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業時代_第一章 一團亂麻_04 十五分鍾,多...

04 十五分鍾,多一分鍾都不允許

郭鑫年從地鐵出來,進入珈藍國際的大堂,抬頭看看大廈上方的廣告牌,加拿大皇家銀行、摩根士丹利、瑞銀和高摩,全是世界最大的銀行。他擠進電梯,上到十七層,穿過前台,被引導到一間會議室。會議室中已坐滿與會者。郭鑫年拿起打印得井井有條的日程表:先是高摩投資人的簡短歡迎詞,然後是五家創業公司的介紹。忽然,四周靜下來,大家的目光匯集到一個方向,郭鑫年順勢看去,驚鴻一瞥—身材曼妙、肌膚雪白、容顏清純,一位二十幾歲的投資人出現在會議室。她穿著熨帖的套裝,戴著眼鏡,十足的職場範兒。她快步走到前台,環顧場下,輕輕問道:“歡迎各位!我有個問題,誰是全球最大的風投?”

她聲音很輕,每個人卻都聽得清楚,似乎有隔空傳音的本事。郭鑫年皺著眉頭仔細想,隔空傳音是武俠小說的胡編亂造,明白了,是大家被美貌所驚,鴉雀無聲,所以聲音分外清晰。郭鑫年沉思的時候,會議室中沒人回答她的問題,可能是剛來到高摩,都不想隨便多言。

“爸爸。”郭鑫年不管這一套,舉手回答。在美國,年輕人有了想法,在家裏的天使創業,第一筆錢往往來自父母。郭鑫年的父親是香港一所大學的老師,沒資助他的創業,卻在北京給他買了一套房子。

“說得對,在美國,父母往往提供第一筆資金給孩子。比如比爾·蓋茨,他肯定不會跟任何人說,他的創業資金其實來自父親,而他母親是IBM的董事,微軟正是做成IBM的生意之後,才飛黃騰達的。”這個美女投資人極懂得演講技巧,不與郭鑫年爭辯,以退為進地引出高摩:“那麽,誰是世界第二大風投?”

沒人回答,隻有郭鑫年站起來。

“請回答。”女孩指著站起來的郭鑫年。

“我去拿杯咖啡,嘿嘿。”郭鑫年露出壞笑,從人群中擠出會議室,好像逃課的學生,一點兒都不給別人麵子,他向來很“二”。

投資人不受幹擾,笑笑說道:“如果不把所有爸爸加在一起,高摩才是世界最大的風投,我們可能在其他方麵名氣太大,反而在風投領域默默無聞。我們這個部門負責高摩中國的風投業務,我叫溫迪,很高興認識大家。我真心希望,高摩在中國的第一個投資項目出自在座的各位。現在,請觀看我為大家特別準備的宣傳片,有任何問題,片子結束之後,都歡迎提問。”

溫迪進外企後,順著發音起了Wendy做英文名,大家叫慣了,也分不清楚溫迪還是Wendy。今天本該是那藍主持,溫迪臨時接替,但是她毫不遜色。會議有條不紊,溫迪喜歡這樣的場合,也享受這個過程。

郭鑫年心血**出去喝咖啡,錯過了溫迪的自我介紹。他總是這樣,在專注範圍之內精益求精,在此之外便糊裏糊塗。他樂顛顛地跑到咖啡間。免費咖啡是高摩的福利,郭鑫年在香港的時候就知道這些門道,熟門熟路地打開咖啡機,一邊煮咖啡,一邊品頭論足:嗯,不錯,好味道。

風水輪流轉,現在投行最牛,十幾年前風光的傳統行業開始沒落,那些外企以前咖啡豆都從國外進口,現在出差要住如家快捷。郭鑫年喝完咖啡,回到會議室,坐在角落裏。此時,宣傳片結束,創業者開始講述想法和產品,每人十五分鍾,然後是高摩的分析師提問。郭鑫年哼了一聲,自言自語:“大公司就是這樣,走走過場,號稱要做風投,隻派這麽一個小女孩來主持。”

“別小看高摩,即便做做樣子,也會做得像。”一個聲音從郭鑫年身邊傳來。

旁邊這人下身牛仔褲,上身帽衫,一副創業者的樣子,年紀老大不小,將近四十歲學著二十歲小夥子打扮,創業者都這樣。他笑著補充:“美女投資人這麽養眼,能不能拿到投資,多來幾趟也值。”

“越是美女越小心,投行的美女更不得了,她們什麽沒見過?非富即貴,尤其這種天使麵孔、魔鬼身材,省省心吧,說不定人家中午就和互聯網大佬吃午飯。”郭鑫年剛離婚,怕了女人,繼續喝咖啡。

“郭鑫

年。”忽然,郭鑫年聽到美女投資人叫自己的名字。他提提牛仔褲,走到前麵,驟然緊張,結結巴巴說道:“我叫郭鑫年,很好記,Happy new year,‘過新年’。如果還記不住,叫我大愚也行,其實我不傻,很多事情懶得計較,是吧?世界那麽大,時間那麽少,何必成天計較?”

“大愚,一分鍾,還有十四分鍾。”溫迪提醒道。

“哪有?我剛上來。”郭鑫年擺出一副較真的架勢。

“從上一位離開這裏開始計算時間,你慢悠悠啟動電腦,和我爭論,都算時間。”溫迪舉起右腕,其實腕上沒有手表,隻是做個姿勢。

時間不等人,郭鑫年再愚,也不在這種事情上糾纏,舉起雙手表示退讓,說道:“這位女士,有沒有自駕出去玩過?我不行了,駕照剛被吊銷。不過沒關係,我和老婆無照駕駛很長時間,感覺很好,領了執照,反而出了問題。”

這種隱私隻能和好朋友私下講,郭鑫年在這裏胡言亂語,引起一片笑聲,反倒意外地打破了僵局,讓人不禁錯亂,這個郭鑫年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溫迪識得大體,配合地回答:“當然。”

“有沒有發過短信?”郭鑫年問道,這是他產品的創意來源。

溫迪扁起嘴角,該不該回答這個愚昧至極的問題?在今天的場合,每個創業者都有十五分鍾,隻要不反黨反社會主義,說什麽都行,當然不會有人願意浪費寶貴的時間,郭鑫年這麽“二”的人倒是第一次遇到,她頓了一會兒才承認:“發過。”

“你在高速公路上行駛,急需發一條短信,怎麽操作?”郭鑫年走到溫迪身邊,目光向下一掃,看見她波濤洶湧的身材,目光有些僵硬。

“你幹嗎?!”溫迪挺挺胸口,抗議。

郭鑫年張口,抬頭看見麵前的眾人,頓時緊張,上下牙齒打架,微微顫抖。他也算見多識廣,常在眾人麵前講話,今天見到溫迪,突然緊張起來。她也真是的,遠看清純,貼近之後卻是凹凸有致。

剛才坐在郭鑫年身邊的那個帽衫男人替他解圍,說道:“開車的時候,按手機鍵盤發短信,危險又不方便,是不是這樣?”

郭鑫年反應過來,向那人道謝一聲,將手機遞到溫迪手中,說:“來,試試。”

語音短信的界麵非常簡潔,在發送框旁邊有一個麥克風,溫迪毫不遲疑按上去,說道:“你好,你攤上事兒了,攤上大事兒了,我是劉謙,不是王力宏。”

這是有一年春晚的流行語,大家哄堂大笑。郭鑫年舉起手機,打開麥克風,放出溫迪的聲音,讚歎道:“多麽好聽的聲音,天籟之音。這麽簡單,語音短信,這就是我們的創意。”

界麵綠色晶瑩,極簡好用,確實是不錯的創意和想法。然而,溫迪是投資人,腦袋不會這麽簡單,點點頭:“嗯,印象深刻,我有幾個問題。”

“我不是有十五分鍾嗎?還有三分鍾,我還有其他的功能演示。”郭鑫年瞪大眼睛較真,他根本不明白,溫迪提問其實表示極大的興趣,絕對是好事。

“這是很不錯的想法,怎麽贏利?”溫迪不和郭鑫年計較,問出第一個必問的問題。

很多移動互聯網產品都靠廣告贏利,郭鑫年卻反對加入廣告,嘿嘿一笑,答道:“隻要吸引到足夠多的用戶,要想贏利,不是不可能。”

這是流行的說法,卻糊弄不了溫迪,她在經信銀行臥薪嚐膽,虛心學習,這幾年的積累絕不尋常。她深深吸一口氣,心肺準備好足夠的氧氣,一鼓作氣問下去:“你們創業幾年了?”

“半年。”

“投入多少?贏利是多少?”溫迪希望讓郭鑫年認識到,贏利模式是創業的根本。

“我們一邊接外包項目一邊開發,這個項目一直沒有回報。”郭鑫年醉心於產品研發,抵觸過度商業化,現在山窮水盡才明白一分錢難倒英雄漢的痛苦,不得不向資本低頭。

“你真的沒有考慮贏利模式?”溫迪啟發著郭鑫年,想得到一些信息。

“沒有。”郭鑫年隻有半成品,如果拿不

到資金,美工和交互設計都不能完成。

“哦,你開發產品的時候,根本不想怎麽銷售出去,是嗎?”溫迪很明智,絕不會打擊,而是通過提問讓對方醒悟,她肺中還有足夠的氧氣,可以讓她沉著地繼續提問。

“你為什麽這麽想?我很好奇!”溫迪居高臨下。她見過太多投資人和創業者之間的對話,每個提問都毫不客氣,又對郭鑫年的回答完全不相信,刨根問底。

“沒有贏利模式的情況下,投資人會把錢給你嗎?”溫迪的問題看似順理成章。其實,在移動互聯網行業,贏利模式不那麽重要,隻要有足夠的用戶量就行。

這句話無意中觸及了郭鑫年的傷心處。他追尋老婆來到北京,以前積攢的錢一部分創業,一部分買了房子,分手後房子歸了老婆,創業的資金更是泥牛入海。想起漸漸衰老的父親的殷殷期望,他心裏難過,避開溫迪的目光。

“沒有商業模式,誰給你投資?”溫迪盤著胳膊,就像盤問嫌疑人。

“我的投資來自父母,用內地人的話,是我啃老來的。他們不管投資回報率,讓我實現夢想。”郭鑫年抬起頭來。他平常沒心沒肺,今天被意外戳到傷心處,不再左躲右閃,凶巴巴地瞪著溫迪,眼含淚水,吼道:“他們就是我的投資人,把一輩子的積蓄給了我,不要回報。我回答你的問題了嗎?”

“回答了,謝謝你。”溫迪退後幾步,遞給他一張紙巾,這個動作似乎是體貼,當著這麽多創業者,卻有戲弄的味道。

郭鑫年擦擦淚水,吐出鬱結的空氣,說道:“我不關心贏利模式,我隻想做出好的產品。”

溫迪噎住,肺中的氧氣也被憋住,慢吞吞地說道:“你可以不回答我的問題,這是你的選擇。當然,我也可以選擇不投資。”

郭鑫年渾身內外都別扭,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妥,僵持半分鍾後說道:“好吧,你問。”

溫迪狠狠扣上資料:“提問到此為止,謝謝你的配合。”

完蛋,演示搞砸了,拿不到資金,郭鑫年頭暈腦漲,連價值觀都被摧得體無完膚。他低頭回到座位,搖頭歎氣說道:“哎,或許我該好好想想,該怎麽用產品來賺錢。”

“我看看。”他身邊那個穿著牛仔帽衫的男人要來郭鑫年的手機,研究語音短信,直到說明會結束,才說道:“產品不錯,有空到我那兒坐坐,給我的股東們看看。”

郭鑫年抬頭打量眼前這個男人,他的笑容給人一種天生的親切感,即便第一次見麵,似乎就可以像好兄弟一樣勾肩搭背。他說話聲如洪鍾,極有穿透力,絕對有參加《中國好聲音》的潛力。他取出名片,遞給郭鑫年,自我介紹:“我是蘇菂,很高興認識你。”

郭鑫年低頭看他名片:車庫咖啡,職務是店小二。咖啡館的店小二來高摩幹嗎?難道要引進資金,連鎖加盟?蘇菂收好名片盒,抬頭看著郭鑫年說道:“聽你口音,是香港人吧?”

郭鑫年點頭,香港口音已經成了他的標牌。

“這是內地不是香港,充斥著山寨精神,大家都在抄襲和模仿,好想法不要輕易在眾人麵前展示。”蘇菂很認真地說出忠告,又說道:“方便的時候,來一趟車庫咖啡吧。”

去咖啡館幹嗎?郭鑫年忽然看見那個美女投資人正往外走,無意多聊,慌慌張張告辭,搶到溫迪麵前:“等等,可以給張名片嗎?”

溫迪對郭鑫年印象不佳,給他名片是多此一舉,直接拒絕又有點兒過分,說聲“稍候”,進了辦公室。她臨時替班,又不想搭理郭鑫年,猶豫一下,抽出那藍的名片,回來遞給郭鑫年。看著郭鑫年開心離開的背影,溫迪恍惚起來:我好像把他的資料排除出去了,他怎麽會得到邀請?

那藍,好聽的名字,郭鑫年把名片塞入褲兜。他從地鐵出來,周圍全是高樓大廈,人流之中不知道該去哪裏。高摩的投資指望不上,公司現金流告罄,真的是走投無路,路邊有個攤煎餅的小攤兒。郭鑫年是香港人,卻在北京培養出了北方口味。他失魂落魄地排隊,舉起一份地溝油煎餅向嘴裏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