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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是心情有所轉機的一天,但下午3點鍾的時候,海萍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在海萍後來的回想中,這電話,就像生活冥冥中注定的某個閃失,當人孤注一擲、全力以赴某個目標時,對它的惶恐其實也一直潛伏在心底,那是對閃失的提心吊膽,你會期望一萬個僥幸,別出什麽岔子,但有時候,它偏偏來臨。

後來海萍對別人說,這說不上是命,過日子本來就像蹺蹺板,這頭好了那頭就會蹺起來,老人這頭無恙了,小孩那頭就來事了,家裏平順了,單位又折騰你了,這一頭剛剛覺得有轉機了,那一頭就給你大麻煩了。想想也是,天下哪有盡順著你小老百姓盤算的事,這個其實我們原本也都懂的,所以從朵兒去了那邊的第一天起,我就在心跳了,我想,走留學這一步,走下去,沒回頭路不怕,這中間無論我們還是女兒,不能出什麽岔子,無論是經濟上,還是身體上……

這個下午3點鍾,海萍拿起桌上鳴響的電話,一瞬間,她就站在了這個岔子口。

電話是醫院打過來的,讓她盡快去複檢。

海萍腦子裏嗡嗡地響。醫院說的是前兩天單位安排的員工年度體檢出體檢報告了,海萍的**好像有問題。

海萍壓低聲音問什麽問題。那頭是醫院體檢中心,回答她,還不能確定,所以盡快來複查。

海萍放下電話,意識裏一片空茫。最近這些年來,各家單位體檢每次好像都是在抽命運簽,就海萍所知,自己單位、周圍熟人單位、業務往來單位,每年都會檢出個把人突然得了重病,比如前年自己銀行裏,上午體檢的,下午電話就打過來了,說老何肺裏有問題,趕緊複檢,結果是肺癌;而去年,下麵支行竟然查出了兩個,一個依然是肺癌,一個是乳腺癌……大家都納悶這種病現在怎麽越來越近了,可能是汙染吧。於是在集體歎息中,這一年這一輪的惶恐就過去了,等第二年又一輪的不安上場

,也不知是怎麽了,這年頭人這身體啊。

而現在,醫院的複查電話竟然打到了海萍的桌上。

海萍立馬感覺到了胸口一側的隱痛,可能是心理作用,不會那麽快吧?

海萍起身去洗手間。洗手間裏沒人,海萍關上門,撫摸**,感覺右邊有點硬塊,這是嗎?

平時偶爾是有過隱隱的痛,但更多時候也沒知覺,還以為是心事多壓力大胸口悶痛。

她想,不會是乳腺癌吧?如果是,那該怎麽辦?

洗手台上方的鏡子裏,映著海萍茫然的臉,淩亂的思維這一刻像無數線頭在腦海中放射,不知如何分辨,漸漸地,這些線頭的另一端開始清晰起來,它們連接著的是方園、媽媽、爸爸、兄弟、姐姐……尤其有一條執著地穿梭而至,那麽遙遠,強勁,跨洋越海,那是還在讀中學的寶貝,朵兒。

她想,如果是的,怎麽辦,得花多少錢治啊?

如果是的,能有多少時間呢?

如果是的,那麽朵兒後麵的學費怎麽辦,方園一個人行嗎?

如果是的,小孩在那邊知道了怎麽辦,會非要回來看媽媽嗎?

如果是的,我下周還能去美國嗎?

如果去不了,那麽朵兒換HOMESTAY的事怎麽辦?

如果不換,小孩還能頂得了多久?如果她再知道了我得大病,她頂得了雙重的心煩意亂嗎?

洗手台上打開的水龍頭在嘩嘩流淌,如同她奔湧的糾結。

同事蔣淑秀突然進來上洗手間,見海萍在鏡子前,就笑著打招呼,萍姐姐,祝賀哦,要當官了呀。

海萍扭頭對她笑了笑,說,哪有啊,還沒定呢。

蔣淑秀湊過頭來輕聲說,你早該上了,說真的。

海萍伸手從水龍頭接了點水,抹在額頭上,笑笑說,嗬,謝謝,我還得再想想呢。

海萍心想,哪還會再想啊。

那頂小烏紗帽,在此刻的情緒裏,是那麽輕緲,那麽不可能。海萍回過頭來,對淑秀說,真的。

海萍說著走出了門,穿過走廊,走向自己的座位,外麵大廳裏許多人在等叫號,“A0023號到4號窗口”“C0143號到8號窗口”……那些幹練的銀行同事都低頭在櫃台上、電腦前忙碌。

當海萍在座位上坐下時,她已理清了思路:

一、明天去複檢。

二、今晚回家先不跟方園說這事,別讓他心亂。這兩天方園在四處托人找西雅圖的人脈,就讓他一心一意快快找到人吧,再說我也不一定是乳腺癌,現在就讓他跟著亂,沒必要。

三、更重要的是,隻有現在先不跟他說,那麽明天複查後,如果結果不好,還有先瞞他幾天的餘地,自己還有先跟董勝男去美國辦事的可能,不差這幾天治療的,隻要晚10天時間我就可以去那邊先幫朵兒處理好HOMESTAY,再舒解她最近的情緒,這小孩去了美國後學會了心裏藏事,但這麽個小人兒又能藏得了多少委屈呢,得立馬傾訴出來,尤其是對媽媽傾訴出來,這不可以等。

四、假設明天結果不好,那就更需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去安頓好朵兒在那邊的事,否則後麵就更沒時間和可能性,方園未必懂、未必聽得進這個道理。

五、什麽事都得一樁樁辦,辦一樁卸一樁,安頓了朵兒,我才能靜下心來治療;朵兒也一樣,隻有當這小孩在學校、住家安然時,她才有能力去麵對媽媽病了這一現實,否則幾方麵同時受壓,別說小孩了,大人都承受不了。

海萍坐在辦公桌前,手指在電腦鍵盤上敲打,處理她熟悉多年的業務。

她知道這個下午自己已站在一個岔口了,這岔口使她原先想定的那條路途出現了變數。

上天保佑。她在鍵盤聲中對自己說。

她心裏已經想好了:無論是否確定病情,先一個人應對。

(本章完)