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做海盜的最後一天
第16章
做海盜的最後一天
這天早餐後,他們到沙灘上玩耍,又叫又笑,興高采烈地玩著追逐的遊戲,邊追邊脫掉衣服直到全身光溜溜的。他們嬉嬉鬧鬧跑到沙灘上的淺水處,站在那兒赤身對抗猛烈的海潮,有時海潮打在腿上,一不小心滑倒在地,更添加了這個遊戲的刺激與興奮。有時三人圍成一堆,彎下腰,先慢慢接近對方,然後再相互用手掌將水潑到對方的臉上,同時轉過臉以免被別人潑得無法呼吸。最後三人揪打成一團,直到最厲害的人把對方的頭按入水裏,然後三人全都鑽入水中,白白的胳膊和腳糾纏在一起,直到他們同時衝出水麵換氣,噴出鼻子裏的水,邊笑邊喘氣。
三人玩得筋疲力盡之後,又跑到又幹又熱的沙地上,整個身體舒展開來躺下,再用沙子蓋住全身,過一會再去水裏玩,重複著剛剛玩過的遊戲。後來他們想到赤裸的皮膚十分像肉色的緊身衣,於是在地上畫個圈——三個小醜站在裏麵,誰也不肯將這最榮耀的位置拱手讓人。
接著,他們拿石彈玩“換窩兒”、“扔坑”、“擊準”——直到玩膩了為止。然後喬伊和哈克又去遊泳,可是湯姆不敢,因為早在他脫掉褲子甩腿時,連帶將腳踝上係著的一串響尾蛇的響尾輪踢飛了。湯姆想不通的是,失去這神奇力量的保護,他剛剛怎麽能遊那麽久而沒有抽筋呢?可是現在他發現響尾輪不見了,說什麽也不敢去遊了。等到喬伊和哈克遊累了上岸休息時,三人各自分散開隨意地走著,心情卻都很低沉,開始用渴望的眼神注視這寬廣的河流對麵的在太陽底下昏沉沉的村莊。
湯姆突然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在用大腳趾在沙地上寫出了貝琪的名字,他趕緊擦掉了。他生氣自己如此軟弱,但還是忍不住又寫了一次,再擦掉,為了逃出這強烈的誘惑,他把另外兩人叫了回來,三人一起走。
但喬伊低落的情緒幾乎無法挽救了,他太想家了,所以忍受不了這種煎熬,眼淚馬上要奪眶而出。哈克也相當鬱悶。湯姆雖然心情沉重,但不敢表現出來,他心裏藏了一個不能說的秘密,但如果三人因沮喪的情緒而起內哄的話,他會全盤說出。湯姆試著表現出愉快的樣子說:
“我打賭,這島上一直有其他海盜,我們再去探險一次,他們一定在某個地方藏了寶藏,嘿,你們說如果我們挖到了裝滿金銀珠寶的爛盒子會是什麽心情呀?”
湯姆的提議隻激起夥伴們稍微的熱情,而這稍微的熱情沒過多久也消退了。沒有人回答,湯姆又試了其他誘惑,可是全都失敗了,真的很令人泄氣。喬伊坐在地上拿棍子挖沙子,看起來心情很差,最後他開口說:
“嘿,不如我們放棄吧,我想回家,這裏好荒涼。”
“不要,喬伊,你慢慢就會覺得好多了,想想在這裏釣魚的樂趣。”
“我並不喜歡釣魚,我想回家。”
“但是,喬伊,還有哪兒有這麽好的遊泳場所?”
“遊泳不好玩,沒有人禁止我遊泳,我好像也就不愛遊了,我真的想回家。”
“你這個蠢蛋,小嬰兒,想見媽媽了是吧?”
“我是想見媽媽,你也想,如果你有媽媽的話。你也好不到哪兒去,跟我一樣是個小嬰兒。”喬伊吸吸鼻子想哭。
“好吧,我們讓愛哭的小嬰兒回去找媽媽吧,哈克,可憐的東西,想見媽媽嗎?讓他去吧!哈克,你喜歡這裏,對不?我們留下好嗎?”
哈克說:“好啊。”語氣並不堅定。
“隻要我還活著,就再也不想和你說話了。”喬伊起身,很不高興地走開去穿衣服。
“誰在乎啊!”湯姆說,“沒人要你和我說話,回家去吧,準備被人家笑吧,好一個海盜,哈克和我可不是愛哭的小嬰兒,我們留下來是吧,哈克,他想要走就讓他走,我們沒有他一樣很快活。”
其實湯姆的心裏十分不安,他緊張地看著喬伊悶悶不樂繼續穿著衣服,看到哈克一直用哀怨的眼神盯著準備離去的喬伊。三個人保持著可怕的沉默,這讓湯姆很不舒服。此時喬伊不說一句道別的話,直接趟水走到了伊利諾的岸邊。湯姆的心直往下沉,他看了哈克一眼,哈克受不了湯姆的眼神,垂下雙眼,然後他說:
“我也想走,這裏越來越荒涼,會越來越糟的,湯姆,我們走吧。”
“我不走,如果你要走就走,我要留下來。”
“湯姆,那我隻好走了。”
“走啊!誰攔住你了。”
哈克開始收拾散落一地的衣物,他說:
“我希望和你一起走,現在你好好想一想,我們到岸邊時會等你。”
“那你們一定會等很久,就這樣了。”
哈克難過地走了,湯姆站在那兒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有種強烈的欲望在拉扯,要他撇開驕傲和他們一起走,他希望他們會停下來,但他們依然慢慢地蹚著水走了。湯姆突然想到這裏越來越寂寞,越來越安靜,經過最後的掙紮,他衝出去追趕同伴,大叫:
“等等啊,我有事想告訴你們。”
哈克和喬伊都停下來轉過頭,湯姆追上他們之後,娓娓道
出了其中的秘密,他們凝重地聽著,最後了解了湯姆的計劃時,兩人都歡呼大叫太棒了,並說如果湯姆一開始就說出來,他們就不會想走。湯姆講了一個可信的借口,但其實他真正的理由是害怕這個秘密也不能留下他們多久,所以他隻好保守秘密,把它當做最後一招。
那兩個男孩又很高興地回來了,再次去玩耍,還不停地說湯姆的計劃多麽出人意外,多麽巧妙,不停地讚美湯姆的聰明。晚餐吃完精心烹飪的蛋和魚之後,湯姆說他想學抽煙,這點子也吸引了喬伊,他說也想試試。於是哈克開始製作煙鬥塞煙草,這兩個新手以前除了抽過葡萄藤做的雪茄之外,從未抽過煙,而那種雪茄的味道會刺得舌頭很痛,顯示不出一點男子氣概。
此時,他們以手肘撐著頭躺著,開始吞雲吐霧,又小心又害怕。煙有種難聞的味道,他們都咳嗽了一下,但湯姆說:
“原來這麽簡單呀,如果我知道這麽簡單我早就學了。”
“我也這麽想,沒什麽嘛。”喬伊說。
“我好幾次看人抽煙,心裏還想但願我也能做到,但從來沒想到我真的行。”湯姆說。
“我也是這樣想,是不是啊?哈克,你也曾聽我說過這樣的話,對不對?如果我沒說過,隨哈克怎樣懲罰我。”
“對啊,他說過好幾次呢。”哈克說。
“我也說過啊,好幾百次呢,有一次走過屠宰場的時候,你記不記得?哈克,我說的時候,鮑勃·杜納也在場,強尼·米勒、傑夫·撒切爾都在,你還記得我說過這些話嗎,哈克?”
“記得,你的確說過,就是我弄丟白色彈珠的隔天,不對,不對,是前一天。”
“看吧,我就說嘛,哈克想起來了。”
“我相信我們整天抽煙鬥都行,”喬伊說,“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難受。”
“我也不覺得,我也可以抽整天,但是我跟你打賭,傑夫·撒切爾一定不行。”湯姆說。
“傑夫·撒切爾抽兩口就不行了,讓他試一次就知道了。”
“一定是的,還有強尼·米勒,我希望看到強尼·米勒抽煙的樣子。”
“喔,我可不要,”喬伊說,“我跟你打賭,強尼·米勒根本不能抽煙,隻要聞到一點點煙味,他就不行了。”
“真的,他就是這樣,嘿,我真希望那些男孩能看到我們這麽神氣。”
“我也是。”
“嘿,你們別再說這些了,哪天他們在場時,我會說:‘喬伊,有沒有帶煙鬥,我想抽煙。’然後你們滿不在乎,好像沒什麽大不了似地說:‘有啊,我帶著我自己的老煙鬥,另外還有一個,可是我的煙葉不怎麽好。’然後我會說:‘那不要緊,差不多就行了。’然後你們再拿出煙鬥,我們若無其事地一同點煙,看看他們會是什麽表情。”
“我的天啊,那一定很好玩,”湯姆說,“真希望現在就能發生。”
“我也是,要是我們告訴他們,我們是在當海盜的時候學會抽煙的,他們一定很希望和我們一起當海盜。”
“何止如此,我打賭他們一定會很羨慕我們。”
他們一直講個沒完,但此後談話卻開始變得越來越沒勁,甚至前言不搭後語,越來越沉默,喉嚨裏的痰奇跡般地多了起來,兩個男孩臉頰上每個毛孔仿佛都成了噴泉眼兒,他們腮幫子裏麵的口水多得不行,舌頭下麵好像是個積滿水的地窖,為了不泛濫成災,得趕忙把水往外排,不管他們做了多少努力,痰還是免不了溢出,每一次都讓他們想嘔吐。兩個男孩看起來十分蒼白可憐,喬伊的煙鬥從緊張的手指間滑落了,湯姆的也一樣,兩個人的口水瘋狂地從嘴裏冒出來,兩個人像抽水機一樣費盡力氣地往外排水,終於喬伊用微弱的聲音說:
“我的刀不見了,我得去找找。”
湯姆嘴唇不停顫抖,忍住嘔吐說:
“我幫你,你到那邊,我到泉水附近找找看。不,不,哈克,你不需要來,我們去就行了。”
於是哈克坐下來等了一個小時,後來他覺得一個人很孤獨便去尋找同伴。他發現兩個人各自窩在了森林的一邊,兩個人臉色慘白,並且呼呼地睡著了,他看得出來,他們並不適合抽煙。
那天晚上他們的話並不多,看起來都很謙卑,晚飯後哈克準備好煙鬥順便連他們的煙鬥也一起準備好了,但他們拒絕了,表示身體不適,都怪晚餐吃的東西使得胃腸不舒服。
大約午夜時分,喬伊醒來了,他叫醒了另外兩人。空氣沉悶、有壓迫感,仿佛預告著有什麽不祥的事情將要發生。三個男孩抱在了一塊兒,挨近火堆為伴。空氣中無聲無息,熱氣凝成了讓人窒息的沉沉死氣。他們坐著靜止不動,聚精會神等待著,凝重的靜默仍然依舊,除了火光,一切都被吞沒在黑漆漆的夜裏。此時天空劃過一道閃光,樹葉一下子被照亮了,閃光一下子又消失了,一會兒天空又出現另一道強烈的閃光,然後又是一道,接著一陣微弱的呻吟聲和歎息聲從樹林間傳過來。男孩們感覺到臉頰上有呼吸的氣息,想象著也許是夜晚的幽靈經過了身旁,不禁全身發抖。有一段時間的靜默,接著是一道詭異的
光線,將黑夜瞬間化為白晝,清楚地照亮了男孩們腳邊的每一株小草,也照亮三個嚇得蒼白的臉孔。突然之間,一陣深沉轟隆的雷聲從天空深處翻滾而下,低沉的回響消失在遠方,一陣寒冷的空氣掃過,撩起樹葉發出了沙沙的聲響,火堆旁的灰燼被風吹起,像雪片般紛飛。又有一道強光照亮樹林,隨即出現很大的碎裂聲,仿佛要將男孩們頭頂的天劈開,他們緊緊抱在了一起,心中十分驚恐,心也隨之降到了穀底,然後幾滴雨打在樹葉上。
“趕快跑到帳篷那兒。”湯姆大叫。
三人跑了起來,在黑暗中不時被樹根糾結的藤蔓絆倒,而且三人的方向各不相同。
突然一聲炸雷從樹林上方滾過,所有東西都隨之鼓噪起來,一道又一道閃電亮得讓人睜不開眼,一陣又一陣雷聲震耳欲聾,大雨傾盆而下,一陣強風又將已落下地麵的雨水吹起,宛如一件件水做的床單。男孩們大聲呼喚對方,但呼嘯的強風與震天的雷聲淹沒了他們的聲音。幸好,他們最後還是找準了方向,一個接一個地走進帳篷躲避風雨。他們又冷又怕,全身淌著水,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他們不是孤身一人,好歹有朋友在身邊,讓他們感到到一絲安慰。
他們在帳篷裏默不做聲地坐著,此時說話也沒用,光是風雨拍打帳篷的聲音就足夠蓋住他們的說話聲了,暴風雨越來越猛,帳篷被吹得左右搖晃,最後居然掙脫了打在地下的木栓,被風扯著飛走了。男孩們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地好不容易才走到河岸邊的一棵大橡樹底下,每個人身上都帶著跌傷或擦傷。此時是風雨勢頭最猛的時候,電光火石在天際不斷燃燒,島上所有的東西都被照亮了,沒有半點陰影:樹幹彎倒在河上;河裏翻騰著層層泡沫,不斷被狂風吹散又不斷聚集;對麵懸崖的輪廓在傾斜的雨幕中若隱若現。每隔一陣,就有大樹被雷電擊倒,還會在倒下時壓壞它周圍的一些小樹。此時的雷聲已經近乎於重型炸彈的爆炸聲,既響亮又尖銳,嚇得人說不出話來。暴風雨肆無忌憚地在島上橫行,似乎要將整個小島撕碎才甘心,雷也是它的幫凶,仿佛要震聾每個人的耳朵。對於這三個流浪在外的少年而言,這個夜晚真是糟糕透了。
最後,暴風雨終於停了,狂風的力量漸退,隻剩下越來越弱的威脅和牢騷,寧靜又恢複了統治的地位。男孩們回到營地,看到地上一片狼籍,驚駭不已,不過他們真是夠幸運,因為他們先前用來遮風避雨的大無花果樹已經被閃電給擊毀了,而災難發生時他們並不在樹底下。
營地裏的東西全都濕透了,篝火也滅了。和其他同齡男孩一樣,他們畢竟還是沒有什麽生活經驗的少年,根本沒有想到攜帶雨具以防萬一。現在,他們又濕又冷,沮喪自然不在話下。
幸好他們發現當初緊靠著樹幹底下生的火早已順著樹幹往上蔓延(樹幹往上彎曲離開地麵),因此有巴掌大的火苗還沒有被雨水淋濕。三人又在樹幹彎曲倒下而形成的天然的遮蔽處,找到了一些碎片和樹皮,收集起來重新生火。點著火以後他們又放上一堆枯粗枝,很快火焰便開始熊熊燃燒,男孩們的心情也再度歡欣起來。
他們烘幹那些熟火腿,大吃了一頓之後,坐在火堆旁邊誇大渲染剛才所經曆的危險,一直聊到了早晨,反正附近也沒有幹的地方可以躺下。早晨的陽光不知不覺灑在他們的身上,睡意才征服了三人。他們到沙灘上躺下睡覺,但慢慢地又覺得越來越炙熱,這才無精打采地起來去準備早餐。吃飽之後,感覺腦筋遲鈍、關節僵硬,又開始想家了。
湯姆發現情況不妙,趕緊盡他所能來鼓舞海盜們的士氣,雖然想家的情緒沒有削減,但湯姆找到一個新玩意兒引起了兩人的興趣:暫時不當海盜,換點別的,來扮演印第安人。這個點子吸引了大家,於是沒多久三人便將衣服脫光,從頭到腳抹上泥巴如斑馬似的,三人都是酋長。接著,他們穿越樹林去找個白人進行攻擊。
後來,他們又分別裝扮三個敵對的部落,一邊發出嚇人的呼聲,一邊從埋伏的地方衝出,攻擊對方,把對方殺死,剝千百次對方的頭皮。這一天充滿了血腥,但也令人暢快無比。
大約晚餐時間,他們聚在營地,此時又出現了一個新難題:敵對的印第安人之間,若不先和平相處,如何能分享友善的麵包呢?若不一起抽根代表和平的香煙,簡直不可能結束戰鬥。除此之外,他們沒聽說過有其他和平示好的方式。湯姆和喬伊恨不得自己仍然是海盜,而非印第安人,然而此時卻別無辦法了,於是他們盡量打起精神,裝做很愉快的樣子,把煙鬥要過來抽,按照儀式每人輪流抽一口。
瞧他們又高興自己是印第安人了,因為他們有了新收獲,發現自己可以抽一點兒煙,不再需要借口去找丟失的刀子而溜走,也沒有惡心到不舒服的地步,這大好的練習機會絕不能輕易放過,所以一定要下一番工夫。於是在晚餐後他們小心謹慎地練習,成績果然很不錯。
這個晚上,他們非常快活,學會新的東西比剝掉六個印第安人的頭皮,更讓他們驕傲與快樂。我們就隨他們去抽煙和自吹自擂聊個沒完吧,反正此時我們對他們也無能為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