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歲·告別紅顏_8.終身誤

8.終身誤

西街“10·29”大爆炸平添了不少亡靈,有涉及走私的嫌犯,有碼頭工人,有辦案公安,有無辜的路人。而伴隨著這個轟動海平的事件,程豪走私案基本上全麵告破。

那天吳強在海平公路的收費站截住了老鍾,老鍾並沒做太多的抵抗,老老實實地被帶回了局裏,隻不過他仍在垂死掙紮,審訊的時候一直裝傻,死不承認自己的罪行。直到葉向榮帶著胡永濱進來,老鍾才明白自己是躲不過了,他死死盯著胡永濱說:“你行!有種!別說,穿上這身皮,還真像人民政府!”

“老鍾,你現在坦白還來得及。”胡永濱不理他的嘲弄,冷靜地說。

“有什麽可坦白的?你肯定是弄明白了才下的手啊!咱們也認識這麽多年了,你說吧,要怎麽判我?”老鍾斜靠在椅子上說。

“老鍾,我問你,程豪現在在哪裏?”葉向榮問。

“在青安開會啊!他知道。”老鍾看了眼胡永濱說。

葉向榮狠狠一拍桌子說:“你少廢話!他已經逃離青安了!我問你他可能藏匿在哪兒!”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們派的人沒跟住嗎?那可不行,比胡警官失職多了!”老鍾皮笑肉不笑地說。

葉向榮心裏正煩,程豪確實巧妙地甩開了他們的偵查員,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青安消失了。現在證據確鑿但主犯在逃,加上“10·29”的爆炸事件,讓這個案子別扭地懸在了那裏,市裏、局裏、隊裏,以及所有的辦案警察壓力都非常大。和他們不一樣的是,葉向榮還在焚心著夏如畫和魏如風的事,魏如風在爆炸中心,基本沒有生還可能了。而按他的說法,夏如畫被程豪扣在了手裏,也是凶多吉少。葉向榮感覺自己有無窮的力量要去幫他們,可是現實卻讓他無處著手。老鍾的話一點點地刺激著他,葉向榮的憤恨一觸即發,就在他跳起來要去揪住老鍾時,胡永濱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我真沒想到你對程豪這麽忠心,但我要提醒你,你這麽袒護他,有什麽意義?”胡永濱冷冷地說。

老鍾哼了一聲扭過頭,並不答話,胡永濱接著說:“你知道你和程豪最大的區別是什麽嗎?很簡單,那就是現在你坐在我們麵前,而他不在。”

老鍾抬起頭,看了胡永濱一眼,又匆匆垂下,葉向榮發現他的神色有些不安起來,胡永濱的語氣沒有變化,仍然一副淡淡的口吻說:“你以為是自己倒黴才被我們抓住的嗎?你願意認栽也行,我就說三件事,第一,你想想他為什麽給程秀秀一把槍,他防的總不會是警察吧?那把槍我們已經檢測過了,很有意思,上麵有程秀秀和你兩個人的指紋,如果程秀秀今天沒用過那把槍,那麽我想那把槍是會在你這裏的吧?第二,他為什麽沒給你辦和程秀秀一天的機票到美國?的確,他說的有一些是事實,簽證很不好弄,貨要到,時間也沒法安排等等。但是,我要告訴你,你的申報資料從來沒在海關出現過。第三,老鍾你應該比我更了解程豪吧,這次你放魏如風放得很開,大於程豪想要的程度,是因為你也怕有萬一吧?還用我繼續往下說嗎?程豪希望你能留下,幫他處理這批貨,你將計就計讓魏如風留下,接貨等消息。你們都是在找最合適的替罪羊吧?”

老鍾的嘴微微張開了,模樣和平時精明的樣子相去甚遠,可他自己都沒有發現,隻是直直地看著胡永濱。胡永濱跟他對視,老鍾漸漸開始微微搖晃,接著就深喘氣起來。

葉向榮敬佩地看了眼胡永濱,轉過頭說:“我問你最後一遍,程豪躲在哪裏?”

“我……我真不知道……

”老鍾灰白著臉說,“他沒告訴過我他具體要去哪兒,可能已經出國了。”

胡永濱和葉向榮對視了一下,他們都知道,現在老鍾肯定沒有說謊,他的確不知道程豪去了哪裏。

從審訊室出來,葉向榮點了根煙說:“程豪沒逃出去,我們一早就派人盯住了,最近都沒有他的出入境記錄,偽造證件的可能性也不大,他的照片已經被發出去了,他現在肯定還在中國,就是他媽的不知道他具體藏在了哪兒!”

“你先別著急,他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這案子你已經辦得很好了。”胡永濱拍拍他的肩膀說。

“還沒抓住程豪算什麽好?”葉向榮憤憤地說,“你也要注意點安全,我怕你身份暴露後會惹麻煩。”

胡永濱微微一笑說:“放心吧,我自己有數。”

兩人一起往侯隊長的辦公室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們迎麵遇上了吳強,吳強拉住葉向榮,塞給他幾張照片說:“在西街倉庫現場找到程秀秀的屍體了,你們看看吧,她當時是背衝著爆炸點,應該已經往外跑了,但是……人已經沒樣子了。”

胡永濱怔怔地看著照片中那已說不上麵貌形狀的人,想著平日裏程秀秀搭著他肩膀管他要酒喝的樣子,心下有點蒼涼。他又想到了一直隱忍著站在他身邊,絕望地懇求過他的魏如風,低聲問:“那魏如風呢?”

吳強搖搖頭說:“目前還沒發現……他們說魏如風有可能比程秀秀還靠近爆炸點,所以……”

吳強的話讓胡永濱和葉向榮都沉默下來,葉向榮的手不知不覺地攥緊了,他曾分別向這對姐弟承諾過,會幫助他們,而此刻他卻連他們在哪兒都不知道了。

阿九帶著夏如畫一路向南,他們沒住過旅館,阿九總是把車開到偏僻的地方打個盹,然後再等程豪的電話,沿著他說的方向前進。他怕夏如畫在路上掙紮起來,因此一直綁著她,並不停地給她服用安眠藥,甚至為了防止她逃走,連吃飯都隻是給她灌些湯粥。夏如畫一直昏昏沉沉的,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她總是宛如夢囈般地在半夢半醒之間呼喚魏如風的名字,這讓阿九渾身的汗毛都奓起來。

阿九沒和夏如畫有過什麽交流,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夏如畫,那些天他幾乎睡不著覺,一閉眼魏如風就出現在他麵前,衝他豎拇指,笑著說兄弟。每每這個時候他都會驚醒過來,再也無法入眠。要不是程豪時不時打來的電話,他肯定撐不下去。

最終阿九帶著夏如畫在漢豐和程豪會合,三個人都不複當初的樣子,從來衣裝整齊的程豪卻隨便穿著一件舊襯衫,阿九眼底一片青色滿臉胡茬兒,而夏如畫清瘦得隻剩下一點重量,合著眼睛幾乎看不出生命的痕跡。見麵後程豪沒和他多說什麽,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塞給了他一遝錢和一盒煙。阿九手裏攥著他從不曾拿過的厚厚鈔票,心底卻一片茫然,和程豪一起一腳深一腳淺地把夏如畫搬入低矮殘破的小屋時,阿九明白,他已經破釜沉舟,無路可退了。

夏如畫是晚上醒過來的,外麵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聲音讓她打了個戰,她迷蒙地環顧四周,這裏沒一個她熟悉的東西,她不禁瑟縮起身體,把目光定格在了程豪臉上。

“如……風呢?”夏如畫很久沒發出過連續的聲音,嗓子有些嘶啞了,她舔了舔幹裂的嘴唇說:“讓他進來陪我。”

“你看,她長得像我嗎?”程豪並沒回答她的話,他舉起手中的報紙,指著上麵報道“10·29”案子刊登的程秀秀的照片,反問夏如畫說,“眼睛和鼻子,嗯,好像是有那麽點像。她還是像她媽,但比我們倆好看,從小就

有人說她會長,挑我和她媽的優點。”

“如風呢?你讓如風進來。”夏如畫慌張起來,她小聲頓泣著說。

“她媽是生她的時候死的,那會兒我成分不好,窮得叮當響,她媽難產,大出血,市裏的大醫院不收她,我把她拉回鎮子裏,一路上她一直哭喊,但沒一個人幫我們一把。鎮醫院值夜班的大夫過了好久才出來,他都沒仔細看就說隻能硬生了,她媽執意要冒險生這個孩子,結果秀秀生下來3個小時,她媽就去了……她明明能活下來的,她那麽喜歡孩子,卻隻當了3個小時的媽媽……從那時候起,我所有的感情就都交給這個孩子了,我發誓要連她媽的份一起,把我這一輩子和她媽沒過完的下輩子都用在秀秀身上。我要掙很多錢,我要秀秀再也不用過沒錢的日子,我要她幸福,要讓她媽含笑九泉!”

程豪的聲音越來越大,他激動得顫抖起來,夏如畫恐懼得躲向床角,而程豪卻一步步向她靠近。

“我的秀秀很出色,她漂亮,仁義,單純。但是她死了!她都沒活過她媽媽的歲數就死了!她居然和魏如風一起死了!”

“不!沒有!如風他沒有死!沒有死!”

夏如畫仿佛聽見了什麽可怕的魔咒,她瘋狂地搖著頭,大聲嘶喊起來。程豪紅著眼,把她按在床上,掐著她的脖子說:“他死了!就是死了!炸死了!燒死了!化成灰了!連骨頭都剩不下來!我說他死,他就得死!”

“為什麽?為什麽?”夏如畫空洞的眼睛裏流下了淚水。

“這你要問你自己啊。”痛苦和得意兩種表情同時顯現在程豪的臉上,猙獰而扭曲,他的眼裏跳躍著詭異的火焰,如同那晚西街的大火,在夏如畫的眼中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晰,“我第一次看到你,你身上很髒,染著阿福的血,眼睛像破了的玻璃珠子,裏麵什麽都沒有,那種絕望的表情,就和現在一樣……那讓我覺得很有趣,你們的弱點就在我的眼前,脆弱得隻要輕輕一捏就能毀掉。我告訴你,你們從來就沒有選擇的機會,有的人可以決定千千萬萬個人的命運,有的人隻能承受別人的安排。魏如風太高估自己了,他居然真的敢找警察!他居然連累了秀秀!我要讓魏如風死了都感到絕望!我要為我女兒報仇!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程豪哈哈大笑起來,他的手越掐越緊,窒息的痛苦使夏如畫的神智漸漸渙散,極大的悲痛錯位了時間和空間,雨水和火焰混合在了一起,一邊猶自在下,一邊猶自在燒。夏如畫覺得自己心底的一根線隨著魏如風湮滅的生息而斷掉了,窗外一道閃電打過,命運輪回,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改變她一生的夜晚。

夏如畫奮力地掙紮起來,她突然爆發的力量大得驚人,程豪被她擊中了眼角,血順著他的額頭滴下。

他手一鬆,夏如畫翻身爬下了床,她卻並不逃跑,隻是怔怔往窗邊走去,趴在窗台上笑著說:“你看,天黑了。如風就要回來了,他答應過我的,不會很久。外頭下雨呢,我要拿傘去接他。對了,你快走吧!他回來會拿刀去砍你的。”

夏如畫走到程豪身前,手指輕飄飄地劃過他的肩膀說:“一下子,把這裏割出血……”

夏如畫“咯咯”笑著轉過了身,她猛地回過頭,無比認真地說:“我們要到老到死都在一起的,我們真的幸福過,一定有一天,我會再見到他!你信嗎?我信!”

程豪癡癡地看著她,任由鮮血迷了雙眼。報紙裏的程秀秀靜靜地躺在地上,孤傲地瞥著她的父親,血滴暈染在她的臉頰旁,如同綻開了一朵妖冶的花……

那年,夏如畫22歲,魏如風不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