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有一天你成了傳媒大亨,站在台上開講座,我一定做你最忠實的聽眾和崇拜者……

當頂頭上司帶著新同事來給大家介紹的時候,蘇良辰正一手端著咖啡杯,一手有條不紊地整理桌上的資料。聽見聲音一抬頭,就這樣看見了這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孩。

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良辰著實愣了愣。逆光中,她沒心思聽老總說些什麽,隻是呆呆地盯著那張還帶著青春氣息的俊秀臉龐,心裏想著:怎麽竟會這麽像啊!大腦在一瞬間的空白之後,便是紛亂的影像唰唰閃過,弄得她微微心神恍惚起來。最後,還是一旁的唐蜜拍了拍她的肩,湊過來小聲說:“親愛的,回神啦!看人家長得俊,莫非你想老牛吃嫩草?”

良辰一怔,回頭白她一眼,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杯中的咖啡濺出兩滴,早已印開在手邊的資料上。

這時小夥子挨個打招呼正好來到她麵前。修長的手伸出來,露出整齊的牙齒,語氣謙遜:“你好,以後請多關照。”

良辰放下杯子,伸手與他相握,微微笑道:“歡迎加入企劃部,我叫蘇良辰。”

“大家好,我叫蘇良辰。”

九年前,她紮著高高的馬尾,站在講台上對著底下二十多雙眼睛介紹自己。那一天,天空澄澈明亮,從高高的樓上望下去,路上走的幾乎全是像她這樣剛入大學校門的新生。簡單地談了自己的興趣愛好、表達了今後與同學和睦相處的願望之後,她微一躬身而後回到自己的座位。緊接著上台的是個男生,良辰沒太注意。剛才進教室前,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鏈子突然斷了,上頭串的水晶珠子劈裏啪啦散了一地,在幾個室友的幫助下才全數撿回。現下,她也隻顧低頭重新將它們一個個串起來。

突然有人捅她的後背,隻聽見室友朱寶琳在後麵悄聲說:“咱們班居然有校草級的人物!”此言一出,身邊立刻傳來其他女聲豔羨的附和。

良辰抬頭。

講台上的人修長挺拔,初秋的天氣裏,穿著件白色T恤,配著水磨白的淡色牛仔褲,一雙複古鞋隱約能看到NIKE的Logo。良辰坐在靠牆的位置,正好斜斜地看見對方大半個側麵。充足明亮的光線下,她看到他狹長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微微動著的削薄的嘴唇。的確是極英俊的一張臉,且眼神清亮。

她聽見他說:“我叫淩亦風。”聲音略微低沉,卻格外好聽。

良辰下意識地環視四周,果不其然,除她之外全班倒有大半的女生狀似沉醉在他的外貌或聲音中了。

低頭笑了笑,將穿好的手鏈重新戴上,她開始望著窗外的天空靜靜發呆。

很久以後,當淩亦風問起的時候,她怎樣都不肯承認其實自己是在入學第一天便注意到他了。

或許是缺乏安全感,她是天生不願在情感上示弱的人。

傍晚下班後,唐蜜隔著幾張桌子吆喝著一起去吃飯。兩人一起走出公司大樓時,正見一輛藍色寶馬從麵前呼嘯而過。

唐蜜眼尖,立刻叫道:“哈!寶馬接送,居然還來我們這打工?”

良辰也恰好瞟到坐在駕駛座上的年輕身影,這才像是突然想起,問:“他說他姓林?”

“是淩!”唐蜜糾正她,“有後鼻音的那個,淩厲的淩。”說完生怕她不明白,又補了句:“就是淩遲處死的那個淩。”

本來聽到這個姓良辰有些恍惚,如今被她這樣一解釋,不禁笑了出來。

暮色靄靄,良辰緊了緊風衣,拉著唐蜜的手臂直奔兩人常去的那家小店。

頭天晚上的水煮活魚吃得唐蜜大呼過癮,可第二天一上班,她又不免苦著臉向良辰展示額頭上新冒出的痘痘。

從小到大,良辰的好皮膚都是備受周圍女同胞們羨慕的。大三那段日子,她常拉著淩亦風去校外吃路邊攤。大學所在的城市,以夏炎冬冷聞名,同時也是典型的無辣不歡。冬天的夜晚,她裹著長長的大衣,在冷風中一邊跺腳一邊等著爐火上香氣四溢的羊肉串。用小木刷抹上去的油滴在燒紅的炭上,噝噝作響。烤好的肉串總是由淩亦風負責拿著,而她則邊走邊吃,吃完了就伸手再要,嘴唇在辣椒和冷風的共同作用下變得紅彤彤的,一點也不顧及形象地邊吸氣邊伸手在嘴邊扇風。到了第二天,皮膚仍舊光潔無比,絲毫不受影響。那個時候,淩亦風總是喜歡嘲笑她的吃相。

“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啊?”他看著她,笑得漫不經心,“在男朋友麵前一點也不注意形象,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生。”

她不服氣,頂回去:“我才不願像你以前那些女朋友一樣呢!”在她之前他一定談過很多次戀愛,這是她早就認定了的。

淩亦風微微停下腳步扭頭看她,臉上仍帶著笑,明明聽出她話中有話,卻既不承認也不反駁。

直到很多年以後,良辰回想起來,仍舊想不透他的笑容究竟算不算是一種默認。隻知道,當年自己並沒發覺他即使在嘲笑她的時候也大多含著寵溺的意味。

新來的男孩叫淩昱,大學剛畢業,熱情勤奮,辦公室裏許多雜事都搶著做,陽光朝氣的臉上時常洋溢著笑容。

幾天過後,唐蜜對他也略有改觀:“……蠻不錯的嘛!雖然家裏有錢,但一點也不像好吃懶做的公子哥兒,和我當初想的完全不一樣。”

良辰笑她:“你是言情小說看多了吧!有錢人家的小孩就全該遊手好閑混吃混喝,閑來沒事隻懂遊戲花叢?”

其實,先不論淩昱最近的表現,單就這個人,往那兒一站,良辰就已經對他很有好感。帥氣、有活力、青春四溢,總能輕易勾起她久遠的回憶。

二十七歲的女人,偶爾回望曾經大學校園裏的青蔥歲月,竟常有回首已是百年身的恍惚,不知這是否便是未老先衰的表現?

淩昱對她也很親近,一口一個“良辰姐”。唐蜜半開玩笑似的抗議了好幾次,問:“為什麽她是良辰姐,而我就隻能是唐姐?”

每回都問得淩昱隻能為難尷尬地笑,這麽敏感計較又執著的女人還真是少見。

終於有一次,唐蜜敲詐他請吃午飯,三個人坐在公司的員工餐廳裏,淩昱拿著飯卡問:“唐姐、良辰姐,你們要吃什麽?我去端來。”

唐蜜突然皺起眉頭,舊事重提。淩昱估計早已被問得麻木了,所以隻是笑笑,並不當真。一旁的良辰卻忍不住,拋了個白眼過去,說:“那也隻能怪你名字沒取好。”

唐蜜轉頭不解地看她:“怎麽說?”

倒是站在旁邊的淩昱首先哧哧笑出聲來。那笑聲那麽近,直衝耳膜,良辰猛地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閃了閃,但終究又低下頭去。

這邊唐蜜咀嚼了一下也明白過來。確實,蜜姐……自己叫著都覺得肉麻。

可嘴裏不服,“這名字好沒邊兒了,愛人叫起來多有情趣!”

良辰冷哼一聲:“真可惜,我無法想象趙天華是怎樣有情趣地叫你的。”

唐蜜的男友趙天華是良辰的大學校友,一向忠厚老實,在外人麵前是半句情話都不會說的。良辰和他們相處得久,自然一清二楚。

唐蜜瞪她,轉而又發現還有個旁觀者笑得更開心,不由得抬頭狠狠剜了他一眼,拍桌子道:“我要紅燜豬蹄和醬爆雞丁,還不快去!”

她臉色變得極快,淩昱竟一時分不清是否真的惱羞成怒了,於是連良辰那份都沒敢多問,真的一溜小跑地離開了。

良辰轉過頭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沒來由地亂起來。

吃完飯後,唐蜜上樓回辦公室,她最近剛接了個重要的案子,手頭有些資料需要仔細研究。良辰則想趁著午休的一個小時去附近書店逛逛,淩昱聽後想了想,說:“幹脆我也一起去吧,反正沒事幹!”

書店和公司隻隔一條街,兩人走了十來分鍾,一路上隨興聊著天。到了店裏,良辰才發現這裏異常地冷清,偌大的一家新華書店,除了兩三個營業員,這個時段裏幾乎沒幾個顧客光顧。她在暢銷書架前轉了轉,其中有一本倒是來之前就想買的。但是可能由於銷路太好,架子上隻剩下一兩本。良辰隨手翻了翻,發現封皮和底頁都有此許汙漬和破損。轉頭去看,幾個營業員正圍在一起小聲聊天,完全無視他們的存在,她突然沒了興趣,把書放回去,轉身去找淩昱。

淩昱也在看書,卻似乎看得格外認真,好半天才翻一頁,顯然是每個字都讀了的。良辰走到他身邊,隨手抽了本偵探小說,還沒翻開封麵,就聽見他說:“良辰姐,其實我很久之前就見過你。”

初秋午後的陽光肆意地灑在書店的窗玻璃上,一整排過去,金黃得明亮耀眼。淩昱的聲音很低,狀似隻是忽然想到然後不經意地提起一般。

良辰卻愣了愣:“嗯?”

“我說我見過你啊。”大男孩轉過臉,清爽的笑容浮現在臉上。

“……什麽時候?”

淩昱想了想,糾正道:“準確地說,是見過你的照片。”

良辰還是納悶。但迎著微微刺眼的陽光,這張年輕英俊的臉直直落入眼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悄悄走過,她的心也漸漸地一下一下加速著跳動起來。

這樣相似的五官和眉目間的神韻……同樣的姓氏……一直隱藏在心底的猜測,答案呼之欲出。

“我見過你的照片,在我堂哥的皮夾裏,我堂哥叫淩亦風。”

心裏有什麽東西就這麽轟地一下垮了下來。

這麽多年來,沒有人在她麵前提過他的名字。

就在她以為,自己終於快要漸漸忘掉他的時候,這個和他有著親近關係的大男孩來到她麵前,輕輕鬆鬆地翻出她自以為已經埋得很深的記憶。

原來,很多事情並不是以為忘了就真能忘記的。

她當然記得那張照片。

她不愛照相,相片很少,所以從頭到尾淩亦風也隻保存到了極少數中的一張。

那時候,在火紅的夕陽下,她把從家裏翻出的自認為最滿意的一張遞給他。

十六七歲的少女,穿著白色棉布半袖衫和藕荷色的長裙,站在垂楊柳下巧笑嫣然。相片的背麵,是她親手寫上去的四個字——我的良辰。墨水印才剛剛幹透,烏黑鮮亮。他看了看,微微皺起好看的眉,似乎有些不滿:“應該由我親自寫才對。”

“誰寫有什麽關係?”

“這又不是我的字。以後別人看到,都不知道這個‘我’到底是指誰。”

“除了你還能有誰?”她挑起眉說得理所當然。然後自行從他的口袋裏摸出錢包,將照片小心地塞了進去,“收好,別弄丟了。僅此一張,很寶貴的,以後再想要可沒有了。”

把錢包重新放回去,一抬頭,她才發現他正盯著她,狹長漂亮的眼睛裏滿是笑意。

“幹嗎?”她的臉有些熱,主動拖著他的手,“吃飯去,餓死了!”

六月底,傍晚的女生宿舍樓下,一對外形登對的男女手牽著手,不知引來多少過往女生羨慕的眼光。

星期天早上,良辰睡到很晚才起來。自從那天淩昱說了那些話之後,她的心思就變得恍恍惚惚,過往的回憶時不時跳出來衝擊原本就疲憊的神經,以至於工作中小差錯不斷,幸好主管去國外出差,老總平時又極難得進來巡視,於是一麵修修補補一麵再三告誡自己加倍謹慎小心,總算安全度過一個星期。

良辰起了床,才剛洗了臉換好衣服,汽車喇叭聲就已經在樓下響起。

一長兩短地響了三下,是平時和葉子星約定好的信號。她推開窗戶探頭往下看,那輛白色的小車正停在寓所大門外,駕駛座上的人也探出頭朝上揮了揮手。

良辰住五樓,隱約能看見葉子星俊朗的笑臉。她無聲地做了個口形:“等我。”然後轉回去穿鞋,關門下樓。

兩人在二環路上的一家餐廳吃早午飯。葉子星之前去外地出差一個半月,直到昨天才回來,這時就坐在良辰對麵,可她竟忽然覺得有點陌生了。

“曬黑了不少。”她打量著他說。

“沒辦法。”葉子星看著她微笑,“馬爾代夫陽光太好,我幾乎舍不得回來。”

她也笑道:“連出公差都能去那樣好的地方,真夠有福的。”

這時,服務生過來上菜,一盅魚湯純白濃鬱,香氣散開來令人食欲大增。

“我也這麽覺得。”葉子星接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可苦了我的胃,一連幾十天吃不到一口正經的米飯。”臉上露出的痛苦表情生動不已。

良辰仔細看了看,發現他的臉確實消瘦了些,於是招來服務生:“麻煩一會兒多端幾碗飯來。”轉過頭,又對葉子星說,“多吃點,好補償回來。”

葉子星看著她,似笑非笑:“受摧殘的可是你男朋友

我的胃啊!光用幾碗米飯就打發了?我一直期待著更好的安慰呢!”

他說話一向無所顧忌。此時餐廳人不多,鄰桌兩個年輕女孩子聞聲轉過頭來看了看,然後相視著曖昧地輕笑。

良辰早就習慣了,此時也不理他,隻自顧低下頭慢悠悠地喝著茶。

吃完飯,葉子星送她回家。車子停在樓下,他突然傾身過來吻了吻她。

“良辰,我很想你。”溫熱的氣息緩緩滑過她的頸脖和臉頰。

他稍稍離開她的唇,又問:“你呢?有沒有經常想念我?”

她一怔,隨即不太自在地偏了下頭。這段時間以來,她確實經常想起一個人,可是那個人,並不是他。

她覺得有些愧疚,於是主動去親他的側臉,低聲道:“路上開車小心。”

上樓之前,又突然被他叫住。

“良辰,明年夏天你向公司申請休假,我們去馬爾代夫旅遊吧。我保證,你會愛上那裏。”

“好。”她微笑道。

回到家裏,正好接到朱寶琳的電話。

她一邊接聽一邊走到窗口。果然,葉子星的白色寶馬在樓下停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駛走。

“明晚有沒有空?出來吃飯。”

“好啊。”她突然覺得有點累,和多年的死黨聊聊天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對了,你知不知道……”一貫快人快語的朱寶琳突然欲言又止。

“知道什麽?”

“……沒什麽。”朱寶琳終究沒說出來,隻是說,“明天見麵再聊。”

“嗯。”

“我現在得回台裏準備直播的稿子,到時電話聯係。”

“好。忙去吧。”

“等等,良辰!”掛電話前,朱寶琳又說,“明天我的節目,你一定要看。”

“知道啦!”她笑,“我可一直都是你的忠實觀眾呢。”

隻是收看一檔節目而已,不懂為什麽寶琳的語氣陡然變得嚴肅而慎重。

朱寶琳畢業後直接進入電視台工作,從最初無關緊要的小角色直到現在現場訪談節目的主播,一路走來可謂順風順水節節高升。訪談對象通常都是社會各界名流,非富即貴,她卻在談笑風生中一個個輕鬆搞定。偶爾也有政商界女強人或是社交名媛作客,無論精明或高傲,也都與她相處甚歡。可見,她的本事是毋庸置疑的。

實際上,早在大學時期,朱寶琳的光明前途已初露端倪。那個時候,Z大新聞學院傳播係數她最活躍,大小晚會露臉出風頭的事,基本都少不了她。為人處世又極好,性格爽利,偶爾也有口鋒犀利的時候,但都恰到好處,並不至於得罪人。就是這樣一個人,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主持人更適合她的工作了。而反觀良辰呢,曾有認識的男生給出評價:漂亮、有才氣,卻高傲,不容易親近。

沒有親和力,是主持人的大忌,再加上自己確實不適應台前的風光,於是畢業後,她很自覺地選擇了現在的行當——廣告業。雖然不夠親切,但這並不影響她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在電話裏稱自己是朱寶琳的忠實觀眾,其實這並不假。而實際上,公司裏一眾同事,特別是男同事,個個都是她的鐵杆粉絲,幾乎都把她視作大眾情人,加上每期來賓都是高端人物,因此每周一,雷打不動地收看她的節目。

果然,第二天下午茶時間,員工餐廳裏電視機固定調到了綜合頻道。良辰因為處理手上的案子,下去得稍稍晚了些,到餐廳的時候,前半節已經結束,正在插播廣告。

端著奶茶還沒走近,唐蜜已經興奮得兩眼放光:“知道今天采訪誰嗎?!”

良辰覺得這問題真好笑,自己下來不過兩分鍾,除了奶粉、方便麵之類的廣告之外,其餘什麽都沒看到。

唐蜜仍在持續興奮中:“你那老同學真了不得!連Eric. L都來上她節目,還爆出不少內幕。”

“Eric. L?”良辰也小小地吃驚了一把,“美國那個傳媒界新貴?可是,不是據說他從來不接受媒體訪問嗎?”所以,作為半個同行,雖然聽說這個名字已有一兩年之久,但一直都沒見過廬山真麵目。

“所以才說你同學厲害嘛!”唐蜜歪著頭想了想,自言自語地說,“難不成是為了照顧校友?”

“什麽?”良辰沒聽清。

這時,節目重新開始,唐蜜盯著電視,顯然無暇理會她。

鏡頭從演播室的全景慢慢推近,直到定格在對坐著的二人身上。

朱寶琳穿著粉色的套裝,美豔逼人,而在她對麵,那個一身淺灰色西裝的男人……良辰呆呆地坐在位子上,一瞬間,腦子混亂得幾乎要炸開來!

難道,剛才一直在和唐蜜談論著的那個人,就是他?!

那個許多年前牽著她的手穿過馬路的淩亦風?!

怪不得,昨天寶琳欲言又止。

怪不得,她一定要她看今天的節目。

作為主持人,想必早已知道自己今天要訪問的來賓吧!

可是,為什麽……竟會是他?

周圍有很多同事,但沒有人注意到她的反常。畢竟,這位在國外打下一片天下的神秘同行新貴,要比她吸引人得多。

屏幕裏,朱寶琳笑著說:“難得淩先生上節目,不介意我借這個機會多問幾個問題吧?也好滿足大家一直以來的好奇心。”

“請便。”那個英俊的男子微微一笑,“我自然全力配合。”

他變了。良辰默默地看著,電視裏他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她都不自覺地與多年前的影像重疊在一起作對比。結果發現,這麽多年過去,他真的有了變化。

雖然他笑起來仍是那樣的好看,可是,那個笑容已經不似當初般純粹。多了一點點客套,還有一些疏離,甚至,她覺得還從裏麵看出了倦意。可是很快,她又否定了這個想法。那雙眼睛仍舊深黑得發亮,神采奕奕,哪有半分疲倦的樣子?

得到了保證,朱寶琳滿意地笑起來,隨即問道:“大家都知道,要在短時間內開創出成功的事業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您卻做到了。我所好奇的是,是什麽原因讓您選擇在國外從事傳媒業呢?您的初衷是什麽?”

淩亦風想了想,說:“選在美國開始第一步,隻是因為當初我住在那邊,並沒什麽特殊原因。至於為什麽做傳媒……”他稍稍停了停,才淡淡地接道,“隻是為了曾經一個朋友的一句戲言。”

曾經,那個人彎著嘴角說:“如果有一天你成了傳媒大亨,站在台上開講座,我一定做最忠實的聽眾和崇拜者……”

往事還曆曆在目,那個笑彎了嘴角的漂亮臉孔也清晰無比,還有她清脆的聲音……可是,這終究不過是一句戲言罷了。如今他真的做到了,而她呢?在哪裏?

“那麽,淩先生能有今天的成就,看來和這位‘朋友’也不無關係咯?”

“沒錯。”淩亦風突然輕笑了一下,深邃的眼睛裏卻裏看不出喜怒,“我能有今天,確實應該感謝她!”

“哇,看見沒有!他笑起來的樣子簡直帥呆了!”看到這裏,唐蜜忍不住扯了扯良辰的袖子。

“……啊,是麽?……”良辰隻是愣愣地盯著電視。

是很帥啊。可是,為什麽她卻無端地覺得冷呢?

看著他唇角的笑容,她隻感到一陣冷意。

“在說誰帥呢?”這時,身後突然插出一道聲音。

良辰回過頭,隻見趙天華站在後麵。

“喏!”唐蜜拉他坐下來,指了指電視裏的人,“當今名副其實的鑽石王老五啊!”

“你怎麽知道他沒結婚?”良辰反射性地幽幽問了句。

“呃……”唐蜜呆了一下,然後很肯定地說,“直覺!他今年才二十七歲,一般這樣優秀的男人都提倡晚婚晚育。”

良辰笑了一下,一顆心漸漸涼了下來。原來,並不確定,隻是直覺而已。

電視裏二人還在繼續聊著,趙天華仔細地看了一會兒,說:“淩亦風嘛,我認識他,當時學校裏很出名的,和我住一棟樓。”

然後突然轉過頭,盯著良辰,狀似恍惚大悟地說:“我終於知道為什麽看著你這麽麵熟了!”

唐蜜立刻用眼白他:“你發燒了麽?你和她認識三年多了,而且每星期至少能見兩麵,居然現在還在說麵熟?”

“不是那個意思。”趙天華解釋,“記不記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說好像以前在哪見過她?”

唐蜜回想了一下,好像確實有那麽回事。當時她還說,你和良辰是校友,說不定真在學校裏碰到過呢,也不稀奇。

趙天華看著良辰,很確定地說:“那個時候,你是淩亦風的女朋友對吧?”她去男生寢室的時候,樓上樓下的碰見過幾次。

這下,輪到唐蜜吃驚了。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良辰:“你們……真的是情侶?”

“以前的事了。”良辰低下頭喝著早已涼掉的奶茶,根本沒想到會被趙天華認出來。

“我的天!你居然和這個男人談過戀愛?!……”

唐蜜的聲音越來越大,別的同事紛紛看過來,良辰飛快地站起來:“沒什麽好吃驚的,我還有事,先回辦公室了。”

這時節目也接近尾聲,朱寶琳利用同學身份最後問了一個最八卦的問題:“淩先生現在有女朋友嗎?如果有,不知是否也準備在今年這個雙春年內結婚?”

良辰猛地收住腳步,不自覺地抬頭去看掛在牆上的屏幕。

然後,她看見淩亦風平靜地回答:“我和女友目前還沒有結婚的打算……”

良辰站在那裏,一顆心驟然疼起來。

這時候,口袋裏的手機傳來短信聲。

葉子星說:“良辰,我在挑下個月給你的生日禮物。”

原來,時隔這些年,改變的不止是他的笑容。

從電視台出來,朱寶琳真心誠意地說:“多謝你願來上我的節目。”

淩亦風笑了笑:“老同學了,客氣什麽。”

朱寶琳看著他,有些話到了嘴邊卻始終沒說出來。

“你去哪?我送你。”淩亦風又問。

“哦,不用了。”她眯著眼笑得嫵媚:“去見一個重要的朋友,我自己坐車就行了。”故意說得有些曖昧,實際上隻是因為擔心萬一真讓他與良辰見了麵,那場麵肯定尷尬無比。

淩亦風也不堅持,點頭說:“那改天再聯絡。”

“嗯。”

朱寶琳打的離開後,淩亦風才走進電視台的地下停車場,開著深黑色的保時捷緩緩駛入川流不息的車陣。

下午四五點鍾,接近下班高峰,即使路麵寬敞也照樣顯得車流擁擠。十字路口似乎紅燈時間永遠比綠燈長,跟在一排車子後麵,一路走走停停,淩亦風的目光偶爾掃過街道兩旁的樹木和建築。

這個城市,和四五年前他剛離開的時候相比,的確變了很多。林立的高樓矗立在秋天西斜的夕陽下,顯得深灰而冰冷。

其實C城並不是他將事業重心轉至國內的最好選擇,可他還是近乎固執地回來了。並且,作為LC傳媒的總裁,放著自己旗下的電視雜誌不用,反而將第一次公開露麵的機會留給了C城本地的一個電視節目,這一舉動幾乎令所有人大跌眼鏡,沒有人猜得透其中的原因。

車子在行駛途中,接到一通電話。淩亦風戴上耳機,立刻聽見程今的聲音:“我看見你的車了。”

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後視鏡,問:“你在哪裏?”

咯咯的笑聲傳過來:“當然是洛杉磯家裏啦。汽車頻道正介紹保時捷係列,我就想到給你打電話。”停了一下,她又問,“該不會你正好在開車吧?”

“嗯。”

“回國後感覺如何?下個月我有假期,幹脆也回去看看得了,你在那邊等我啊。”

“好。”

淩亦風向右打了把方向盤,車子駛下立交橋,開進另一條較窄的馬路。

闊別五年,Z大或多或少有了一些變化。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水泥路旁,高大的梧桐樹依然直直挺立,樹下落了些微黃的枯葉,隨風貼地打著旋。原先幾處舊的矮房不知何時已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高大的歐式建築,可是新聞學院的大樓沒變,立在噴水池前,泛著老舊的淡黃。

正值下課時間,成群的學生騎著車在路上談笑風生,淩亦風徒步隨意逛了一圈,徑直走到學校的後門。

那裏連著一條不長的街,雖然狹窄,卻是Z大學生最常光顧的地方。一到晚上,路邊攤、KTV、小酒家紛紛開始營業,熱鬧非凡。以前下午放了學,他就常常被良

辰拖著穿過大半個校園來到這裏,陪她一家一家吃過去。那時候他還常常感歎,為什麽看上去孤傲不食人間煙火的一個女孩子,竟對吃食如此偏好?

又想起她了……這是回國以來的第幾次?

當年那樣不明不白地被她提出分手,接著便音信全無,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甩得這樣徹底。對於這個女人,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恨之入骨的。

可是,這些年來,那張臉在腦海裏卻依舊無比清晰。

他皺了皺眉,暗自懊惱不已。

過去的路邊攤估計早已被整頓取締了,如今這條街變得整潔而有規劃,唯一不變的是,店家的生意還是那麽得好。憑著印象找到以前經常光顧的一家小店,淩亦風發現,竟然店名都還沒有變。三五個學生圍坐一桌,不大的店堂裏已經沒有了空位,他在門口臨時擺下的桌前坐了下來。

還是過去的老板,親自過來點菜。中年男人已經開始發福,穿著半舊的藍色夾克衫,手拿菜單在他麵前站了好一會兒,才不確定地問:“你……以前是這裏的學生吧?”

淩亦風點點頭:“是的。”

老板慢慢咧開嘴笑起來:“我記得你!以前常和女朋友一起過來吃飯!”

他一愣,隨即微微笑了笑。這裏燒的菜是良辰最喜歡的口味,所以那時候基本每星期都會來一兩次,偶爾碰上店裏人少,也會和熱情的老板閑聊兩句。隻是沒想到,隔了這麽多年,顧客換了一批又一批,老板居然還能第一眼就認出他來!

“很感謝你們以前經常光顧我的生意。”熱情依舊不減,“今天想吃什麽?吃了幾年的洋餐,發現還是我們中國菜好吧?”

淩亦風卻奇怪地看他,皺了皺眉:“你怎麽知道我出國了?”

“你女朋友說的啊。”老板索性坐下來,笑道,“前兩年她也來過一次,喏,就坐在那兒。”指了指店裏最靠外的一張桌子,“當時我一眼就認出她來了,和以前一樣漂亮。我們聊天,我問她從前形影不離的男朋友去哪兒了,結果她說出國了。”老板停了停,確認似的問,“沒錯吧?你是去了國外吧?”

“嗯。”淩亦風應了聲。

前兩年……原來,畢業後,她回過C城。

那個拋下一句分手就消失了的女人,居然回來過。

“唉,那丫頭還真奇怪。”老板繼續回憶,“和我聊完天後,也不吃東西,隻一個人坐在這裏看球賽,看著看著,居然哭起來。我是第一次見到有人看足球會看到哭的……結果,估計是不好意思了,就匆匆忙忙地走了,以後再沒來過。”

淩亦風靜靜地聽,也不搭話。

她哭了?和她在一起那麽久,從沒見她掉過眼淚,甚至連傷心的表情都沒有過。

以前常被他戲稱為冷血無情的蘇良辰,究竟是為了什麽哭?

不過,老板說是前兩年,那時他和她已經分開,想必即使有再多的原因也和他扯不上關係了吧。

回家的路上,他卻一直忍不住揣測。

當想到或許她是為了某個男人落淚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開始隱隱嫉妒。

淩亦風,你真是莫明其妙!他在心裏冷冷地說。

“你不會怪我事先沒告訴你他的事吧?”坐在餐廳裏,朱寶琳問。

“當然不會。”良辰捧著玻璃杯微微抬頭,杯裏的水嫋嫋冒著熱氣,她笑:“我和他分開那麽多年,早就沒必要去掌握彼此的動向。”

見她表情平靜,朱寶琳也放鬆下來,看來之前的擔心都是多餘。也許,經過這麽久,她是真的已經忘了他吧。

良辰偏著頭看著側方台上正在演奏的鋼琴師,緩緩地說:“其實之前我還見過他的弟弟。”

“嗯?淩亦風還有弟弟嗎?”

“堂弟,正好在我們公司上班,而且是同一個部門。”世界真是小得可笑。

“那他知道你們的關係嗎?”

良辰轉過頭來,看了朱寶琳一眼,搖頭:“應該不知道吧。”淩昱除了照片的事,其餘都沒多提,估計是一無所知。

“還有,”她認真地糾正,“再沒有‘我們’,我和他,再也不可能聯係到一起。”

朱寶琳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說:“可我認為他還沒忘記你。或許……”

“憑什麽這麽想?”良辰打斷她。

“直覺。”

良辰失笑。現如今,每個女人都有直覺,可她寧願相信既定的事實。

琴師一首接一首都換著曲子彈奏,中間下場休息十分鍾後,再回到鋼琴邊,一連串流暢的音符從指間瀉出。

是一首《十年》。

良辰突然笑道:“真應景。”立刻收到對麵丟來的白眼。

吃完飯回家的時候,朱寶琳說:“他好像還不知道你也回C城來了。”

“或許吧。”夜風吹過來,良辰將手插進口袋。

當年說了分手之後,她便收拾東西回到上海老家,幾乎和從前的同學斷了一切聯係。直到兩年前,不顧家人反對,堅決回來這裏從零起步開始自己的事業。

“估計他以為你和舊同學都沒再聯絡,下午在電視台,都沒向我打聽你的消息。”

良辰抬起頭,望著天空中淡黃的圓月,仿佛一點都不吃驚地淡笑道:“他那麽驕傲的一個人,這種事是必然不會去做的。”

更何況,現在已經有了新女友做伴,不是嗎?

淩亦風這個人,第一次正式出現在蘇良辰的生命中,還是在大一那年的情人節夜晚。

第一個學期開始沒多久,淩亦風就轉了專業,由新聞學院的大眾傳播係直接跳到在全國排名數一數二的電子係。這種完全跨越了文理科的轉係行動是如何完成的,良辰不得而知,隻在初時偶爾聽有好事愛打探者說起,淩家似乎權力頗大,這種事隻需動動嘴皮子便能輕而易舉地達成目的。這種小道消息對她來說,就像耳旁輕風,吹了就過,此後她一心一意開始校園生活,至於淩亦風這個名字,時間久了幾乎都忘到了腦後。

在朱寶琳的攛掇下,良辰報名進了廣播台,主持音樂節目。時間如流水般滑過,下學期開學沒多久便是西方情人節。

那天傍晚,照例輪到良辰當班,接近結束時間時,突然闖進兩個女生。

對方沒敲門,良辰皺了皺眉,望向她們:“同學,有事嗎?”

“點歌!”其中穿短裙的女生說。

良辰看表,已經過了點播時段,可是,今天是情人節。

於是,她點頭:“那麽,想送什麽歌給什麽人?”

兩個女生對視一眼,仍是穿短裙的說話:“97級電子係的淩亦風,有MariahCarey的歌嗎?”

那時滿大街流行的都是港台歌曲,台裏英文唱片少之又少,良辰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沒有。換個人吧。”

這時,另一個女生拉了拉“短裙”的手,小聲說了句話。

良辰隱約聽見似乎是說:“……聽說,這是他最喜歡的歌手……”

這些女生,消息也未免太靈通了吧!連這種私人愛好都摸得一清二楚!

果然,“短裙”堅持:“隻要她的歌,能不能想辦法?”

良辰愛莫能助地微笑,又看了看時間:“不好意思,再過一會兒我就該走了,所以……”

原本隻是想要提醒對方快做決定,卻沒想到話還沒說完,就被凶巴巴地打斷:“校廣播台就是這樣做事的嗎?不但滿足不了同學的要求,現在還想偷懶,連職責都要推掉?”

良辰隻是短暫地愣了一下,繼而掃到對方高傲囂張的氣焰以及一身不俗的裝扮,心底雖然騰起怒意,臉上卻仍舊淡淡的:“這位同學,為什麽不聽我把話說完?如果你堅持要播MariahCarey的歌……”停了一下,她突然笑著問,“那麽,是不是她的任何一首都可以?因為,實在是廣播台資源有限,我隻好貢獻出自己的磁帶。”說完,拿出隨身聽裏的磁帶,晃了晃,等待答複。

或許是真的看重心儀對象的喜好,對方想都不想地點頭同意。

良辰滿意地推過紙筆道:“請在上麵寫,點一首MariahCarey的歌,送給97級淩亦風。”

“還要寫下來?……麻煩!”

“條例規定。”丟了句官方解釋,她開始轉頭擺弄起老式播放機。

直到前奏響起來,送出情人節祝福後,兩個女生方才滿意地離開。

良辰靠在椅子裏,調高了廣播的音量,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

這盤磁帶是歐美精選輯,裏麵恰好有一首MC的經典,此時通過校園各處的喇叭送出去,美妙的嗓音無比婉轉,鋼琴配樂哀婉低回。

一首《Without You》,與今天的氣氛完全不搭,在情人節甜蜜的傍晚,怎能讓失去愛人和愛情的女子,唱得如此如泣如訴?

可是,沒辦法啊。良辰閉著眼微笑。誰讓點歌的人都說了不在乎呢?況且,這恰好是她最喜歡的歌。就當,這是慰勞自己辛苦幾小時的精神禮物吧!

想到那時候的事,良辰偶爾都會覺得不太厚道。雖然確實不滿那個女生的態度,但,在那樣的日子裏放出那樣一首歌,用迷信一點的說法大概就是,不太吉利吧!

或許,冥冥中真有安排也不一定。那支歌,也算是她送給淩亦風的,恰好預示了幾年後的結局。

工作還是一如既往地忙,手上的案子仿佛總也沒個完,客戶一個又一個地被接上門來,有時候不禁讓人懷疑,能夠進入C城最有名氣同時也是資格最老的廣告公司究竟是好是壞?

隻有每個月二十號發工資時,唐蜜才會掂著薄薄一張銀行卡,一掃往常臉上那副被嚴重欺壓的愁苦之色,點著頭感歎“付出總算是有物質回報的”。

平時要辛苦地工作,良辰倒是沒太多想法。隻是有時拚死拚活還要遭遇客戶的冷臉和上司的斥責,為了月月那點錢,不得不犧牲許多除了時間之外的東西,對於這一點,她也不是不氣憤的。可是,再一想,誰讓當初她力排眾議,最後甚至激怒父親進而寧肯放棄家裏所有的關照和資助,一心隻求回來C城生活?既然做了決定,那麽,再苦再累也不得不自己去扛。

最近良辰負責跟進的客戶,是一家頗具規模的化妝品公司,原本這並不是她的案子,上星期才從另一位女同事手中轉過來。

晚上和對方經理吃飯,地點選在市中心環球廣場樓上,吃日本菜。

良辰可以去吃五分熟的牛排,卻完全忍受不了生的海鮮,同時也討厭芥末的怪味,可是餐廳是客戶選的,她隻好硬著頭皮赴約。半個小時後,兩杯清酒下肚,那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在與她商討公事之餘,整個人也越湊越近,不討人喜歡的氣息幾乎都要噴到臉上。

良辰不動聲色,心底卻在冷笑,難怪之前也有聽聞客戶方的負責人行為舉止“不大妥當”,敢情指的就是這個!

當那隻粗短的手再一次靠近時,她避無可避,心裏不由得生出一股厭煩,霍地站起身,致歉道:“李總,不好意思,我想去補個妝。”

其實她是一向沒有吃飯途中補妝的習慣的,可對方不知內情,隻一徑點頭:“好,好。”同時,不無可惜地收回手。

良辰出了和室,穿過長而寬的走廊,繞過屏風,走進頂頭的化妝間,洗了個手,慢條斯理地在幹燥機下烘幹了,才打開門。

她並不急著回去,而是靠在牆邊,從包裏摸了支煙點燃抽起來。整個餐廳,除了此刻身處的盥洗室這一塊,其餘空間都是禁煙區。其實她平時並無煙癮,現在這包煙,還是前兩天和同事去酒吧,恰好遇上做活動,煙廠的促銷小姐贈送的。此刻拿出來抽,純粹隻為消耗時間,可以少和那個討厭卻又不好開罪的男人待在一起。

餐廳是新開張的,兩側牆壁上的油畫色彩鮮豔,精心繪出的人物大多是平安時代的貴族、武士,或是一些姿態優美亦歌亦舞的藝伎,配以花草鳥獸,以及輕柔的日本民間音樂,陷在這一片不算太大的空間裏,稍一恍神,很容易便分不清自己究竟身處何方。

良辰微眯著眼,盯住頭頂嫋嫋升起又漸漸散開的薄煙,也有那麽一絲恍惚。可是沒多久,便被屏風外傳來的腳步聲驚擾,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去。

指間還夾著未燃盡的半截煙蒂,良辰卻隻能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人,那突然落入眼中的英俊的臉孔,幾乎將她震得忘記了呼吸。

怎麽會是他?好半天,她才試著閉了閉眼,以為眼前的人隻是自己的錯覺。

可是,她當再睜開眼睛時,那個挺拔的身影仍然立在那裏,並且,冷冰冰的話語已然傳了過來:“好久不見,蘇良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