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續)

當我們到達伯克利旅館的時候,範海辛教授發現有封電報正在等著他。

“速乘火車趕來。喬納森在惠特比。有重要消息。米娜·哈克。”

教授很高興。“哦,了不起的米娜女士,”他說,“真是女性中的一顆明珠!她已經到了,我不能耽擱了。約翰,我的朋友,她得先到你的住處了。你必須去火車站接她。趁她還在途中,我發電報給她,讓她做好準備。”

發完電報後,教授喝了一杯茶。然後他告訴了我關於喬納森·哈克在國外時記的一本日記,並給了我一份打字機打的日記的副本,同時還有哈克夫人在惠特比寫的日記。“拿上這些,”他說,“好好研究一下。等我回來的時候,你一定很熟悉這些情況了,那我們就可以更好地進行偵查了。保管好它們,這裏邊的內容有很大的價值。盡管事到如今,你已經經曆了一切,但仍然需要你全部的信念。”說到這,他把手嚴肅認真地放在文件包上,“這裏麵所說的,可能隻是你、我和許多其他人末日來臨的開始,或者聽起來更像在世間不斷行走的活死人的喪鍾。我請求你把它們從頭到尾讀一遍吧,思維開闊一些,有什麽想增加的就寫在上麵,所有細節都很重要。你現在已經用留聲機記載了一本日記,收錄的都是那些特別奇怪的事情,不是嗎?是的!等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們一定得把它們再過一遍。”接下來他便準備出發,很快就駕車前往利物浦大街。我則朝著帕丁頓趕去,當我到達車站的時候,離列車進站還有約十五分鍾。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湧向出站口,又逐漸散去之後,我開始感到有點不安,不會錯過我的客人吧。這時一個長相甜美、穿著講究的姑娘躡步走近我,她快速地向我看了一眼之後說:“是西沃德醫生嗎?”

“您一定是哈克夫人!”我立刻回答道,於是她向我伸出了手。

“我是從可憐而又親愛的露西的描述中知道您的,但是……”她突然停住了,一塊紅暈迅速地在她臉上蔓延。

這紅暈似乎也竄到了我的臉上,某種程度上讓我們都放鬆了一下,因為這是個心照不宣的回答。我取了她的行李,包括一台打字機,我們直接從地下通道走到了芬徹奇大街。當然,在此之前,我已經發了一封電報給我的管家,讓他立刻為哈克夫人準備一間客廳和臥室。

隨後不久我們便回到了我的醫院。她事先當然是知道的,這個地方是一個精神病院,但當我們走進去的時候,我能看得出她仍然無法壓製住發抖。

她告訴我,她想盡快到我的書房來找我,因為她有很多話要說。所以我現在一邊等她,一邊在我的留聲機日記上做記錄。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機會翻看範海辛教授臨走之前留給我的那些材料,雖然它們就攤在我的麵前。我得讓哈克夫人對一些東西感興趣才行,這樣我才有機會讀材料。她可能還不知道時間有多寶貴,我們手上的任務有多重要。我必須小心翼翼不至於嚇到她。哦,她來了!

米娜·哈克的日記

9月29日 我收拾停當,便下樓去西沃德醫生的書房。在門口的時候,我停了一會兒,因為我好像聽到他在和一個人說話。不過既然他之前已經敦促我要快一點兒,我還是敲了敲門,接著便聽到了他的聲音:“請進。”我走了進去。

結果卻大吃一驚,屋子裏並沒有其他人。隻有西沃德先生一個人在那裏,在他對麵的桌子上放著一件東西,看它的樣子,我立刻認出來那是一台留聲機。我之前從未見過留聲機,所以對它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希望我沒讓您等太久,”我說道,“我在門口的時候好像聽到你在說話,所以認為有人和您在一起。”

“哦,”他麵帶微笑地回答,“我隻是在記錄我的日記而已。”“您的日記?”我很奇怪地問他。

“是的,”他答道。“我用這個玩意兒保存它。”說著,他把手放在了留聲機上。我對此感到非常興奮緊張,幾乎是脫口而出:“什麽,這個的節奏竟然比得上速記!我可以聽聽它說些什麽嗎?”

“當然了,”他爽快地答道,於是他站了起來,擺弄唱針,準備播放。這時他的動作卻又忽然停止了,一種複雜的表情出現在他的臉上。

“事實上,”他開始顯得有點狼狽,“我隻是用它保存我的日記,而且它完全是——基本上完全——是我自己的事情,它可能是尷尬的,那個,我的意思是……”他停下來,我試圖幫他擺脫這種窘迫的狀況。

“您一直在照顧可憐的露西,直至她生命的最後時刻。請告訴我她是怎麽死的,讓我知道她的一切吧,我會非常感激您的。她對我是非常非常珍貴的。”

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臉上露出一幅受了恐怖襲擊似的表情,答道:“告訴你她的死?上帝啊,絕對不可以!”

“為什麽不可以?”我問道,因為一種嚴重的、可怕的感覺正慢慢地靠近我。

他再次停頓了,我能看出來他正試圖找到某種借口。終於,他結結巴巴地說:“你看,我不知道該如何挑選出日記中那些特殊的部分來放給你。”

即使他想騙人,一個簡單的細節也很容易讓他露餡,隻聽他用一種毫無意識的簡單的語調說道:“這是真的,我以我的榮譽發誓,以誠實的印第安人的名義保證!”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聲音,還帶著孩子似的天真。

他做了個鬼臉,我除了微笑還能怎樣呢?“我不能再繼續撒謊了!”他說。“但是,你知道嗎,雖然過去幾個月我都在錄日記,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萬一我想查看日記某個部分的話,我該怎樣找到那個特定的部分呢?”

這個時候,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這個醫生的日記,他一直在照顧露西,可能記錄了一些事情,能增加我們對那個可怕的家夥的了解。於是我大膽地說:“那麽,西沃德醫生,您最好還是讓我為您用打印機複製一份吧。”

他的臉立刻變得像死人一般的蒼白,說道:“不!不!不!以主的名義,我絕對不能讓您知道那個可怕的事實!”

一定是發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我的直覺果然正確!有那麽一瞬間,我在思考並開始打量這個房間,下意識地想尋找一些能支持我的東西或機會,然後我的目光停留在桌子上的一大摞打印紙上。他的視線牢牢地抓住我的,毫不遲疑地隨著我的視線移動,當它們交織在那厚厚的包裹上時,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您根本不了解我,”我說。“當您閱讀了這些文件——我親手打印出來的我的日記和我丈夫的日記的時候,您就會更了解我一些了。在記錄我內心每一個真實想法時,我從未動搖和遲疑過。但是,很顯然,您還不了解我,而且我也沒指望您這麽快就相信我。”

他無疑是個高尚的人,在這點上露西是正確的,她沒看錯人。他站了起來,打開一個大的抽屜,裏麵擺放著很多覆蓋著黑蠟的空心金屬盤片,說道:“您說得很對。我是不信任您,因為我不了解您。但現在我了解了,我想說其實很早以前我就應該認識您了。我知道露西和您談起過我,她也和我說起過您。能允許我用自己的方式來贖罪嗎?拿上光盤去聽吧。開始的半打都是關於我個人的一些情況,那些是不會嚇到您的。這樣您也會更了解我一些。屆時晚餐將會準備好。在這期間我也會讀其中的一些文件,會對一些事情有更好的了解。”

他親自把留聲機搬到了我的客廳裏,並為我調試好了。我相信現在我將會知道一些快樂的事情了。因為它將告訴我關於一段真愛插曲的另外一麵,而我早已知道了其中的一麵了。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9月29日 我完全被喬納森·哈克和他妻子精彩的日記吸引住了,還來不及思考,時間就已經過去了。當女仆過來宣布晚餐可以開始的時候,哈克夫人還沒有下樓,於是我吩咐道:“她可能是累了,晚餐推遲一小時吧,”接著我又繼續我的工作。當她進來的時候,我正好剛剛讀完哈克夫人的日記。她看起來甜美而漂亮,但卻非常悲傷,眼眶裏充滿了淚水。她這樣真讓我感動。上帝知道,最近我的淚腺已經被引發了,但還是一直克製著自己。現在這含著淚水的美麗眼睛的光芒,徑直撞擊著我的內心。所以我盡可能溫柔地說:“我真的很害怕我讓您感到苦惱了。”

“哦,不,我沒有感到苦惱,”她答道。“但是相對於您的悲傷,我感受到更多的觸動。那真是個不錯的機器,但它又真實地那麽殘忍。它用那毫無感情的語調告訴著我您內心的悲傷,就像一個靈魂在對著全能的上帝哭泣。沒有人想再聽到他們說話!看,我想盡量變得有用。我已經用我的打字機複製了一份,再沒有任何人會像我那樣需要再聽一次您的悲鳴了。”

“沒有人需要知道,也不會知道,”我低聲說。她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悲傷地說:“啊,可是他們必須知道!”

“必須!為什麽?”我問道。

“因為它是這個可怕故事的一部分,是可憐的露西

死亡的一部分和導致這一切的原因的一部分。因為在我們麵前的這場戰爭裏,要想除掉這個可怕的怪物,我們必須了解所有的知識和掌握所有我們能得到的幫助。我認為您給我的那個光盤裏所包含的東西,比您打算讓我知道的東西要多。我知道在您的日記裏有很多能解開這個黑暗謎團的線索。您會讓我幫您的,不是嗎?雖然您給我的日記隻記到九月七日,但我已經可以看到那一點了,我已經猜到可憐的露西是為何困擾的,她可怕的宿命是怎樣造成的。自從範海辛教授來同我們見過麵之後,喬納森和我就一直在夜以繼日地工作。他已經去惠特比找尋更多的信息了,明天會來這裏幫助我們。我們之間不應該再有什麽秘密,應該共同合作,完全信任彼此。這樣我們肯定比如果我們中的一部分人不明真相更加有力。”

她如此懇切地看著我,同時表現出非凡的勇氣和魄力,以至於我立刻便實現了她的願望。“您會的,”我說,“做您喜歡做的事吧。如果我做錯了,上帝會原諒我的!現在有一些可怕的事情我們還不知道,但是如果您已經對露西死這件事探索了很久,您是一定不會滿足於至今仍不明真相。不僅如此,最後,最後的最後,可能會給您一絲對和平的希望。來吧,該用晚餐了。為了我們麵前的事業,我們必須保持強壯。我們的任務殘酷而可怕。吃過晚飯,您可以接著聽剩下的部分,如果您有哪裏不明白的,我會回答您的任何問題。”

米娜·哈克的日記

9月29日 晚飯過後,我隨西沃德醫生去了他的書房。我帶了打字機,他把留聲機從我房間搬了回來,給我找了把椅子,又把留聲機擺放在我不用起身就能夠得著的位置。考慮到我萬一想暫停播放的情況,他還給我做了示範。之後他便很體貼地拿了另一把椅子,背對著我坐下開始閱讀,這樣一來我就更加輕鬆了。我把插簧金屬片放在耳朵裏,開始聽錄音。

當露西死亡的可怕事實和隨之而來的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虛弱地靠在椅背上。值得慶幸的是,我沒有昏倒。西沃德醫生一看到我,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滿臉的震驚,他趕緊從櫥櫃裏拿出一個瓶子,給我喝了點兒白蘭地,幾分鍾後我才有點恢複。我的大腦不停地在旋轉,眾多恐怖的場景在我腦海裏閃爍,唯一覺得欣慰的是可憐的露西終得安寧,如果不是這點安慰,我相信我絕對承受不了那些可怕的事實。這一切實在是太野蠻、太詭異、太神秘了,如果不是知道喬納森在特蘭西瓦尼亞的經曆的話,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現在這樣,我不知道該相信什麽,隻能做點其他什麽事來克服我的困惑。於是,我蓋上了打字機,對西沃德醫生說:“讓我把這些全部寫下來吧。範海辛教授來的時候,我們必須準備好。我已經給喬納森發了一封電報,讓他從惠特比返回倫敦時到這裏來。在這個問題上,時間意味著一切。我認為如果我們要把所有材料準備妥當,並按照時間順序排好,那我們就會有很多事情要做。”

“您告訴我戈德爾明勳爵和莫裏斯先生也會來的。希望他們來的時候,我們應該可以告訴他們這一切了。”

因此,他把留聲機的速度調慢了,我從第十七張磁片的開頭開始打字。同以往一樣,我用了複寫紙,這樣一次就可以有三份副本。當我準備好開始打字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而西沃德先生曾去巡視他的病人。巡視結束後便又返回來,坐在我的旁邊閱讀,雖然我在工作,但並未感到孤單。他是多麽善良體貼的人啊。盡管世界上有怪物,但似乎也滿是好人呢。

在我離開他之前,我記得喬納森在他的日記中提到過,範海辛在埃克塞特火車站讀一份晚報的時候,神情非常緊張。現在看到西沃德先生保存的報紙,我便借了《威斯敏斯特公報》和《帕爾摩爾公報》返回我的房間。

我多少還記得一些《每日電訊報》和《惠特比公報》的內容,當時我把它們做成了剪報,這有助於我們理解在惠特比發生的德古拉伯爵出現的可怕事件,所以我會留意自那之後的每份晚報,或許我能找到一些新的線索。我一點也不覺得困,工作能讓我內心平靜。

西沃德醫生的日記

9月30日 哈克先生九點鍾就到了。他在啟程之前便收到了他妻子的電報。從他的麵孔來看,這是個異常聰明又充滿活力的人。如果他的日記上說的不假——從一個人極不尋常的經驗來判斷,一定是的——他還是一個膽識過人的人。再次進入那個城堡無疑需要極大的膽量。在讀了他的日記後,我原以為會見到一個極具男子氣概的人,但實際上,今天來的卻是一個溫文爾雅、生意人打扮的紳士。

稍後 午飯後,哈克先生和他妻子返回了自己的房間,剛剛我經過的時候聽到了打字機的聲音。看來他們在努力工作。哈克夫人說她們正把搜集到的所有證據按時間順序編在一起。哈克先生已經拿到了信件,那些事是在惠特比負責運送箱子的委托人和倫敦的運輸代理人之間來往的信件。現在他正在讀他妻子打印出來的我的日記。我很好奇他們會如何利用它。接下來就是他們的發現……

奇怪的是,為什麽我從來沒想到過,我們隔壁的那間屋子有可能就是伯爵藏身的地方!天知道,我們已經從病人倫菲爾德的各種行為中得到足夠的線索了!那摞與購房合同有關的信件現在和我的錄音稿放在一起。哦,如果我們能早點知道這些,就有可能拯救我可憐的露西了!停!這一定是瘋狂的謊言!哈克先生已經回房繼續整理材料了。他說到晚飯的時候他們應該可以把整件事完整地聯係在一起了。他認為那個時候,我應該去看看倫菲爾德,因為迄今為止,他一直是伯爵來來去去的一個信號指示。我現在還看不到這點,但我想如果我把那些日期連起來想的話我也會發現的。現在看來,哈克夫人把我的磁盤打印出來是多麽正確的一件事啊!否則的話,我們絕不會發現這些重要的日期的。

我發現倫菲爾德正靜靜地坐在他的房間,他的雙手交織在一起,麵帶微笑。那一刻,他看起來就和我見過的任何正常的人一樣。我坐下來,和他聊了許多話題,他都表現得很自然。然後,他突然提出來要回家,他在這裏待了這麽久,之前我可從來沒聽他提起過。事實上,他非常自信地說他要立刻出院。我相信,如果我沒有和哈克先生交談過,沒有讀那些信件,沒有發現他發狂的日期的話,那麽再經過一段簡單的觀察期,我一定會簽署同意他出院的文件。但是現在,我深深地懷疑他。之前他所有間斷性的發病都和伯爵的出現有著某種聯係。那此時他這種怡然自得的神態又代表著什麽呢?難道是他對吸血鬼會最終勝利的一種本能的滿意?等等,他本身就是個食肉者,那次在那被遺棄的教堂門外發作時,他狂野的叫聲中總是提到“主人”一詞。這一切似乎都證實了我們的想法。盡管如此,我還是停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這個家夥現在太正常了,在這個時候如果問他一些特別深的問題反而不安全。他可能會思考,然後就……所以我離開了。我不相信會這麽平靜,所以吩咐看護要牢牢地盯著他,並準備好緊身衣以防不時之需。

喬納森·哈克的日記

9月29日 在去倫敦的火車上 我收到了比林頓先生的來信,他在信中很客氣地說願意在他的能力範圍內給我提供任何信息。但我覺得最好還是去一趟惠特比,在現場進行調查。現在我的任務是追查伯爵那些可怕的箱子在倫敦的落腳處。然後,我們才能對付他。小比林頓,一個不錯的小夥子,來火車站接我,把我帶到了他父親的房間,顯然他們已經決定讓我今晚在這裏過夜。他們真是熱情,非常地道的約克郡式的好客,給客人安排好一切,然後讓他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他們知道我非常忙碌,這次的行程又很短暫,比林頓先生已經在他辦公室裏準備好了所有有關集裝箱的文件。我幾乎又可以看到那封信了,我曾在伯爵的桌子上見到過,但那時還不知道他的凶殘計劃。一切計劃都經過了他的深思熟慮,而且被係統地、精確地執行著。他似乎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來應對他的計劃順利實施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各種障礙。套用一句美國俗語,他“絕不靠僥幸取勝”,現在的絕對準確隻是他的指示被堅決執行的必然結果。我看到了發貨單,並做了記錄。“五十箱普通的泥土,實驗用途。”同時我還把給卡特·佩特森公司的信件和他們的答複也都做了備份。比林頓先生能提供給我的信息就是這些了,於是我又到港口,見了海岸警衛、海關官員和港務局長,局長很友好地安排我和那些收發過箱子的人見了麵。他們的談話和清單上的記錄一模一樣,都說是“五十箱普通泥土”,除了這些箱子“重得要命”,他們搬運起來十分吃力外,似乎也沒增加什麽內容。其中一個人補充說,很難想象,以前從來沒有任何“像我一樣的紳士”來對他們的辛勤勞動表示過感激讚賞之情。另一個人又補充道,他們對這種獲得認可的渴望,即使時間過去很久,也不可能完全減退。看來沒有什麽能補充的了,離開之前我把這些信息全部整理好,關於這方麵的資料已經非常充足了。

9月30日 站長

真是個好人,他把我介紹給了他的老同事——國王十字火車站的站長,這樣當我一早到達那裏的時候,我能直接問他那些箱子的下落。他也立刻安排我和具體負責的官員聯係,我看到他們的記錄和原始的數據完全一致。看來獲得意外收獲的機會總是有限的。無論如何,對它們的高度利用已經完成,我再一次被迫事後處理這些結果。

從那裏我直接去了卡特·佩特森公司的總部,在那兒我受到了最高禮節的接待。他們查閱了所有日常文檔和往來書信中的交易記錄,並立即打電話給國王十字火車站分部詢問更多的細節。幸運的是,當時負責運送的那些工人正處於待工狀態,工作人員便立刻讓他們趕過來,還要隨身帶著貨運通聯記錄和所有與送到卡爾法克斯的箱子有關的文件。我又一次地發現它們是完全吻合的。相對於書麵文字的缺乏,運輸工人補充了一些更具體的細節。我很快發現,渴望獲得別人的關懷在這裏同樣存在,也許和他們隻能與塵土接觸的工作有關,這些操作工隨之產生了那種獲得別人關懷的渴望。我給了他們一些錢,為他們提供一個釋放的機會,沒過多久,就有了不錯的反應,其中的一個人說:“先生,那個房子是我見過的最離奇古怪的房子。相信我!那裏至少應該有一百年沒人住過了。那地方到處是厚厚的灰塵,大概您躺在上麵睡都不會硌疼您的骨頭。在這個長期被廢置的房子裏,幾乎能聞到耶路撒冷膏油的味道。但那可是老教堂才會有的氣味呢,就是這樣!我和我的夥計當時都想盡快離開那個鬼地方。上帝啊,我更不願意晚上的時候在那裏,哪怕隻是待很短的時間。”

由於我已經去過了那個房子,所以現在我能相信他的話。但是如果他知道了我所知道的那些事情,我想他一定會提高他的搬運條件。

我現在對一件事情很滿意。那就是用“豐饒女神”號從瓦爾納運到惠特比的所有箱子,都被安全地放置在卡爾法克斯的老教堂裏。它們一共應該是五十箱,我擔心正如西沃德醫生日記中記載的那樣,除非有的已經被移動了。

稍後 米娜和我一整天都在工作,我們把所有的文件都按順序排好了。

米娜·哈克的日記

9月30日 我真是太高興了,以至於幾乎不知道該如何控製自己了。我想我的這種反應可能源自我曾有的恐懼,我一直在想這個可怕的事情以及重新揭開喬納森的舊傷口可能對他產生不好的影響。我送他前往惠特比時,臉上盡可能表現得很勇敢,但內心卻有深深的憂慮。盡管如此,這番努力對他的效果很好。他從未像現在這般果斷、堅強、充滿活力。正如親愛的範海辛教授所言,他是真正的頑強,越有壓力,懦弱的品質反而離他越遠。他回來的時候,整個人充滿了生命力、希望和決心。為了今晚,我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我感到自己緊張得快要發狂了。我猜想肯定有人會同情任何像伯爵那樣被我們追捕的人。可事實上,這個對象並不是一個人,甚至不能算是一個野獸。任何人,隻要讀了西沃德醫生關於露西死亡的記錄,就會徹底斷絕心中對伯爵憐憫的念頭。

稍後 戈德爾明勳爵和莫裏斯先生比我們預想的來得更早。當時西沃德醫生正和喬納森一起有事脫不開身,所以不得不由我來接待他們。這對於我來說是一次十分痛苦的會麵,它令我想起了露西的渴望,那不過才是短短數月前的事情而已。很顯然,他們都曾聽露西說起過我,而且聽起來似乎範海辛教授也對我“讚賞有加”——正如莫裏斯先生說的那樣。這些可憐的家夥,他們都沒意識到我已經知道了他們向露西求婚的所有事情了。他們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因為他們不清楚我對這些事了解的程度如何,所以他們一直在談論一些中性的話題。然而,我考慮了一下,覺得我現在最好還是把他們引到當前發生的這件事情上來。我從西沃德醫生的日記裏得知,露西死的時候——她真正死的時候,他們都在場,所以我不必擔心會泄露任何秘密。所以我盡可能詳細地告訴他們,我已經讀過所有的文件和日記了,我丈夫和我已經把它們打印了出來,而且按時間順序排列好了。我給了他們每人一份副件,讓他們去書房讀。戈德爾明勳爵接過他的那份,隨手翻了翻,看起來十分滿意,他問:“這些都是您寫的嗎,哈克夫人?”

我點點頭,他又繼續說:“雖然我還不知道裏麵寫的什麽,但你們都是如此善良體貼,又一直那麽積極認真地工作,所以現在我能做的便是順從地接收你們的觀點,努力幫助你們。我已經學會接受事實,一個男人應該在他生命的最後一個小時都保持卑微。再說,我知道您非常愛我的露西……”

說到這裏,他轉過身去,用手捂住了他的臉。我能聽出來他的聲音帶著哭腔。莫裏斯先生表現出細膩的天性,他把一隻手放在亞瑟的肩膀上,然後默默地走出了房間。我想女性天生帶有某種特質,能讓男士在她們麵前意誌崩潰,展示他們溫柔、感性的一麵,而不會擔心有損他們的男子氣概。當戈德爾明勳爵發現隻剩下他和我時,他坐到沙發上,徹底垮下來。我坐在他旁邊,握住他的手。我希望他不會認為我太唐突,而且即使是事後想起來也絕不要有這樣的想法。我知道我想錯他了。我知道他絕不會那樣的。他是個真正的紳士。看得出來他的心快碎了,我對他說:“我愛露西,我知道她對您意味著什麽,以及您對她意味著什麽。她和我就像親姐妹,現在她離開了我們,在您身陷麻煩、痛苦不堪的時候,難道不能把我當成您的姐妹嗎?即使沒法測量,我也知道您有多麽悲傷。如果同情和憐憫能夠緩解您的痛苦,看在露西的分上,難道您就不能讓我也略盡綿薄之力嗎?”

就在這個瞬間,這個可憐的家夥完全被悲痛淹沒了。看起來就像他這段時間默默承受、壓抑的所有情緒,忽然找到了發泄的出口,都在這一刻爆發了。他顯得十分歇斯底裏,高高地舉起他張開的雙臂,痛苦地擊打揮舞著。他站起來,又重新坐下,淚水順著臉頰如大雨滂沱般灑落下來。我對他充滿無限的同情,不假思索地張開雙臂擁抱他。他像個疲倦的孩子,抽泣了一聲,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然後又大哭起來,身體還不停地顫抖著。我們女人身上天生有一種母性的東西,一旦這種母性被激發出來,我們可以克服更多的困難。現在這個悲傷的大男人把頭靠在我身上,感覺就像一個嬰兒躺在我的懷裏,我撫摸著他的頭發,好像他是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我從未想過,此次此刻,這一切是多麽奇怪。

過了一會兒,他停止了嗚咽,對我表示歉意,但他並未刻意隱瞞自己的真實感情。他告訴我,過去的日日夜夜中——那些疲倦的白天和不眠的夜晚——他不能向任何人訴說,一個男人悲傷時也是需要傾訴的。沒有哪個女人能夠給予他同情,或者說,由於他的痛苦深陷在這種可怕的環境中,他找不到可以暢所欲言的女人。

“現在我知道我是如何承受的,”他邊擦幹眼睛邊說,“但我卻不知道——也沒有其他人能夠知道——您甜蜜的同情今天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麽。我一定會更深刻地理解的,請相信我,我的感激之情將隨著我的閱曆與日俱增。您會允許我像兄長一樣待您的,難道不是嗎,為了我們的生活,看在親愛的露西的分上?”

“看在親愛的露西的分上。”我說,我們擊掌為誓。“啊,也看在您自己的分上,”他補充道,“因為,如果一個男人的尊嚴和感激是值得贏取的話,那麽今天您已經贏得我的了。如果未來某一天,當您需要一個男人的幫助時,相信我,您絕不會一無所得的。願上帝保佑,不會有那樣的機會打破您生活中的陽光和希望,但是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的話,請答應我一定要讓我知道。”

他是如此認真,他的痛苦又是那麽鮮明,以至於讓我覺得這樣他會舒服一點,所以我說:“我保證會的。”

當我來到窗台的時候,我看到莫裏斯先生正望著窗外。他聽到我的腳步聲便轉過身來。“亞瑟怎麽樣了?”他問。然後注意到我的眼睛紅紅的,他又繼續說:“哦,看來您已經安慰過他了。可憐的家夥!他確實很需要。當一個男人內心飽受煎熬的時候,除了女人,沒有人可以幫助他。以前就沒有人可以安慰他。”

見他如此勇敢地忍受著內心的折磨,以至於我的心都在為他流血。我看到他手裏的文稿,知道當他讀過它們之後就會意識到我有多麽了解真相,於是我對他說:“我希望我能安慰所有內心飽受折磨的人。您願意讓我成為您的朋友嗎,在您需要安慰的時候,您會來找我嗎?您很快就會知道我為什麽這麽講了。”

他看出來我是極認真的。於是他彎下腰,抓起我的手,把它們抬到他的嘴唇前麵,吻了一下。看起來似乎我的話打動了他無私無畏的靈魂,我衝動地低下頭去吻了他。他噙著淚水,有那麽一刻他的喉嚨也有些哽咽。他非常冷靜地說:“小姑娘,終其一生,你都不會忘記那種真正的發自內心的善良。”然後他便去書房找他的朋友。

“小姑娘!”這是他曾用來形容露西的詞。啊,他已經承認他是我的朋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