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雙麵馬達加斯加_哭泣的紅木

哭泣的紅木

見到了千載難逢的鼠狐猴,我們的馬達加斯加之行可謂圓滿。離開森林的時候,理查德不無惆悵地說:“現在狐猴越來越少,以致到瀕臨滅絕的境地,跟你們中國人有很大的關係。”

我聽了有些莫名其妙,馬達加斯加的狐猴,與生活在萬裏之外的中國人有什麽關係?理查德作出了解釋。原來狐猴們生活的森林,正在遭受大肆砍伐,它們的生活空間越來越小,數量隨之越來越少。他之所以那樣說,是因為中國人偏愛紅木,而馬達加斯加是全球紅木最多的地方,從這裏砍伐的木材絕大部分被運往了中國。

高額的利益誘惑,讓無數人跑到馬達加斯加來盜伐森林。

拯救狐猴,當一回“猴子請來的救兵”。我心裏萌生了一個想法:假扮木材商人,一探中國人在馬達加斯加的紅木交易。

理查德一攤手,紅木交易屬於黑市交易,甚至還有軍方參與,所以具體的他並不知情,不能繼續做我們的向導了。不過他把我們介紹給了一個朋友,還對朋友說我是來自中國的土豪,前來采購紅木。

看我腦袋大脖子粗,確實很有土豪範兒,他的那位叫邁爾斯的朋友答應帶我去買紅木。

邁爾斯找了他的一位朋友,安排我們坐飛機去了馬達加斯加的東海岸。降落地點是一個建在山裏的機場,機場裏竟然有不少牛在悠閑地吃著草,挺有意思。當然,更讓我們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這個小型機場裏,停著好幾架私人飛機和豪車。邁爾斯說:“這些飛機和豪車幾乎都是為你們中國人服務的。”

機場裏的其他人,見了我們幾個黑頭發黃皮膚的人,都格外客氣。可能在他們的印象裏,來這兒的中國人肯定就是財神爺。

邁爾斯人脈通天,經過層層引薦,終於有一個賣紅木的Boss浮出水麵,答應跟我見麵交易。

拿出一身老板派頭,現在我就是土豪,梁紅女士則是我的翻譯,我們雄赳赳氣昂昂地“談生意”去了。

坐了兩個小時的船,邁爾斯把我們帶到了一座半島上,這裏是馬蘇阿拉國家森林公園的一部分。因為這事兒確實違法,所以具體地點在書裏我就不透露了。邁爾斯說,住在這裏的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跟木材生意有關。

上岸,在山路旁,看到一株豌豆苗一樣的小苗,那就是紅木的幼苗,挺可愛的。邁爾斯說,這棵小苗需要經過幾百年,才會長成玫瑰木——也就是我們所說的紅木。

紅木曾經是馬達加斯加最重要的出口資源之一,但是隨著國外需求的增加和不加節製的砍伐,紅木已經成為瀕臨滅絕的植物之一了。馬達加斯加政府已經出台法令,禁止砍伐紅木。但是和狐猴一樣,隻要有利益,就一定有買賣;隻要有買賣,就一定有傷害。

去紅木場前,我想在這片山林裏找到一棵還活著的成年紅木看一看。邁爾斯沒有拒絕,他說這兒的紅木早就被人砍光了,隻有一棵還很

年輕的樹沒有砍。尋寶似的,我們在叢林裏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了邁爾斯說的那棵樹。四五十歲的它,也就差不多我的胳膊般粗細,我用小刀削去表皮,挖了幾厘米深,才看到紅色的樹芯——在中國人眼裏代表著財富和永恒的紅木。

一行人步入山林深處,看到一間小屋。我整了整衣服,挺了挺胸,得裝出財大氣粗的老板範兒。進去之後,我們見到了事前聯係的那個Boss。他是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神情冷峻,臉上始終沒有表情。他的身邊還站著兩列保安,全副武裝,這讓我們瞬間緊張了起來。

寧為無用之樹,不願夭於刀斧。

去見這個Boss之前,謝宇航就提醒我:“進去之後你們互相之間一定不要隨便說中文,對方長期跟中國人做生意,肯定有懂中文的人,你們要是以為對方聽不懂胡亂縐,穿幫了就極可能被人現場幹掉。”

引薦者稱呼他為General,老大。我們直奔主題,就說我們是來買紅木的。老大將信將疑地看了看我們,提出質疑:你們沒有開車,也沒有大船,怎麽運走木頭?

我忙說今天先來看看貨,成色好再開大船來運走。老大說,如果你想買木頭,可以給我發郵件或者打電話。我一口拒絕:“No e-mail,No phone!Just face to face!”所有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了,剛才緊張的氣氛頓時輕鬆下來——對方確認了我木材商人的身份。看來我的演技不錯。

我提出要去看看砍伐紅木的現場,老大答應了,看來中國富豪在馬達加斯加的商業形象不錯。

末了,有人拿出一張潔白的桌布鋪在桌子上,還端上幾個矮腳杯。老大拎出一瓶紅酒倒上,跟我舉杯:“祝我們合作成功!”——這怎麽看都是電影裏黑社會交易的橋段,但最讓我震驚的是,老大說這句話用的是中文!幸虧謝宇航提前給我打了預防針,如果我真的在現場說中文露出馬腳,極有可能命喪當場。

老大的隨從讓我們先回酒店,明天早上五點,會有人帶我們去山裏看木頭。

第二天天還沒亮,就有人來敲門,是老大的人。我們再次回到海邊,上船,去另外一個地方,那兒才是真正的紅木黑市。

海灘邊有一些茅屋,有人守在那裏,謹慎地看著我們。接我們的人上前說明來意,一個長相凶悍的男人示意我們跟著他上山。又走了好一會兒,密林之間出現一片空地。有一些工人拿著砍刀,在一些臥倒的紅木上忙活著。他們倒是一個個麵相淳樸憨厚,應該就是最底層的伐木工人了。

空地中央,有幾塊特別大的油布搭在空地上,下麵不知道遮著什麽東西。一個人走過去,從右到左掀開油布,那場麵有點兒觸目驚心:數不清的被砍伐、去皮的紅木,堆放在那裏。

說實話,在國內的時候我也買過紅木,也曾為其價格之高咋舌。一串手鏈好幾千,一套紅木家具甚至上百

萬。此刻來到紅木老家,看到這麽多尚處原木狀態的紅木,我還是震驚了。這要是按照國內的價格換算,就相當於此刻我眼前堆著好幾億的鈔票。

從樹的粗細看,這些紅木都至少有二百年的樹齡了,一個負責人上來問,我們想買多少,我反問他們有多少,“75噸。”

我裝模作樣地拿著把小刀走上前去,找了一棵紅木戳了戳,又使勁兒抬了抬,紋絲不動。紅木雖然“身材”精瘦,但是質量卻如實心鋼鐵,正因為它稀有且硬實,而且有著在中國人看來代表喜慶的紅顏色,所以價格連年飆升。

邁爾斯給我介紹了一下紅木砍伐的工序:伐木工人們在深山裏找到紅木,砍倒,去枝椏,然後在尾部鑿一條溝槽,用繩子拴牢,再幾人合力往木場拖。一般人不可能單獨搬運起一棵紅木。

我說想看看木材的成色,他們拿了把鋸子來,在尾部開始鋸,隻鋸出淺淺的一道痕,鋸片兒就卡住了,根本鋸不動。換了砍刀來砍,跟敲在鐵錠上似的,“叮叮”作響。好不容易鑿斷一截,再看那砍刀,儼然成了鋸子。我聞了聞剛截斷的紅木切麵,辛辣味兒。

我豎起了大拇指,對方笑了,說:“我們的東西都貨真價實,不賣假貨。”周圍的一些工人和隨從們,每個人的眼裏都閃著興奮的光。

“身材”精瘦,硬如鋼鐵。

腳踩“金山”,體驗一把土豪的感覺。

沒有暴發戶,隻有可憐人。

接下來就是跟現場負責人議價和交易了。我們團隊的其他人都被要求留下,隻準我一個人去。梁紅有些緊張,說她是翻譯,要求跟我一塊兒去,但被拒絕了。我看到了她眼神裏的擔憂——其實我也緊張,但我還是故作輕鬆地做了個OK的手勢。

我被人單獨帶到一間小屋子裏,在房子裏所有的劇情都被反轉了。我震驚了:他們的開價非常便宜——極度的便宜——便宜到讓人難以置信,與國內的紅木製品的天價形成巨大的反差。看來在紅木生意上掙錢的,是走私商和商家;而真正付出巨大的體力勞動,甚至冒著被逮捕危險的第一線伐木工人,隻得到了皮毛。

強撐著把戲演完,我交了一部分訂金,約好明天開大船來運木頭。

下山離開的時候,我百感交集。我們本是衝著揭露這些非法砍伐的人來的,但此時我竟猶豫了。我看到了那些工人們聽說我們要買木頭時,眼睛裏的閃光,那不是因為貪婪,而是因為每賣出去一些木頭,他們就能拿到一些錢,可以用來填飽肚子和養活家庭。在外界看來可謂暴利的紅木產業鏈裏,這些伐木工們其實麵臨的風險最大,而他們拿到的隻是一些麵包屑。

在別的國家都有貧富差距,但我可以說,在馬達加斯加沒有,因為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很窮,富有的隻有中國人。隨之而來的,是紅木森林的瀕臨絕跡。

黯然登船,加速離開,後會無期。對這個世界,我有些惘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