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暗門大師的傑作

第十三章

暗門大師的傑作

拉烏爾和克裏斯蒂娜拚命地跑,逃離那雙在黑夜中發光的眼睛,一直跑到八樓才停下腳步。那晚沒有演出,走廊裏空無一人。

突然,一個奇怪的人影出現在他們麵前,擋住他們的去路:“不!別走這條路!”

那個人給他們指了另外一條走廊,可以直接通到後台。拉烏爾想停下來問個明白。但那個人影急切地說:“走啊!快走!”昏暗的光線下,隱約可見那個人身穿寬大的長袍,頭戴一頂尖尖的帽子。

克裏斯蒂娜拽著拉烏爾,讓他跟自己一起跑。

“他是誰?剛才那個人是誰?”拉烏爾問道。

克裏斯蒂娜回答:“是波斯人!……”

“他在這兒做什麽?”

“不知道!……他總是呆在劇院裏!”

“克裏斯蒂娜,你在逼我做一個懦夫,”拉烏爾情緒激動地說,“你居然讓我逃跑,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果樓頂上那雙眼睛真的是埃裏克,我應該把他釘在阿波羅的七弦琴上。這樣一來,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親愛的拉烏爾,你必須首先爬上阿波羅的雕像。你怎麽爬得上去呢?”

“那雙眼睛不也爬上去了嗎?”

“你瞧,現在你和我一樣,不論走到哪裏都疑神疑鬼。我們仔細想想,那雙眼睛可能是兩顆星星呢?”

克裏斯蒂娜接著又下了一層樓,緊跟其後的拉烏爾說:“克裏斯蒂娜,既然你已經決定離開他,我覺得我們最好現在就走。為什麽一定要等到明天晚上呢?說不定,我們今晚的談話,他全都聽見了!”

“這不可能!不可能!我再說一遍,他在工作,在寫《勝利的唐璜》,他沒時間理會我們。”

“既然你如此確定,那又何必老往後看,生怕他跟在後麵呢?”

“到我的化妝室去吧!”

“我們為什麽不能到劇院外麵去?”

“在我們逃走以前,一定不行!如果不遵守諾言,隻會給我們帶來不幸,我答應過他隻在劇院與你見麵。”

“哼,他對我可真不錯,居然允許你在劇院跟我約會。”拉烏爾尖銳地說,“你和我玩這種訂婚遊戲,豈不是太大膽了嗎?”

“親愛的,他知道這件事。他對我說:‘我相信你,克裏斯蒂娜。拉烏爾·夏尼先生愛你,可又必須離開。我想讓他在臨行前,體會一下我的幸福……’拉烏爾,當人們陷入愛情的時候,是不是很可憐?”

“是的,克裏斯蒂娜,當你愛一個人,可是又不確定他是否愛你的時候。”

他們來到克裏斯蒂娜的化妝室。

“你怎麽認為在化妝室比在劇院其他地方更安全呢?”拉烏爾問,“既然你能隔著牆壁聽見他的聲音,他也一定能同樣做到。”

“這不可能!他答應過,我相信他。我的化妝室和湖邊的那個房間隻屬於我,他絕不會再踏足一步。”

“克裏斯蒂娜,你是怎樣離開這個房間,進入那條陰暗的走廊的?我們來試試,好嗎?”

“這太危險了,拉烏爾,那麵鏡子有可能再次把我帶走。到時候非但不能逃跑,反而沿著走廊來到湖邊,隻能在那裏呼叫埃裏克,等他來救我。”

“他聽得見嗎?”

“無論我在哪裏叫他的名字,他都能聽見……這是他自己告訴我的。他真是個奇怪的天才。拉烏爾,你千萬別把他當成一個隻是喜歡住在地下的普通人,他能為常人所不能,知常人之所不知。”

“當心,克裏斯蒂娜,你把他描述得像個幽靈。”

“不,他不是幽靈。他有一半屬於天神,另一半屬於人。”

“一半是神,一半是人……你說的是什麽話!……你還想和我一起逃嗎?”

“是的,明天。”

“等到明天,你就不想走了!”

“所以,拉烏爾,我才請你強行帶我走!……我們不是已經說好了嗎?”

“那麽,明晚,就在這裏!午夜十二點,我準時到。”拉烏爾神色沉重地說,“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信守我的諾言。你說他看完演出後,會到湖濱的餐廳去等你是嗎?”

“他約我在那裏見麵。”

“那麽,克裏斯蒂娜,既然你不知道怎樣從鏡子裏出去,你又如何去他住的地方呢?”

“我從另一條路,直接去湖邊。”

克裏斯蒂娜從一個盒子裏取出一把特大的鑰匙,拿給拉烏爾看。

“這是什麽?”他問。

“打開斯克裏布街地下通道的鑰匙。”

“我明白了,克裏斯蒂娜,下水道與湖水是相通的。把鑰匙給我,好嗎?”

“不行!”她堅決地回答,“我不能背叛他!”

突然,拉烏爾看見克裏斯蒂娜臉色大變,蒼白得可怕。

“哦!天哪!”她大叫,“埃裏克!埃裏克!原諒我吧!”

“別叫!”拉烏爾喊道,“你不是說他聽得見你的呼叫嗎?”

可是,克裏斯蒂娜仿佛著了魔。她不停地揉搓著自己的手指,慌亂地念叨著:“哦!天哪!哦!天哪!”

“到底怎麽了?怎麽了?”拉烏爾追問。

“戒指……他給我的那枚金戒指!”

“啊?那枚金戒指果然是埃裏克送的?”

“拉烏爾,你明明一直就知道!他給我戒指的時候,對我說過:‘克裏斯蒂娜,我給你自由,但是你必須永遠戴著這枚戒指。隻要戴著它,你就不會有任何危險,埃裏克永遠是你的

朋友。但是,如果有朝一日你丟了這枚戒指,克裏斯蒂娜,那你就祈禱吧,因為埃裏克將開始報複!’拉烏爾,戒指不見了!……天哪!我們完蛋了!”

他們找來找去,仍一無所獲。克裏斯蒂娜心急如焚。

“一定是在阿波羅的雕像底下,我答應讓你吻我的時候,”她哆嗦著說,“戒指一定是滑到下麵的街道上了。我們沒法找到它了。拉烏爾,我們很危險!我們必須逃走!”

“現在就逃吧!”拉烏爾再次說。

她猶豫不決。他本以為她會一口答應……可是,她那雙明亮的眼睛突然變得暗淡下來:“不!明天!”

她扭頭離開拉烏爾,一邊走一邊繼續揉搓手指,仿佛這樣戒指就能回來。

拉烏爾憤憤地回了家。

“如果我不把她從那個混蛋的手裏救出來,”他坐在床上,大聲喊道,“她就完了。我一定要救她!”

他熄滅了蠟燭,在黑暗中仍覺得不解氣,於是又大叫三聲:“混蛋!混蛋!混蛋!”

突然,他用胳膊肘撐著身體坐起來。黑暗之中,有兩隻眼睛像燒紅的炭火一樣,在他的床前閃光,那恐怖的眼神注視著他。

拉烏爾不是個膽小鬼,但他忍不住有些發抖。他哆嗦著伸出手,摸到了桌子上的火柴盒,可是剛一擦亮,那兩隻眼睛就消失了。

他不安地想:“她說過,埃裏克的眼睛隻有在黑暗中才能看到,一見光就消失。但是,他人可能還在那裏。”

他站起來,仔細搜遍了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還像孩子一樣埋頭看了看床底。他忽然覺得自己很荒唐,於是重新躺倒在床上。這時,那雙眼睛再次出現了。

他坐起來,鼓起全部的勇氣與那雙眼睛對視。他大聲叫道:“是你嗎,埃裏克?你是人,還是精靈,還是幽靈?是你嗎?”

他想:“如果真的是他……他應該在陽台上!”

他跑到一個櫃子旁,從裏麵摸出一把左輪手槍,打開落地窗,探頭朝外看了看,但是什麽都沒看見,於是重新關好窗。外麵天寒地凍,他渾身哆嗦著回到床上,把手槍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那雙眼睛又出現了,仍在床頭。它們究竟是在床與落地窗之間,還是在落地窗後麵的陽台上呢?拉烏爾想,那是人的眼睛嗎?……他努力使自己鎮靜下來,悄然無聲地拿起手槍,對準了那雙眼睛。他把槍口略微抬起。如果那真的是眼睛,再上麵的位置就應該是額頭。如果拉烏爾的槍法不算太糟的話……

一聲巨響打破了夜晚的寧靜。走廊裏隨即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但拉烏爾仍然舉著手臂,準備必要時再次射擊。

這次,那雙眼睛終於消失了。

一群仆人舉著蠟燭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滿臉關切的菲利普伯爵緊隨其後。

“拉烏爾,發生了什麽事?”

“我想我是在做夢,”年輕人答道,“有兩顆星星攪得我睡不好,我就朝它們開了一槍。”

“你在說胡話吧?……你一定是病了!……拉烏爾,看在上帝分兒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伯爵奪過他手裏的槍。

“不,不,我沒有說胡話!……我們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起身披上睡衣,穿上拖鞋,從仆人的手裏奪過一支蠟燭,打開落地窗走進陽台。

伯爵注意到在窗戶上一人高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彈孔。拉烏爾在陽台上舉著蠟燭四處尋找。“哈哈!”他笑道,“血……血!……這兒……那兒……到處都有血!太好了!……一個會流血的幽靈……就不那麽可怕了!”他冷笑一聲。

“拉烏爾!拉烏爾!拉烏爾!”

伯爵拚命搖晃拉烏爾,仿佛想把他從夢境中搖醒。

“好了,大哥,我不是在夢遊!”拉烏爾不耐煩地說,“你看,這血和常人的並無兩樣。我以為自己在做夢,朝兩顆星星開了槍。但現在看來,那確實是埃裏克的眼睛,而且他流血了!……哦,或許我不該開槍,克裏斯蒂娜不會原諒我的!……如果我在睡覺之前放下窗簾,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拉烏爾!你在說什麽瘋話?醒醒吧!”

“說什麽呢,大哥,你最好還是幫我找找埃裏克……既然他會流血,他的行蹤就應該有跡可尋……”

這時,伯爵的貼身侍從說:“爵爺,陽台上確實有血。”

仆人拿來一盞亮燈,大家仔細一看,發現血跡沿著陽台欄杆,一直延伸到屋簷,然後順著屋簷繼續向上。

“親愛的,你打死了一隻貓。”伯爵說。

“不幸的是,”拉烏爾咧嘴一笑,“這是有可能的。關於埃裏克,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那究竟是埃裏克,是貓,還是幽靈?牽扯到埃裏克,你什麽都不敢斷定!”

拉烏爾的這番話頭頭是道,完全符合他自己的推理邏輯,同時也印證了克裏斯蒂娜所言。可惜,沒有人知道他在說什麽,拉烏爾本人也被當成了精神錯亂。伯爵是這麽想的,後來預審法官在看過警方的報告後,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埃裏克是誰?”伯爵握著拉烏爾的手問。

“他是我的情敵!如果他沒被我打死,那就太可惜了!”

他揮手示意仆人們退下,房間裏隻剩下兩位夏尼爵士。但是,伯爵的貼身侍從在走遠之前,清清楚楚地聽見拉烏爾說了一句話:“我要帶走克裏斯蒂娜·戴伊,就在今晚!”

這句話後來也作為證詞呈交給了預審法官福爾先生。但是,兄弟倆還談了些什麽,卻無人知曉。

仆人們都說,兩兄弟已經不

是第一次吵架了,隔著牆壁就能聽見他們大聲叫嚷,每次都與那個叫克裏斯蒂娜·戴伊的歌女有關。

當天早上,菲利普伯爵在自己的書房用早餐時,派人去把拉烏爾叫來。拉烏爾陰沉著臉,默默地走了進去。

伯爵把一份《時代報》遞給拉烏爾,說:“看看這個!”

子爵念道:“巴黎上流社會的頭條消息:歌唱家克裏斯蒂娜·戴伊小姐和拉烏爾·夏尼子爵定有婚約。如果劇院傳言屬實,菲利普伯爵一定會動用一切手段,讓夏尼家族發生有史以來的第一次違約。然而,愛情有著戰勝一切的力量。不知菲利普伯爵將如何阻止他的弟弟與‘新瑪格麗塔’共赴婚禮殿堂。據說,兄弟倆感情深厚。但是,伯爵如果認為兄弟情能戰勝愛情,恐怕是大錯特錯了。”

伯爵不高興地說:“瞧啊,拉烏爾,你讓我們成了巴黎的笑柄!……這個小女孩用她的鬼故事把你迷昏了頭。”

看來,昨夜子爵已經把克裏斯蒂娜的故事講給了伯爵。他站起來說:“再見,菲利普!”

“你真的打定了主意?今晚就走?……和她一起?”

子爵沉默不語。

“你不能做這樣的傻事!我一定要阻止你!”

“再見,菲利普!”子爵說完便轉身走出了房間。

上述對話是伯爵本人告訴預審法官的。後來他一整天沒見到拉烏爾,直到當晚在劇院才又看見他,那是在克裏斯蒂娜失蹤前的幾分鍾。

這一整天,拉烏爾都忙著準備晚上的私奔。馬匹、車輛、車夫、補給、行李、盤纏,還要決定路線(為了避免幽靈跟蹤,他決定不坐火車)……千頭萬緒都要準備好,就這樣,他一直忙到晚上九點。

九點左右,劇院大門口出現了一輛簾幕低垂的馬車。拉車的是兩匹高頭大馬,車夫裹著一條大圍巾,看不清麵目。在這輛車的前麵還停放著另外三輛馬車。這三輛馬車中有一輛屬於突然返回巴黎的卡羅塔,另外兩輛屬於索萊麗和菲利普·夏尼伯爵。沒有人從那輛神秘的馬車上下來,車夫仍留在車上。另外三輛馬車的車夫也一樣。

一個身穿黑色長袍、頭戴黑色軟帽的人,從劇院圓廳向馬車走來。他似乎對那輛神秘馬車很感興趣,慢慢靠近看了看,然後走遠,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事後的調查認為這個人是拉烏爾·夏尼子爵,但我難以苟同。夏尼子爵一直都戴高禮帽,那天晚上也不例外,而且他的帽子後來也找到了。我認為,這個黑衣人應該就是劇院幽靈,他已經對拉烏爾的私奔計劃了如指掌。這一點,讀者稍後便會明白。

那天晚上演出的又是《浮士德》。劇場爆滿,巴黎上流社會人士幾乎無一缺席,這大概要歸功於《時代報》上的那條社交新聞。場內不時有目光投向伯爵的包廂。他獨自坐在那裏,裝作若無其事。對於拉烏爾的缺席,女士們顯得格外興奮,用扇子擋著嘴議論紛紛。克裏斯蒂娜的出場受到了冷落,因為高貴的觀眾們顯然看不慣一個攀高枝的戲子。

她意識到了部分觀眾的敵意,顯得有些不安。

那些自以為了解子爵戀情的貴胄們,在聽到瑪格麗塔的某些唱段時,忍不住交頭接耳,露出會意的笑容。當她唱道:

我想知道那個眷顧我的人到底是誰,

他是不是一個高貴的人,

或者,至少讓我知道他姓甚名誰……

這時,觀眾們幹脆毫無顧忌地轉過頭看著伯爵。

伯爵一臉不在乎地注視著舞台。他的眼睛在看克裏斯蒂娜,但他的心思似乎不在舞台上……

克裏斯蒂娜越來越沒有信心,她的聲音在顫抖,唱得幾乎走調了……同台的卡洛魯斯·豐塔以為她病了,擔心她不能堅持唱完花園這一幕。坐在前場的觀眾不由得想起發生在卡羅塔身上的怪事,那幾聲蛙鳴終結了她在巴黎的演唱生涯。

這時,卡羅塔正好走進舞台對麵的包廂,場內又是一片**。克裏斯蒂娜也看見了她,甚至看見了她的冷笑。這麽一來,她反而鎮靜下來,忘記了剛才的緊張,決心唱給她看看。

她全身心地投入歌唱,試圖超越以前的每一場演出。她做到了。最後一幕,當她呼喚天使的時候,全場觀眾幾乎都跟著她飛翔起來……

在階梯坐席區,有一名男子站起身來,直視著台上的女主角。這個人是拉烏爾。

神聖的天使,以上帝的名義……

克裏斯蒂娜高昂著頭,手臂伸直,金色的長發散落在**的肩膀上,唱出神聖的呼喚:

把我的靈魂帶入天堂!

這時,台上突然陷入一片黑暗,觀眾還沒來得及驚叫,燈光又重新點亮了。……但是,克裏斯蒂娜不見了!……怎麽回事?……觀眾們麵麵相覷,台上台下陷入一片混亂,後台有人跑向克裏斯蒂娜剛才站立的位置,演出被迫停止了。人呢?她到哪裏去了?她怎麽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卡洛魯斯的懷抱中突然消失?人們甚至懷疑是不是她的高呼真的感動了上帝,派天使把她帶進了天堂……

人群裏的拉烏爾發出一聲驚呼,包廂裏的菲利普伯爵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人們看看舞台,再看看伯爵和拉烏爾,紛紛揣測這樁怪事是否與早報上那條新聞有關。拉烏爾突然匆匆忙忙地離開座位,伯爵也從包廂裏消失了,舞台上的幕布緩緩落下,觀眾在一片喧嘩之中等待結果。最後,幕布終於緩緩地再次升起,卡洛魯斯走出來,以沉重的口吻宣布:“女士們、先生們,剛剛發生了一起事故,讓我們深感不安。與我們同台的藝術家克裏斯蒂娜·戴伊小姐不見了,而我們完全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