嗎?”

技術總監不禁打了一個寒戰,這是逼著自己立軍令狀:“我保證二次招標的技術得分超過捷科,做不到就辭職。”

林振威笑了,露出孩子一樣的笑容,目光掃了一眼捷科的建議書:“這個東西看完了嗎?立即銷毀,不要複印不要抄錄。不要把這樣的東西拿到我麵前,也不要在我麵前談起,你們做應該做的事情,但是我不想知道。”

惠康在第一次招標中故意落後,這第二次招標是決定性的,必須不遺餘力地擊敗捷科,駱伽拿出具體的計劃:“在第一次招標中,我們還摸清了捷科的關係,支持他們的主要是三個人,分別是崔行長、塗峰和陳剛。林佳玲在上海的金融展上接待了崔國瑞,我猜是那次打動了他。陳剛是肖芸的大學同學,鐵了心支持捷科的,劉行長把他調走了。”

林振威又轉向秘書:“告訴人力資源,通過獵頭公司與林佳玲接觸一下,看看她的意向,不惜代價。”

駱伽等他講完,繼續說:“二次招標隻有十分鍾介紹,取消技術交流,林佳玲的優勢發揮不出來。”

林振威搖頭,不敢大意:“我們放棄第一次招標有利有弊,先入為主的觀念很難改變,這次建議書絕不能落後。”

駱伽承擔責任:“我疏忽了,前期沒有做好崔行長的工作,讓捷科把他請到上海去

了。”

林振威對這個項目誌在必得,捷科突然殺出來,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周銳本來在上海,把我們華東的團隊打得大敗,現在又跑回北京了,加上這個厲害的林佳玲,給我們不小的威脅。如果一次決勝負,我們可能就折在這次招標上了,我們不能再疏忽了,要按照最壞的情況打算。”

駱伽邊走邊思考,招標得分包括兩個部分,技術分和商務分,她拿到捷科的建議書,在技術分方麵立於不敗之地,唯一的缺陷就是價格,她不想在這個訂單上犧牲利潤:“如果捷科殺出低價,我們肯定要損失價格分了。”

林振威沉思一下,這個訂單十分重要,捷科必然在價格上傾盡全力:“在價格方麵,我絕對不給你拖後腿,隻要捷科能做到,我都支持你。”

二次招標後才有商務談判,駱伽有把握得到捷科的價格,捷科的眼線被斷掉,無法了解惠康的虛實:“不到最後關頭,我不會殺價,那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林振威注視著駱伽,讓她坐下:“這個訂單不同一般,應該站在更高的層麵上看。我們處於領先的地位,卻始終是老二,我們追了這麽多年,並購這麽多公司,隻能拉近與捷科的距離。我們的全球總裁毅然並購了行業內第三大公司,與捷科更加接近,但是老二與老三加在一起仍然不如老大。兩家公司整合失敗,她功虧一簣被董事會逐走。經過這場大變,我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們應該在漫長的戰線上與捷科進行較量,兩家公司在美國和歐洲競爭這麽多年,惠康始終處於下風,中國是發展最快的新興市場,已經成為全球逐鹿的關鍵。隻要在中國打敗捷科,我們就能憑借中國市場的高速成長,乘勝追擊,一舉在全球打敗捷科。”

林振威侃侃而談,走到駱伽身後,扶著椅背:“我們和捷科在中國打了這麽多年,成績怎麽樣呢?”

駱伽能夠感到身後的他語氣激動,就實話實說:“我們一直在追趕,捷科仍然是中國市場的老大。”

林振威可以聞到她身上讓自己著迷的味道,深吸一口氣:“我們不斷拉近與捷科的距離,卻始終沒有超過。駱伽在北方市場打敗了捷科,可是捷科在上海將我們打得潰不成軍。在西區和南區,我們不斷地進攻,也不能突破捷科的防線,在中國市場上始終是膠著的形勢。現在戰局卻突然被捷科打亂,捷科突然將華東區總監周銳調回北京,似乎希望在北京與我們決一死戰。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北京是我們的地盤,如果要決戰,也不應該挑北京啊?可是如果不挑北京,我們也不會理,繼續蠶食捷科的市場,那就打不起來了。捷科為什麽要不惜代價,在我們占優勢的地點與我們決戰?”

駱伽把得到的信息補充給林振威:“據我所知,周銳剛被降職,這不像決戰的樣子。”

林振威從駱伽背後走開,繼續在會議室中踱步:“這就更加奇怪了,上海那邊也傳來消息,已經有捷科的銷售人員來麵試了,捷科內部鬥得很激烈,前一段時間,他們竟然一起壓下訂單,他們的陣腳亂了。陳明楷難道老糊塗了?怎麽會在關鍵時候搞起內鬥了?”

林振威回到座位邊:“經信銀行訂單成為競爭的製高點,如果捷科擊敗我們,便在北京站穩腳跟,再回頭穩住華東,我們就全局失利。如果我們擊敗捷科,他們內部的鬥爭就更加激化,周銳必然難以立足,最理想的情況就是把他的整個團隊全部接過來,包括林佳玲和方威,我們在華東區就不戰而勝了。那時,捷科還有什麽資格來跟我們逐鹿中原?因此,對於經信銀行的這個訂單,我是不惜代價的,隻要能贏下來,任何價格我都批給你。駱伽,不要在小的地方精心計算卻忽略大局,一葉障目,不見森林。現在,捷科已經進入了我們精心布置的戰場,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毫不留情並且不惜代價,一舉打敗他們。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一定要考慮到最壞的情況,做好充分準備,不能再有一絲的疏忽。”

大家紛紛點頭,林振威結束會議,唯獨留下駱伽:“跟周銳談了嗎?”

駱伽點頭:“談了,他需要考慮一下。”

林振威身體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語:“人力資源將會做一份讓他滿意的待遇,你轉給他,怎麽樣?”

“嗯,現在他已經沒有出路了。”駱伽側頭思考,周銳固執得難以置信,然而,他在捷科處境艱難,陳明楷要趕走他,這時惠康敞開大門,他沒有道理拒絕。

管理公司最重要的就是用人,林振威露出笑容,他不但要把周銳收攬過來,他手下的那些人,像林佳玲、方威和楊露這樣的人才,都要挖過來,將最優秀的人才聚在這邊,輸贏就注定了。他轉念又想到另一處關鍵:“還有,劉公子的事情安排好了嗎?”

駱伽點頭,這就是林振威在會議室中留下自己的原因吧,他一向在這方麵小心翼翼。駱伽早已把劉國峰出國的事情安排好了:“都安排好了。還有,在價格方麵,宏貫將報出驚人價格,將價位空間拉開,我們在價格方麵的劣勢換算成分數,就不會很差。還有金主任,這將是致命一擊,他們絕對想不到。”

林振威依然死鎖眉頭,走到窗邊背對駱伽:“萬一崔國瑞死保捷科,怎麽辦?”

駱伽手支在腮邊思索著:“我們在項目小組中取得足夠票數,少數服從多數,劉行長仍然可以拍板。”

林振威仍然不放心,如果崔國瑞和劉行長僵持起來會怎麽樣?他終於想到對策:“說實話,我總是心中沒底啊,捷科真的會這樣撲上來送死?黨委會,你去做黨委成員的工作。”

自從駱伽被挖到惠康,從最基層成長到現在的位置,背後都有林振威的欣賞和默默的支持。當然,他也沒有失望,駱伽為他打下了北京這塊最核心的市場。林振威走到駱伽側麵,欣賞著她的容顏:“知道我為什麽留下你嗎?你的轉職申請批下來了,你就要去哈佛商學院參加三周的EMBA(商級管理人員工商管理碩士)課程,那是我的母校。”

林振威兩個月前提出將駱伽轉到公關部門,駱伽困惑不解,自己是他最得力的部下,為什麽要把自己轉走?他是好意還是有其他的想法?林振威站起來,麵對駱伽:“銷售是最殘酷的職業,你把北方地區拓展出來,已經達到頂峰了,你已經成為所有公司的眼中釘肉中刺了,年輕的頂尖銷售人員將不斷挑戰你,以擊敗你為榮。你即使有通天本領,也無法一一擊敗這潮水般的對手。終於有一天,你失手的時候,你就一錢不值了。銷售如同戰場,也如同江湖,在經信銀行這一戰之後,你就退下來,讓江湖流傳著你不敗的傳說。惠康的每個銷售人員都將仰望你的輝煌,你的傳奇將成為他們追尋的夢想,成為激勵他們的永恒的力量。這將是你這段人生最好的歸宿,然後,我會為你創造出另外一段精彩的曆程,你將成為惠康最美麗的公關總監,按照自己的時間表旅行於世界各地,巴黎、紐約和東京,成為媒體追逐和包圍的焦點,擺脫輸贏的壓力,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林振威眼中充滿想象的神采,聲音似乎已經飄到異域:“你去哈佛的時候,正好是中國的春節假期,美國東部那時冰天雪地,但卻是滑雪的好去處。我可以拋開這一切紛爭,安靜地陪你去滑雪了。”

眼前這個男人是雄才大略的領袖,四十歲就掌管世界頂尖跨國公司的中國業務,無論在哪個方麵都是女孩子托付終身的最佳人選。林振威從來沒有直接表態,駱伽卻能夠清晰感受到他的愛戀,而自己總是默默拒絕。想到周銳,駱伽心中湧起惱怒,自己難道一定要低聲下氣、毫無希望地等待嗎?他值得嗎?

60 周三,下午三點十五分

唐勇開著車,他的老板宏貫係統公司總經理李明雄坐在後座。他輸給錢世偉,在公司裏受了不少奚落,因此他絲毫不覺得臨時當司機有什麽不好,相反這說明老板還沒有拋棄自己。自從輸了訂單之後,唐勇現在在公司裏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

肖曉陽為什麽在這個時候找我?在這個招標的敏感時期,必有要事。李明雄猜測著,宏貫無論實力和關係都難以與惠康和捷科抗衡,宏貫不奢望得到經信銀行的訂單,李明雄另有企圖。宏貫在各個省市的市場廣闊,商機無限。參與總行項目等於得到了總行認可,示範的意義重大。況且不打不成交,李明雄希望在招標過程中,給這些手握大權的重要客戶留下一個好印象,在省級項目中分得一杯羹。

不管怎樣,肯定不是壞事,招標紀律約束的是客戶,又不是自己。李明雄到了茶館,示意唐勇在外麵等,服務員將他領進包間。肖曉陽獨自坐在角落裏飲茶,笑著寒暄客套,東聊西扯閑談幾句後,肖曉陽就關心地問:“李總,坦白說,眼前這個項目中,覺得機會怎麽樣呢?”

李明雄猜測著對方的想法,故意說得模棱兩可:“坦白說,機會有,但是不大。”

肖曉陽點頭,旁敲側擊:“你說得對,其實你們的優勢在省級銀行,江西的項目怎麽樣了?”

為什麽突然扯到了江西?這個項目就要開始招標,自己沒有明顯的優勢:“還好吧,沒有把握。”

肖曉陽語氣平淡地說:“江西省的田行長過幾天來北京,我帶他去北京懷柔的山裏住兩天,吃吃農家菜,爬爬野長城,咱們一起去吧。”

江西分行一定給總部麵子,肖曉陽為何要穿針引線,牽線搭橋,肯定另有目的。李明雄裝起糊塗:“好啊,太謝謝了,我一直想認識田行長。”

肖曉陽又繞回總行項目:“都是朋友,不用客氣,我介紹你們認識,工作還要你來做。但是,我想聽你一句真心話,你能拿下總行的項目嗎?”

李明雄故意反問:“您一直參與投標,怎麽問起我來了呢?”

“恕我直言,惠康和捷科比你機會大多了,我勸你,與其將精力放在總行項目上,還不如多看看江西的項目。”肖曉陽有些惱怒,這李明雄不把自己當朋友,一點兒都不配合。

肖曉陽似乎暗示自己犧牲總行,換取江西的項目,這當然求之不得。然而,對方必有所圖,到底是什麽呢?李明雄試探著問:“隻要拿下江西項目,我就知足了,總行我就不摻和了,您看行嗎?”

“你還得摻和。”肖曉陽拿出一張紙條,壓低聲音說:“照這個價格報。”

李明雄低頭看紙條,頓時明白,肖曉陽是為惠康做說客來了,惠康竟然有這麽大的本事指使肖曉陽。李明雄正要收好紙條,肖曉陽卻伸手要回來:“你記住這個數字就行了,這個還給我。”

肖曉陽抽出火柴,將紙條化為灰燼,他們又喝幾口茶,肖曉陽先起身離開。李明雄等他離開茶館十幾分鍾後,才走出大門:“你怎麽不上車?外麵多冷?”

唐勇在車外凍得全身打戰,擦擦凍紅的鼻子:“我想給您省些油啊。”

61 周五,下午一點十分

看著屏幕上的數字,陳明楷的額頭開始冒汗。本周業績急劇下滑,數字不堪入目,華東顆粒無收,北京周銳的團隊也停止銷售。陳明楷擔心的事情終於爆發了,華東和北京的銷售團隊造反了,其他區域難以自保,更沒有辦法補上這個窟窿。

楊露在電話中緊張地解釋著,發生這樣的事情,她完全失去了方寸。陳明楷打斷她:“他們都是找借口,不是不能,而是他們不想下訂單,你打算怎麽辦?”

“我和他們都談過了,您建議我怎麽辦呢?”楊露的聲音嘶啞,她的狀態不好。

“你有什麽建議?”陳明楷問林佳玲,會議室中除了指望不上的魏岩,就隻有她了。

林佳玲一直沉默,卻仔細地看著陳明楷,他表麵不動聲色,但心裏已經發焦了。周銳把心思用在市場和客戶身上,陳明楷的確是聰明人,卻將心思和精力放在公司內部的政治鬥爭上。她搖頭,表示沒有建議。

陳明楷意圖故技重施:“十二月份再進行激勵,下了訂單就有獎金,你有把握嗎?”

“沒用的,周銳和他們的關係不是用獎金能改變的。”楊露脫口而出,沒有顧慮到這句話的後果。

陳明楷啪地掛上電話,揮手示意會議結束。林佳玲推門而出,她實在不願意在會議室裏多待一分鍾。陳明楷問身邊的魏岩:“應該怎麽辦?”

魏岩與陳明楷在一個戰壕裏,同進同退:“發獎金可能效果不大,隻要周銳離開公司,他下麵那些人斷了希望,就沒必要壓下訂單,否則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嗎?那時,北京地區的業績起來了,您也達到目的了。”

陳明楷半晌沒有出聲,想了很久:“經信銀行那個訂單怎麽辦?我希望他贏,這樣我們就能完成任務,渡過難關。他在公司裏拉幫結派,帶團隊打仗還是有辦法的,不要為了公司內部的事情影響銷售。”

魏岩不以為然,經信訂單已經被惠康翻轉:“他能贏嗎?”

陳明楷的目光從金框的眼鏡中直射魏岩:“你是不是覺得根本沒有希望,才將經信銀行轉給周銳?你呀,將精力多分一些在客戶上就好了。今天不說這些,馬上二次招標了,情況怎麽樣?”

這麽大的項目,惠康不可能不重視,魏岩仍然不看好周銳:“隻要合同不簽,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陳明楷也是這麽想的:“世事難料啊,輸了或者贏了,我們有什麽對策?”

魏岩知道,陳明楷心中已有答案,隻是希望自己說出來並幫他實施和操作,這就是自己的價值:“如果輸了,事情就簡單了,周銳隻能引咎辭職。”

陳明楷不想強行趕走周銳,正好借刀殺人:“有道理,輸單的那天,就是他辭職的日子。”

魏岩猜中了陳明楷的想法:“這個辦法好,周銳輸了訂單承擔責任,誰也說不出什麽,也不會引起內部的矛盾,因此無論輸贏,對我們都有益處。”

陳明楷擔憂地搖頭,周銳自恃有辦法籠絡人心,讓華東和北京的區域壓下訂單:“我擔心時間,久拖不決就麻煩了。”

如果陳明楷的業績被拖下來,那就是周銳的天下了,魏岩明白了他的苦衷:“好在二次招標下周就有結果了。輸了,他固然辭職;贏了,我們就超額完成任務。這是好事啊,亞太區對您沒話說了。”

陳明楷臉上露出笑容:“關於輸贏,你分析得都對,但是我希望周銳贏,這是雙贏的結果,也是我把他調到北京的初衷。他地盤越來越小,手下人也越來越少,任務高壓力大,心裏有怨言,壓下訂單這件事做得有些出格,但我還是能理解和包容的。在做市場這個方麵他沒有辜負我的期望,他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就把北京的市場做起來了,如果再贏下經信的訂單,我們就主動了。到那時我就把他派到廣州去負責華南,一點點把市場給我打出來。”

62 周五,下午五點十分

周銳團隊的人準時進入辦公室,魏岩的人則稀稀落落地走進來,這是周銳被取消了參加總監會議的資格後,第一次參加魏岩的部門會議。李朝東坐在魏岩旁邊,得意地嘿嘿笑著。魏岩拿著範兒,氣勢和在總監會上完全不一樣了,他抬頭挺胸慢慢悠悠地走進來,最後進入會議室。李朝東給他倒了一杯茶,魏岩總是笑嗬嗬地給陳明楷倒咖啡,幾乎如出一轍。上恭則下傲,心理才能平衡。魏岩也像陳明楷一樣,將銷售數字投射到屏幕上,目光仔細地看著,就像在挑選待宰的羔羊。

“謝伊,介紹一下你的情況吧。”魏岩挑了謝伊下手,他從來不敢惹崔龍,卻敢捏謝伊。

“什麽情況啊?”謝伊被問得莫名其妙。

“當然是銷售業績啊。”李朝東替魏岩說著,爭當打手。

“業績不是在屏幕上顯示了嗎?”謝伊在周銳那兒,沒受到過這種待遇。

“怎麽那麽差啊?”李朝東搶在前麵。

“我還有一些訂單,下周可以好些。”謝伊曾經答應肖芸盡力,周銳被降職之後,她們就打定主意不多做了,適當地下些小訂單應付魏岩。

“可以下多少?”李朝東不放過謝伊,他已經和魏岩商量,要找一個人開刀樹威。

“這跟你有什麽關係,她不需要向你匯報。”崔龍忍無可忍,死死盯著李朝東。

李朝東確實不是謝伊的主管,他無話可說,魏岩出來繼續盤問謝伊:“你下周能下多少?”

“謝伊匯報給周銳,也不歸你管。”肖芸早就看不慣這些人的嘴臉,也開口為謝伊幫忙。

“現在周銳匯報給我。”魏岩大怒,肖芸膽敢和自己頂撞!

“狗屁。”崔龍大聲說。

“你說什麽?”李朝東站起來,瞪著眼睛。

“周銳匯報給狗屁,怎麽了?”崔龍不甘示弱,站起來壓李朝東一頭。

李朝東看了一眼粗壯的崔龍,嘀咕著坐下來:“不講理還罵人。”

“罵你怎麽了?你成天幹正經事嗎?中午起床,下午到公司晃兩圈,晚上就去卡拉OK找小姐,費用全拿到公司報銷。不幹正事也就算了,成天淨琢磨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活著也真沒意思,幹脆自己跳樓得了。”崔龍早對李朝東看不順眼,一口氣,連說帶罵全出來了。

魏岩拿崔龍沒有辦法,李朝東坐下去打蔫,自己團隊幸災樂禍地坐著看戲,隻好對周銳說:“你看,你的人怎麽能罵人?崔龍必須道歉。”

“我隻管崔龍的業績,其他的不管,會開完了嗎?”周銳不願意參

與到這種無意義的口角中。

魏岩被氣得心裏怦怦跳著,向周銳喊:“好,會議結束,你別走,我和你單獨談。”

“你先和陳總談吧。”周銳不理他,拉門出去,崔龍、謝伊和肖芸魚貫而出,錢世偉走在最後,沒有加入戰團,邊走邊說,“虎落平陽被狗欺”,然後將大門“砰”地甩上。

魏岩兩眼冒火,一語不發,李朝東等崔龍出去,大聲說道:“這不是反了嗎?”

一個銷售人員也想盡快離開,小聲地問道:“我們能走了嗎?”

“你們就想走,剛才一句話都不說!你看人家都出來幫忙。”李朝東覺得被自己人出賣了。

那銷售受到崔龍的傳染,理直氣壯:“他們摸爬滾打都在一起,那是什麽關係?就像一家人。”

李朝東更加生氣,大聲質問:“你怎麽替周銳說話?”

那銷售不買賬,頂回來說:“我說的是事實。”

魏岩擺手勸住李朝東:“會議就到這裏吧,今天是周末,早點休息吧。”

63 周五,上午十點二十分

趙穎辭去工作,作為普通乘客飛回重慶,陪父母住一段時間,然後一起返回北京參加婚禮。趙穎看著忙碌的空乘,心裏十分惆悵,她曾經多麽喜歡這份工作,現在再也不是其中一員了。

聽說女兒回家,趙穎父親十分興奮,堅持要來機場接機。趙穎無法反對,她提取了行李,在穿梭的人群中尋找父親。在出口附近,趙穎看見父親正在接機口的第一排拚命地招手,父親已經不像記憶中那樣高大和健壯,在人群中顯得那麽瘦弱和單薄,早起晚歸催生了他的白發,父親比同齡人看起來蒼老很多。

他每天十個小時縮在駕駛座位上,呼吸摻雜著汽油的空氣,身體大受損傷。趙穎工作後,每個月都拿出一些錢寄給家裏,希望他少開車多休息,現在就要出國了,他們收不到這份錢了。趙穎把頭轉向車窗外,高速公路邊的灌木飛快齊刷刷地向後退去,她抬眼遠望四周霧茫茫的山頭,雨絲若有若無地彌漫著,空氣中摻雜著雨水和樹木的氣息。趙穎雖然無數次地走過這條機場高速公路,但還是仔細地看著,希望將這些記憶儲存起來,帶到異域他鄉。

趙穎的父親同樣心情複雜,女兒拿到簽證後才得到消息,他既吃驚又由衷地感到高興。女兒在中學裏品學兼優,本來可以繼續讀高中、考大學,隻是由於家裏條件太差,才報考了航空學校,他愧疚在心。女兒出國讀書,沒有上大學的遺憾便可以完全彌補了。可想到很長一段時間內將看不到女兒,他又不免傷心難過。

出租車沐浴絲雨,駛入市區,穿行於街道之間,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前麵停下。她曾經居住和成長的家與國峰的家相比,簡直就是貧民窟,亂七八糟的環境,櫃子隨意堵在門口,趙穎需要側身才能通過。她上了三樓,推開家門,眼前豁然出現一屋子的人。最前麵是媽媽,姑姑拉著小外甥女坐在沙發上,後麵是她小學和中學的同學們帶著他們的丈夫和孩子,也都來看望趙穎。趙穎撲進媽媽懷中,她從小就是家裏的寶貝,這種溫暖的感覺和氣味那麽久遠卻那麽熟悉。趙穎出國後就要長久分別,鼻頭發酸,眼睛濕潤,沒等她從母親的懷裏出來,親戚朋友同學就把她圍在中間,一股暖流從下到上在趙穎體內湧動。

當親戚朋友同學們離開後,趙穎終於可以與父母一起安靜地午餐了。因為先前的保密工作,他們也是剛得知趙穎出國讀書的消息,顯然有一肚子疑問。趙穎看著他們,決定再讓他們吃驚一下,在他們開口詢問前,突然宣布:“我和國峰決定在出國前結婚。”

這顯然讓父母措手不及,這些消息超過了他們想象的極限。出國讀書的消息讓他們高興,內心裏卻有一種很失落的感覺,隨即他們互相安慰,這絕對是好事。聽到女兒即將結婚的消息,他們更是吃了一驚,看著女兒越來越大,越來越漂亮,嫁人這一天早晚會來,隻是沒有想到這麽突然。趙穎常常提起國峰,但是這個小夥子到底怎麽樣?

“我們商量了,他先在北京辦理辭職手續,過幾天來重慶,然後我們一起去北京參加婚禮。”趙穎試探著父母的反應。

“等等,我們還沒同意呢?你這丫頭真有主意!都不告訴我們就私訂終身了?”父親心中不滿,隨即坦白了顧慮,“我們都沒見過劉國峰,不放心!”

趙穎希望打消父母的顧慮:“我相信國峰,他人品和家庭也不錯。”

趙穎媽媽從中撮合:“你們在一起這麽多年,我們相信他的為人,你爸爸擔心的不是這些。”

趙穎摸不清父母的想法,那會是什麽?趙穎爸爸不想在結婚前掃興,卻不吐不快:“我在外麵開出租車,見過的人也多,現在這個社會複雜,一輩子的終身大事馬虎不得。”

“你擔心什麽,就說吧。”

“我最擔心兩類人。”父親看了一眼摟著女兒的老伴,“首先是有錢人,我見慣了這些人,他們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給老婆打完電話,轉身就摟小姐。”

趙穎噘嘴,以示抗議:“爸,國峰肯定不是這樣的人。”

父親的擔心和顧慮很多,這也難怪,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很多有錢人來路不正,弄不好就身敗名裂啊。還有一些人表麵風光,其實說不準欠了一大筆賬,到時候賣房子賣車子,賣老婆。”

趙穎聽不進去,父親想得太多:“爸,國峰自己沒有錢,怎麽會亂來呢。”

這是趙穎爸爸最擔心的,劉國峰住別墅開寶馬:“他家裏哪兒來的那麽多錢啊,現在當官比搶劫風險還高,冠冕堂皇的,那是人家有求於他,背後被老百姓罵祖宗十八代。”

趙穎覺得父親大驚小怪,追求自己的要麽有錢,要麽有權有勢,便反問:“有錢反而成了缺點嗎?不找這兩類人還能找什麽樣的?”

這些話在趙穎爸爸心口壓了很久,女兒難以聽進,他還是要說出來:“穎穎,過得好不好,不在乎有多少錢。一家人在一起,不是過得也很好嗎?隻要人品好、對你好、年輕有潛力就行了。房子和車子都可以買的,靠自己本事掙來才踏實。我們一家三口不是也很幸福嗎?不缺吃穿,晚上睡得踏實,總比那些外麵風光晚上卻睡不著覺的人好。不管你怎麽答應劉國峰,如果我看不上,就不去北京。”

年輕有潛力,靠自己本事謀生,這不就是方威嗎?隨著婚期的確定,趙穎將方威扔到記憶深處,此時此刻猛然間就想起了他。趙穎媽媽沒見過劉國峰,心裏沒底兒:“你長大了,越來越有主意了,但是婚姻大事不能不和我們商量啊。你匆匆說要出國讀書,我們能接受,今天突然回來說要結婚,可是我們連劉國峰的樣子都沒見過,難怪你爸爸生氣。”

趙穎知道自己不對,不知怎麽解釋:“爸媽,你們放心,你們肯定會滿意國峰的。”

父親聽不進去:“你這麽遠回家,先去睡覺吧。結婚的事情,我們再商量,但是有一點,如果我們不滿意,我堅決不去北京,你也不許去。”

64 周六,上午十點十分

塗峰拿著惠康和捷科的建議書,越來越覺得詭異,建議書的外表、裝訂形式、排版格式、內容、公司和產品介紹等等並不一樣,但憑他這麽多年的經驗,一眼就能看穿,方案的核心部分一模一樣,惠康拋棄了以往的方案。這絕不是巧合,有人將捷科的方案透露給了惠康,這明顯嚴重違反招標規則。怎麽辦?檢舉?他想都不敢想。

塗峰走出房間,去敲崔國瑞房間的門,進門之後把兩本建議書往桌子上一放,一點一點地把方案相同的地方指出來。崔國瑞沉默半晌:“這件事不是鬧著玩的,去遊泳吧,再想想。”

自從被封閉在這家賓館,塗峰養成了遊泳的習慣,他們各自取了泳褲,出了賓館後門,穿行在園林中的小徑,深秋刺骨的北風將樹木吹得光禿禿的,樹葉鋪滿小徑和草地。進入室內遊泳館,濕氣撲麵而來,崔國瑞小跑著去換了泳褲,撲通躍入池中。熱騰騰的水將他全身上下都包裹起來,冷氣從內到外被徹底驅除出來。

他慢吞吞地在水中遊著。駱伽不停地來拜訪,他從來都是敬而遠之。惠康從經信銀行拿了很多訂單,這都是劉豐的授意,這也無可挑剔,惠康是有實力的世界級公司,產品和服務都讓銀行上下滿意。但如果惠康真的抄襲捷科方案,性質就不一樣了。作為項目小組的負責人,他有責任查出真相。誰把捷科的建議書明目張膽地交給惠康?崔國瑞遊到泳池邊,雙手輕碰了下邊緣,掉頭猛蹬池壁,倏地滑向另外一個方向。

遊泳是崔國瑞最喜歡的運動,方便舒服,可以鍛煉全身。他每次從遊泳池中爬出來,都能感到力氣一點一點地恢複過來,一天精神飽滿。他遊了二十個來回的時候,雙手扶在池邊,用力撐起身體,從水中鑽出來。塗主任早已披著毛巾,氣喘籲籲地坐在長椅上。崔國瑞抓起一瓶礦泉水,大口灌下去,瓶子立即空了一半。

崔國瑞披上浴衣坐到躺椅上,緩口氣說道:“老塗啊,你驗證了我的想法。我也覺得兩家的方案很相像,方案像倒沒關係,可如果惠康沒有方案上的實施能力,那就要出大問題了。”

塗峰拿不準主意:“下午就討論方案了,要不要談這個問題?”

下午會議的重點是評估方案,崔國瑞不想碰這個問題:“這是大事,捅出去,招標就進行不下去了。”

肖曉陽被封閉在賓館,打心眼兒裏不情願,他早就厭煩了這種千篇一律的生活,上午看建議書,下午討論,一場一場地聽廠家介紹。他開始幻想出去之後有滋有味的日子,駱伽應該已經安排好了吧?

駱伽是幾年前劉豐在飯桌上介紹認識的,他聊起自己的可卡犬,從此她去辦公室時,就會帶一份罕見的狗罐頭。他每次回家,愛犬總是搖頭晃腦、興高采烈地衝上來享用這些美味,以致肖曉陽看見愛犬,就想起了駱伽。從此,她的心意總是在適當的時候出現,中秋節是一瓶價格不菲的洋酒,他學習網球時,就會從她那裏收到一副上好的球拍。

肖曉陽知道自己的角色,他是駱伽和劉豐聯合派入項目小組的內線,承擔了無法推卸的使命:按照領導的意圖影響招標結果。他不需要仔細閱讀建議書,隻要把惠康的優點列出來,再找出捷科的缺點,這是用於進攻的炮彈,開會討論的時候拋出來。

項目小組都到了會議室,崔國瑞宣布會議開始:“我們方案評審,首先請市場發展部、信息中心和財務部分別發表意見,然後按照打分表格進行評估,大家有意見嗎?”

肖曉陽清清嗓子,環顧會場首先表態:“在二次招標的五家公司裏,最好的方案還是出自惠康和捷科。他們技術先進,有豐富的實施經驗,我們可以重點評估這兩套方案,大家的意見呢?”

財務部總監常儀表態:“肖總說得有道理,我同意。”

崔國瑞也有同樣感覺:“兩套方案之間應該如何評估?”

肖曉陽早有答案,先客套一句便拋出捷科的缺陷:“在主要功能特點上,兩個方案都非常優秀。但是惠康有一個優勢,他們的產品在銀行裏大量安裝,和現有設備的兼容性將大大優於捷科。我們一線營業廳的營業員,全國好幾萬,培訓是小事,萬一用不慣新係統,出現錄入錯誤,這就是惡性事故了。”

肖曉陽的說法不無道理,各個係統牽一發動全身,兼容性十分重要。他繼續說:“除了惠康具有兼容性的優勢,工程師對惠康係統非常熟悉,維護和支持十分方便,這將給售後服務帶來極大的益處。如果換了捷科的產品,一旦出了故障,我們的工程師不能解決,會不會導致係統的癱瘓,以至於銀行無法向公眾提供服務?”

肖曉陽上綱上線,無限擴大問題的嚴重性,放炮又準又狠,塗峰不知怎麽回應。一位項目小組中年輕的工程師突然說:“我發現一個問題,不知道要不要講?”

崔國瑞點頭:“知無不言,講吧。”

戴著眼鏡的小夥子站起來:“我仔細研究了兩家的方案,也看了上次的方案,惠康完全拋棄了以前的方案,與捷科幾乎一模一樣,這簡直就是抄襲。”

眾人從昏昏欲睡中驚醒,肖曉陽嚇了一跳:“這種事不能亂說,你有證據嗎?”

小夥子初出茅廬,根本沒有考慮過其中的利害關係:“這不明擺著嗎?”

肖曉陽連哄帶嚇:“如果惠康抄襲,他們從哪裏抄的?所有的建議書都被密封起來,隻有我們在座的人看到了。如果證明是抄襲,就必須廢棄招投標,我們都要接受調查,你必須找出證據。”

塗峰不想平白弄出這麽大的婁子,用胳膊碰碰他,這小夥子確實沒有證據,沉默不語。崔國瑞不想會議被徹底打亂:“塗主任,你也講幾句吧。”

塗峰放下抄襲方案的問題,順著肖曉陽的話說,最後又把他的觀點掰過來:“我同意肖總的看法,捷科和惠康是五家之中優勢最明顯的,惠康在兼容性方麵得天獨厚,我們的工程師也容易上手。不過我對惠康還是有顧慮,兩次方案改動太大,改動容易,實施就要難得多,一旦出現問題,後果嚴重。”

各自立場都明確,討論不能改變什麽,崔國瑞結束爭論:“大家談了各自的想法,現在評估打分。”

三個部門分別聚在不同區域,他們都有成熟想法,評估表很快上交。工作人員計算分數,項目小組成員紛紛起身,離開會議室。肖曉陽右手夾著香煙,左手端著咖啡,伸長脖子向會議室的白板上張望。工作人員聚在那裏,正在核算最後的數據,數字很快被抄在白板上。肖曉陽不想顯得過於關心,熄滅煙頭,飲著咖啡,等待開標的時間。

崔國瑞非常關心結果,走回白板前,技術得分清清楚楚地寫在上麵。惠康和捷科依然領先,隻是調換了順序,惠康技術分69分,捷科67分,價格分還沒有揭曉,輸贏未分。肖曉陽慢吞吞返回來,斜眼看著白板,心中七上八下怦怦跳著。工作人員拿起報價書,展示密封完整無損,得到確認後,拆開封皮,大聲宣布報價。

為防止廠家低價取勝,經信銀行用複雜的公式計算價格分,將價格區間分成三十級,每級是一分。塗峰心髒緊張得揪在一起,惠康僅僅領先兩分,價格分成為關鍵。工作人員按照技術排名宣讀結果,惠康仍維持相當高的價格,接著是捷科,肖曉陽不眨眼地看著白板,捷科的價格比上次招標又有優惠,明顯低於惠康。下一家公司給出了驚人的折扣,第四家公司價格中規中矩,隻要宏貫不報出離譜的價格,捷科的總分應該可以超過惠康。

工作人員的報價聲音刺穿了塗峰耳膜,他差點跳起來,宏貫報的價格遠遠高於惠康,難道瘋了嗎?宏貫明明沒有技術優勢,卻報出最高的價格。肖曉陽暗暗得意,價格陷阱奏效了,宏貫的高價拉大了價格區間,縮小了惠康與捷科之間的價格差異。

結果終於出來,工作人員計算之後把結果投影出來,大聲宣布:“第五名,宏貫係統工程公司,技術分42分,價格分10分,總分52分;第四名,昂天軟件公司,技術分45分,價格分25分,總分70分;第三名,聯拓係統集成公司,技術分52分,價格分22分,總分74分。”

工作人員停頓下來,圍在一起商量,項目小組猜不出結果,坐得筆直,關注地等待。幾分鍾之後,工作人員宣布:“捷科科技(中國)公司,技術分63分,價格分18分,總分81分;中國惠康公司,技術分65分,價格分16分,總分81分。”

得分一樣!

這顯然是項目小組沒有想到的結果,他們本以為招標在今天就可以告一段落,現在平添變數。塗峰支持捷科,覺得情況不妙,兩家看似各有機會,一旦提交到劉豐那裏,天平一定會傾向惠康。肖曉陽卻落下一塊石頭,雖然沒有讓惠康領先,至少沒有落後,既可以向駱伽交代,也可以讓劉豐滿意了。

65 周六,晚上七點四十五分

周銳身心俱疲地躺在沙發上,突然想起應該將冬天的衣服找出來,他翻箱倒櫃,卻找不到絲毫蹤影。他對黃靜有些怨氣:我又沒有犯錯誤,憑什麽不聽解釋就離家出走?他因此一直沒有主動給她電話,堅持冷戰。隨著時間的流逝,周銳的不滿迅速消退,她生氣是可以理解的,自己帶著以前戀人的口紅和味道回到家裏,沒有哪個妻子可以接受吧?

周銳撥通杭州黃靜父母家的電話,立即有人應答,是黃靜媽媽的聲音:“媽,我是周銳,您身體好嗎?”

黃靜媽媽語氣很高興,看來黃靜沒有說出內情,事態不那麽嚴重:“周銳啊,挺好的,怎麽沒一起來杭州啊?”

周銳調回北京工作,不像以前那樣常常去杭州:“現在是年終最忙的時候,在拚命完成任務。”

她仍然勸周銳:“別那麽忙,早點來杭州,幹脆住一段時間。”

周銳不敢答應,詢問黃靜的行蹤:“您看,黃靜不是先回去了嗎?媽,她在嗎?”

“她啊,回杭州後就忙得不得了,每天都安排得滿滿的,今天興高采烈地去參加晚會了。”

周銳連晚飯都沒吃,現在還穿著單衣,越發委屈:“媽,讓黃靜回個電話吧,我找不到冬天的衣服了。”

丈母娘心疼女婿,滿口答應。周銳掛上電話,躺回到沙發上,打開電視,無聊地把頻道換來換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